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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牢房里只关着两个人,周围其他房间全都空着,黑漆漆一片,隐隐有些阴森恐怖。歧阳城是雀南国最重要的边关城镇之一,符雪迟早上带着一小队人马在城门外进行巡视,本来只是一次极为普通的巡视,哪知道竟会遇上极东国的突袭。更不幸的是,符弦歌这个城主也在随列中,一起被抓了过来。 那两个狱卒依然戒备地站着,神色绷紧,手心几乎要流出汗来。符雪迟的名号名扬天下,无人不知,弱冠之年曾以三千兵力对战敌军一万人,而且敌军的将领还是当时在极东国极负盛名的威虎将军。符雪迟兵出奇招,运筹帷幄,结果完胜而归,甚至带了威虎将军的项上人头回到歧阳城。经此一战,声名大噪。 符弦歌的眼珠子盯在两个狱卒身上看了好久,咧嘴一笑,才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口说话,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我说你们既然这么畏惧雪迟,怎么不直接废了他的武功?你们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子,哪像在看管犯人,根本就是在供养一个大佛!” 符雪迟忍耐地闭了闭眼。如果不是因为双手双脚被制,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不准再说话!”狱卒拔剑出鞘,剑身撞击到铁栏杆上,瞬时发出刺耳的声响。“符弦歌,你才该好好担心自己的境遇,你那一箭射中的可是当今圣上最受宠的七皇子,若是七殿下有了什么闪失,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原来那冤大头还是个皇子啊。”弦歌莫名感叹,“我的抽签运一直都很糟。喂,雪迟,你说说我这次是走运还是倒霉?” “都已经被关在这里了,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走运?” 狱卒的警告接连遭到忽视,两个犯人仍然还是自顾自地讲着。其中一个忍无可忍,直接走到后面的刑具边上,目光凶狠地瞪视,“再说话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弦歌的声音停了停,偏过脑袋想了想,抬眸一笑,“不用客气,砍头也才碗大的疤。我想应该没什么好怕的。” 符雪迟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狱卒气得脸色铁青,但这两个犯人事关重大,将军特地关照过要好好看管。在没有上面的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又不敢妄动私刑。 “啪、啪”两声鼓掌声,一袭灰色长衫的青年缓缓走进牢房,身后跟着一个随侍。青年的五官端正却不失威严,随和的举止中又透出一份高贵的气概。两名狱卒看到他急忙下跪行礼,恭敬道,“参见将军。” 青年摆摆手,示意免礼。他的目光先在符雪迟身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又笑着望向弦歌,“早就听说歧阳城的城主是个女人,在下一直好奇得很,可惜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特别。符城主,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 弦歌的模样还是混不在意,支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笑笑,“承蒙夸奖。” 青年挥了挥手,示意狱卒把牢门打开。待门打开后,他微微一弯腰便走了进去。青年站定在符雪迟面前,目光直直盯住他。“符将军,冷某做梦也想不到竟然真会有捉住你的一天!” “冷立?”符雪迟淡然问道。 “正是在下。”青年颔首,他扬眉一笑,“符将军少年得志,现下却屈居鄙牢,想必心中含着一口怨气。符将军,当年你斩杀了鄙国的威虎将军,一命还一命,本来我也应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才是。不过,冷某实在有些舍不得……” 看到冷立顿了一顿,弦歌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符雪迟,无声地扬唇一笑,插嘴问了句,“哦?你看上了雪迟?” 冷立稍稍转了下脑袋,优雅微笑,“这么说也可以,这天下希望符雪迟归顺的人比比皆是。若是符城主愿意割爱,冷某感激不尽。” 弦歌还是笑,漫不经心道,“我同意有什么用,这是要雪迟自己决定的。” “符将军英雄气概,自是没这么容易归顺于我国。”不待符雪迟说话,冷立便自顾自地接口,“不过冷某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来说服符将军的。只要符将军同意,那在下……” “不必多言,我拒绝。”冷冷的声音,符雪迟依旧面无表情。 冷立面色不改,嘴角挂着“果真如此”的笑容,“我也料到符将军会这么说了。”他伸手指了指弦歌,语气中略带不屑,“以符将军的人才屈居在这么个小姑娘手下办事,难道不觉得憋气吗?这么个小姑娘懂得什么?她能发挥你的才干吗?” 弦歌沉默地扬眉,似笑非笑。 “我满意就行了。”符雪迟淡淡道。 “若符将军无法归顺,那在下只有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悉随尊便。”符雪迟的眸光清亮有神,“我既然失手被捉,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 冷立无奈地摇头,嘴角还是挂着一丝轻轻的笑。“唉,我就是欣赏符将军的这份硬气。不过,冷某实在是很想得到将军你这个人才。”顿了顿,他跨步走到弦歌面前,一把将她扯起来,动作狠快。他捏住她的下巴,轻叹一句,“可惜了。” 弦歌被他的手劲给捏疼,微微皱眉。 “来人,将符城主给绑到柱子上。给我重重地鞭打!”说完这话,冷立饶有兴味地抱胸而站,转身盯住符雪迟的表情,“我知道即使对符将军动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就改对符城主下手。你符雪迟一天不归顺,我就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她死为止。符将军,你应该不忍心看到你的主子受到这种折磨吧。” 符雪迟的脸色刷的泛白,用力挣动手链脚链,空旷的牢房里回荡起铁器摩擦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的温度。“冷立,你堂堂有名的武将,竟然对一介女子下手!这事情传出去,你的名声何在!” “我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冷立毫不在意地微笑,“符城主这么一个弱女子恐怕承受不了多少折磨,还希望你符雪迟尽早做出决定。” 两人说话间,弦歌已经被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背后的柱子坚硬冰冷,大冬天的季节里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其实早就冻得受不了了,嘴唇隐隐发紫。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只看到狱卒手上拿着一根带刺的粗鞭子,眼前的空气被狠狠扫开,然后那根鞭子就无情地抽打在她身上。 痛!刻骨的痛! 一鞭,两鞭,三鞭……完了,越数越疼。 弦歌感到身上火辣辣的疼,扯了扯嘴角发现实在没力气笑了。她一直很怕疼的,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怕。父亲对自己很严厉,小时候犯了错就会打她。于是,她每次都在挨打之前就讨饶,一般来说流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就没事了。 其实,一直以为应该是雪迟来继承城主的位子。从古至今,很少会有女性来担任城主。何况,雪迟建立了很多功勋,很多人都服他,可是,没想到爹临死之前却把位子传给自己。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好,她符弦歌既然已经接受这个城主的位子,那么就不会让别人失望。 只是没想到,才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做到尽头了吗? 爹,不想让你失望的…… “冷立,你住手!你即使打死她我也不会背叛雀南国的!” 冷立闲闲站着,“究竟有没有用,那要试过才知道。” “冷立,你如果真打死了弦歌,会引发两国争端的!你想成为罪人吗?” “呵,在我派兵偷袭你们的时候,这战火就应该烧起来了。” 疼啊,痛啊,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在拼命叫嚣她的疼痛。那根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没有留情,没有尽头。他妈的,有完没完啊,那施刑的小崽子都不知道要怜香惜玉的?弦歌因疼痛而不住喘息,不知不觉间,唇角都被咬出了血。 “挺有骨气的。”冷立如同在看戏,微微挑眉,“居然一声都不叫,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你。” 弦歌努力一笑,笑得都有点疼,“承蒙夸奖。” 冷立摆了摆手,示意狱卒的动作先停一停。他缓缓走近她,轻柔地抚摩她的脸庞,“疼不疼?” “难不成冷大将军怀疑你下属挥鞭的力道?”弦歌的脸上冷汗直流,但笑容还是挂在嘴角。 “这么一个美人坯子我也不忍心下手,可惜啊可惜,符雪迟那人太冥顽不灵。”冷立笑得很温柔,但却让人看得可怕。他又轻轻抚上弦歌的手臂,眼神像在观赏什么名器古玩一样。“你就是用这双手拉弓射箭的?”低叹一声,他并未等待弦歌的回答,接口道,“七皇子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休养,他一直叫嚷着让我把害他的罪魁祸首留给他呢,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第二章 承诺 弦歌还真好好想了想才开口说话,挺认真地问,“落在他手上的话他会对我用刑吗?” 冷立被她的问题怔得一愣,不过只是瞬间就回过神,他笑地愈发温柔。“真是有趣的女人,我还真不舍得把你交给七皇子。不过,七殿下向来比我怜香惜玉,他会很温柔地对待你的。” “冷立!”符雪迟铁青着一张脸喊出声,“你竟然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凌悠扬是个什么样的人天下皆知,你居然要把弦歌……你把女人的名节看成什么!” “符大将军,七皇子好歹也是我国尊贵的皇子,你这么说他不太好吧。” 弦歌静静地望着符雪迟,一双眼睛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情绪的泄露。正好对他担心的目光,弦歌盯住他难看的脸色和几乎发红的眼睛,微微一笑。“雪迟,别吵了。挨打的是我不是你,受苦的是我不是你。我都没叫,你叫什么叫!” 冷立看得更加兴起,他拍了拍弦歌的脸庞,“放心,七殿下现在还没力气收拾你,估计还得再养几天伤。也许在他召见你之前你就已经被我打死了。”顿了顿,他笑道,“不过,看你还挺坚强的样子,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打死。” 弦歌垂眼,轻声道,“冷大将军太看得起我了。” “不会不会,我的眼光一向很准。”冷立转头对狱卒说道,“你,把那鞭子浸一浸盐水,打的时候再用力点,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手下留情。” 弦歌抬眼看他,轻轻冷哼,“疯子一个。” 冷立阴狠一笑,重重捏住她的下巴,眼睛对上她那双黑色瞳孔,“你希望我把你的舌头拔掉吗?” 狱卒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弦歌,目光中稍稍流露出不忍心,但还是依着冷立的吩咐去做了。狠狠的鞭笞,一次比一次更用力,每一下都像火烧一样的疼,难以忍受的刺痛。 符雪迟无能为力地吊在一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从小和弦歌一起长大,他一直都知道,若只是小疼小痛的,符弦歌这个女人会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搞得人尽皆知,可是,如果真的很疼很疼,她反倒一声都不会吭。 在狱卒抽打了上百鞭以后,弦歌终于支持不了而昏阙过去。她的身上血迹斑斑,伤口纵横,惨不忍睹。 冷立也终于让下属停手,让他们把弦歌给搬进牢房。他转头对符雪迟笑笑,“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还请你多仔细想想。”说罢,他跨步走了出去。突然,他停下脚步,对狱卒吩咐道,“你们也跟我一起出去吧,在门口守着就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待在这里,等那女人醒了也能好好聊聊,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听到好消息。” 空旷,潮湿又黑暗的牢房,只剩下符雪迟和弦歌。 弦歌虚弱无力到倒在地上,符雪迟连抱起她也做不到,只能用眼睛关注她。 忽然间,弦歌睁开双眼,她正巧迎上符雪迟的目光,眨眨眼,狡黠一笑,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可仍然掺杂一份得意,“其实我刚才是装晕的。” 符雪迟盯住她看,不说话。 “本来想再早点装晕的,可担心被那疯子看穿。”弦歌嘿嘿笑了两声,回神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雪迟竟然一句话都不说,他应该立刻劈头骂她“笨蛋”才对。 沉默良久。“对不起。”符雪迟闭上眼,声音哑哑的,“对不起,你刚才说得对,我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我实在很丢脸。”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是,刚才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弦歌,即使你被打死,我也不可能判国。” 弦歌也骤然安静下来,静下来以后更觉得身上的伤口异常疼痛。她笑了笑,“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符雪迟先是一个雀南国人,然后才是他自己。 黑漆漆的屋顶满是灰尘,墙角上到处结织着蜘蛛网。再看仔细点,甚至能看到蜘蛛那圆滚滚的身躯和细长的蜘蛛脚。它会用无穷无尽的耐心来织出一张网,然后静静地等待,等待它的食物,等待猎物的自投罗网。 “雪迟,你刚才对冷立说你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对不对?”弦歌这句话说得又低又快,微微一笑,她吃力地坐起身体,抬眸盯向符雪迟,虚软的身体流淌着因疼痛而生的冷汗,脏污的脸庞上却镶嵌着一双格外自信的瞳孔,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你了。” 符雪迟望着她的瞳孔微微含笑,“提早放弃就是提早死亡?” “嗯。”弦歌颔首,“我们一定可以出去,我会让你活着出去的。不单是你,被俘虏的其他士兵我也要把他们救出去。”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符雪迟无奈地笑了,“哪来的自信?” “因为我是歧阳城的城主。” 到了傍晚的时候,狱卒送来一些残羹冷炙,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包子,稀得几乎找不着米粒的薄粥。甚至连盛装的碗也是破破烂烂的满是缺口,一个不小心,就会蹭破嘴唇。 弦歌把包子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这还咬得下去吗?摇头又叹气,算了,有得吃就不错了。她跌跌碰碰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扶着身边的铁栏。弦歌斜靠牢门,调皮地笑笑,“雪迟,需要我喂你吗?” 符雪迟只是笑望着她,没有说话。 弦歌挑眉,将包子往自己嘴里一塞,勉强咬下一口,咀嚼个不停。“雪迟,如果真的有机会逃出去,你不用管我,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在这里,你的命是最重要的。” 符雪迟的眼神霎时间冷下许多,静默片刻,他平静开口,“你不是一向都提倡众生平等吗?在歧阳城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对士兵百姓说,生命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就在刚才还说要把所有人都救出去,怎么现在又说起丧气话?” “士兵可以再招募,城主也可以找人更替。可是,对歧阳城来说,对雀南国来说,你符雪迟却只有一个,无人可代替。邻邦不敢兴兵的原因,只因为有你符雪迟在这里。”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凝固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弦歌,我没办法为了你投降极东国。但是,我也没办法丢下你不管。”符雪迟凝视她的眼睛,“刚才冷立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在你手下办事我从没觉得不服过,我反而很庆幸坐上城主位置的人是你,你给了我绝对的信任,我才有了在兵权上绝对的自由。这两年来,你做得很好。” 弦歌淡淡一笑,“我知道。”她一步一颤地走过去,将那碗稀粥端到他嘴边,动作轻柔又缓慢。符雪迟很快就喝得见底,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弦歌,深邃的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闪烁,暧昧的气氛萦绕两人周围。待弦歌坐回原地,放下手中的碗后,他低沉的声音又在牢房中扩散开来。“弦歌,三年前,你及笈的那年,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大伯的对话了。” 弦歌的身体倏然一僵,目光也不自觉地避开。 符雪迟还是盯着她看,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变化,旁若无人道,“大伯属意将你许配给我,可是我听见你拒绝了。” “原来你听见了。”弦歌淡淡一笑,神情已恢复如常。“都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何必再提。” “如果这次逃不出去,我至少想死个明白。”符雪迟了然地望着她,目光温柔,“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 “雪迟,你是很好很好的,一直都很好,但是……” “是因为湘玲吗?”符雪迟直接地问。 符弦歌,符雪迟,古湘玲三人一起长大,彼此的感情亲密无间。符雪迟是弦歌的三伯符霜霖一个旧部的遗孤。那位旧部的妻子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追随丈夫一起杀上战场,结果夫妻双双战死。符霜霖心生怜惜,于是收养雪迟为子。至于古湘玲,是弦歌幼年时和雪迟出游,正好看到孤苦无依的古湘玲在路边乞讨,于是弦歌就把她拣回家了。 嬉戏,吵架还是和好,他们不论何时都可以在一起,不想有伤害不想有间隙。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如果有两个人成为了一对,那剩下的那个该怎么办?更何况,古湘玲对符雪迟的感情只要不是瞎子的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小时候每次出去胡闹,都是你陪着我去,湘玲却懂事多了,虽然她不喜欢,可还是会替我们掩护。记得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你把我紧紧护住,结果你被叮得满身是包。”弦歌双手抱膝,无限怀念。 “我也记得,那时候你被义父大骂了一通,然后养伤的时候湘铃又把我和你骂了一顿。” “呵呵,三伯向来不喜欢我,看见我的时候一直都板着脸。不过,湘铃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虽然把我们骂得不成人形,我后来却看见她偷偷地在哭,还求菩萨保佑你脸上别留疤。” “……”符雪迟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雪迟,如果问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我当然是喜欢你的,而且很喜欢很喜欢。”弦歌的笑容像浮云一样清淡,“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终究拒绝了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不够爱你而已。” 符雪迟沉默了片刻,轻笑出声,“你的解释真是简单易懂。”闭上眼,“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月光像轻柔的银色纺纱笼罩着地面,浅淡的光芒透过几根铁栏杆倾洒在符雪迟身上,古铜色的肌肤蒙上一层神秘的银白,没有任何赘肉的身躯一看就知道是久经训练,仿佛正在休憩的猛兽,深邃的瞳孔闪烁出莫名的沉静。 弦歌的双眼早就闭上了,似乎陷入沉睡的模样。“雪迟,睡了吗?”根本就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的事情窜入脑海。早晨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歧阳城的城主,而现在,她却成了极东国的阶下囚。早上被突袭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得像是刻进脑子里一样。 “没有。” “我一直都在想这次极东国的突袭,他们时间抓得太准,时机抓得太巧,而且,好象早就知道我们的人数,在军力方面也调配地恰到好处。”弦歌睁眼,清明的目光不染纤尘。“歧阳城里,有叛徒。” 符雪迟望着她,似笑非笑,“所见略同。” 弦歌迎上他的目光,久久凝视,许久,她苦笑着转开脑袋,“可是,有能力透露我们消息的也就那几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一个也不愿意怀疑。” “既然叛徒已经存在。”符雪迟的声音掷地有声,“那就一定要找出来。”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 第三章 召见 太阳已经有一半落下山面,红彤彤的半圆娇艳可爱。铺天盖地的彩霞渲染着苍穹,仿佛绝世名家的画作染上无穷无尽的红。 在微风中,树叶沙沙作响。 一个稚龄的小女孩眼角含泪却生生忍住,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唇角,脸上的表情满是倔强。她一手遮着脸,小小的手掌下隐约可见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 符昌霖眉头一皱,伸手抚摩她的发顶。“弦歌,怎么回事?打架了?” 小小的弦歌往后退开一步,眼泪快要忍不住了。“爹,他们说我不是你的孩子。” “谁说的?”符昌霖脸色一变,气势威严。 弦歌细小的身躯禁不住发抖,摇摇头,依旧逼问,“爹,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小心翼翼抬起的眼眸中隐藏害怕之情,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你当然是我的孩子!”符昌霖弯下身,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你究竟是听在谁在胡言乱语?” 弦歌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上前一步扑进符昌霖的怀抱。“我和雪迟一起玩……然后看到二伯和三伯在很严肃的讲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结果,结果……听到三,三伯说我不是……” 符昌霖凝目深思,温柔地看着女儿,“弦歌,有些事情是你三伯误会了,你是相信爹还是相信你三伯?” 弦歌委屈地抬头,“可是,我听到三伯说,说搞不清楚爹心里在想什么,说我是娘和别的男人……” “弦歌!”符昌霖严厉喊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娘!” 弦歌抽噎,“我当时马上冲进去了,我说三伯骗人!于是,就拿花瓶砸他,又……又让他摔跤,然后在他身上踩了几脚……”她的眼睛眨了眨,伸手指着自己的脸,“然后,三伯就打了我一巴掌。” 符昌霖脸色稍缓,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弦歌的脸颊。“你三伯武功那么好,你怎么让他摔跤的?” 弦歌偷偷观察符昌霖的脸色,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后才说,“我拿弹弓射三伯的膝盖。” “呵呵。”符昌霖大笑,他那个臭脾气的三弟每次都会被弦歌给整到。一把将弦歌给抱起来,高高举起,目光认真,字句清晰。“弦歌,你是我符昌霖的女儿,永远都是。” “嗯!”纯真的笑颜在脸庞绽放。 第二天一大早,一缕阳光射到眼睛,弦歌眯了眯眼,伸手挡住。她缓缓撑起身子,环视一圈,苦笑地喃喃自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时间又过去一会儿,符雪迟醒来就看见弦歌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昨天晚上聊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早啊。”弦歌略微舒展一下身体,却扯痛刚愈结痂的疤痕,倒吸一口凉气。 符雪迟动了动唇角,终究什么话也没说,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上他担忧的视线,弦歌不甚在意地笑笑,“天降大任于厮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你以前不常说我祸害遗千年吗?” 符雪迟苦涩一笑,“你很怕痛。” 牛头不对马嘴,可弦歌还是很自然地接道,“看见昨天那种画面,其实你比我更痛吧?”顿了顿,她露齿一笑,“我又不是无知的小孩子,既然被俘虏了,这些事情都是可以想象的。已经决定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承受这些。呵呵,说不定还会更糟呢。” 符雪迟听到她的话,只觉心中更是苦涩难挡,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多时,地牢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耀眼的阳光从外面偷溜进来,璀璨的光芒细细碎碎地铺盖在来人身上。冷立长身玉立,嘴角抿着浅笑,“两位,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身穿藏青色的裹身长袍,底边绣着金丝花纹,腰带上悬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配,毫无瑕疵,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两名狱卒从外面搬进一张大大的躺椅,冷立闲适地坐在椅子上,一派打算看戏的模样。他举高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侧过脑袋,“还不快把符城主给绑上去!” 不待狱卒动手,弦歌自动自发地走到柱子旁,站定后对符雪迟微微一笑,“雪迟,看不下去的话就闭上眼睛。” 符雪迟紧抿双唇,双手紧握成拳,一言不发。 弦歌无奈地叹气,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笑容。“雪迟,在这一点上你真该跟我学学,如果是你被绑着挨打,我可不会像你那么难受。” “哦?”冷立单手支着脑袋,笑容邪邪地插嘴,“看来符城主跟冷某很是相像,都是无情的人啊。” “会吗?”弦歌不屑地勾唇,笑眯眯地望着冷立,“如果我是一名军人,如果我是你,当遇上雪迟这样强劲的对手时,我会选择跟他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而不会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逼他屈服。输了没有关系,死了也没有关系,战士死在战场上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你身为一名军人,竟然没有军人的骄傲。一个军人竟然避开正面交锋,一个军人竟然以弱女子来挟持雪迟。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早在被抓的那一刻,雪迟就会选择自刎的结局。你口口声声说你佩服雪迟,可是你给了他应有的尊重吗?白痴才会归顺你这样的人!” 冷立始终闲然自若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裂缝,神色聚变,目光像淬了毒的剑锋一样盯着弦歌。 弦歌恍然不在意,笑眯眯地像在闲话家常,“冷立,我看不起你。” “呵呵。”冷立怒极反笑,“好口才,好志气,符城主身为阶下囚还这么敢说,冷某佩服。” 弦歌勾唇,“过奖。” “为了表达在下对符城主的敬佩,今天就换一种玩法吧。”冷立似笑非笑,黑眸深不见底,伸手指向一个狱卒,“李平,你去拿几根细针来。”说罢,他起身走到弦歌身旁,温柔地执起她的手,细细抚摩她的手指,轻声细语,“你就是用这双手暗算了七殿下的,我今天也算为七殿下报仇。” 李平已经拿好两根细针,恭谨地站在冷立身侧,低头等候命令。 “你拿了两根呀。”冷立眯了眯眼,“那就两根一起插进她的手指吧,十指连心,我今天倒要好好看看符城主的骨气!”他一把拉起弦歌的长发,迫使她抬高脑袋,目光阴毒,“看你能忍到几时!” 弦歌疼地皱了下眉,满不在乎,“放心,我即使痛得咬断舌头也不可能会叫出来。” 冷立气绝,索性抱胸而站,不再坐回椅子。“李平,动手。” 符雪迟闭了闭眼,终还是选择睁开,将眼前这幕牢牢记在心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可以出去,他一定会把冷立的脑袋给取下来! 李平默不作声,在冷立下令后就将两根细针扎进弦歌的指甲之中。 疼! 弦歌脸色骤然泛白,嘴唇一下子就被咬出了血。 李平又将针给抽了出来,银白的针尖滚动着血珠,红色的,圆圆的血珠。一滴,一滴,从针尖滑落,跌至地面。 针立刻插进了另一根手指,弦歌全身的肌肉一阵收缩,几乎要痛晕过去。他妈的,比想象中还要痛。 正在刑罚之时,此刻,囚室的门出乎意料地被打了开来。 牢房里的所有眼睛一下子齐刷刷地望去。 桃色薄纱披在纯白的内衫外,一条翠色流苏腰带鲜嫩欲滴。明明是腊寒的冬天,可这女子穿得却像明媚的春天一样灿烂。明眸皓齿,身材高挑,姿容绝色。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美到这种境界。 “原来是皇甫姑娘,你怎么来了?”冷立最先反应过来。 皇甫容璨然一笑,“七殿下的箭伤已经好很多了,人也越来越精神。就在刚才殿下吩咐我,说把射伤他的人给带过去。” 冷立扬眉,笑容满面,说话相当客气。“我这不是正在给七殿下出气么,皇甫姑娘先回去吧,待会儿在下派人把符弦歌给七殿下送去。” “呵呵,落在冷大将军手下的人,出来后还会完整吗?如果缺胳膊少腿了我可不好向七殿下交代。”说着,皇甫容瞥了弦歌一眼,目光微微一闪,低叹,“原来还是个美人啊。”她仪态万千地向弦歌走来,二话不说就替她松了绑,“能自己走吗?” 美人啊美人,这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弦歌直勾勾的望着皇甫容,眨也不眨。以前跟着夫子念书的时候听过什么“倾国倾城”,“红颜祸国”……她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今天总算见到了。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站在身旁,连她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的伤身上的痛了,更别提男人的反应。想到这里,弦歌立即向符雪迟望去,却见他担忧地望着自己,正巧对上目光,弦歌怔了怔,又急忙撇开脑袋。 皇甫容微微一笑,“那么,就请符城主跟我走。” 冷立板着一张脸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住弦歌和皇甫容,在她们二人经过他身旁时,冷立深沉地盯住弦歌,目光难懂。他捏了捏拳头,终还是没有拦下她,仅仅只是看着她离开。 “弦歌!” 弦歌身子一颤,缓缓回头。 符雪迟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眶泛红,哑然道,“不论如何,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弦歌静静地回视,咧嘴一笑,“笨蛋,这还用你教。” 第四章 悠扬 走出地牢,打开那扇门就可以看见耀眼的阳光,金灿灿地铺洒大地。西南方是陡峭的悬崖戈壁,天然奇观,气势磅礴。正南方就是雀南国,马程二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它的边关,不过,如果是骑着她的爱马雷霆,那只要一天不到的时间。 冷立带领的这支极东国军队应该是他麾下最精英的突袭部队,光看士兵的肌肉,眼神和举止就可以了解。帐篷一个一个地支在粗糙的地面上,还有简单构架的房屋,军官的帐前都有士兵守立,行走的道上可以看见巡逻中的士兵。弦歌跟在皇甫容身后,目光向四周扫去,这里的驻扎环境很差,可是那些士兵还是谈笑如常,训练有素。 皇甫容突然停下脚步,弦歌撞在她身上,见她回头,好奇道,“怎么了?” “你应该先梳洗一下,手指也需要包扎。”皇甫容上下打量,浅笑,“七殿下喜欢漂亮干净的女人。” 弦歌瞬间睁大了瞳孔,静默片刻,低头掩去了苦笑。“我刚才听到冷立叫你皇甫,你是凌悠扬的侍女吗?” “是的,我姓皇甫,皇甫容。” 弦歌跟着皇甫转身走向另一个营帐包扎梳洗。“现在是冬天,你穿这么点不会冷吗?” “呵呵,七殿下喜欢我这样子穿,他觉得女人穿得臃肿就不漂亮了。” 凌悠扬,极东国中最受玄崆帝宠爱的皇子,据说他三岁时就能吟诗作画,五岁时写了一篇治国方策,虽然词句之中还残留诸多幼稚言辞,但大体的内容走向已足以轰动极东国的朝廷,七岁时的他已经能打败一个普通的极东国成年士兵了。 当年,凌悠扬不仅是震撼整个极东果的神童,他的事迹还传到其他国家,顿时传为美谈,和越觅国的温闲并称为天下两大神童。 可惜,多年之后,凌悠扬的生活却越来越堕落,不务正业,耽于美色,整日混迹在红楼之间,经他染指的女子不计其数,这其中有青楼名妓,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甚至还有传言,他连别人的妻子也会没有顾忌地沾染。弦歌早就听闻凌悠扬身边跟着一个绝世美人,分外受他喜爱。今日一见皇甫,果然无愧于“绝世”二字。 皇甫容拿出药膏擦拭在弦歌手指端,又用干净的白布替她细细包扎。洗发,洗脸,又画上浅浅的妆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 “打扮起来更漂亮了,七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听到她的笑语,弦歌嘴角扯动得有些僵硬,被凌悠扬喜欢算是好事吗?虽然她自己本身不怎么介意,可如果被三伯那暴躁脾气知道自己失身于敌国皇子,估计她会被活活打死。 和其他帐篷一样简单的外观,只是门口守着的两个人有点不一样。弦歌瞟了一眼就低下头,毫无疑问,这两个绝对是高手。该死的,只是这么一小支突袭军,里面怎么窝虎藏龙了那么多高手?或者,这两个人只是凌悠扬个人的下属? “张奎,唐礼,殿下在里面吗?用过午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皇甫姑娘离开了这么久,殿下好象有点不高兴。” 皇甫容笑了笑,“没事,殿下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我又带了个美人回来……” “皇甫,回来了还不快点给我进来!”一道不悦的男声从帐篷里传来,随之响起一声砸东西的声音,大概是陶瓷器皿的破碎声,“快点!” 弦歌装出一副乖巧样,低眉顺目地跟着皇甫容走进去。 满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弦歌耸了耸鼻子,可一下子又闻不出究竟是哪种香料。地面铺上了皇家御用的奢华地毯,四周的桌椅全是用最上等的檀木制成,最上方的是一座异常宽阔的长椅,那上面即使躺两个人也不成问题,躺椅上铺着一层东北虎的淡黄色皮毛。晶莹透亮的水晶帘闪着诱人的光泽,阻挡着凌悠扬和她们二人。 弦歌抬眼,面前的这个人半垂着眼,睫毛长长的,翘翘的,面容白皙,五官细致地像一幅画,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和想象中糜乱的凌悠扬完全不一样。 黑色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胸前,衣衫半掩半搭,露出锁骨的形状,格外迷人。他缓缓抬眼,瞳孔漆黑如夜,恍然间亮芒一闪而逝。 好漂亮的眼睛,弦歌有瞬间的闪神,她很快低下头收敛情绪。 皇甫容应声,“殿下,人我已经带来了。” 凌悠扬挑起一道眉毛,一点都没生气的样子,嘴角含着讥诮,“我肩上那一箭就是你射的?” 弦歌沉默地点头,心思千折百转。 “哑巴了?”凌悠扬冷哼一声,伸出手指勾了勾,“给我过来。” 弦歌缓缓走过去,掀开水晶帘,抬头,毫不回避地注视他。凌悠扬似笑非笑地打量,换了个姿势躺着,“很标致的脸蛋,听说你之前是在冷立手上?” 弦歌笑了笑,“看我身上的伤就应该知道了吧。” “哈哈。”凌悠扬开怀大笑,黑色的瞳孔中荡开隐约的波光,“冷立向来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该怎么写,弯下身来,让我好好看看。” 弦歌依言低身。 细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轻柔暧昧,凌悠扬嘴角含笑,瞳孔深邃不见底,他用指腹轻轻摩擦弦歌的红唇,刻意压低的声音晃出魅惑的意味。“这是自己咬破的吧?”没有等待回答,他手上一用力,就将弦歌的脑袋扳到眼前,抬头吻上去。 若即若离地厮磨,温热的舌尖滑过弦歌嘴角咬破的伤口,浅尝辄止。凌悠扬用手托起她的脸庞,笑意吟吟,“不错的味道,我喜欢。” 弦歌神情丝毫不改,仿佛这个吻并未发生,态度大方坦荡。“七殿下向来是这么对待俘虏的吗?” “不。”凌悠扬性感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畔,似在回味,“不过,我向来是这么对待美人的。”说罢,他又一次揽过弦歌,伸手抬住她的下巴,用舌尖细细描绘她的唇形,迷梦恍惚间,温热的舌头窜入她口中,纠缠嬉戏。 凌悠扬感觉到怀中的娇躯骤然僵硬,他轻笑一声,丝毫不去顾忌房间里还有第三者在场,行为放肆糜乱。宽大的手掌从她的肩处慢慢滑落,轻柔细腻地抚摩,不知不觉间挑开弦歌的外衫,裸露在外的肌肤顿时燃烧出火焰的炙热。胸,腹,腰……渐移渐下,手的力量也逐渐增大。 弦歌的目光向水晶帘外一瞟,皇甫容自觉地低头静候,对这种场景仿佛见怪不怪。她立即敛神,很自然地放软身躯,向凌悠扬怀中靠去,然后仿若无意地压到他肩上的伤口。 “唔……”凌悠扬皱眉,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而低吟出声。他抬眼望着弦歌似笑非笑,对她的举动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也不点破。“你不喜欢吗?” 弦歌几乎失笑,这男人的感觉未免太过良好。她的目光细细打量,直接问出疑问,“七殿下是强人所难的人吗?” 凌悠扬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神情中徒增一分兴味,“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地做起来会比较愉快,我不会强迫你的。” 弦歌心中突然松一口气。像凌悠扬这样的天之骄子,女人应该是信手拈来,虽然早就猜到应该是这样的答案,但在提问的时间心跳依然是忍不住的急促。符家是雀南国最古老权威的大家族之一,门风谨严。本来失手被抓就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如果她这个代表歧阳城的城主又被敌军皇子强奸,那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生命与贞洁,对弦歌来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但是,再怎么简单,出去以后被三伯活活打死绝对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是,我很想要你,符城主的这一箭可让我的肩膀疼痛了很久啊。”凌悠扬慢悠悠地开口,微微下垂的睫毛掩去他复杂的目光,再次抬眼,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弦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弦歌稍稍松弛的身体又一次紧绷,勉强一笑,“一件事?” “是啊。”凌悠扬的神情就像正在逗老鼠的猫,老鼠是什么时候死的,那就要看猫的意思了。“即使你想要我放你回歧阳城也可以。”帐内一片寂静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凌悠扬的眼神如同引人堕落的毒药,勾唇一笑,“符城主意下如何?” 弦歌的眼睛一闪不闪,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瞬息万变,四周的气氛变得尖锐起来,忽然,弦歌莞尔一笑,空气中的紧张感立即消失。“七殿下从来不会在意女孩子的名声呢,如果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退一万步说,即使我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可一旦这件事被有心人到处传播,到时候,我的处境可是虽生犹死。” “你害怕?”凌悠扬坏心地挑衅。 “如果殿下可以做主把所有的俘虏都安然放回歧阳城,那弦歌自是不会在意这区区的名节!” 凌悠扬的黑瞳中弥漫出越来越多的笑意和,危险,“你拿自己的贞洁来换所有俘虏的安全?” 弦歌俏皮地眨眼,笑意不减,“七殿下,我不是养在闺阁的女子,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注重名节。可是,既然你把这件事当成交易,希望可以多拿出点诚意给我看看。” “哈哈。”凌悠扬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不经意间扯动了肩上的伤口,他皱着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眸盯住她,“你觉得可能吗?符城主未免把自己想得太过金贵!” 弦歌沉默,不动声色,神思莫测。 “不过,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你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玩物。”顿了顿,凌悠扬伸手招呼皇甫容,“把她带下去安排个住处,以后就由符城主来照顾我日常的生活。” “是。”皇甫容颔首。 第五章 比试 几十个士兵围绕在马场的某一块空地上,每个人脸上神色兴奋。一匹毛色通透雪白的骏马嘶鸣奔腾,趾高气扬。士兵们个个都想驯服它,可这匹马明显不合作的样子。 “雪山神骑,他妈的,没想到老子今天竟然可以看到这匹传说中的神驹!” “果然厉害,已经有三十二个人被摔下来了!刚才丁队长那支小队里有二十个人试过,全失败了。” “哈哈,我听说连丁队长也被摔下来了!” 弦歌跟着皇甫容走在军营里,听到马场方向吵吵闹闹的,转过脑袋望去。“雷霆!”她禁不住喊了一声。 白色的骏马听到了主人呼喊,高鸣一声,立刻向弦歌奔腾而来,激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埃。四周的人急忙让路,军营里其他看戏的士兵也都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弦歌扬眉一笑,明媚的脸庞上流露出得意的朝气。白色的骏马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的意思,直直地冲向弦歌。即使都是军营见惯了驯马的军人也禁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 雷霆冲到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微微低下头颅,弦歌双手飞快撑在它脑袋上,两脚凌空腾跃,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完美翻身,立即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利落的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她微微仰起头颅,声音响亮。“各位极东国的士兵!这匹马是我的!它已经有主人了!” 那种神采,是连阳光都为之失色的灿烂。 整个马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一致瞪向弦歌,甚至有士兵陆陆续续地向马场靠近。冷立带着歧阳城的俘虏经过此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微微皱眉,高喝一声,“都回到自己的位子去!” “城主!” “符城主!” 俘虏的士兵们看到弦歌骑坐在马上的昂扬姿态,也纷纷热情高涨地喊叫起来。弦歌的目光投射过去,正巧对上冷立望着她的眼,她淡漠地转开,无意中瞥到符雪迟也在俘虏的队列之中,怔了怔,目光中有复杂之情闪过。 “太可惜了,这样的一匹马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坐骑。” “对啊,冷将军和这匹雪山神骑比较般配。” “骏马本就应该配英雄。” 弦歌将马场上的议论纷纷都听入耳内,目中精光一闪而逝,抬首微笑,骄傲而挑衅,“冷立,作为一名将士,你应该也想要一匹上好的坐骑吧。”顿了顿,她盯住冷立的瞳孔,“你想要吧?” 冷立笑道,“符城主跨下的这匹马百年难得一遇,只要看的人都会想要占为己有。不过,据冷某所知,这种神驹大多是认主的。或者,符城主愿意割爱?” “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弦歌跨下用力一夹,坐着雷霆直奔冷立而去,在他面前拉住缰绳,在四周的惊叹声中,千钧一发地勒住趋势,居高临下道,“只要冷将军愿意和小女子比试一场,我若输了就将雷霆双手奉上。但相对的,若冷立你输了,我要你放了符雪迟。” “符弦歌果然有一城之主的气概。”冷立讥诮笑道,“可是,你觉得我会同意如此荒谬的提议吗?用一个畜生来换符雪迟?” 弦歌气息如霜,像磁场一样将周遍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到她身上。“哦?那冷将军是拒绝挑战吗?” 两人僵持不下。冷立面无表情,可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紧紧捏住。弦歌嘴角挂着淡笑,神情中隐隐有份笃定,伸出一根手指朝向冷立,一字一顿,“比,还是,不比?” “将军!接受这女人的挑战!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是啊!把那匹神驹给赢过来!” “将军,在歧阳城的俘虏面前展现下我们极东国的强悍!” 士兵们都吵吵嚷嚷的,士气高扬。弦歌成功挑起了士兵的斗性和战性,雪山神驹的诱惑在这瞬间无限地扩大。一个女人在敌国的军营里挑战敌国的最高指挥官,这本就一种蔑视的表现,任何一个有血气的战士都会蠢蠢欲动。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冷立面如寒霜地盯住弦歌,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挑衅,不禁让他想起刚进入军队时的冲动。本性中的某些东西的确让他有些按捺不住,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位置以及应该保持的冷静。 “我还以为外面吵吵闹闹的在干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出好戏。”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凌悠扬身上披着全白的披风,身后跟着张奎和唐礼两个高手,慢条斯理地走近。他先扫了弦歌一眼,然后望着冷立,勾唇一笑,“冷立,你和她比试一场又如何?难道你觉得自己会输?输给一个女人,输给一个身上还带着伤的女人?” “七殿下。”冷立抱拳行礼,目光炯炯,“符雪迟这个俘虏事关重大……” “你果然是怕输。”弦歌轻笑,挑眉勾唇,俨然一副你没胆子你没种的模样,居然连个女人的挑战都接不下。 不等冷立作出反应,周围的士兵们已经被弦歌的态度给激怒了,纷纷要求他们的将军应此一战,呼喊声不绝于耳…… 张奎从最近的帐篷里搬来一张椅子,铺上垫子。凌悠扬缓缓坐下,单手托住下巴,明显打算把这场好戏给看下去。如蝶翼的睫毛微微一眨,他有趣地望着弦歌,歧阳城的城主符弦歌……么,有意思,虽然他本就有意在这次的突袭行动中烧一把火,但这个符弦歌似乎可以在他主导的这场大火里再添点油。 “冷立,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接下这次挑战。” 冷立面色一懔,紧抿双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单膝下跪,“是。” 弦歌翻身跃下马。雷霆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弦歌安抚地在它头颅上抚摩几下,“雷霆,别担心。” “城主!” “城主!” 俘虏中更多的是激动,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我不会丢了歧阳城的脸!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地看着。” “弦歌。”符雪迟压低声音,扯了下她的袖子,“冷立很强,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即使他在比试中杀了你也不足为奇,你不必为我冒险。” 弦歌敛起笑容,盯住符雪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雪迟,你每次打仗的时候可以预测出自己的输赢吗?你是因为可以打赢才去打的吗?” 符雪迟怔住。 弦歌微笑转身,跨步走上前去,“不是的,因为有打的必要才会出手,不是因为会赢,而是因为想赢。”她停下脚步,回首一笑,“而且,非赢不可。” 非赢不可,歧阳城缺不了雪迟,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弦歌挑出一把拿着还算顺手的剑,站定在冷立面前。冷立有几斤几量她大致也猜得出来,光论武学,他未必比雪迟逊色。而且,他不会像雪迟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 平平一剑刺去,弦歌的剑速在半途中突然加速,直刺对手咽喉。 冷立并未轻敌,目光淡漠,提剑挡开。“叮”的一声,两把剑相触之时,弦歌立刻变化方向,反手一剑刺向对手心脏处,动作之连贯,速度之快,仿佛她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心脏。 “好!”围观中有人鼓掌。 冷立心头一惊,要躲已经来不及,至少会刺出点血。他不挡反攻,利用男性在力量上的天生优势举剑砍向弦歌持剑的那支手臂。 弦歌咬牙硬上,“铛”的一下被震开,虎口上已经流血。好大的力道! 冷立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对他来说,不论挑战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既然有胆子挑战他,那就注定死亡的结局。怜惜?仁慈?道义?那是什么东西?战场上只有胜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这么简单。 如果说十三岁参军时的他还有那么一点天真的话,那现在的冷立就绝对是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符弦歌不是一个弱者,有些人是不能征服只能杀死的。他遇到过这种人,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面对符弦歌这个女人的时候,心境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折磨她?她默然承受;羞辱她?她一笑了之。她不以为意地接受在地牢中的一切刑罚,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然后,今天她才第一天出来,阶下囚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改变,却能以那种一切皆在掌控中的态度挑战他,挑衅他。或者该说,她挑衅了在场所有的极东国士兵。 弦歌身上才刚结痂的伤口在打斗中又破裂开来,鲜血缓缓渗透,蓝色的衣裙被血色所浸染,颜色逐渐转深。包扎在手指上的白色布条也被鲜血所浸红,触目惊心。弦歌的额头汗水淋漓,举剑划出完美的弧度,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冷立。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寂静无声,死一样的安静。 那几乎是一个血人。 再没有呐喊,没有加油。比试刚开始的那种激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无数道目光都投注在弦歌身上。血,从她的指尖滑落,滴到地面。柔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可神情却淡定得一如之前。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知道进攻只知道胜利。 这样的场面震撼地让人害怕。 这样的比试,为什么还不结束。 凌悠扬的神色也在不知不觉中严肃起来,望向弦歌的目光中满是探索意味。 “铛”,冷立又一次挡开弦歌手中的剑。弦歌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力气,脚站不稳,剑也拿不动,冷立的力道似乎越来越大,她的剑脱手而出,划出地面很长一段距离。 “你输了。”冷立走到摔倒在地上的弦歌面前,从上往下地俯视。 弦歌闭了闭眼,她睁眼,目光飞快扫冷立一瞬,整个人飞跃而起,一脚劈向冷立手中的剑。冷立一怔,可多年的征战让他反应极快地向后躲避。 此时,弦歌已抽下自己的腰带,狠狠甩向冷立,将那把剑从他手中抽击到地上。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飞身掠到冷立身后,浸了血的腰带缠上冷立的脖子,使劲一勒。 冷立回神,急忙伸手到颈边去扯腰带。 弦歌嘴角晃过诡异的微笑,出乎意料地松开一只手,疾速取下头上的簪子,直刺冷立的太阳穴。 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弦歌微笑,“输的人是你。” 寂静。 然后,响起雷鸣般的呼喊。 “城主!” “城主赢了!” 弦歌的脚已经有点站不稳了,她目光锐利地射向凌悠扬,“七殿下,希望你守信放了符雪迟,现在立刻放人!” 凌悠扬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深深望她一眼。“当然。” “雪迟!你现在坐上雷霆,立刻赶回歧阳城!”弦歌松开双手,吹了声口哨。雷霆闻声立刻窜到她身边。弦歌摸摸它的脑袋,瞪向符雪迟,“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凌悠扬抬手示意,“将符雪迟的脚链手链给解了。” 眼睛开始发花,视线的焦点已经对不准了。雪迟似乎走到她身边说了句什么话,可惜已经听不清楚,她只听到雷霆的一声嘶鸣,然后是雷霆奔腾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远。弦歌的嘴角划出一道微笑,雪迟应该没事了。 嗯,没事了。心里一放松,她的身体顿时倒在地面。“砰”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埃。 太阳穴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冷立低头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弦歌,神色复杂。 第六章 俘虏 奢豪华贵的紫檀木大床,有人掀开水晶帘,荡漾出清脆的碎击声,床头和床尾各有灯台,上面分别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嘴唇上有温温软软的感觉,似乎有水流进喉咙。弦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凌悠扬的那张脸近距离地摆在眼前,鼻子贴着鼻子。他手上拿着一个白玉的精致酒壶,见她醒了,勾魂浅笑,声音性感迷人,“味道怎么样?” 弦歌没力气应对他,将脑袋往一边撇开,“没感觉。” 凌悠扬狡猾的神采在眼中一闪,又仰头喝了一口,然后伏下身子哺入弦歌口中,清澈润爽的酒水从口腔滑入,然后顺着喉咙倾流。凌悠扬的舌头也窜入她口中纠缠追逐。 弦歌面颊绯红,全身无力。她虽然从不会愚蠢地把贞操和生命相提并论,但是凌悠扬却是第一个和她这么亲近的男人。春宫图她十岁的时候就偷看过,看得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害臊,只当在看连环画。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女扮男装哄骗雪迟一起逛妓院,结果,符雪迟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她还大大咧咧地在纸窗上挖个洞,对里面纠缠的赤裸男女看得津津有味。但是,等到真的和男人在床上做出类似的事情,脸还是像火烧一样地红了,心跳扑通扑通。 凌悠扬的宽厚的手掌在她身躯上流走滑动。好冰!弦歌豁然一惊,她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穿,只缠绕着一层一层的白布,伤口都已经上过药,没太大的疼痛感了。 “都是我亲手包扎的。”凌悠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我可是第一次服侍人,都没有奖赏吗?” 奖赏?你看光摸光亲光竟然还敢说奖赏?如果现在是身处歧阳城如果她现在不是阶下囚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身上还有伤,她符弦歌早一脚踹过去一拳揍过去了。“七殿下可以从我身上起来吗?很重。”弦歌笑眯眯的。 凌悠扬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再纠缠。“你已经昏睡了近两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弦歌继续笑,“不痛了。” “经过你和冷立的那一战,军营里现在有很多人崇拜你惧怕你。”凌悠扬懒懒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符城主可谓一战成名。” 弦歌点头,嗯,崇拜她是可以理解的,歧阳城里多的是崇拜她的人。她忽然回神,怔愣道,“怕我?为什么?” “冷立麾下的士兵个个血气方刚,骁勇善战。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人。”凌悠扬斜眼看她,“可看到你那天的表现,那才叫不怕死。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天的样子有多恐怖?全身是血,脸上居然还在笑!” 弦歌的神色一下子安静下来,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爹在临死之前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弦歌,在你倒下去之前,请先想想歧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 不能输,不能死。 秀气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身体上有温热的感觉在不断滋生,弦歌收回自己的思绪,眼珠子转到他身上。“七殿下,请不要乱碰乱摸好吗?你说过不强人所难,难道想反悔?”她将凌悠扬肆意游走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给扯开。 凌悠扬反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掌心,低头亲吻,然后抬眸一笑,“你躺的可是我的床,都不会怀着感恩之心吗?”缓缓欺上她的身,凌悠扬的指尖从她的下巴滑到喉颈,酥酥麻麻的。“况且,你在我房间这么久,若对别人说我没碰过你,又有谁会相信?” 调情技巧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弦歌嗤笑,“我说的话处处都有人信。”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凌悠扬用手指在她脸上描绘出五官,细细碎碎地吻上去,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他在她耳垂处轻轻一咬,惹得弦歌娇呼,他立即将她的声音悉数吞进嘴里,缠绵片刻,凌悠扬放开她的红唇,魅惑地勾唇,“我不喜欢强迫女人,但是,弦歌你应该也觉得很舒服吧?” 弦歌笑吟吟,“七殿下,你觉得对一个受伤的女人下手是君子所为吗?” “我从没说自己是君子,做君子有什么好处?”凌悠扬恶意地将下身贴紧弦歌修长的双腿,摩擦几下,让她感受那份肿大。看着她绯红的脸蛋,他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弦歌的脸几乎能滴出血来。流氓!侧眼望去,自己散开的长发和他的黑发纠葛在一起,道不尽的缠绵悱恻,蜜色的肌肤映衬着他邪气的神情,她瞬间想到了春宫图里的画面。呸,呸,呸,想什么呢,这男人再怎么魅惑也不能失守,难不成真想被三伯给活活打死? “凌悠扬,你整日斯混于女人之间,如此行径,你那皇帝老爹居然还那么宠你?而且,都那么多女人了,你都这年纪还不娶妻?”她比他年轻而且又只是个城主,三伯都不住地催她成亲,家族里的亲戚轮番轰炸。 听闻此言,他低垂的妖异瞳孔中精芒一闪而逝,那种锐利几乎可刺穿人的心脏,可快得又让人觉得是错觉。只是瞬间,凌悠扬又笑眯眯地轻薄,“那你猜猜是怎么回事,如果猜准了,我心情一好说不定直接封你做我正室,如何?今夜还很长,只要你好好表现……” 看到他的薄唇又向自己嘴上贴来,弦歌急忙伸手挡住。“我不稀罕。” “你在扮猪吃老虎吗?”凌悠扬还是在笑,却笑得有些不一样,洞测人心,“和冷立比武时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雕翎戎装,玉臂挽弓,黑色的长发在肃风中飘然流淌。第一次见到符弦歌就是在那样远的距离,他甚至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将这个姿态深刻于脑海,想忘已难忘。 片刻的怔然,换来穿肩一箭。 弦歌眨眼,讥笑道,“你要我在床上表现出比武场上的样子?殿下在说笑?”顿了顿,“莫非殿下一直在期待我把你踢下床?真可惜,我现在没力气。” 凌悠扬敛起笑容,静静望着她的脸,难得看到他如此严肃的样子,黑色瞳孔沉静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静默片刻,他突然从弦歌身上起来,翻身睡在床的里侧,一句话也不说。 弦歌被他弄得一怔。想了想,也翻身换个舒适的位置,睡觉了。 冰冷的月光斜洒入室,清辉耀眼,带来了一片静谧。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各占一边,心思迥异。 弦歌身上的大多都是皮肉伤,养了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又是阳光很好的天气,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极东国的这支部队似乎很快就要启程回国了。她也开口问过凌悠扬,究竟要拿这些俘虏怎么办,凌悠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弦歌,“指挥官是冷立,我不过是随军出来玩玩,怎么处理俘虏那是冷立决定的事。” 凌悠扬看着阳光灿烂,又带着他的护卫和皇甫容出去消遣游玩,他本要弦歌跟着他一起出门,结果弦歌不冷不热地回答,“我身为城主,心中万分担忧俘虏们的安危,没有那种心思。” 弦歌一个人待在凌悠扬的帐篷里,闭目养神。 时间缓缓地流淌,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回首转眼间,云层遮住了红日,似乎增加一些冰凉的感觉。操场上依然响彻着士兵训练的声音,弦歌掀开帐篷的帘子,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看守的人。 她苦笑,大步走了出去。这里一共只有一处监牢,就是曾经关押过雪迟和自己的地方,歧阳城其他的俘虏应该是在工作,军营里最苦重的工作都是让俘虏去做的,每天只给仅有的一点食物,随便给个脏污混乱的地方睡觉,然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饿死不管,累死不管,病死也不管,即使死了,尸体也是随便乱扔,然后由飞禽啄食。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疼痛,弦歌稳稳身子,跨步走向俘虏聚集的地方。途中出乎意料的顺利,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中,即使有一两个看到她也没说什么。 经过和冷立的那一场比试,弦歌的确一战成名。况且,军营的人都已经默认她是凌悠扬的女人,这位风流在外的七皇子并不好得罪,自然也没人来限制弦歌的自由。 破烂的衣服,污垢的身体,繁重的工作。 弦歌到达劳作场后,看着那一张张憔悴的面容顿感酸楚,眼眶有点热,她硬生生给憋回去了。还好,这张画面比她想像中要好点。 “城主!”有人发现了她。 “啊,是城主来了。”俘虏们纷纷停下动作向弦歌望来,神情颇为激动。 弦歌微微一笑,向他们招了招手,“辛苦你们了。” “城主的伤怎么样了?” “呵呵,城主的那一仗大大涨了我们的志气,连看管我们的兵崽子都客气了很多。” “城主,没事的。符统领已经出去了,他一定会带兵来解救的。” 熙熙攘攘的聚集在一起,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丝毫没有丧气的意思。弦歌笑笑,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话,中间自己也说上两句。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一个面容坚毅的青年开口说话,衣着简陋,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不容忽视。他是符雪迟最亲信的人之一,伏击部队的队长,头脑聪明。 弦歌抬首,微笑道,“冀栎吗?你跟我到边上去说。”顿了顿,她又道,“其他的人还是散开工作去吧,也别让监管的人有借口找茬。” 眨眼的工夫,人群都散开去了,只空荡荡地余留他们二人。 “什么事?现在说吧。” “禀城主,古姑娘也在俘虏之中,那天巡视的时候她女扮男装,偷偷混在队伍里。”冀栎说道,“这几天的苦重工作不是她一介弱女子可以承受的,虽然属下已经尽量关照了,可古姑娘现在的样子……还是很不妥,请城主想想办法。” 弦歌狠狠扫他一眼,“当时她混进队伍的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发现?” “属下失职。” 轻轻叹一口气,弦歌的神色并未有太多的惊奇,半阖双目,她表情中更多的却是复杂。又叹一口气,她轻道,“我会想办法的。”说话间,她飞快地塞给冀栎一个小小的纸团,若无其事地走开,“我现在去看看她。” 冀栎神情一凛,立刻掩去眼中的精光,纸团偷偷藏进自己的衣服里。 第七章 奸细 相比其他人更为清瘦的身躯,眉目秀美,神态淡然却掩不住疲惫,古湘玲深锁眉头,坐在角落里略作休息。忽然间,她抬头,微笑,“弦歌。” 弦歌站定在她面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静静的凝视许久,她一把拉起她,“你别待在这里了,我们出去说话。” 古湘玲被她拉得措手不及,身子本就没有力气,脚下一软。“我是俘虏,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想在这儿吵架吗?”弦歌脸色骤然转冷,“比武那天我就看到你了,你究竟凑什么热闹?” 古湘玲温柔地望着她,扑哧一笑,“你在生气吗?还是在担心我?” 弦歌板着一张脸,手还是没有放开。 “你也不想我难做吧?也不想让这里其他的兄弟难做吧?你要拿什么理由把我带出去?你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一个俘虏。”古湘玲仍旧是平祥的眼神,她微微翘起嘴角,“不过,比武那天你表现得很出色,老城主地下有知,一定以你为荣。” “湘玲,你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弦歌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的眼瞳中满是严肃,“我有事要问你。” 古湘玲笑意不减,“我知道。”她站直身子,伸手指向一个僻静的角落,“那边没有人,如果你怕被人听到我们就去那边说话。” 弦歌垂下睫毛,一声不吭,转身就向那个角落走去,古湘玲在后面跟上。她们的位置和俘虏的劳作场大约几百米远,天空白云飘荡,突然有洁白的雪粒在浅蓝色的苍穹中曼舞翱翔,轻飘飘地落到树上,地上,和身上。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事了吧?”古湘玲笑问。 “没事了。”弦歌定定地回望。 “你想问我什么?” 弦歌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湘玲,十天前的晚上,你在院子里干什么?” 古湘玲的笑意微微一敛,“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又何必问我?”古湘玲又笑了,漫不经心,“很明显,我在用信鸽传递消息。”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弦歌捏紧拳头,“给谁传递消息?” 古湘玲骤然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目光中染上一层悲哀,“弦歌,以你的聪明应该什么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刨根问底?”顿了顿,她移开目光,压低声音,“你会来问也应该是早就怀疑我了,是的,叛徒就是我。”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寂静下来,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肩膀上,头发上。脑子里有种“啊,果然如此”的念头,可是,真的听到湘玲承认却又悲哀的让人想哭。 弦歌抬头望天,轻轻地问,“你是把消息传递给陆丞相,对不对?” 古湘玲霍然一惊,即使被弦歌识破时也没有过的慌乱表情显现在脸上,她一把扯住弦歌的衣服,“你怎么知道的?” 真相大白了,湘玲果然是在替那个人办事。弦歌苦笑,“陆务惜……他向来喜欢针对我们歧阳城的事,爹会死那么早是操劳过度的原因,若没有他陆大丞相的针锋相对,爹会那么辛苦吗?出征也好,进贡的事情也好,不管歧阳城提出什么意见他都要在皇上面前对着干。” 古湘玲目光怜惜,“他毕竟是你的舅舅,你从没想过和他和解吗?” “和解?这怎么可能?”弦歌嗤笑一声,“他想过和解吗?我们这次会被偷袭会被抓不就因为他吗?不就是因为他把军情泄露给极东国吗?”弦歌转过脑袋盯住她,一字一顿,“他想要我死,不是吗?” 古湘玲静默,轻声道,“会被偷袭是我的责任。” “你想替他担罪?”弦歌的笑容越来越冷,“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古湘玲沉默。 弦歌望着她,许久,轻叹一声。“湘玲,早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符家的女儿了。”不去在意古湘玲震惊的表情,弦歌继续说下去,“我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从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背负着他的罪孽,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想杀了我。” 古湘玲怔怔地望着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弦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三伯从来没掩饰过对她的厌恶,周围的长辈时常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除了雪迟和湘玲,她根本就没有朋友。她从小就开始怀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才去问爹。 她问爹,究竟是不是爹的女儿。 爹说是,爹说她永远是他的女儿。 可是,她还是偷了爹的血。滴血认亲,结果很明显,她不是,她不是符家人。可是,爹既然说她是符弦歌,那她就姓符,她就永远把这个位置坐下去。那一年,她九岁。 然后,她符弦歌继承了歧阳城城主的身份。在朝堂上,她第一次认识了那个所谓的舅舅,陆务惜,权倾朝野的大丞相。就是这位大丞相,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她,一脸欲除之而后快的神情。真相是永远掩藏不住的,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事实。 罪孽的孩子,乱仑而生的孩子。 陆务惜为了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早也想晚也想,就想杀了她。为了掩盖一个罪孽,他却犯下了越来越多的罪孽,通敌判国,买卖情报……陆务惜他已经收不了手。即使不是为了私情,她符弦歌也会亲手除掉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和她之间,终究只能活下一个。 弦歌悲哀地望着古湘玲,“湘玲,我第一次遇到你,当初你在街上行乞,那是陆务惜的意思吗?是他命令你来接近我的?” “……我是孤儿,丞相是我义父。” 弦歌闭上眼,“你那天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为什么要混进队伍里?”她睁开眼,眼神遥远地像是重山叠峦的那抹青色,无法触及的苍茫。“你何必和我们一起被抓?” 古湘玲望着她,然后慢慢垂下眼,低下头,缓缓吐出两个字,“赎罪。”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她没办法拒绝义父的要求,她下不了手却非下手不可。至少,要陪着弦歌一起死。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弦歌轻叹,拳头松了又捏,然后又缓缓放开。她斜倚在墙面,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那片晶莹的白色在手心融化。“湘玲,我会忘了这件事的,就当你从来没说过。逃出这里以后你就离开歧阳城吧,爱去哪里随你的便。” 忘不了她们两个在深山迷路,小小的湘玲背着扭伤脚的自己走出十多里路;忘不了三伯拿鞭子打她的时候,湘玲整个人都伏到自己身上,哭得比自己还厉害;忘不了她被爹关起来惩罚的深夜里,湘玲偷偷拿着点心来探望,然后就靠在柴房门外睡了一夜…… 古湘玲全身僵硬,连话也说不稳,“你……放了我?”脑中同时又有另一个信息撞击神经,她豁然反应过来,伸手扯住弦歌,“逃出去?你有办法逃出去?” 弦歌很安静,轻轻“嗯”了一声。 古湘玲太了解她这个反应了,瞳孔放大。“弦歌,难道……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故意被抓的?”那天晚上她明明看见自己放出信鸽,这种状况弦歌还没有调查戒备说明她早在心中有了算计。不,不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弦歌就有了计划,古湘玲盯住她,眼神颤抖,“你早就怀疑我了,你早就猜到义父会采取行动了?” 弦歌深深望她一眼,然后转身,“湘玲,极东国的这些士兵快要启程回国了,在这之前我们就会逃出去。离开以后你就不要再回陆务惜身边,我已经找到他和极东国勾结的信息,一旦呈禀皇上,这就是灭门的大罪。” “弦歌。”看她越走越远,古湘玲急忙唤住她,眼泪在眼眶中流转,“你故意被抓,还在这里遭受这么多折磨,为了让戏演得逼真,你还把雪迟都牵连进来……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混进这里找出丞相和他们联系的信函?” 弦歌背对着她,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白色的雪粒子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轻一眨眼,它就融化成水。“湘玲,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雪迟的,这点你放心。如果下次遇到他,你还可以向他微笑,跟他聊天畅谈。” 十二岁的那年,弦歌坐在屋顶上看月亮偷喝酒,上好的女儿红她一个人独自享用,有种格外刺激畅快的感觉。结果湘玲在屋下看到她,也偷偷摸摸地爬上来一起偷喝酒。喝到后面,湘玲明显有些醉了。 “弦歌,我爱雪迟,很爱很爱。” “……我知道。”弦歌垂下眼,继续喝酒。 “我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古湘玲仰天大喊,然后呆呆地望着圆月。 弦歌撇开脑袋望向远处,没有说话。 “……包括你在内。” 弦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陆务惜的妹妹陆纤是难产而死的。根据她的调查,陆纤和爹早有婚约在身,两人也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但是,陆纤在嫁进符家的时候已经有孕在身,种种的迹象表明腹中的孩子是陆务惜的。在陆纤嫁进符家后,陆家原来的下人都被彻底清换,而且所有的奴仆都行踪不明,明显已遭陆务惜的毒手。 陆纤嫁入符家之后就和陆家没有任何联系,然后,在陆纤死后,陆务惜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针对符家。有些人是势必不能共存于世的,在弦歌得知陆大丞相私通极东国后,索性将计就计,利用这次的事情溜进敌方军营偷取秘函。 她没有在演戏,她是在冒险。不用别人提醒,弦歌自己心里就很清楚,有些地方她过于软弱,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陆务惜在歧阳城安排了奸细,这点她很久以前就猜到了。与陆务惜的较量中一次一次地败北,符家在朝廷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勇气去调查谁是奸细,能泄露哪些情报的人绝对是跟自己极其亲密的人。 她看到湘玲在院子里放信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仍然不想承认湘玲是奸细。将计就计,失手被抓,一为找秘函,二为找奸细,一石二鸟之计。其实,她也给了陆务惜和平相处的机会,只要他不把情报给极东国,只要他不想她死,那她也没机会偷到这封秘函,如此一来,她也不必揭发湘玲。 有关弦歌的身世,知道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她没办法让旁人来插手,尤其是雪迟,他不是笨蛋,任何情况的泄露,一旦由他抽丝拨茧的查探,那这个秘密也将不会再是秘密。陆务惜沉浮官场多年,自然也是个狡诈如狐的人,要在瞒骗过所有人的情况下抓到他的把柄,难如登天。 整日整夜地策划算计,她在被抓之前就已在敌方军营里安排好内应和逃脱路线,即使拿不到秘函也不能让雪迟和其他士兵葬送于此地。 这是一次冒险。弦歌捏紧在凌悠扬帐篷中找到的秘函,所幸,她赢了。 陆务惜,你想保全这个肮脏的秘密,那就成全你。不过,要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第八章 沐浴 弦歌回到帐篷的时候,凌悠扬已经从外面游玩回来了,张奎唐礼依旧像两尊大佛似地站定在门口。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弦歌的眼珠子左瞧右瞄,却无法从那两人脸上看出任何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看见凌悠扬侧坐在椅子上,脸色倒不差,半阖双眼,像是那种正在想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的样子。 察觉到有人进来,凌悠扬还是眼都不睁一睁,扬了扬手,“过来。” 你以为是狗啊,说过去就过去?弦歌撇嘴,可还是很没志气地走过去。她才刚一靠近,就被凌悠扬给一把揽进怀里。他把下巴支在弦歌的脑袋上,满足地逸一口气,“温香软玉,这样舒服多了。” 弦歌皱眉,你大爷的见女人就揩油,怎么就看不出你有半点皇子风范呢?市井流氓也不过如此吧?还好马上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姑且就算最后被你吃次豆腐。 “呵呵,流氓有长成我这样的吗?”凌悠扬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身,这次倒是规矩地没有乱摸。 不是吧?这人还能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弦歌吃惊地回首。 凌悠扬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盯住她的眼,“你果然是在心里骂我流氓啊。” 弦歌无辜地眨眼,“殿下多虑了。” “小骗子。”凌悠扬在她耳垂处轻咬一口,“冷立出征从不带女人,跟他出来最无聊了。不过……” 弦歌脑子里乱糟糟地都在想其他事情,但还是非常合作非常识相地接口,“不过什么?” 凌悠扬突然间不说话了,这几天他的眉目中总是有犹豫的情绪在徘徊,环在弦歌腰间的双手越来越松,证明他的心不在焉。轻轻一口气呼在她耳边,酥麻暧昧,充满挑逗意味的呼吸,凌悠扬将她的身体曲线紧紧贴在他身上,“弦歌,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得好,会有奖赏。” 放屁!就在前几天,这人还信誓旦旦地说答应她一个请求,结果他不但拒绝而且还羞辱了自己。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弦歌万分无奈。 “如果,你遇到一个自己并不讨厌的人,甚至对这人还挺欣赏。嗯,该怎么说呢,但彼此的立场是对立的,除掉他会觉得很可惜,不除掉他却会很麻烦。”凌悠扬垂下眼,目中亮芒可以灼伤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弦歌嗤笑一声,“风流皇子也会有这种烦恼?” 凌悠扬笑了笑,抬起的眼眸中又恢复平时的随便,“风流皇子也是好歹是个皇子,是皇子就会有烦恼。” 弦歌的眼珠子向斜后方一瞥,“如果我回答了你也不见得会按我说的去做。”这家伙的脑子里明明早有考量。不过,他口中的“这人”会是指谁?不会是在说她吧?“你不是说了,即使风流你也好歹是个皇子,处理这种事应该很有经验,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城主,问我做什么?” 背后一阵沉默,凌悠扬抱着她坐一会儿。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拉起弦歌就往帐外走去,“回答得不错,我决定奖赏你。” 吓?这回答也算不错? 凌悠扬刚走出门口,张奎和唐礼就紧紧跟上。他继续往前走,头也不转地打个响指,“不用你们跟着。”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营火一处一处地亮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很潮湿,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经过身边,可一看到是那个著名的浪荡皇子,谁也没敢开口查问。 离营地越来越远,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弦歌耳中听到裙摆擦过野草的声音,沙沙沙,索索索,仿佛漆黑中的那片蠢蠢欲动摩擦着心中的柔软。天空中挂着一弯下弦月,明晃晃,亮堂堂的荧黄色。星芒银色惑动,苍穹已染上浓浓的墨色。 这样的夜晚,弦歌被凌悠扬拉着跑,冰凉的夜风划过面颊,滋生出异样的感觉。他们前进的方面是西南方的那片戈壁,凌悠扬带着她往后绕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山坡。 弦歌开口问道,“到这里来做什么?” “呵呵,我不是要给你奖赏吗?”凌悠扬的目光像在看一只带爪子的野猫,嘴角一挑,“继续跟我往前走,山坡后面有温泉,喜欢吗?” “喜……”弦歌脸上立刻显出兴奋,很久没洗温泉了。可那个“喜”才刚出口,她又马上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眼神戒备,“你和我一起洗?” “怎么可能?”凌悠扬一脸好笑,理所当然道,“有你这么嚣张的俘虏吗?占着我的帐篷躺着我的床照着我的夜明珠吃着我的食物,而且还什么事都不用做。”顿了顿,他一把拉过弦歌,再次往前走去,“当然是你帮我洗了,难道连伺候人都不会?” 弦歌倏然瞪大了眼。怎么办?真帮他洗?这家伙的脾气看起来是阴晴不定的那种,如果她断然拒绝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都已经快要逃出去了,如果出现什么变数明显对计划不利。而且,只是帮他洗洗也没什么,只要她坚持不脱衣服就可以……弦歌低着脑袋,各种各样的想法飘过脑袋,没等她想出个究竟来,凌悠扬已经停下脚步,朗朗开口,“皇甫,原来你在这儿啊。” 皇甫?弦歌刷的一下抬头,只看见一潭冒着热气的温泉,波光粼粼。周围有些树木和岩石遮挡,并不容易让人发现。当然,在这片大自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池中的那位美人。 热腾腾的雾气缭绕周身,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挂在她身上,身躯洁白无瑕,五官精致无双,活脱脱一幅美人出浴图。弦歌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目光下移,霍然惊呆,像是看见妖魔鬼怪一样。 不可能,这样的美人居然没胸部?她倒吞一口口水,惊讶地映上皇甫的眼,男人? 皇甫容的面颊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但一双美目飞快地掠过杀机。他毫无避忌地直立起身,伸手拿起岸边的衣物,脚还没有踏上岸,整个人就从水中一掠而起,此刻他手中已多一把长剑,以雷霆之速刺向弦歌的咽喉。 虽然美色当前,但该有的理智弦歌还是有的。即使只是泄露的一点点,可在皇甫容目露杀气的那一瞬间,弦歌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一剑刺来,她即刻向旁偏过身,险险躲开攻击。 好快!即使她早有防备,还是有一缕黑发被划下。轻飘飘的长发慢慢下落,贴到湿湿的石头上。弦歌面露惊讶,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她本来很有自信避开的。很强!也许比冷立更强。以攻击方式来说,如果冷立和雪迟是将领型的,那眼前的皇甫就是杀手型。 皇甫容不容她闪躲,面无表情,很快反手又刺出一剑—— “皇甫,住手。”凌悠扬闲闲地倚在身旁的大岩石上,眼眸抬起,“是我把她带过来的,你现在这样子代表什么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盯住皇甫,“打狗也要看主人。” 皇甫容神一凛,很快收起手中的剑,恭顺道,“是属下的错。” 凌悠扬低叹一声,站直身躯,垂目思考半晌,方开口说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在这儿,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把她带到这儿来。”他干脆直接地脱下衣袍,跨进温泉之中,待浸入水中后又开口,对皇甫笑了笑,“你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这心情我了解。不过,不论事实如何,符弦歌总是我的人,你至少别在我眼前动手。” “是。” 凌悠扬慵懒一笑,随意的摆手。 “属下告退。” 弦歌静静站在池边,虽然只是匆忙中扫过一眼,但她清楚地看到皇甫容跨下并没有男性的象征。宦官吗?可为什么要扮作女装?宦官跟在一个皇子身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为什么会成为秘密?弦歌眼角的余光瞟向皇甫容消失的方向,凌悠扬刚才说漏了一句话“你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由此看来,应该是私人问题了。 唉,弦歌苦恼地暗暗叹气,她是不是又很倒霉地惹上麻烦了?从小到大,她抽签从没抽到过好签。凌悠扬刚才最后说过的话,也可以理解成只要自己一离开他身边就会被皇甫容暗杀。被一个武功比自己高的人看成眼中钉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呆站着干什么?”凌悠扬笑眯眯地望着弦歌,“吓傻了?” 弦歌也是笑,漫不经心,“七殿下,可以问一下刚才那是什么状况吗?” “呵呵,你的好奇心真旺盛,没听过好奇心害死一只猫吗?”凌悠扬支着脑袋,口吻惋惜,“况且,你又不像猫那样有九条命,光是一次就能让你死得够彻底。” 弦歌笑得更灿烂,“但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凌悠扬的右手从水中伸出,顺手将额发往后一撩,温热的水珠沿着他的面部曲线向下滑动,直至下颚处滴下。“我刚才不说了吗?只要你别离开我身边就不会有事。” 放屁!狗屎!不离开你?你还真打算把本姑娘当禁脔?弦歌在内心深处把他不停地咒骂,脸上不动声色,笑容可掬,“殿下不是天性风流吗?为什么不在身边带美女,却带了一个……” 凌悠扬眯了眯眼,笑得很含蓄,两手一摊,“没办法,风流皇子也不好做啊。”说罢,他向前走几步,在池中荡起阵阵涟漪,一手撑在岸边,一手招呼弦歌,“下来,帮我擦背。”看着弦歌脸颊隐约蔓延的红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故作宽宏,“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可以不脱衣服。” 不脱衣服?浸到水里外衣里衣全都湿了,到时候脱和不脱有什么区别?一半气恼一半羞涩,弦歌的脸越来越红,脑袋都快冒烟了。 凌悠扬眉一挑,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乐不可支,“还不下来?你这是要我上去请你下来?” 弦歌自动自发地后退一步,绯红的脸色刷的转白。她可不想洗鸳鸯浴!也不想看裸男!尤其眼前这个男人的裸体!洗澡擦背……当她三岁小女孩来哄啊?这么暧昧的事做到后面擦枪走火怎么办?何况这男人还声名狼藉! 凌悠扬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青转紫,由紫转黑。忍不住笑出声,玩心大起,果真从水中站起身子,打算直接走上岸去。 第九章 起风 弦歌的瞳孔霍然瞪大,连忙讨好地笑道,“怎敢劳烦殿下,我这就下来。” 凌悠扬收回动作,倚在温泉的岸边,双手抱胸等待。 弦歌目光死死盯在水面,闭了闭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跨入池中。温暖的感觉即刻刺入肌肤中,弦歌忍不住舒一口气,好舒服。 凌悠扬微微一笑,“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那样怎么服侍?” 戒备的眼神再次升起,弦歌抿唇,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慢吞吞向凌悠扬靠近。一步一小移,速度堪比乌龟爬行。 凌悠扬笑得畅快淋漓,腰都笑得弯了下去。他慵懒地向后一靠,绝色黑瞳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中星光闪烁,仿佛九天上的那条银河。“我说,原来我是那么没有魅力的人吗?你怎么总是一副避我如蛇蝎的模样?” 弦歌一愣,然后想了想,笑着回答,“正是七殿下太有魅力了,我怕太过靠近就会沉迷得不可自拔,说我避如蛇蝎就过分了。”靠,如果本姑娘不是阶下囚会怕你吗?如果不是你整天动手动脚会避你吗? 凌悠扬斜过眼,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过来。” 弦歌认命地走过去,低眉垂目,“请殿下转过身去,我为你擦背。” 凌悠扬笑吟吟地望着她,也不转身,沾染湿气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樱色的唇畔贴近她的耳垂,声音低沉暗哑,“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 弦歌不自禁地寒颤,深深作一个呼吸,稳了稳身子,“怎敢劳烦殿下,请殿下转过身去。” 凌悠扬笑眯眯地望着她,耸了耸肩,一副“我不强迫你”的样子。他慢悠悠地转身,才刚转了一半,忽然全身怔住,他瞳孔骤然放大,一动不动。 方才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背后那人飞快出手点住穴道。弦歌缩回了手,长吁一口气。计划中今夜会遁逃出这个军营,她可不想把时间耗在凌悠扬这儿。“殿下,我从来没有服侍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你。半个时辰后穴道会自动解开,我就先回去了。”不过,不是回你的营帐,而是回她的歧阳城。 “把我点着穴道摆在这儿,呵呵,符城主伺候地多好啊,不用妄自菲薄。”凌悠扬的唇边缓缓逸出一抹笑,“不过,固然我再怎么怜香惜玉也是有底线的,符城主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听着他说话,听着他的声音,弦歌不禁头皮发麻。她摸摸心口,长叹一声,轻笑道,“不劳殿下操心。在点殿下穴道之前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温泉的水温还行,即使殿下在这里半个时辰也不至于染上伤寒。那么,弦歌先行告辞。”她上岸之后又瞟了瞟凌悠扬,仍隐约有紧张的感觉,低头看了眼他脱下的衣物,一不做二不休,拾起衣物飞身离开。 待她走远后,凌悠扬抬头望天,他在水中转过身,瞥了眼弦歌离开的路线,轻轻一笑,又继续抬头看天,悠闲地泡在水里,“今天的月亮细了点。” 弦歌在路上不紧不慢地前进,乌漆麻黑的夜晚什么都看不细致,耳中可以听见昆虫的鸣叫。衣服还是很湿,贴在身体上很是难受。夜风吹来,凉得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立起来。冷啊,积雪融化的时候格外冷,不过,也幸好雪都化了,逃跑时不会留下脚印。 月光狡猾地钻进叶片的间隙,然后肆无忌惮地照亮草丛,点明地上的小水潭。林中忽然有四五只飞鸟惊起,扑打着翅膀向远方而去。 弦歌突然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向四周扫去,可惜什么也没发现。她微微叹气,唉,藏得很好呢。“皇甫容,你在吧?” 沉默一段时间。皇甫容从林中缓缓踱步而出,笑容一如初次见面。“很敏锐的感觉,我小看你了。” “你的杀气把鸟都惊飞了,我能不察觉吗?”弦歌道,“等在这里杀我?” “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蠢到离开殿下身边,独自一个人出来。”皇甫容笑容妩媚,目光冰凉,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闪烁出残忍的寒光。“只要你不反抗,我会一刀让你痛快的。” 不反抗?说笑呢?弦歌叹气,刚要开口劝止这家伙的杀意,没想到皇甫容二话不说,直接举剑刺来,电光火石的一剑,既狠又快且准,瞄准她的脑门直冲而来。 这一刹那,弦歌心中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她疾速后退,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脚下,踩在脚下的杂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弦歌一个侧身翻滚,轻盈地跳到树尖上。“等一等!” 皇甫容哪会听她废话,一剑不中,继续刺出第二剑—— “你不管凌悠扬的死活了吗?” 挥到一半的剑势突然止住,皇甫容定定地望着她,嘴角一勾,充满嘲笑的意味。 弦歌镇定地笑笑,“凌悠扬被我点了穴道,那穴道若不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解开就必死无疑。”顿了顿,继续道,“当然,若你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拿下我又另当别论了。” 皇甫容的笑容一成不变,“你要我相信殿下在你手上吃了暗亏?也许我对你不够了解,但是,七殿下永远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弦歌眨眼,摇了摇手上凌悠扬的衣服。“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强迫你相信,我撒谎也好没撒谎也好,可是,你想赌赌看吗?”她扬眉一笑,“赌的可是凌悠扬的命,你不觉得这赌注太大了点?” 皇甫容扫她一眼,举剑划出三招,剑气攻向弦歌拿衣服的那只手。弦歌只觉得手上有寒气围绕,反应极快地松手,翻身跃至另一根树枝。皇甫容掠身一跳,动作优美凌厉,便将那衣服接到手上,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弦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人还好相信了她的话。一边撒谎一边心跳一百二,她容易么她!余惊未定地拍拍胸口,弦歌直起身子,继续向营地奔去。 皇甫容赶到温泉的时候正看到凌悠扬舒舒服服地在洗澡,他眼一眯,第一反应是回头去追杀那女人,可终于还是先行礼,“殿下。” “嗯,你来了呀,比我想象中要快点。”凌悠扬停下手上的动作,挑高嘴角微微一笑,“符弦歌被你杀了?还是活着?” “活着。” “哦?”凌悠扬挑高了尾音,颇感兴味。皇甫手下居然会留活口?他的余光扫到皇甫手中的衣服,片刻之间便有所感悟,眸中笑意更深,“弦歌骗了你?你急着赶来确定我的安危?”用的是问句,但却是十足十的肯定语气。 皇甫容单膝下跪,不敢多言,若说“是”的话无疑是在否定凌悠扬。 凌悠扬也不追究这问题,继续道,“皇甫,机会只有一次。我刚才故意放弦歌离开只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这次既然杀不了她,那你以后不许再动她,这是命令。” 皇甫容沉默一瞬,很快颔首,“是,谨遵殿下旨意。” “待我洗完后,你便随我回营帐,拿好证据信件,连夜赶回京都。”凌悠扬的笑容邪恶如撒旦,像罂粟般引人迷醉,“这一次即使板不倒冷立,我也要他丢了手中的兵权。” “是。”皇甫容领命,“殿下,那些证据和信件直接交给皇上?” “嗯,父皇那儿交一份临摹的,真迹还是留在我们这儿的好。此外,把冷立叛国的消息让密探们不露痕迹地传出去,众口悠悠,我不信皇兄这次还保得了他!”想到这里,凌悠扬忽然颇为惋惜地叹气,罢了罢了,只要不杀了冷立,以后有时间精力了自有其他办法让他归顺。他继续道,“我会在最后随大军一起回京,你做完了事情马上来找我。” “是,殿下。” 月光清冷,仿似烟笼大地,缥缈如仙境。 凌悠扬抿唇一笑,继续沐浴,嘴中的轻喃只有自己听得见,“这风也该刮起来了。” 弦歌回到营地中,灯火已暗了许多,巡逻的士兵也减少了些。她的眼珠子四处瞄了瞄,然后径直向正南方前进。这方向是士兵最为稀少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已经开始适应黑暗。 弦歌走到角落里,杂草丛生。她仔细看了看,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四处敲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砰砰砰,她皱眉,换个地方敲,砰砰砰,还是不对。她极其细致地观察试验,不放过一寸土地。 地上还是潮湿的,凹陷处积起小水潭。弦歌倾过身子继续敲,一个不小心就滑倒了,草面划过手指,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污水沾上衣服,她长叹一口气,流年不利啊。双手随意往两旁一放,弦歌瞬间摸到了什么,神思一懔,轻轻一敲,咚咚咚。她顿时笑开了嘴,找到了!站起身子寻找裂缝,她“呼啦”地往上一拉,眼前立刻出现一条密道。 弦歌的神色有些兴奋,探过脑袋仔细看。 “什么人?”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来人的脚步声,顿时惊得弦歌站立起身。 来人是一个士兵,手上拿着一个火把,橙黄的火光照应着他的脸,赫然便是弦歌当初身在牢狱时鞭打她的那个士兵,李平。 第十章 露馅 弦歌深呼一口气,粲然一笑,“是我。” “符城主?”李平也一脸放松的表情,大步走到她面前,“你在找密道?这么乌漆麻黑的一片不好找吧?其实等我来动手就是了。” 弦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笑道,“没事,我先到就先找了,其他几个人呢?事情都安排好了?” “我在油灯里都点了迷香,时间一到,大部分士兵都应该会睡得很沉。”李平挠挠脑袋,怪不好意思的模样,咧嘴一笑。“符城主,那天我打得重了你可千万别见怪。” “怎么会?你手下留情被冷立看出来那才糟糕。”弦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别在意。“我已经把今晚的安排就写在纸上给冀栎看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她瞟了眼地道,惋惜地叹气,“不过真的很可惜,当初费那么大劲挖这几条地道,是希望在战事中能突袭得胜。这次一潜逃,地道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李平轻道,“符城主,虽然我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我并没有太多加官晋爵的愿望,我希望两国不要开战。八年前老城主把我安排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跟妻儿只见过三次面。这次完成任务就能回去,我其实比你还要兴奋。” 弦歌愣了愣,微笑,“身为城主,我会尽量把和平带给你们的,放心吧。” 两人低声交谈之时,远处有了动静。弦歌抬眸望去,目之所及处,是黑压压的一群人,正是歧阳呈的那群俘虏,他们见到弦歌,个个面露激动之情,张口欲言,可担心会惊动敌军,终还是闭口不语。 弦歌的笑容也灿烂许多,她伸出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我们抓紧时间,有什么事等出去后再说,一个接着一个,赶紧跳进地道里,由这位李平给你们带路。” “那城主您呢?” “还是城主您先走吧。” 弦歌笑着摇头,直接将第一个人一把推进密道。“不要推来让去地浪费时间,快!” 李平举着火把率先跳进密道中,看着情况按计划中实行,弦歌稍稍舒一口气,但神经依然处于绷紧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一旦被什么人发现就前功尽弃。她的目光不住地观察四周,无意中,对上了一双清透的眼眸。 古湘玲定定的望着她,眼珠子一眨不眨。弦歌走开握住她的手,苦笑,“别看了,之前该说的都说了,先给我出去。”古湘玲低下脑袋,手心渗出冷汗。如果要执行义父的命令,只要她现在高声大喊就可以,可是,真的喊得出口吗? 弦歌的目光冷冷扫她一眼,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紧紧捏住古湘玲的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忽然间,远处传来了人声,弦歌心头一惊,俘虏还有一半没有进入密道中,若在此刻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你们赶紧加快动作,我过去看看。”弦歌挣开古湘玲的手,跨步走开。 “城主。” “城主,还是……” “都给我闭嘴,你们真想把人引过来吗?”弦歌眉头微微拢起,严肃道,“快!”说完这个字又立刻想过去引开远处那些人的注意力。忽然,手上一热,弦歌怔住,侧过眼望去,却看见是湘铃拉住自己,她挑眉,以目光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古湘铃静静望着她,沉默得让人感到不耐烦。“我陪你一起去。” 弦歌的面部线条骤然柔和,眼神有刹那的迷茫。她轻轻牵起嘴角,“不需要。”想挣开她的手却发现挣不开。古湘玲没有习过武,若论手劲完全不是弦歌的对手,她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目光坚毅,重复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弦歌叹气,这一声叹息中有无奈还有笑意,似乎勾起她的回忆。再磨磨蹭蹭下去,真要被别人发现这角落了。她没有抽出自己的右手,直接用放在身侧的左手一拳击到古湘玲的肚子上。确定她昏过去后,弦歌把她扔给其中一个士兵,“把湘铃带出去。” “是。” 天空一片漆黑,士兵手上拿的火把拉长他们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也是黑乎乎的样子。冷立领着一小队人四处探视,似乎正在寻找什么。弦歌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故意先绕到另一个方向,从凌悠扬的帐篷那边走来。 冷立很快发现了她,挥手止住士兵们的动作,定定望着她。 弦歌微笑,“好巧啊,冷将军大半夜的在折腾什么?” “在找你。”冷立目中寒芒毕露,眼睛一眨不眨,他冷冷一笑,继续道,“今天晚膳后我没直接去休息,颇有兴致地到副将那边喝酒,结果时间越久越觉得困,我仔细检查一遍,发现油灯里面被人加了点料。”顿了顿,他眼睛微微一眯,可声音中包含质问,“符城主可以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果然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冷立怎么今天就偏偏那么有兴致地去喝酒呢?为了提防这男人,她还特意嘱咐李平别在他帐篷里动手脚。弦歌耸了耸肩,决定装傻到底,“问我?为什么问我?” 冷立静静地盯住他,目光如刀锋。 “冷将军怀疑是我动的手脚?”弦歌笑眯眯,装傻充愣她最在行。“我可一直都在凌悠扬身边,我能做什么?我哪有时间做什么!” 冷立的嘴角挑高,似笑非笑,“没事,我正想去俘虏营看看,相信看了以后就能真相大白。” 弦歌惊讶地睁大了眼,“你觉得我有能耐把那些俘虏救出这里?冷将军真看得起我。” 冷立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两双眼睛近距离对望。“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符弦歌,你跟我一起去!”说完,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弦歌扛在肩上。 “啊!”弦歌禁不住尖叫一声,肚子正好挤压在他肩膀上,立即产生呕吐的感觉。她的眉毛皱成一团,“冷立,你干什么?” “符城主才智卓绝,这样扛着你可以更好地监督你搞的那些小动作。” 弦歌眉一挑,怒极反笑,“监督?冷立,你这样扛着我成什么样子,若我直接在你颈后砍一刀,你马上就能下地狱去见阎王爷了。” “呵呵。”冷立笑得很高兴,他渐渐止住笑声,靠近弦歌的耳畔,压低声音,“若你在这里杀了我,那接下来你要面对的绝对是死亡。我冷立死了还有你符弦歌陪葬倒也合算。” 弦歌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说话,冷哼一声便撇开脑袋。 冷立扛着弦歌,身后还着一小队人,火把散发出温热的光芒,他们站定在俘虏营外,空气骤然沉默下来,冷立呼出的气像冰尖一样刺穿人的肌肤,黑眸翻腾着即将呼啸的海浪。 空荡荡的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压抑到让无法畅快呼吸的氛围。弦歌微笑,故作惊讶,“咦?真的一个人都没了呢,冷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哼,冷立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你很得意?” 弦歌笑眯眯,“冤枉啊,我只是对冷将军的智谋感到崇拜。”顿了顿,她望向空无一人的俘虏营,无奈地摇头,“真是的,那群笨蛋跑哪儿去了?这么一大帮子人就这么不见了,我身为城主很担心……” “闭嘴。”冷立把弦歌从他肩上放下来,还不等她站稳脚就一巴掌扇过去,“说,那些人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弦歌抵死不认,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嘴角嘲讽地勾起,“你是将军我是俘虏,你都不知道我会知道?还请冷将军不要急着推卸责任啊。” “好,果然嘴硬。”冷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鼻息喷洒在她面颊,“你以为我问不出来?这世间上还没有我冷立撬不开的嘴!” 弦歌淡淡道,“冷将军想屈打成招我也没反对的资格,要打要骂你随意,不过,一旦不小心把我打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很好。”冷立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弦歌,他一挥手,“来人,带这女人下去!” 弦歌垂下眼,藏在袖中的手因紧张而捏成拳。 “冷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好大的火气。”一道弦歌万分熟悉的低沉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凌悠扬披着外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衣服都没搭好,甚至露出一大块胸膛。他身后跟着皇甫容,两人一起向冷立走来。 凌悠扬眼睛一眯,摸了摸弦歌肿起的脸颊,心疼不已,“冷立,虽说这里你是将军,父皇吩咐战况都由你来指挥,即使在你眼里符弦歌不过是一介俘虏,可是,军营上下好歹都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冷立,你这算在指桑骂槐吗?”最后那句话,冰寒之气肃起。 “冷立不敢。”深吸一口气,冷立恭谨道,“七殿下,战俘营的俘虏全都不见了。此事太过蹊跷,几百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下不过想查清此事。” 凌悠扬眸中扬起诡异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哦?有这种事?不过冷将军与其在这里为难弦歌,不如马上派兵搜索那些俘虏藏在哪里。至于弦歌的问题还是由我亲自来审问。” “七殿下。”冷立开口阻止,“审讯这种事还是属下比较在行,所以……” “呵呵。”凌悠扬虽还面带笑容,可神色不怒自威,无形中施压于人,“若现在把弦歌交给你,我怕等还回来的时候就不完整了。冷将军,你还有时间在这里纠缠吗?若你再不去找那些俘虏,等他们都逃光了你又要如何交代?” 冷立紧抿双唇,目光深邃地望着弦歌,久久不动。终于,他低叹一声,“是,我立刻派人去搜查。” 弦歌轻轻舒一口气,心中暗想,拖延了这么久,他们应该都已经爬进密道里。问题是,接下来她又该怎么逃出去? 第十一章 夜袭 这里是一支出征的精英部队的暂时驻扎地,本来应该处处充满严厉肃杀之气。更何况以冷立的作风,更是低调简朴,连军妓都不带,完全一副铁面的作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可是,任何一个部队,一旦让凌悠扬这个浪荡皇子随军,大多会有哭笑皆非的后果。外面是一群遵守纪律的汉子们,而一踏进凌悠扬的住所,顿时像是步入两个世界。 衣冠不整,美人随伺,香雾弥漫,装饰奢华,再加上他整天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不羁样。 凌悠扬坐在上座,单手支着下颚,笑得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弦歌真是好体贴,还特地通知皇甫把我的衣服送来,辛苦了。” 弦歌笑得尴尬,“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弦歌自叹不如。” 凌悠扬眸中笑意更深,“刚才和冷立聊得还愉快吗?” “哪里哪里,聊天的话殿下自是首选,冷大将军的手腕太过于粗暴。” “哦?聊天才找我?我宁可你在‘另一件事’上找我呢。” “……”弦歌脸一红,然后掩饰地笑笑,“哈哈,殿下果然坦诚直爽,言谈无忌。” “哪比得上符城主胆大包天,才智卓绝!” “哈哈。”弦歌傻笑,“过奖过奖。” 凌悠扬笑眯眯地望着她,忽然恍然大悟地以拳击掌,“说起来我倒疏忽了。”他略微转头对皇甫容下令,“皇甫,给符城主脸上擦点药酒,这么标致的脸蛋肿起来就不好看了。” 皇甫容应命。他默默地拿着药酒走到弦歌身边,蹲下身子和她视线平行,沾了一点药酒就向弦歌颊边涂去。 微微偏开脑袋,弦歌心里七上八下的,凌悠扬的态度令人捉摸不定,他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她低低一叹,对皇甫容开口道,“不劳烦你,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便欲伸手接过那瓶药酒。 皇甫容的手往后一缩,笑得灿烂无比。“我把符城主从牢里接出来的时候还替你疗伤,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弦歌一愣,神情尴尬。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又不是故意偷看别人洗澡的,知道他是太监又不是她的错。 “呵,皇甫,把药酒给我,我亲自给符城主上药。”凌悠扬招手,向弦歌眨了眨眼,眉目间皆是风情。“还不快来。” 唇一抿,弦歌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去,无奈地坐在凌悠扬身旁。凌悠扬细致地涂抹,刻意将脑袋越凑越近。他凑过去,弦歌避开,他再凑过去,弦歌继续避,直到躲不开了,凌悠扬得意一笑,“怎么不躲了?” 弦歌瞥他一眼,不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冷立的脑筋其实有时候还真转不过来。”凌悠扬的嘴唇贴在弦歌耳垂上,轻轻吻着。“这么一大群俘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既然他们不是光明正大得出去,肯定是暗地里偷偷溜了,弦歌,你说说,会不会军营里有什么密道之类的?嗯?” 仿若听到震震雷鸣,弦歌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她侧过眼,面色淡然,“是吗?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呢。” 凌悠扬轻笑两声,刮了下她的面庞,“逃了就逃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弦歌,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我一直觉得女人还是笨一点比较可爱,你倒是个例外。”他将怀中的弦歌抱得更紧,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甚觉有趣。“我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辛苦地混进来居然是为了我的信件?” 弦歌接连遭受到震惊,她抬头迎上凌悠扬幽深的眼,连对视都觉得困难,反射性地撇开脑袋。耳边又传来他口中逸出的轻笑声,弦歌忽然感觉到搂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溜进她衣裳里,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凌悠扬欣赏着怀中佳人红彤彤的脸蛋,单手制住她所有的反抗,另一只手终于在她衣袖里摸出那封信件。扬眉一笑,他晃晃手中的东西,“是这个没错吧?” 弦歌闭上眼,欲言又止,她拼命按压下自己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口吻意外地平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悠扬笑笑,没说话。 弦歌盯住他,“你打算怎么做?” “千金难换佳人一笑,你费尽心力这么想要,我送给你也无妨。”凌悠扬宠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挑起一缕放至鼻边,抬眸一笑,“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脑中白光一闪,所有的思绪终于清晰起来,笑容重新挂回弦歌嘴边。“虽然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但七殿下不妨先说来听听。”眼前这男人不就是想谈交易么?有交易就有转圜的余地。 “其他的前因后果你也不必了解太清楚,你想扳道陆务惜那老头不是吗?这信上的落款并没有署名。你回去以后只需要记得一件事,和陆务惜串通的人是冷立。”凌悠扬漫不经心地微笑,“如何?很简单吧?” 弦歌温柔地拉开凌悠扬挂自己身上的手,然后缓缓转身,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来,“七殿下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依你的话来说,你已经决定要放我回去了?弦歌感激不尽,不过,我就算不帮你也可以扳道陆务惜,那帮你的忙又有什么好处?” “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凌悠扬丝毫不被她的言语所影响,笑容依旧,“弦歌,其实你帮不帮这个忙于我的影响也不大,在这里杀了你也是可行计划之一。” 如果她拒绝协助凌悠扬,在她知道这个秘密的情况下,的确很难活着走出这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她自小就懂。弦歌敛起笑意,“七殿下城府之深,弦歌佩服。”她从他手中接过那封密函,垂眸问道,“密函应该不只一封,我当初寻找的时候就很意外,密函理应放在一起,可我偏偏只找到一封……容我再问一句,凌悠扬,你是故意让我找到的吗?” 呵呵,聪明的女人。凌悠扬的瞳孔在光线下产生了色泽的明暗变化,他嘴角勾起神秘的弧度,眼中亮芒若隐若现,低声沙哑,充满挑逗滋味,“你猜呢?” 她猜……这只狐狸当然是故意的!不过,刻意与否又如何呢?弦歌直立起身,目光熠熠地盯住他,“交易成立。” 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脚步声,说话声……一阵一阵地凌乱。然后,听到冷立一声大喝,“全军集合!” 出事了吗?弦歌敏锐地侧过眼,要出去看看吗?眼珠子一转,余光扫到凌悠扬,难得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凌悠扬黑眸微微一眯,躺着的身体端坐起来,沉默半晌,他挑起嘴角,“符雪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这么快就赶来了?” 雪迟?弦歌急忙走到帐前,还没掀开帐子,耳中就听到雪迟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喊,“把城主交出来!” 此声内力深厚,距离如此之远,依然让人耳朵发麻,黑暗的夜空中久久回荡着这一声气势磅礴的呼喊,仿佛连空中的明月都要被震下来。 “呵呵。”凌悠扬笑出声,慵懒地打了两个哈欠,伸手将黑发撩到脑后。“你的下属还真是忠心耿耿,本来以我的计算,他至少还要一日才会回到这里救你。”他嘴角噙着笑。目光高深莫测,“其实,他对这事稍微不上心一点,你死了之后他很有可能登上歧阳城城主之位……唉,这男人太过憨直了吧?” 弦歌冷冷瞥他一眼,伸手撩开帘子,跨步走出。“凌悠扬,如果雪迟真想要我这位子,给了他又何妨?”说罢,人如流星般消失在眼前。 凌悠扬定定地凝视她的背影,缓缓垂下眼。 走到营地外才发现,四周都是灼热的红色火把,在这冬夜里温暖了一切。符雪迟率兵包围了这里,目光如炬地盯住冷立,跨下骑着骏马,身后跟随军队。 “冷立,只要你把所有俘虏都交出来,然后再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我就不动这里的其他任何人!” 冷立脸色阴戚,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符雪迟,你没收到军令就擅自动用军队,你就不怕惹祸上身?” 符雪迟面色不改,高声反问,“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居然还问我怕不怕?”他冷笑一声,全身肃发杀气,从副官手中接过弓和箭,一手拿着,一手挽弓,瞄准对手,“如果你不自尽,由我来动手也一样!” 营地上空宽旷,声音嘹亮如钟声。 弦歌悄悄走到冷立身旁,知道雪迟看到自己了,她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符雪迟看到完整无缺的她,忽然松一口气,手中的弓箭也放了下去。 冷立的目光也投注在弦歌身上,火把的光芒在他瞳孔中汇聚成影,灼热炙人。他扬唇讽刺,“你很想要我的命?” “你是生是死于我何干?”弦歌撇唇,遥望远处的符雪迟,她严肃的脸庞染上一抹笑,“不过,雪迟倒是很想杀了你。” 冷立的眼睛一眨不眨,那种目光,似乎要把弦歌深刻于灵魂,看穿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天比武时,你为什么不索性直接刺穿我的脖子?我以为你应该很恨我才对!” 弦歌斜过眼,云淡风轻道,“第一,我没力气;第二,杀了你就无法救雪迟了。” 冷立的瞳孔中似乎有异样的情绪在闪耀,他苦笑,“只是这样?” “你以为还有什么理由?”弦歌反问。 冷立沉默,静静凝望她。许久开口,轻声道,“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呵呵,很少会尝到这种在鬼门关徘徊一圈的感觉。” 弦歌嘲讽道,“不必怀念,放心,你可以再品尝一次!”说罢,她聚集所有内力于丹田中,高声阔喊,“符雪迟听令,极东国表示了他们的友好,其他俘虏已安然放走,现在即刻跟我回城,不得开战杀人!”语罢,她迎上冷立震惊的眼,似笑非笑,“看吧,你这次又没死成。” 第十二章 回城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 弦歌一步一步地走,跨过敌军阵营,走到歧阳城的军队面前,走到雪迟面前,抬眸微微一笑。符雪迟将她一把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前,轻声询问,“你确定?”你确定要这么处理这件事?你确定要放冷立一马? 弦歌颔首,“我确定。” “他们真的放了所有的俘虏?我路上怎么没遇到?” “哦,他们今晚刚从密道逃出去。” “逃?”符雪迟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眯了眯眼,“不是冷立放的?” “唉,”弦歌苦笑着揉揉脑袋,“雪迟你就别计较了,就这么想打仗?” 身后的军队连声欢呼,高喊欢迎城主,马匹们都有些骚动。在符雪迟身旁的副官林因有些愤愤不平,“城主,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他们,他们那些人……” “林因,”弦歌的神情转为严肃,盯住他的眼,“如果现在真的开战,你能确保所有兄弟都能全身而退吗?军人有血性固然是好事,可你也替你在家的妻子想一想!” 林因诺诺低下头,“城主教训的是。” “行了行了,在这地方心情都会变差,我们快点回城吧。” 歧阳城的几千官兵在符雪迟的指挥下整齐地向正南方策马奔腾而去,灰尘滚滚扬起,仿佛是半夜时的一场迷茫大雾,让人睁不开眼。 冷立在原地站立片刻,面无表情地出神,无声叹气,他很快也命令众人散开回去休息。 夜晚又一次地寂静下来。 “殿下,属下现在就回京去办您吩咐的事。”皇甫下跪请安。 凌悠扬将帐子掀开一个小角,随意挥手,“去吧。”看着皇甫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他笑得漫不经心,如蓝天中飘过的一朵懒散白云,喃喃自语的口气像丢失了一件玩具,“怎么办,好象有点舍不得啊……” 夜幕中的星星一眨一眨地闪,万籁无声。 弦歌坐在马上,懒懒地靠在符雪迟身上,仿佛没长骨头一样,丝毫没之前的一城之主的样子,她打个哈欠,伸手指道,“往这边,我记得密道的出口是在那个方向。” 符雪迟按她指示的方向前进,神色轻松许多。 “雪迟,我这么担心你的生死,你倒好,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又赶回来?还让这么多人陪你一起赶,没睡过觉没吃过饭吧?” “哈哈,城主有所不知,将军回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我还没见过将军这么可怕的样子。为了带兵出来,他还和符三爷吵了一架,吵架声大到整座城池都能听……”林因笑嘻嘻地插嘴。 “林因,闭嘴。” 弦歌笑着斜睨符雪迟一眼,转头面向林因,“你小子就夸张吧,还整座城都听到呢!” “真的,真的,虽然符三爷一直都压着,但城主你们被抓的事情其实早就传开了,全城上下都担心地不得了,歧阳城里的百姓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得了得了,以前没看出你小子这么狗腿,拍马奉承都成精了啊。”弦歌掩嘴而笑。 “我说的是实话啊。”林因委屈道,“城主啊,怎么说我都比你大,你经常‘你小子你小子’地喊,上次被我媳妇儿听到,被嘲笑了老半天呢。” “哈哈,等你儿子生出来了,我还想让你儿子听听呢。” “别讲话了,小心咬到舌头。”符雪迟听着他们毫无意义可言的对话忍不住摇头。 众人又前进了一长段距离,位置已经很靠近歧阳城了。弦歌向四周仔细观察一遍,挥手喝“停”。她飞快地跳下马,在杂草丛里摸索寻找,在好几块地上都跳了几下。忽然,她扬眉一笑,“找到了!” 士兵们立刻把密道的洞口打开,弦歌第一个把脑袋凑近,“李平——听得到吗?” “听到了!”不一会儿,地道里就传来了回答。弦歌把耳朵伏在地面,喜悦地听到大队人马行走奔跑的声音。她兴奋地跳起来,“雪迟,他们来了来了!” 衣杉破败的士兵们从地道里一个一个地爬出来,众人顿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弦歌看到其中一个士兵把古湘玲给扶出来,迎上她已经清醒的眼,笑道,“你醒了?” 古湘玲无奈地笑道,“你下手真重。” “我下手重怪谁?还不是你牛脾气。”弦歌一把扶过她,仿佛叛徒的事从未发生过。她扶着古湘玲一步一步走向符雪迟,直接把湘玲扔过去,“给,你的马术最好,让湘玲坐你的马。” 符雪迟双手接过古湘玲,抬眸静静望着弦歌,直看到她有些心虚地把目光移开。他不动声色,动作轻柔地把古湘玲扶上马。“没事吧?” 古湘玲身体一颤,拼命忍住要滴下的泪水,“没事。”和其他人比起来,她什么事也没有。弦歌啊弦歌,到这个时候你还要帮我,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把雪迟让给我。 “你向来稳重,这次混入军队干什么?” “……”古湘玲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弦歌远远地望他们一眼,然后站到林因面前,双手叉腰,笑得狡猾万分,“林副官,我接下来可要靠你了。” 林因额头冷汗骤生,“当然,当然。” 明月当空,众人一起返回歧阳城。这次的意外虽有很多人不幸被掳,但无一人死亡。 歧阳城的城门在半夜被打开。 守城的官兵看到众人把城主和其他兄弟给带回来,脸上兴奋得全是喜色,忍不住大声嚷嚷。弦歌坐在马背上,笑意满面地冲他们招手。 城门打开的声音,马蹄奔腾的声音,城里的很多百姓都从床上醒来,家家户户的灯都点亮了,大部分人兴奋地站在家门口向他们的城主欢呼,仿佛军队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样子。 弦歌一路招摇地向自己的府邸行进,嘴里低喃,“到底是我治理的城池,看看,像过节日一样。”顿了顿,她回头朝林因不怀好意地笑笑,然后一把推他下马,“明天再把马还你,我今天骑它回府,你就走着回家吧。” 林因欲哭无泪,只能点头。 队伍解散,弦歌驾着马骑到符雪迟身旁,开口道,“雪迟,湘玲身体很弱,你载着她骑慢点,我先回府了。”说完,既不看他们二人的神色,也不等他们回答她就跨下一用力,“驾”的一声,马蹄奔腾前进。 符家的府邸历史悠久,作为雀南国的大家族的确颇有气派。黄瓦红柱,重檐叠顶,厚实尊华。院落门阕层层推进,次序井然。亭台楼榭精巧华美,阶梯边都植有不同高低的树木或灌木。院子里满是青石铺成的石阶,池塘碧水清波。 符霜霖坐在雕花大椅上,可才坐一会儿又蠢蠢欲动,坚毅的脸上隐现焦急之色,摆放在腿上手毫无节奏地焦急拍打,坐一会儿站起来,站一会儿又不耐地坐下。他不住地叹气,目光透过窗户望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索性又站立起身,在房间来回不断地踱步。 弦歌回到府邸后立刻就往符霜霖的书房跑去,才一进门,就看到这火暴三伯正睁着一双可怕的眼睛狠狠瞪着自己,怒喝一声,“你还有脸回来!符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唉,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挨骂。她也有够犯贱,还主动送上门来让人骂。弦歌笑笑,懒散地打哈欠,“三伯,有什么要骂的就快点骂,现在已经很晚很晚了,我还想回房去睡觉。”连续两个“很晚”再加上她那个生动的哈欠,弦歌觉得自己已经深切地表达了疲惫。 还敢这么跟他说话?符霜霖怒目一瞪,下手动作极快无比,“啪”的一个巴掌,声音回荡在整个书房中。“你这是什么态度?” 脸上立刻产生刺痛感,丫的,在冷立那边要挨打,回到这里还得挨一巴掌。弦歌闷闷地想,三伯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动作还这么快?难不成她这辈子都得生活在暴力之下?她揉揉脸蛋,自动自发地越过他,坦然坐在那张雕花大椅上,“符三爷,有问题的不是我的态度,而是您老的态度。我好歹也是一城之主,你看看你,居然敢对城主动手,果然没有尊卑之分。” 符霜霖的怒火顿时烧得更盛,狠狠捏紧自己的拳头,用尽所有的理智才没继续动手。他重重捶一下桌子,茶水溅飞。“你以为你闯得祸还不够多?雪迟为了救你出来居然擅自调派军队,你知道后果么?” “哈哈,还是三伯书房里的茶水最香,连点心都比我那里精致些。”弦歌替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又拿了两颗花生米弹进嘴中。突然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一个盛怒的老头,她笑嘻嘻地转头,“三伯不用如此伤心,虽然雪迟是你养大教大的,可他犯下这种错误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滚!”这小兔崽子非得气死他才甘心,符霜霖又重重地捶一下书桌,桌角被震起来,一只茶杯摔到地上,乓铛摔破。 弦歌眨眨眼,不是吧,今天这么容易就过关了?“三伯,你这是在暗示我可以回房睡觉去了?哈哈,虽然现在晚了点,那我就……” “你他妈给我闭嘴!”符霜霖简直想亲手掐死她,他怒气冲冲地站在弦歌面前,面色被气得通红,伸手颤颤得指着她,“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符弦歌,我问你,这次被虏难道你不是你的预谋?雪迟他傻傻地什么也不怀疑,那不是因为他笨,是因为他相信你他喜欢你,所以什么都不去怀疑!符弦歌,你究竟想做什么给我说清楚!别害整个歧阳城陪你一起遭殃!要不是因为当年大哥的坚持,你以为我会容你到现在?” 弦歌定定的望着他,收敛起顺便的态度,目光认真。忽然,她咧嘴一笑,“三伯,我一直以为你差不多到老糊涂的年纪了,没想到还这么精明。”她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从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拖任何人下水。” “好,好,你的事情我也不敢管,现在我们谈谈另一件事。”符霜霖的语气缓和起来,隔着一张小茶几坐在弦歌旁边,目光紧紧抓住她的神情变化。“府里有奸细的事情你应该查到了吧?” 弦歌身体一滞,很快掩饰过这份不自然,她继续谈笑风生,“这事我也会办好,不劳三伯操心。” 哼哼,这死丫头终于被他抓住弱点了。符霜霖的脸上显现出笑容,一脚搭到另一脚上,“你劳师动众玩出这么大一个局,还在冷立那疯子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怎么?奸细的事情你又不想说了?泄露情报的人应该是古湘玲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我就要你在这里表个态?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弦歌斜睨他一眼,站立起身。“我会把她逐出歧阳城,还请三伯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符霜霖摸着胡子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弦歌,你这么心慈手软可不是城主的做派。大哥以前没教过你?祸患要尽早根除!”说罢,他做出一个“斩杀”的手势。 弦歌垂眸,“爹只教过我要以德服人。” “哈哈,符弦歌,你在讲笑话啊?当年你初登城主之位时多少人反对?你给他们下马威的时候那叫一个狠,你那时候想过以德服人没?” 弦歌低头不语,沉思片刻,她两步走到符霜霖面前,弯腰抱拳,语气恭谨,“希望三伯手下留情,放湘玲一条生路。” 唔,感觉不错,很久不见这丫头这么恭敬的样子了。从小就知道跟他顶嘴打架,现在这么垂头顺目的样子说实话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哈哈,看着她这模样心情都好多了。“你是城主,你的权限比我大,你若有能耐自然能防着我对她动手。不过,身为长辈我要提醒你一句,总有一天你不要后悔现在做出的决定。” 弦歌不语,瞥他一眼,抿唇道,“那我就先回房了。” “滚吧滚吧,看着你就碍眼。” 弦歌走出书房,走到门边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扶在门枢上,并未回头,缥缈的声音缭绕于屋中,“三伯,如果我这次逃不出来,你会采取什么应对?” “废话,当然是扶持雪迟登上城主之位。” 呵呵,果然。弦歌回头一笑,“说句实话,正是因为有你三伯坐镇歧阳城,我才敢到处胡来啊。” “滚,找什么借口!”一道茶杯掷地的破碎声。 凉风袭面,黑发荡漾在一片夜幕之中。池边的梅花散发出阵阵清香,醉人心扉。弦歌走在院子里,望着黑暗中的湖面静静发呆,嘴角微微笑着。 “又吵架了?” “呵呵,我和他哪天不吵才不正常吧?”弦歌回头望去,对着站在阴影里的符雪迟璀璨一笑,“湘玲已经睡下了?” “嗯。”符雪迟手中拿着两小盏酒壶,刷的一声,酒壶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扔到弦歌手中。他拔开盖子,远远一致敬,“欢迎你回来。” 弦歌仰头一口,擦擦嘴巴,笑得自然惬意。“辛苦你了。” 第十三章 放行 寂静的夜晚,窗外风在呼呼地吹,挺拔的树木在窗户上投射成影,像一大团乌云在摇晃颤抖。月光顺着门缝偷偷溜进来,冰凉中带有诡异。 弦歌睡在床上,眼睛舒惬地阖着,睡相甜美。白皙的双手凌乱地伸出被褥之外,脑袋深深陷入枕头之中。 木门“吱”的应声而开,一道瘦弱的身影进入房中,缓缓靠近躺在床上的弦歌。 弦歌梦呓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道黑色的人影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目光中有哀伤悲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影缓缓蹲下身,泪水涌出眼眶,她咬住双唇想拼命忍住却是徒劳,压得极低极低的咽呜之声,如同小动物临终前的嘶鸣。 “唉。”弦歌长长一声叹气,眼睛依旧闭着,感觉到对方的惊吓,她坐起身斜倚在床头,苦笑不已,“如果你打算一个一个去告别还是算了,雪迟可不会像我这样装睡。”湘玲一进门她就发现了,还想看看她会做什么事,“我又没死。你不必看着我就哭,感觉怪怪的。” 古湘玲泪眼迷梦地望着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每次都非得让我哭不成哭笑不成笑。” “呵呵,”弦歌轻笑,挑眉道,“雪迟明明说你已经睡下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嗯,我在装睡,雪迟看我躺下就出去了。” “哈哈,雪迟这么蠢啊?真睡假睡都看不出来?” “……雪迟不蠢。”古湘玲将颊边的泪水擦去,温柔地笑笑,“每次你装睡,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弦歌一怔,微微撇开脑袋,“现在说这个干……” “弦歌,我认输,我实在赢不了那男人。”古湘玲的笑容中有些苦涩,“何况,只要我还站在义父那边,我和他就永远不可能。” 符雪迟可以很温柔地对她笑;在她受伤的时候,他会焦急地扶起她然后细心治疗;如果她被人杀了,雪迟一定会替她报仇;她若郁闷无聊想找人陪酒,他也必是舍命陪君子;可是,若她问一句“你爱我吗?”雪迟的答案却不会有半分犹豫。 他的心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从小到大,向来如此。只是她古湘玲不甘心不服输,同样一起长大同样一直陪着他,为什么结果却是两样。她也喜欢弦歌,她也把弦歌当朋友,可是,只有雪迟她不想让。其实,她连让的资格也没有,一直在谦让的人都是弦歌,弦歌一直在把雪迟让给他。 弦歌淡然的目光突然转为尖锐,寒芒一闪,她逼视古湘玲,“你还想站在陆务惜那边?他都快自身难保了!我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去送死!” 古湘玲娇美的脸庞上荡出恍惚的笑容,她没有回答弦歌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弦歌,我把他还给你。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拒绝他,那就不用了。纵使有缘毕竟无份,看到你们在一起我不会有半点怨言。”顿了顿,她自嘲地笑笑,“输给你便罢了,若看到雪迟最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恐怕我就接受不了。” 弦歌深深望她一眼,“我一直把雪迟当哥哥。” “呵呵,别骗我,雪迟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弦歌,你小时候看他的眼神可不是看哥哥的眼神,既崇拜又仰慕,你是喜欢他的。” “……对啊,我喜欢他,即使现在也是喜欢。”弦歌笑笑,“可仅仅是喜欢。或许以前有过那么一点点的萌芽,可是,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一起消失。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也说了那只是小时候。湘玲,我和雪迟是不可能的,关于这点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你就别热心当红娘了。” “歧阳城里很多人都看好你们这一对……你要雪迟怎么办?” “那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至于雪迟,他比你想象中坚强,他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他迟早有一天会找一个他喜欢并且也喜欢他的女人……” “他只是在你面前逞强!”古湘玲忍不住大喝,情急道,“雪迟喜欢你,他爱你,他从来都不愿意你为难。比如这次,那地道的事情他明明就有怀疑,可你不说他就不问。他为了救你甚至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动用军队,皇上若认真追究起来,他一辈子就完了!你拒绝了他,他又怎么会苦苦纠缠?他担心自己的痴情会给你带来负担,他担心自己的追求会让你烦恼会让你讨厌!每次面对你的事情他就患得患失。弦歌,真的,我一直都看着他,看得我一点一点地丧失信心,看得我不得不罢手!” 弦歌沉默,她的眸光直直盯住古湘玲,“你的意思是要妄顾我的想法强迫我和他在一起?你想插手的究竟是我的感情还是雪迟的感情?” “我只是希望,”古湘玲的声音轻如炊烟,眨眼就飘散在空气中,“你能给他一次机会。” 弦歌长长一叹,转移话题,“临走之前你还这么多话,湘铃,我之前说的你有听进去吗?别再回到陆务惜身边了,那是死路。” “……你一定要和丞相作对吗?”古湘铃泪眼婆娑。 弦歌怒猛地一皱眉,怒目而瞪,“湘玲,你别得寸进尺!陆务惜的事情我绝不会妥协!” “你再如何不想承认,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你以为我想流他的血?这是我符弦歌此生最大的耻辱!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身上的血都放光了!”弦歌情绪激动,“虎毒尚不食子,他那种人称得上是父亲?我符弦歌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只有符昌霖!” “义父他,其实很苦。他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娘,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他还是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他的心中充满罪恶感……” “放屁!”弦歌忍不住骂人,打断她的话,“我娘是被他强奸的,他强奸还有理了?难不成是我娘的错?还是我的错?”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们敌对。你们之间任何一个人受伤了我都会难过。”古湘玲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悠远宁静,“你回去以后会劝义父放手,若义父同意和平相处,弦歌,你可以退一步吗?” “不可能。”她和陆务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弦歌,若真如此厌恶他,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冠上弑父的罪名。”古湘玲目光恳切,语气卑微,“我求你,义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糟糕。” 弦歌悲哀地望着她,“陆务惜那混蛋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求你。”古湘玲眼中满是氤氲之气,从未如此懦弱从未如此痛苦。颤抖的声音像寒风中即将跌落的枯叶。她定定望着弦歌,然后跪下来,磕头,一磕头,二磕头……弦歌急忙从床上跳下把她扶起来,眼神痛苦又生气,“湘玲,你这是在逼我!” 古湘玲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声声泣泣,哽咽道,“我求你,弦歌,我求求你!” 弦歌闭上眼,扶着她的手快要发颤,放弃?可能吗?“不可能,我再说一遍,不可能。”她盯住古湘玲,看着她额上血迹,强迫自己开口说话,“但是,如果,他愿意辞官远离庙堂,他可以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他可以不再针对歧阳城。那么,我可以不杀他。湘玲,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古湘玲勉强扯出微笑,伸手擦擦弦歌在眼眶中徘徊的泪水,“谢谢,还有,对不起。” “行了行了。”弦歌甩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纸拿起笔,“你这样出去士兵不会开城门的,我替你写一张手谕。” “嗯。” 一笔一字,从没觉得写字这样艰难,忽然看到有水滴到纸张上,墨都被熏开了。弦歌的手微微一顿,“要哭也别对着这纸哭,字化开了怎么办?” “嗯。” 弦歌心中大乱,一鼓作气写完手谕,一把塞到古湘玲手上,“滚吧滚吧,要滚回哪里随你的便,即使我叫你别靠近陆务惜你也不会听。”她抬头望进她的眼,“虽然我会盯住三伯的举动,可你还是要小心。” “嗯。” 洒在身上的月光突然觉得冰冷起来,寂寞的颜色,离别的声音。两个人默契得都没有说道别的言语,只是静静地对望。 然后,关门。 然后,再见。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弦歌的两只眼睛全是黑眼圈。要睡也睡不着,这年头,果真风水轮流转,她以前可从来不知道失眠二字怎么写。其实,主要是昨晚睡太晚了,弦歌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拿手遮了遮,嘿,天气还不错。 耳中敏锐地听见剑器的撞击声,弦歌循声而去,果不其然,看到三伯正和雪迟在比剑。叮叮咚咚的剑击声,听起来是很好听,场面也挺壮观的,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弦歌赞许地点头,唉,三伯老当益壮啊,看来昨天被他扇巴掌并不是因为自己反应慢。想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的脸颊。 “哼,你在暗示什么?”看她站在旁边,符雪迟和符霜霖都停下动作,符霜霖冷冷瞥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也是冷冷的。“想我再打你一巴掌?” 弦歌眨眼,笑容轻巧,“一大早就火气这么大?三伯你整天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挑衅我,不觉得幼稚吗?” 放屁!到底是谁在挑衅谁!符霜霖气得胡子快要竖起来,故作冷静地嘲讽道,“昨晚你房间闹出那么大的声音,看来古湘玲那叛徒已经走了?” 弦歌脸色一变,静静地望着他,神色不怒自威,“三伯,你当着雪迟的面胡说什么?” 符霜霖摸摸胡子,纯粹以激怒她为乐,笑道,“怎么?这事还说不来?或者是我说错了?古湘玲是叛徒是个秘密?真可惜,我已经跟雪迟说过了?” 弦歌的眼眸微微眯起,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一热,雪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地荡漾,“我已经知道了。” 第十四章 决心 弦歌身体一僵,沉默良久,缓缓道,“湘玲最不希望的就是你知道这件事。” 悠悠一声长叹,“我知道。”符雪迟将剑插回剑鞘,神情丝毫未动,“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难道你想瞒我一辈子?你是城主,我是你下属,你已经放她走了我也不敢多加阻拦。”顿了顿,他两步跨到弦歌面前,直直注视她的眼,“那么,说句实话,你希望我接下来怎么做?” 弦歌怔怔地回望,轻咬下唇,瞥开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担心被你知道,以你的性情,轻则将她监禁,重则一刀斩杀。若真是那样,你让湘玲情何以堪?” “呦,我们的城主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我怎么就从来没发现呢?”符霜霖在旁嗤笑,满脸不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狠心,雪迟,她想做好人由她去,我们哪有教训城主的资格。不过,你陪着她疯干什么?古湘玲是陆务惜的人,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的必要。” 符雪迟神色无奈,望天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只因为一些个人的情谊而放过叛徒,那未免太过轻率。以法治国怎能徇私?” 哼哼,听了雪迟的话,符霜霖在旁边笑得得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瞧瞧,到底是他的养子,他教的人就是不一样,据理力争,说话条理分明,怎么看都比那死丫头明理懂事!唉,可惜啊,他当初怎么就没坐上城主那位子呢?虽说是大哥的临终遗言,可雪迟这愣头青若真有意于那位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那死丫头坐上去! 弦歌沉默,她的目光从符霜霖身上经过,最终停留在符雪迟脸上,正色道,“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自己这次行事过于心软。”顿了顿,她收起苦笑,“我从没打算放过陆务惜,即使我同意,符家其他所有人也不会同意。我跟湘玲说,除非陆务惜辞官退隐……”她停下声音,认真地盯住他的眼,“可是,你也可以答应我吗?放湘玲一条生路。” “你以为你是皇帝?还能给别人免死金牌?”听着她说话,符霜霖忽然觉得自己又要发火了,直接拿着手中的剑指着她,喝道,“有你这么懦弱吗?你这样还配待在符家?”他晃身一掠,立刻闪现在弦歌面前,不待她和雪迟有反应的速度,伸手“啪”的一巴掌。 符霜霖从来没有对弦歌手下留情过,她脸上立刻肿起。“义父!”符雪迟皱眉,忍不住开口。弦歌自知理亏,伸手阻拦雪迟说话,她难得没有顶嘴,微微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 想放过朋友这一点她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同时还是歧阳城的城主。弦歌抬眸盯住符霜霖,“三伯,这一巴掌我受了,我在处理湘玲的事情上的确幼稚了,而且没办法不幼稚。” 一股湿意袭上眼眶,弦歌狠狠咽下,目光依旧盯在符霜霖脸上。“我答应的承诺没办法轻易摧毁,昨天是迫于无奈……但是,我也不想眼睁睁地放过姓陆的!”顿了顿,她从腰中掏出密函,一把塞到符霜霖手上,“这件事情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再插手!” 符雪迟眼露怜惜,转首对符霜霖求情,“义父,说到底一个湘玲并起不了多大的风浪,您完全可以退一步。” 退一步?符霜霖冷笑,他捏紧手中的密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放过那个姓古的女娃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你看看我们的城主,一看到她这样子,我就没办法放过古湘玲。” 他是不喜欢弦歌,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他大哥的亲骨肉,这个女孩子是陆务惜那贼子的孽种。可是,符弦歌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所做出的努力他也不是没看到。他不否认,作为一个城主符弦歌是出色的。 除了,这件事之外! “义父,”符雪迟抱拳,坚毅的面庞上满是柔软,“请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处理。” 弦歌猛地转过脑袋,怔怔望着他,黑色的瞳孔中像跌落石头后的池塘,清水涟漪。 “哦?你想凑热闹?”符霜霖一脸的怒其不争,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净知道偏帮符弦歌。“若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符雪迟笑容内敛含蓄,仅是微微抬高嘴角。“义父信不过我吗?” 符霜霖眯眼,小子,和我玩花招?“如果我偏就是信不过呢?” “那义父打算亲手办这事?”符雪迟循循善诱,一脸的自信,“我之前擅自带兵出征,犯了大忌,办妥这件事正好将功赎罪,义父不给我机会吗?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感情用事。” “唉,”儿大不中留啊,符霜霖摇头叹气,“随你的便。” 听到他的话,符雪迟眼中微显笑意,二话不说从符霜霖手中接过那张密函,动作迅如雷电。“多谢义父成全。”顿了顿,他望着符霜霖的眼继续道,“我一个人不足以成事,而且朝见圣上,怎么也得跟着歧阳城的城主。所以,进京呈现密函的事还是由我和弦歌二人来做。” 符霜霖的眼珠子盯在他身上,死命地盯着,像要在他脸上钻出个窟窿,眉头皱得像山丘,伸出手指指着他,那只手抖啊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弦歌扑哧地笑出声来,撇开脑袋抱胸而站,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 “行啊,我管不了你们。”符霜霖气得罢手离开,大步走开好一段距离,他又停下来,“午膳过后歧阳城的各个臣子,还有符家的长老们都会聚在大书房议事。雪迟没你给好好盯着她,别让她给溜了。” “是。” “还有,”符霜霖犹豫片刻后开口道,“你若真要放陆务惜和古湘玲一马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这次进京若办不了那老贼,你也可以别回来了,符家会另选城主!”这句话是对弦歌说的。 你如果真想背弃符家而选择陆务惜,我也不会拦你,这是你的自由。不管怎么说,你身上都流着那混蛋的血。可是,从此以后,你不是符家的人,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一次砍一次,绝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弦歌微微地会心一笑,虽然她和符霜霖一直都不对盘,不过,却每次都能很好地领会他的意思。“三伯多虑了,虽然你经常对我拍桌子怒吼,态度也不够恭敬,有时还扇我巴掌。”看着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弦歌笑眯眯道,“不过,我姓符,我是符昌霖的女儿,这一点我决不会忘!” “哼!”算你这臭丫头还有点良心,不过说的话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听。 阳光普照大地,空气中没有属于冬季的冷冽,院中的池子泉水清透,顺着假山汩汩流淌。凉风浮乌发,脂粉不施的脸蛋上素着一番宁静。 符雪迟望着义父远去的背影,转首对弦歌问道,“下午的书房议事你不会逃吧?应该不用我时刻盯住你吧?” 弦歌低低一笑,她一把拉抓雪迟就向符府大门走去,语音悠然,“我们去用午膳吧。” “出去吃?” “嗯,听说天香楼新聘了一个厨子,咱们去看看。” 闹市人海,客栈酒家,繁华缭乱。 符雪迟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距离一步之遥。他眼角余光瞟到弦歌向一个赌坊走去,不徐不急得拽住她手腕,“干什么去?不是吃饭吗?” 弦歌笑眯眯,“所以要先把饭钱赢来啊。” 符雪迟拉着她就往天香楼走去,“没事,我请客。” “雪迟,放心,我不会输的啦,而且那赌坊老板和我很熟,看,他在跟我招手……” 重点不在于输赢吧?符雪迟无奈,他很肯定,一旦她进赌坊的事让义父知道,绝对不是一巴掌就可以解决的事。符雪迟和弦歌站定在天香楼门前,才刚跨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弦歌从雪迟背后探出脑袋,笑嘻嘻,“小二,好久不见。” 符雪迟叹气,她还真是哪儿都混得熟。 那小二看到弦歌后明显脸颊一抽搐,笑容勉强。“符,符城主,您还是老位子吗?” “当然,门口第一张桌子就行。”弦歌毫不客气地坐下。 “城主,您,您前几次的饭钱……” 在小二说话间,弦歌装做没听见一样打断,手上潇洒地转着筷子,笑道,“琉璃吊烧鸡,鸳鸯醉鱼,湖鼎上素,风味野菌汤。嗯,先上这些吧。” 小二一脸看霸王食客的表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去了,回头乖乖让厨师烧菜。这个歧阳城的小祖宗他可惹不起,整个歧阳城上下都把这女人当个宝,若他公然把她当棵草,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唉,看在她刚刚劫后余生的份上,就当再请她一顿吧。 符雪迟把一切都看在眼内,似笑非笑,“你常来这儿闹?” “这哪算闹?完全是看这里的伙计可爱才常来捧场的嘛。”弦歌脸不红气不喘,“就因为我这城主常来,天香楼的生意才越来越火暴。” 两人酒饱饭足后,符雪迟从怀中掏出钱袋,想把弦歌以前的欠帐一并付清。钱还没有倒出来,就被弦歌阻止,“不用付钱啦。” 符雪迟叹息,推开她的手,“我没那么厚脸皮,吃霸王餐这种事我从不做。” 弦歌眨眼,神色俏皮,她伸手指指门外,“看到了吗?那么多客人排队来吃。” 看到了看到了,从刚才那小二的目光往他们这座瞟,指望他们快点吃完走人,好让其他客人进来。 看着雪迟点头,弦歌笑得得意,伸手打出一个响指,“饭钱很容易赚啊。”说完,她直接站立起身,朝门口大喊,“有谁想先进来吃饭的,只要替我付了这桌饭钱,我就立刻让位。” 门口一阵熙熙攘攘,等位子的食客们议论纷纷。 “是城主啊。” “符城主啊,欢迎城主回来。” “哈,城主又来这里了。” “城主,我付。” “城主,把位子给我!” 弦歌走在街道上,手上把玩着一小锭银子,满面春风得意。符雪迟叹气,只是把位子出让,抢的人太多,结果她说价高者得,不仅饭钱别人付了,她还赢了一锭银子。唉,做城主做到她这份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商人小贩,稀奇玩意遍布街道两旁,吆喝叫卖连续不断。街边小吃,各地特色美味,香味弥漫口鼻。再往前走,青楼飘香,窗边倚着好几个美貌女子,好些美人看到弦歌后对她临窗打招呼。 “城主,你很久不来了。” “是啊,城主你不来生意都差了很多。” 符雪迟觉得他今天一天的叹气声比他过去一年都多,什么叫满楼红袖招,他总算明白了。弦歌扯扯他的袖子,笑得贼兮兮的,“虽然绿娘他们晚上才开始做生意,不过我跟她们很熟,现在上去也可以哦。” 歧阳城还有你不熟的人吗?小时候就算了,现在还敢叫他上青楼?符雪迟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危险,“你真想让义父打断你的腿?” 弦歌畅快大笑,“他又不会陪我逛街,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拉着雪迟去看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泥人,用那一锭银子买了很多东西。符雪迟很怀疑她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而且小商贩貌似也跟她认识,一再很客气地说不收钱。 “走吧。”弦歌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偏僻,地面也逐渐泥泞起来。他们站在农田前,大片大片的田地旁全是农家小舍。 一群孩子正聚集在一起玩,看到弦歌后都蹦蹦跳跳地跑来,“是弦歌姐姐,是弦歌姐姐。” 弦歌微微一笑,向他们走去,把玩具和泥人分给他们,然后摸摸孩子们的头,“你们的爹爹都在农田里?” “嗯。”小孩子们还替她指明方向。 弦歌嘴角挂着浅笑,缓步走向正在对农田进行防冻和积肥处理的农民们。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她,态度格外热情,“城主!” 弦歌招招手,“你们秋收的时候我没空来看,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只粗粗看了一下文书,听说收成不错?” “嗯,多亏城主的奇思妙想。” “城主在前年提出什么,什么梯田的想法,哈哈,结果收成大好。” “城主,您怎么有空来?” 弦歌笑,“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我还有其他事,马上就要走了。”告别完后,她向回府的路走去,符雪迟在后面跟着,目光复杂,他沉默很久后开口问道,“回去了?” “嗯,三伯不说了要去书房议事吗?” 太阳快要落山,晚霞的颜色越来越红,透出血一般的艳丽。 符雪迟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如水,“你今天出来应该不是为了逛街吧?” “呵呵,雪迟,歧阳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 “当然。” “我啊,很喜欢这里,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我的家。”弦歌优雅地转身,笑吟吟地凝望雪迟,“今天,我是来下决心的。” 弦歌,在你倒下去之前,请先想想歧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是城主,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这里。”弦歌遥望天际云端,目光穿过一切然后弥留在难以触及的遥远,“我忘了,我是符弦歌,在顾念私情之前,我更应该先考虑其他的一些事。” 耳边静静,流水和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与心跳同一频率。符雪迟望着她,眼神在温柔中掺有一丝悲哀。 第十五章 赴京 十来个人坐在书房内,熏香袅袅,木雕花纹的桌椅精致华美。有白发白眉的老者,有神态肃穆的中年人,在座的人在歧阳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官员就是长老。他们面前都放着一杯龙井绿茶,可惜,名贵的茶水全都冰凉一片。 两个时辰!他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符霜霖的脸色已经青得发黑,摆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耐烦地敲击桌子。雪迟在干什么?怎么跟着一起不见了?都叫她不准溜了居然还敢跑?符弦歌今天若敢回来就打断她的腿! “城主这是做什么去了?”一白发老者长长吐一口气,“她若有事提前通知一声便是。” “呵呵,城主向来不喜欢乖乖听话,年纪还小,玩心重着呢!” “城主是耍着我们这帮老头子玩么。” “说起来,城主的年龄也差不多了,有想过婚嫁吗?” “霜霖,你家雪迟和城主应该是一对吧?” 符霜霖的脸色臭得要杀人,“她的事我哪敢管!”说话间,耳中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凌厉地扫向门口。 轻轻打开门,弦歌一脚还没跨进,就感觉到面前风速的变化,急忙偏过脑袋,一只茶杯擦过她耳边,“乓”的一声,摔碎在地面,茶水洒落。 “符弦歌,你混到哪儿去了?竟让这么多长辈在这里等!”符霜霖怒气冲冲,“目无尊长也该有个限度!” “霜霖,息怒,息怒。” “是啊,城主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办,我们谅解。”不断有人在打圆场。 弦歌眉一挑,笑眯眯地坐到自己位子上,抱拳道歉,“因为有其他一些事耽搁,劳各位苦等,弦歌在这里给大家赔个罪。” “哪里,哪里。”其他人纷纷表示谅解。 “雪迟,我们的符大城主是真的有事?”符霜霖将信将疑。将视线调转到符雪迟脸上。在看到雪迟微微颔首后,他冷哼一声,翘着腿撇开脑袋。 “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弦歌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一些奏折,目光在各人脸上巡回,“需要讨论的事情我接下来会一件一件地提出,若我没有提到,你们就按折子上的法子去办,无伤大雅。” 看到众人都没有异议,弦歌微微颔首,“首先,是黄大人提出在通往我们歧阳城的官道上有匪徒出没,而且数量还不在少数,近段时间来往的商人因为害怕也减少许多,各位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各人的表情都不相同,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剿或不剿,只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可在座的人却都拿不准主意。 弦歌的眼眸微微下垂,三年前,那时她还未接掌城主之位,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当时那事甚至没有纳入讨论范围内,立刻有人带兵将那一众匪徒剿灭。结果,陆务惜在京城立刻上奏,声称歧阳城滥杀无辜,杀死了一群流民。短短的时间内,他像变戏法一样弄出一大堆证据,人证物证皆有,罪名直指歧阳城上下。 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自然是一败涂地,朝廷中有人说情,结果陆务惜大力打压,凡站在歧阳城这边的人辞官的辞官,降职的降职。正好那时洪水作患,皇帝本就心情不悦,大怒之下不听任何解释,硬是揪出一个名义上的负责人,处以死刑。 “城主,或者,您可以派人与那帮匪徒商谈……”其中一个官员开口发言,斟酌道,“直接修建一个镖局,那帮子人有事做自然也不会打劫过路商人了。” 弦歌似笑非笑,下巴悠闲得搁在手背上,“和匪徒妥协?丁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还帮他们修建镖局?歧阳城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 符霜霖默默点头,哼,这两句话说得倒不错。 “那,城主意下如何?”黄大人小心翼翼道,“也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圈套?那也要看圈不圈得住她了!弦歌直接把这本奏折放到另一边,语气不容置疑,“剿!立刻去剿!一个都不准他们逃出去!” “可是……”依然有不少人对这做法抱有疑问。 弦歌瞟了他们几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黄大人,这事是你奏上来的,你自然需要多花点工夫。不论是真是假,在剿了匪类以后立刻让他们画押,日后若真有追究,也可以留下反驳的证据。” “是。” “第二件事,是有关五长老的问题。”弦歌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扫到一老头身上。五长老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立即浑身一颤,根据以往的经验,还是自己坦白会好受些。他魏颤颤地站起身,低头恭敬道,“我的确有事做错,还请城主宽恕。” 弦歌漫不经心地笑笑,“五长老年纪大了,这我知道。但弦歌一直敬佩你思路明晰,做派大气。受贿这种事虽是严令禁止的,但一大笔金闪闪的钱财放眼前也很难不心动。”顿了顿,看着他额角有冷汗冒出,弦歌微笑,“况且,长老你那也不算受贿,只是有人感激你的帮忙才送上钱财。” 五长老低头听训,认命道,“城主恕罪,我会立刻把百两黄金还回去。” “唉,”弦歌叹气,神色好不体贴,“五长老好歹也是我的长辈,或许符家发放的俸禄是少了点。你也不必如此,这百两黄金你好好端着,虽然钱财必须还回去,不过,这百两黄金就从符家的钱库里扣。” “城主……我……”五长老情急。 弦歌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目光骤然锋利如刀口,“看在你以前做出的诸多贡献,这次我放你一马,不过,仍要停职查看一个月。”顿了顿,她神情严肃地望着其他人,“你们也都给我听着,此事我绝不会为任何人开先例,下次若再被我发现,那立刻革职!” “城主,就在前些日子您被极东国的冷立俘虏。符将军为了救您擅自动用军队。”一名官员提出疑问,“我们若不采取相应的对策,事情传到皇上耳里的话就麻烦了。” 弦歌颔首,“我也正要谈这件事。”她长吁一口气,“关于雪迟的处罚,我明日就跟他一起上京,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不在城里的这段时间,就由符霜霖和黄大人暂为代职,我会尽快回来的。” “城主,有那么急吗?” “明日就起程?” “嗯。”弦歌颔首,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讨论此事,“最后有一件事要听听各位的意见。”她直接站立起身,深吸一口气,陆务惜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这事并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主。“这次赴京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扳倒陆务惜。” 一眼望去,看着在座的各人显现出惊诧和怔愣的神色,弦歌笑道,“我已经掌握陆务惜叛国的证据,即刻呈现皇上。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城主,真的吗?” 弦歌颔首。 “属下以为,我们应趁此机会将他铲除。” “嗯,趁热打铁,斩草要除根啊。” “城主,请容老夫说几句话。”大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语重心长,“城主年少有为,听说昨夜您放跑了一个奸细,当然,我们现在讲的不是这事。弦歌,我以长辈的身份忠告一句,切勿心慈手软。农夫与蛇的故事你该听过,即使是冻僵的蛇它也总有一天会苏醒。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你会后悔,老城主地下有知,也定会失望!” “弦歌知道,大长老教训的是。” “嗯,”看着她的态度,大长老颇为欣慰,频频点头,“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做得漂亮一点。” 符霜霖冷眼旁观,嘴角嘲讽,“只要城主拿出偷取密函的气魄,陆务惜那老头会办不平?” 弦歌斜睨他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笑容可掬,“行了,今天的议事就此结束,若没其他的事大家都散了吧,我也该去用晚膳了。” 居然敢无视他?符霜霖又是怒火上冲,想砸杯子却发现杯子在那死丫头刚进门的时候就砸了,他狠狠一拍桌子,震得人心惶惶,“你非得每次都这么一副软趴趴的样子?不觉得丢脸?”今天难得看到她从头到尾都很正经,还以为她对自己的迟到感到内疚。正对砸那只茶杯的事感到一点点愧疚,她马上像团烂泥一样! 弦歌索性把脑袋摊在桌子上了,神色更为慵懒,“三伯也非得每次都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不觉得丢脸?你好歹也比我年长,怎的如此不懂礼数,整天对着城主大呼小叫?” 其他人都是神色尴尬,不过也习惯他们二人如此态度。几个同僚连忙打圆场,拉着盛怒中的符霜霖往外走去。散会后,人陆陆续续地走光了,书房内只剩下符雪迟,他一本正经地望着弦歌,忽然笑了笑,“明日进京?你都没和我提过。” 弦歌抬眸,温和道,“嗯,你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第二卷 繁嚣京都 第十六章 京都 据说当年为了建造雀南国这座奢华的皇宫,始帝搬空了国库里的所有钱财,甚至在朝臣商贾中借钱,整个皇宫究竟斥资多少已经难以计算,但皇室为了还清这笔借款,足足经过了百年的时间。不仅如此,只因这座宫殿的建造,多少人有家归不得,工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民声载怨,多少朝臣上奏始帝,各式各样的规劝,可劝一个始帝斩一个,到后来,也没人敢再提起。 雕栏玉砌,琉璃瓦片。 弦歌抬头望天,晴空万里,碧蓝的苍穹透出玉般的光泽,让人不舍低头,留恋难忘。这样的美丽,又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鲜血?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她和符雪迟跟在小太监身后,向着御书房前进。 今早才刚到京都,她立刻在宫门前递上折子,没多久就得到惠临帝的允许。弦歌他们离开歧阳城是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不等人来送别,也没向任何人告别。她向来都讨厌那种十八相送的哭哭啼啼,好似要去赴死。 此时此刻,那封密函就藏在她袖中,早在之前就下定决心了,一切以大局为重。弦歌突然想到昨晚赶路时和雪迟的对话,神色骤然沉默下来。 树影斑驳,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摇晃出明暗的痕迹。夜晚的林子幽深诡异,风惊鸟飞。 弦歌皱着眉头前进,手上摇晃着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嘟嘴呢喃,“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干嘛为了绕近路而走这种狗不拉屎的地方呢?” 荒僻山林,渺无人烟。 “口渴或肚子饿可以跟我说。”雪迟背着包裹,不住地四处看看,“不过,我们今晚可能没地方睡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你以为跋山涉水很舒服啊?你以为本姑娘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当然是为了找地方休息! “你会赶这么急是为了湘玲吧?”符雪迟目光平视前方,看到弦歌的身体微微一滞,他却笑了,“你想赶在她前面到达京都?” “嗯,”弦歌闷闷地应了一声,老实承认,“如果在她回京之前就能把事情都解决,那我在心理上会轻松点。” “是吗?可再怎么赶也相差不了两天吧,何况她还比我们早一天出发。”符雪迟不厚道地打击,虽说她和义父不合,可在护短这方面倒是很相似。“湘玲比你想象中更有主见更有立场,在她选择回陆务惜身边的时候她其实就想清楚了。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彼此站在敌对的立场。” 最差?不过?弦歌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去,盯在符雪迟脸上的视线有些狼狈,“你有时候真的很冷静,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偏偏这些冷静又可说是一种优点!” 符雪迟浅笑,却之不恭,“多谢夸奖。” 弦歌碰了一个软钉子,不自然地撇开脑袋,“冷血的人比较适合当城主,就像三伯说的,若是你肯定不会犯我那样的笨蛋错误!” “呵,我喜欢的是驰骋沙场而非勾心斗角。”符雪迟笑笑。 在小太监停下脚步说“到了”的时候,思绪立刻返回弦歌脑中,她微笑,“多谢公公带路。” 眼前是御书房前的小花园,花圃中满是奇花异草,足见园丁的用心。弦歌的视线停在那上面久久不转移,脚步也一样没动,她看见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坐在花丛中,半阂双眼,似睡非睡的懒散样。敢在皇宫禁苑中如此放肆的女人不是后宫嫔妃就是公主,弦歌在心中寻思。 那女子很快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注意到弦歌的视线,她抬眸,目光冰冷如水。好半晌,她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歧阳城的符弦歌?符雪迟?你们来找父皇?” 弦歌报以微笑,“公主聪慧。” 女子施施然道,“闻名已久,雀南国唯一一个女城主,我是长公主杨丽凝。父皇正在御书房和白家的人商议,你若有急事可立即进去。不过,父皇在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若能等到白家的人出来后再进去,可能会好些。” 弦歌点头致意,“多谢长公主提醒。” 杨丽凝姿态优雅地站起身,莲步轻移,“符城主,你打算在京都待上多久?” “目前尚且不知。” “呵呵,那敢情好。符城主若是有空闲,可否来我宫中探望一下?”杨丽凝望着她微笑,神情友好,“我对符城主好奇已久,希望你能挤出时间。” 弦歌客套地笑笑,“多谢公主抬爱,若有空闲必定拜访。” 杨丽凝望着她,忽然收起笑容,“我可不是在你说客气话。及笈那年,父皇承诺要给我一个喜欢的礼物,结果,他失信了。”顿了顿,她接口道,“因为,我当时要的一个城,我希望要封地。” 弦歌怔了怔,连皇子都不见得每个都有封地,这位公主还真是与众不同。她礼貌地笑笑,“那真是可惜了,皇上也有自己的考量。” 杨丽凝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看。忽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杨丽凝扫了一眼,便要移步离开。“那么,我在祥英宫恭候符城主的大驾,两位,告辞了。” “告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弦歌在心中深深吐了口气,天哪,在京都说话做事就是累,什么都得缩手缩脚的,每一个几乎都有来头。她跟雪迟向御书房走去,正好看到白家的人出来。弦歌目光微敛,她道是谁,原来是白家最难缠的白潜。 白潜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朗声笑道,“符城主和符将军,什么风把你们从歧阳城给吹来了?自从符城主你继位时见过一面,已经阔别两年了。” 白潜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可心计城府却是极深。弦歌无意与他纠缠,抱拳道,“失礼失礼,我还有事要和皇上商谈,下次若有缘再与白公子叙旧。”其实根本无旧可叙。 白潜不以为意地笑笑,告别道,“以后有空再聚,告辞。” 御书房内,惠临帝坐在龙椅上,眉头微微拢起,面色烦恼。他手上正在翻阅一本奏折,听到太监的通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符弦歌,符雪迟,从歧阳城千里迢迢地赶来,急着见朕究竟有什么事?” 弦歌和雪迟跪安之后,她禀道,“皇上,微臣督下不严,前些日子因一些内情,我虎骑营有许多士兵被极东国俘虏,雪迟为救我们,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擅自出兵,请皇上责罚!” 惠临帝微微一愣,眼睛眯了眯,“这事,朕略有耳闻。” 符雪迟敛首,单膝下跪,“罪臣自知此事重大,愿革职查办,除去骠骑将军的职位,任凭皇上定夺处置!” 惠临帝颔首,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叹道,“符雪迟,你起来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只是救人心切,朕也无意怪罪你。只是,朕若什么也不罚,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朕有心偏袒。”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样吧,朕命你俸禄停个三月,并在京都待上十天,闭门思过。” “臣,领命。” 惠临帝摆摆手,“平身吧。”他又将目光调到弦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对于符城主被掳走的事朕确有耳闻,当时还以为歧阳城又要换城主了,好一阵惋惜呢。”他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符雪迟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这倒有点意思了。符弦歌你有如此下属也算得上是幸运。” 弦歌应道,“皇上说得极是。”顿了顿,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认真严肃,从袖中掏出密函,“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这封密函还请皇上过目。” 惠临帝怔了怔,伸手接过密函便打开翻阅,开始只是粗略地看看,可才一眼就脸色大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看,当看到最后的署名和盖章为陆务惜时,惠临帝狠狠地将密函拍在书桌上,檀木制成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动不已。“岂有此理!” 弦歌垂目,“皇上息怒。” 惠临帝眼睛盯在弦歌脸上,一眨不眨,满脸盛怒。“你从哪里得到的?” “在极东国的军营之中,臣在冷立的营帐里无意中得到的。臣本想将所有信件都偷偷带出来,可惜数目繁多,因此只带了一封。”弦歌抬眼观察他的神色,“此事事关重大,微臣立即就赶赴京都禀明皇上。” 惠临帝沉默不说话,眉目间神情厚重,山雨欲来之势前的那种灰暗色彩。他半阂双目细细思索,半柱香左右的时间后,他睁开眼再次望向弦歌,“最近极东国的事情也颇多,朝廷中传出冷立与外贼私通的消息,朕本来还未想到这点,如今你把这密函带来,恍然大悟啊!” 弦歌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卿家这次立了大功。”惠临帝长长叹一口气,“你被冷立所擒去却恰好得到这密函,也算是机缘,可谓因祸得福,我雀南国的福分。” “微臣不敢居功,全赖皇上英明。” “不必谦虚。”惠临帝摇头,他的目光又投射到那密函上,神情狠厉,“朕绝对饶不了这贼子!真想立刻把他拿下。”顿了顿,他叹息,“可惜,朕做事也不能太过专制,明日早朝时朕亲自提出此事,不信就办不了他!” 听到这话,弦歌顿时心中一沉,面色却无丝毫改变,沉静如昔,“微臣以为,夜长梦多,惟恐事态生变,皇上还是尽快拿下陆丞相为好。” “急不来,急不来,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是朕说了算,他想逃也逃不掉。”惠临帝道,“朕还想好好查查他究竟泄了多少事情。”他手中握的笔应声而断,跌落书桌,“一旦查明,不将他五马分尸难泄心头之恨。” 弦歌沉默不语,直到听见惠临帝的呼吸平缓许多,她方才开口,“一切都凭皇上定夺,那微臣先行告退。” “嗯。” 两人偕伴走出宫门,一路无语。直到那座大内皇宫消失在背后,映入眼帘的是京都街道的繁华,琳琅满目。弦歌还一是句话都没说,目的明确地走向符家在京都建造的宅邸。 “你不高兴?”符雪迟轻声道,“或者该说很失望?还是在担忧?” 弦歌脚步一顿,神色微有松动。“陆务惜不好对付,他朝中党羽众多,明日早朝时恐怕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 符雪迟笑笑,“你打算怎么办?当日书房议事时,你可是当着各位长老和臣子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扳倒陆务惜。” 弦歌抿唇,眼睛斜瞟他一眼,淡淡道,“也不是拌不倒,捏造证据不是陆务惜的专长,我也有办法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只不过,倘若我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天真的孩子,可是,他却很想一直保护她的这份天真。弦歌自小活泼调皮,做什么事情都随着兴致,直到她继位成为城主,短短的两年便磨去了她许多棱角。她很少再为自己着想,整日里想的全是歧阳城。 大伯死了,可死前却给弦歌加筑了最可怕的枷锁!他承认大伯的眼光很好,大伯一直很清楚弦歌的才能,他清楚弦歌可以将歧阳城治理得很好,她有足够的实力和智谋去对付敌人。但是,她却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明知很多事情做起来会很痛苦,明明不符合她的对错观念,但她还是会去做。 符雪迟揉了揉她的脑袋,“弦歌,你知道自己和陆务惜最大的区别吗?”看着她转过脑袋,符雪迟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面部硬朗的男性线条柔和下来,笑道,“他要对付符家和歧阳城,而你却正好要保护这些,这就是区别!” 弦歌怔怔的望着他,缓缓开口,“我明白。”她一直想让自己站在正义的那一方,可是,政治中是没有正义可言的。彼此间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时候只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能拼个你死我活,兵不刃血的沙场。政治是最黑暗脏乱的东西,她已经陷在其中,却总想着保持自己的干净,她的想法太简单。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孺子可教。”符雪迟颔首,突然他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面颊微红,神色腼腆,尴尬地支吾了许久,他迎上弦歌好奇的目光,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说起来,虽然现在早了点,不过,你多注意身体,过段时间去把下脉……” 把脉?弦歌满眼不理解地望着他。“为什么?” 第十七章 亲吻 天空很蓝,浮云很白,符雪迟的脸很红。 他的说话声骤然停下来,犹豫很久,艰难地继续道,“若,若有了……有了,那个的话……就是……” 弦歌眨眼,脑子没转过弯,还是没听懂他的话,“啊?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你做俘虏的时候,那个……”符雪迟千年难得一回的口吃状态。 弦歌再眨眼,突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笑容依旧大方,“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没事,不必忧虑,我和凌悠扬什么也没发生过。” 符雪迟一阵发呆,脸上红痕还未退去,眼珠子却吃惊地瞪大,“什么也没有?”那个风流闻名天下的凌悠扬居然什么也没做?难不成他患了隐疾? 弦歌摇头,倏然撇开脑袋。由雪迟提起这个问题,感到尴尬的人是她才对。她逃出来以后没有任何人提出过与此有关的事情,她自己都快忘了,如此想来,有这种想法的恐怕不止雪迟一人。她以前倒一直都没发觉,其他下属姑且不论,三伯那种神经粗大到无法无天的人居然也会对这事避而不谈? “我只是担心。”似乎察觉到弦歌隐藏的尴尬,符雪迟神态间也多了抹相对无言的不自然,“没事自然最好,你可以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弦歌低低地“嗯”了一声,空气流动得很平静,她悄悄扫了雪迟一眼,忽然产生异样的紧张,说不明道不清。她咬了下唇,刚想说“我要回房”的时候,瞬间感到手上一热。低头望去,雪迟握住自己的手,手指紧紧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脑袋上方又响起他的声音,“其实,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做那孩子的父亲。” 孩子?父亲?弦歌听到这两个字后脑袋突然转成一团糨糊了,眼睛都一阵发昏,“雪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符雪迟笑笑,颔首,“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的。”顿了顿,他盯住弦歌的眼,“真可惜,看来这次没机会了。” 弦歌心情顿时有些急躁,抽出自己的手,撇开脑袋,“那次在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提诸如此类的事情了。” “我说过,我不会再提那件事,那件事是指你拒婚的事。”符雪迟自嘲地笑了笑,“弦歌,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以后长大要嫁给雪迟哥哥’,忘了吗?” 弦歌似笑非笑,“记得,我说了以后,三伯回我一句‘做梦’。何况,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我没那么想。”面对她的言语,符雪迟唯有苦笑,解释道,“我当时明明摸你的头,还点头了,你每次都专拣重要的忘。” “我没忘。”弦歌闷头嘀咕了声。 符雪迟一笑,专注地望着她,“你闭上眼睛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 “我哪有?”弦歌急急辩解,“我怎么不记得?” “闭上眼摸着良心想。”符雪迟叹气,直接伸手蒙住她的眼,“以前有一次,你骗我出去,结果却没看到你,只看到湘玲,这算不算?” 温暖而厚实的大掌轻轻触及她的肌肤,眼前顿时一片黑暗,炽热的呼吸洒在脸上,带着雪迟特有的熟悉味道洋溢整个空间,弦歌心底一阵躁动,沉默。 “你就这么想撮合我们?你有想过我吗?” “……你提醒过我后我就没做过这种事了,那是年少不懂事。”弦歌弱弱地辩解。 呵呵,年少不懂事?符雪迟甚觉有趣地望着她,“你现在就懂事了?瞒着我混进敌营,那一次应该是故意被抓吧?” 弦歌沉默,异常艰难地点了一下头,轻轻的。 长长叹一口气,符雪迟无奈地望着她,不再逼问。看着她现在的模样,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粉嫩的唇畔,他心中立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如同击在水中央的小石子,荡在弦歌心头,“可是,看到你为了救我而和冷立决斗,我几乎快哭出来。” “很感动很难过。”弦歌突然感觉到肩头一热,他的头颅靠在自己肩膀,声音沉闷如午后的烈日,“明明心痛难过地想哭,偏偏却又高兴得要死。” 蜻蜓点水,柔软的一吻。 像过尽千帆后呈现的那脉脉斜晖和悠悠流水,像那在眼前飘落的繁花和摇曳的山月。 他蒙着她的眼眸,伏下身,轻浅一吻。 弦歌全身一惊,脑中刹那间充斥空白,待她回过神,眼前是全是庭院树木,蒙着她的手已不在,吻过她的人也不见了。 她没想过,雪迟竟会吻她。 弦歌伸手碰触自己的嘴唇,垂下眼,久久无语。身体还有些僵硬,她不自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依然不敢相信刚才是现实。怎么办?下次看到他要用什么反应?装傻?充愣?装做没发生?弦歌狠狠地想,本来就没什么嘛,她不知道被凌悠扬吻过多少次了,干嘛把这事看这么严重? 唉,她又叹气,被凌悠扬吻她可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可被雪迟吻她总不能这么认为吧?凌悠扬是个不要脸的色胚,雪迟可不是啊。 弦歌走进自己的房间,心不在焉,反手关上房门。她侧身的那一瞬间,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异常违和感,一股属于利器的冰凉擦在脖颈上。 刺客?她飞快地弯下身,一下子晃到对手身后,扫腿一踢攻击过去。对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处,用力一扯,又将弦歌给拉了过去。 弦歌眼一眯,空着手拿起身边的花瓶就砸了过去,那人急于躲避,便松开了她的脚。 “乓”的一声器皿破碎声。 弦歌离得远远的,上下打量那人,缓缓地,嘴角勾出一抹笑,“我道是谁,原来冷立冷大将军,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只身陷入敌国京都,果然有胆色。”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冷立你怎的如此狼狈?难不成将军改行做乞丐了?” 风尘仆仆的面孔,脏污斑驳。衣服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细致了,只觉得很脏很脏。冷立的目光依旧锋利,逼视道,“据说你手上有我和陆务惜串通的密函。” 弦歌笑,“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交出来!”咄咄逼人的声音。 弦歌不禁再次失笑,“冷立,你现在逃还来得及,等我出口喊人了,谅你插翅也难飞!” “不拿到密函,我根本就没打算走人!” 哦?弦歌抱胸挑眉,好整以暇道,“连命也不要了?” “判国潜逃的罪名已经足够我死一百回了。”冷立的气息寒冷如冰,万年不化。“你手中的密函是唯一有可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原来如此,凌悠扬那小子出手很快嘛。弦歌心里暗暗不悦,居然把麻烦扯到她身上来,不给点回报怎么行?“冷立,你又从哪里得知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没想过是肇事者故意散播引诱你逃离极东国的吗?” “不管是不是谣言,都有一试的价值。”冷立不耐烦地望着她,“把密函交出来!”他人还没回到京城,太子殿下就飞鸽传书,说皇上得知他和敌国丞相私通,勃然大怒,现在满朝文武都在传这件事,封都封不住,连民间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慌不择路的时候,有人告诉他,符弦歌身上带有可证明他清白的密函。 “风水轮流转啊,冷立,你说给就给你说交就交?”凌悠扬那混蛋,恶人是他做,好人也是他做。她百分百确定,那个好心告诉他消息的人,绝对是凌悠扬那厮的意思。 “那我只能用暴力夺取了。” “呵呵,暴力也夺取不了。”弦歌笑得灿烂,“你来迟了一步,那密函我已经交给皇上了,要不你去皇宫偷?” 冷立脸色立刻绷紧,几欲发怒,恶狠狠地瞪着她。最终,他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哑声道,“对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你是怎么得到那密函的?” “从你的军营里得到的呀。”这句话倒是大实话,弦歌笑眯眯,“冷将军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你!”冷立脸色发黑,“诬告人很有意思吗?” 弦歌只是笑,沉默了很久,在空气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时,她再度悠悠开口,声音脆如珠玉,“虽然密函不能给你,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你的罪名我可以帮忙抹去,我想知道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顿了顿,“我可以不计前嫌地帮你,你当然也需要替我做点儿事,意下如何?” 凌悠扬啊凌悠扬,我不知道你把冷立引到我这儿干嘛,你是想把麻烦都往我这儿送呢还是想拿我替你做人情?不过,冷立人都到这儿了,怎么利用他就是由我决定了,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 冷立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弦歌抿嘴一笑,有冷立在这里,对付陆务惜就会更有胜算。“总的来说,就是将陆务惜的罪名搞到没有翻案的可能性为止!”不过,那家伙判国本就是事实,“具体来说,首先要你……” 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响起敲门声,符雪迟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进来,“弦歌,你一个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东西碎掉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屋内的二人同时一惊。 第十八章 逆贼 弦歌低叹一声,不开门的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不应声的话雪迟只会强硬地撞门而入。她回头无奈地瞥了冷立一眼,笑得极端灿烂,“放心,如果雪迟想杀了你的话我会拦着的,至少会让你留最后一口气继续活着。” 冷立眉头紧皱,闷不做声。 门被打开,符雪迟先笑望着弦歌,还没开口说话,目光就溜到了站在弦歌身后那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地的男人身上,脸色顿时不悦,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好,还好,至少没一见面就开打开杀的。弦歌迎上他的置疑目光,笑得讨好,“说来话长啊……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喝杯茶暖暖身子?” 符雪迟哭笑不得,她明显是心虚的表现。“你究竟还想做什么?还瞒着我多少事?” “冤枉,这事我可没瞒你,我也是刚回来才看到这家伙的。”弦歌偏过脑袋为自己解释,“要说在冷立手上吃的亏我可比你多,我都为了大局没杀他,你不是更应该配合配合?” 符雪迟被她抢白地无话可说,“你不就想让我别动手吗?何必这么兜圈子?” 冷立颇有些不耐烦地插嘴,“符城主,之前你要我做的事请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就是符雪迟你别插嘴打断我们说话,你最好快点出去。 好嚣张的男人,弦歌喳舌,在别人的地盘都敢用这种态度,太有胆色了,或者该说他不识抬举? 听到这话,符雪迟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他不再去看冷立,直接找了个位子坐下,望着弦歌,等她开口说话解释。 弦歌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懒散地笑了笑,沉默地思索片刻,斟酌词句后答道,“其实很简单,就是要你协助我扳倒陆务惜,具体行动还要根据实际情形的变化而变动。总之,你先待在这里,有什么事要做我会随时通知。只要陆务惜一死,我就把密函的事情解释给你听,甚至能帮你把那密函拿到手。” 冷立目光灼灼地凝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陆务惜死后你再把我推出去,两个所谓的叛徒若都死了,那不更皆大欢喜?死无对证?” 脑子不错,反应倒挺快的。弦歌暗暗点头,冷立说的这法子倒是最方便最直接的法子,的确可行,而且效果应该也不错。她不咸不淡地挑眉,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来,似乎恍然不知自己出口的话在冷立心中惊起多大的波澜,“我没冤枉陆务惜,他的确是判国贼,也的确和极东国的某位要员私通消息。”顿了顿,弦歌目露兴味地笑了,“如何?冷大将军,你想知道极东国的那位重要人士是谁吗?” 冷立瞳孔骤然一缩,久久沉默不语,青筋暴露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腿上。“符弦歌,你究竟知道多少?这其中你参与了多少?” “我可什么都没参与,像我这种忠臣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身为雀南国的官员,我恨不得陆务惜早点被揭发。”弦歌双手一摊,玩世不恭地笑道,“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但恰巧这些全是你不知道和想知道的事情。” “若真是如你所说,那陆务惜应该比你知道得更多,也是更好的合作对象。”冷立算计道,“既然如此,我直接和陆务惜合作就是了。” 符雪迟在旁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可以活着走出这扇门去找那贼子?”他轻蔑地瞥着冷立,“若非城主命令,你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冷立挑高眉眼,笑得倨傲,“哦?这我倒想试试。” 气氛紧张地千钧一发,两人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拔剑相向,秋风扫落叶般的寂寥和低沉环绕屋内,令人呼吸一窒。 弦歌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冷立身上,似笑非笑,“你想投靠陆务惜?”这下子假罪名就变成真罪名了,她倒可以采取另一种策略。 冷立沉默,尔后摇头,“不会,我不喜欢判国贼。”他目光灼亮如星辰地望着弦歌,“相比之下,和符城主的合作一定更令人愉快。” 但愿如此,弦歌沉默,微微一笑。 符雪迟静静聆听他们的说话,他轻轻叹息一声,起身离去。刚走到门旁,背后又响起冷立的声音,“符雪迟,不比试了吗?” 怒火又开始在胸中积蓄,符雪迟冷冷一哼,收敛笑容,脸色阴沉,“冷立,你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不惜和别国臣子合作。难道这不也是一种判国行为?” 冷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刷一声掠到符雪迟面前。他遥遥伸手一指,气势逼人,“我们直接手下见真章!打一场便有结果了。” 弦歌心中无奈叹气,她望了眼整洁的院子,懒洋洋地坐到椅子上,“要打可以,院子砸烂了冷立你要赔钱。若打斗的声音动静太大,引得别人注意了,雪迟你负责对外解释为什么这个敌国将军会在我们的府邸里。”将这么多话,嘴都渴了,弦歌自斟自饮,笑容可掬地抬眸,“若我刚才说的你们都能做到,那就可以开打了。关门,不送。” 两人面面相觑,视线对上后又都快速地撇开脑袋,各自冷哼一声,向着不同方向离开。 弦歌不禁失笑,“雪迟,你给冷立安排个房间吧。” “……是。” 第二天早上,符雪迟来到弦歌的门前,想唤醒她去上早朝。以前歧阳城也是早上聚会的,可惜这城主爱睡懒觉,趴在床上就起不来。于是这人极度任性地宣布每日一会改成每十日一会,早上的时间改成下午。 符雪迟还未敲门,里面就响起了她的声音。“雪迟吗?直接进来吧。” 符雪迟一愣,推门而入,“这么早就起了?” 弦歌颔首,正准备出发,“雪迟你这几日还是安分地待在家里,皇上亲自下旨要你闭门思过,千万别给别人抓到话柄。” 她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府邸门前坐上轿子,便向皇宫前行。时间悠悠流淌,在轿夫停下脚步后弦歌便端庄大方地从轿中走下,进入宫门一路前行,直至到达每日早朝的文德殿。 大殿中金碧辉煌,辽阔空荡。在弦歌进门时,白潜便看到了她,他优雅一笑,“符城主,不知这次你来京都是为何事?” 白家在朝中的声望并不在符家之下,只不过符家一直聚居在边关,而白家却在京城手握重权。与陆务惜不同的是,白家并不醉心于权势,他们似乎只单纯地听命于皇上,因此格外受到惠临帝的信任。如今的白贵妃正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十多年来恩宠不断,还诞下一皇子。在白家的年轻一辈中,白潜便是其中的翘楚,深受皇上和家族的期待。 弦歌回礼,不着痕迹地撇开话题,“白大人年纪轻轻便又升官,如今已坐到参政一职,前途不可限量,恭喜恭喜。” 白潜淡淡一笑,“多谢。”他的态度始终如贵公子一般无懈可击,“符城主昨日密见皇上,想必是有大事传报,不该我知道的我自是不会知道,该我知道的今日皇上应该就会在大殿中宣布吧。” 说话有分寸,进退有度,言谈平淡而隐含犀利,果然是个人物。弦歌但笑不语。 不多时,殿中已站满了朝臣,各式各样的目光都向弦歌身上瞟去,纷纷置疑符家今日怎会上朝。这其中,只有那位最后到达的陆务惜陆大丞相面无表情,头一次也没转过,眼睛一次也没有看过弦歌,浑然当她不存在。 高额深目鹰钩鼻,姿态挺拔,面容倨傲。就是这个人吗?她名义上的舅舅同时却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弦歌目光一懔,静默冷然地直视前方。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的声音,惠临帝从帘后走了出来,面目严肃,瞳孔中盛装怒气。站立在下面的朝臣似乎也感觉到了皇上的不悦情绪,各自警戒。 “今日众卿家有何事上奏?” 台下一片沉默,在空廖的大殿中犹添一份肃穆。 “好,你们无事,朕有事要说。”惠临帝的目光巡视一圈,最后狠狠瞪在陆务惜身上,说话的口吻像要将他生吞活剥,“陆丞相,朕一向对你信任有加,也算待你不薄。”他用力一拍椅边的扶手,骂道,“可你究竟是怎么回报朕的?堂堂丞相竟与外私通!你的狼子野心究竟想干什么?” “陛下息怒。”陆务惜不惊不乱,伏身叩头,“臣实在听不懂皇上的意思,臣对天发誓,从未做过此等事。” “哦?朕还冤枉了你不成。”惠临帝冷厉的目光让众臣子打颤,“就知道你要抵赖,证据确凿,你要如何解释?” “是何证据?”陆务惜抬眸。他明明直视前方,可弦歌却隐约感到他身上的杀气向自己射来。 “你与外贼私通的密函。”惠临帝怒极反笑,“朕倒要好好听听你陆务惜的辩解,陆丞相当初可是状元出身,文采斐然,你究竟能说出怎样的一朵花来!” 陆务惜垂首沉默,此刻皇上正在盛怒之中,辩解越多只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朝臣中有人出列,正是礼部尚书元澜。“皇上,陆丞相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只凭一封信件就定夺他的罪名未免太过武断。容微臣斗胆问一句,这信的来源是何处?” 惠临帝眯了眯眼,不经意地瞟向弦歌。弦歌立刻会意,出列答道,“元大人的胆子的确是大,竟然质疑皇上武断。皇上英武圣明,若真是专制,早在拿到密函那一刻就拿下陆丞相了。”顿了顿,弦歌气势逼人的目光扫向元澜,“这信是我交给皇上的,莫非元大人是在怀疑符家和我诬告撒谎?” 在弦歌直接把符家搬出来后,朝中又安静了会儿,元澜再次开口,“符城主毕竟年少,若说怀疑未免过分,符家的声望一直很高。不过,符城主能说一说那信件你是如何得到的吗?” 弦歌冷笑一声,“这事我已经原封不动从头到尾地告诉过皇上了,皇上都信了,元大人你却不信。看来,你岂止是怀疑符家,根本连皇上的判断都在怀疑!” 元澜急忙下跪,对惠临帝道,“微臣不敢,皇上明查。” 弦歌道,“诸位若想听一听,我说出来也无妨。前些日子我军的消息被陆丞相传出,结果遭到极东国的突击。我也不幸被掳,但在敌方军营里,我无意得到了这封信件。” 朝中又是一片沉默。 工部侍郎董明渊出列道,“皇上,陆丞相常年来一直尽忠职守,还请皇上明辩,勿听小人谗言。” 惠临帝不悦道,“你是说朕是个不明事理,听信谗言的昏君?” “微臣不敢。” 弦歌瞥了眼陆务惜依然低垂的脑袋,开口道,“皇上的圣明众所周知。董大人,你当年是陆丞相的门生,可在朝廷上如此偏帮,未免有失公道?”顿了顿,继续道,“或者,陆丞相早在朝中拉党结羽,如今大家都为他说话?” 惠临帝沉着脸不说话。 第十九章 断义 大殿中的沉默如死亡般笼罩在各人头顶。 白潜一直在旁看戏,听到此处,他眉头微微一挑,目光瞟了眼惠临帝。他沉默地注视弦歌许久,眼神微微一闪,也站出列开口,“皇上,微臣以为大家都该静下心来想想。皇上固然英明,可在盛怒下做出的决定多少也会有失偏颇。臣以为,不如先将陆丞相给收押起来,撤去官职,等皇上调查清楚,消消气后再做定夺。” 惠临帝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他认真思考着白潜的这个提议,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神色中的震怒已减少很多。“白卿家说得极是,暂且如此。”顿了顿,他立刻喝来侍卫,“来人,将陆务惜带下去收押天牢。” 弦歌的神情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之前,抿唇不语。本以为在今天这状况下,皇上会下令处死陆务惜,没想到功亏一篑。她悄悄瞟了一眼白潜,她是知道白潜极受信任,却没想到受宠到这程度。 “退朝。”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文德殿,弦歌放慢脚步,走在白潜身边。天空渐渐亮起来,剔透的白色像画布般展现在众人面前,令人眼前豁然一亮。 白潜慢吞吞地走,似在刻意配合弦歌的脚步,又似在优游欣赏花园美景。“符城主,边关的景色应该没京都这么美吧?” “亲眼看看比较一下不就知道了?”弦歌并未回答,笑道,“白大人下次有空来歧阳城一趟,在下定尽宾主之谊。” “呵呵,”白潜不禁笑出声,彬彬有礼道,“符城主应该有话跟我说吧?刚才朝堂上白某所做的事是否阻碍到你了?” 白潜既然这么上道地敞开窗户说亮话,弦歌也不再掩饰,“白大人,你相信陆务惜的判国行径吗?或者怀疑是我诬告?”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白潜只是笑,“怀疑如何?不怀疑又如何?” 弦歌盯着他的眼,淡然一笑,“由此看来,白大人会帮他说话与这件事的真实性无关了。”她仰头望天,眼睛微微一眯,万里清空中竟无一只飞鸟。“白大人,白家在朝廷中向来中立,你是否问心无愧?” “白某为人懒散,做事向来兼秉家训。” 原来如此,白家的立场吗?白家一直以圣意为主。今天,白潜却一反常态地对皇上进行劝阻,原因恐怕已经明了。弦歌侧过脑袋望向白潜,神情似在等待一场好戏,隐隐胜券在握,“白大人,狼虎相啖食,兵戈逐闲人。隔山观虎斗的戏不是那么好看的,我们符家的渔翁之利也没那么好收。”顿了顿,“不过,只要白家安分不多事,我也不介意在京都表演一场好戏给大家看看。” 白潜心中一惊,面上倒无任何变化,依旧笑得客气有礼,“符城主,白家并无意与你为敌。我今日如此不过是在担心,陆务惜若倒了将来谁去牵制符家?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和和地相处,保持平衡就可以。” 弦歌望着他,说道,“我符家久居边关歧阳,极少参与朝中政务,你们何必疑心?即使没有陆务惜的牵制我们也不会到京都来建立势力。” “我从没担心过这个。”顿了顿,白潜状似无意地向四周望了望,轻声道,“踞地为王才是皇上和白家所忧虑的。”说罢,他留下震惊的弦歌,一个人跨步远去。 弦歌停了下步子,又继续前进。天越来越亮了,耳中似乎可听到鸟鸣声了。 京都中符家府邸。 下人们本是把午膳端到各个主子的房间里的。符雪迟正在自己的桌上用膳,忽然听到敲门声,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个女人笑眯眯地捧着饭碗走进来。他除了苦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明明是你说分开吃的,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这菜既不是你烧的也不是你买的,我是城主你是下属,真要说起来,符家的钱是我的地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抱怨那么多干嘛?没大没小的样子,看来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弦歌摇头晃脑道,“吃顿饭说那么多话,若是三伯那老头子在,直接就把筷子甩到你身上了。” 符雪迟被她抢白地无语,长长叹一口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抓住了她话中瑕疵,“人是你的……弦歌,这话怎么说?”他眸中笑意加深,“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 弦歌闻言怔愣片刻,饭菜哽住喉咙,她涨红了脸,咳嗽不停。 符雪迟笑意不减,站起身拍打她的脊背,看来那一吻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他本来还怕会吓跑她。“今天在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找我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弦歌摆摆手让他别拍了,脸依旧涨红着。“我们这一次,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吧。今天白潜跟我说了点话,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应注意。一旦皇上对符家起了疑心,就会大大不妙。” “白潜说皇上对符家疑心?”符雪迟像听到一个笑话,“你不觉得他在挑拨离间?” “他说他的,我做我的。无论真假,这的确算个提醒。”弦歌笑得张扬不羁,“皇上的信任很重要,难得来京一次,自然要稳住君心。” “冷立那人你打算……”符雪迟的话才说到一半,敲门声响起,有下人在门外通报,“城主,将军,府外有客求见。” 客人?什么客人?弦歌起身开门,“有拜帖吗?” “没有。”下人回道,“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她说她叫古湘玲。” 弦歌骤然沉默下来,无声无响,动也不动。符雪迟叹气,对着那无所适从的下人道,“你直接把她带到这里来。” “是。” 弦歌依旧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她自嘲地扯出一抹笑,“湘玲回京了,其实我不想见她。人是你叫进来的,那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归你处理?” 符雪迟瞥她一眼,“当初是你把她从歧阳城放走的,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逃避不是你的作风,跟她说清楚不就行了?” 湘玲在你面前一直都善解人意,你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固执吧?弦歌头疼地皱眉,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虽然很麻烦。正因为是朋友,才更应该说清楚。 粉黛娇美,乌发如瀑。一脸风尘仆仆的疲劳仍然掩盖不住她的清丽气质。古湘玲是小跑进来的,穿过院子,她一眼就看到倚在门上的弦歌。略微定神,她平缓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弦歌三步遥的位置停下来,语气愤恨难耐,“你骗我!” 弦歌面色平淡,只是嘴角的苦涩无论如何都化不开。“你今天找我还是找雪迟?” 空中乌云密布,黑浪翻滚,风雨欲来。方才还是一片晴空,转眼间就千变万化。 古湘玲眼中愤恨更深,颤着手指向她,“符弦歌,你明明答应放义父一马,为何出尔反尔?卑鄙无耻的女人,你怎么配当我的朋友!我当日在极东国军营里若大声喊叫引来敌军就好,只是一时心软,竟害得义父如此下场!” 人的言语果真能伤人,疼痛得不能自已。弦歌淡笑,“陆务惜还活着,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骂我?” 古湘玲眼眶含泪,她想努力忍住,那泪终还是顺着面颊淌下来。“符弦歌,你为什么非除去义父不可?这些年来,我虽在歧阳城卧底,但念在朋友情分,很多机密要事并未告诉义父。可如今,你却不择手段,放过他一马真有那么难?” “本来不难。可是,我是符弦歌,我姓符。”弦歌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符弦歌又好巧不巧地是歧阳城城主,那放过陆务惜就变成一件难事了。” “是这样吗?这就是你的理由?”古湘玲咬住唇角,神情中的自嘲意味越来越浓,她的语调极缓极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论你如何否认,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害死了他,绝对会下地狱第十八层,你的身世一旦传出去,你也必定身败名裂。” 顿了顿,古湘玲的目光缓缓穿过她,投射在后面的那个人身上。她盯住雪迟一眨不眨,似在嘲讽,如何?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吧?这样的人你还要效忠吗?“即使符家能保住你,你也绝对没办法坐在城主的位置上。符弦歌,你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吗?” 不想,她最不想承认的就是自己的身世,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得难以忍受。想到自己竟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就觉得痛苦。“如果你早把这事传出去,也许我早不在这个位置。”顿了顿,弦歌的嘴角染有嘲讽,“符家换个人来处理这事,你觉得结果会改变?” 古湘玲定定地瞪着她,恨极,怒极,她点头,“好,好。你符弦歌雄才大略,你不顾私情,我跟你没话说!” 弦歌仰起头,心中已经坍塌地彻底无救,她将自己的脆弱面向天空,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湘玲,你口口声声朋友之义,到头来,你不也抛弃了它而选择陆务惜吗?” 狠狠的一拳,打断弦歌口中言语,包含所有的过去和所有的愤怒。 古湘玲一拳击在她肚子上,泪眼含恨,“这一拳我还给你,当时在敌营你给过我一拳,彼此彼此。” 弦歌沉默,腹上的钝痛感渐渐传遍全身,究竟心痛还是身痛她已分不清。 “雪迟,你总会站在她那边,这我早已料到。”古湘玲一步一步走向符雪迟,眼中的情愫像彼岸青山般逶迤不绝,眼中只剩那人的影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爱她?“你一定是赞成杀死义父的。” 符雪迟静静望着她,颔首。 古湘玲的眼中骤然迸射出滔滔绝望,飞快地操起手,想扇雪迟一巴掌。可是,举高手拍下去,到他脸颊旁时还是硬生生停住,她的泪水扑簌而下,“你待我一直无情,只是我一直执迷不悟。符雪迟,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我爱你,你却要杀我唯一的亲人,你好狠心。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对你死心?” 符雪迟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沉痛楚,“对不起。” 古湘玲美丽的脸庞上显出“终还是如此”的无力,她的手抚上雪迟的面庞,温柔地凝视,她踮起脚,在他唇上重重一咬。 血,流在唇角。 符雪迟一时怔住,看着古湘玲一步步后退。 弦歌撇开脑袋,内心深处似乎有许许多多莫名难语的东西一片一片碎开一片一片跌落,然后,融化在心底,再也找不到。 古湘玲退到门前,一把扯住自己的黑发,然后拿起剪刀,用力地剪下去。 刀下,发落。 黑色,深沉的黑色跌落在地面,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像是她心头的那一口黑血。 “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第二十章 验身 歧阳城。 符家主宅后有一大片枫林,算不上是后花园,只是在后山山脚附近的一片平地上种植。原本是无人管辖的,只因符昌霖酷爱枫树,故此植木成林。他喜欢从窗边遥望,也喜欢从山顶上俯视。 那时候,他常常会抱着弦歌,指着那片红色的枫林说,“弦歌,你看,即使这样艳丽的颜色,一旦到了夜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小的弦歌点头,似懂非懂,“点着灯就能看到。” “呵呵,点灯多麻烦,即使点灯,也只能看到几片叶子,而不是这一片红色。” 眨眼,小小的弦歌扭过脑袋,扑在符昌霖怀里,“那等到明天天亮了,弦歌再陪爹一起来看,天天都可以来看。晚上看不到,我们白天来就行。” “呵呵,我的乖女儿啊。” 几年后,当弦歌稍稍年长几岁,符昌霖的身体已经染病,时而咳嗽时而卧床,弦歌只记得父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三伯进进出出的焦急。那几年,弦歌和雪迟一起跟着符霜霖学武。毫无疑问,符霜霖是个严格的老师,动辄打骂,每次习武时,他手上都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脸色在小小的弦歌眼中那是异常可怖。 练完后,两个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厉害点时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常常是两人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休养,互相讥笑。说得再白一点,是弦歌笑话雪迟跟自己一样没用,而雪迟反驳她。两人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肚子又饿得要命,偏偏身旁没有任何下人。 这时候,古湘玲都极其贴心地端着点心过来,笑意盈盈地坐到弦歌身旁,替一直叫个没完的她按摩涂药。古湘玲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弦歌则舒惬地闭上眼,一会儿嚷“轻点”,一会儿嚷“重点”。 “弦歌,其实你没必要接受跟我一样的训练。”符雪迟自己涂着药酒,眼眸灿如星辰,咧嘴一笑,“我是将来想当参军作战才这样的,你呢?你若继承大伯的位子,那就是下一任的歧阳城城主了,我会保护你的,你现在何苦为难自己?” 弦歌的眼皮翻都不翻,鸡蛋里挑刺,一脸找茬的笑容,“你这意思,好象我不做城主你就不保护了?太势利了吧?” “呵呵,不论情况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古湘玲放在弦歌肩膀上的手重重一捏,惹得弦歌连呼“痛痛痛”,她俏脸一板,捏住弦歌的鼻子,“别整天欺负雪迟!” 弦歌皮皮一笑,“你心疼啦?” 古湘玲大方地点头,没有半点矫揉造作,“当然。”说完,她跑到雪迟面前,美目流转,双颊飞上红云,娇羞道,“雪迟也会保护我吗?” 符雪迟坦荡荡地望着她,“当然,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古湘玲撅了撅嘴,最后决定无视他后半句话,将雪迟粗糙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低下脑袋,柔声道,“谢谢。” 弦歌看得笑眯眯,高高吹了声口哨,“雪迟,艳福啊!” 符雪迟脸有点红,想把手抽回来又不敢太用力。 古湘玲站起身,又跑过去捏弦歌的鼻子,娇声道,“叫你添乱,叫你添乱,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火红的枫叶将萧廖的秋天染成最热情的色彩,远处青峦上拂起的微风轻轻挠着三人的发丝,笑声流逝在飘落的红枫中,余辉的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斑驳摇晃,静静地观望他们,却步不前。 如果可以回到最初相遇的那一天,还会和湘玲做朋友吗?弦歌呆呆地坐在屋顶,这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小时候的快乐有一半是湘玲带给她的。可是,如果知道自己会接下城主的位置,如果知道这只是陆务惜的阴谋,她那时一定不会把湘玲带回家。 捞起手上的酒壶,她仰头畅饮,苦涩蔓延在唇齿间,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苍穹是一望无际的乌云密布,不见阳光,连找点蓝色都要花半天时间,空气中是浓厚缭绕的闷压,让人喘不过气来。“雪迟,你说说,都这天色了,怎么还不下雨?” 弦歌坐在屋顶,符雪迟倚着屋下的一棵粗壮大树,抬眸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下雨你就能哭了?到时候耍赖把泪水说成雨水?” 弦歌闷笑,她拿起酒壶做个干杯的动作,“知我者,非雪迟莫属。” “你从小到大只会在雨天哭,还每次都不承认。”符雪迟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嘴角微微勾起,“行了,别等了,今天不会下雨的。” “我的确从来不哭,你别冤枉人。”弦歌惋惜地望着天,长长叹一口气,仿佛清晨跌落花蕊的一滴露珠,悄无声息。她又喝一口酒低头对雪迟笑笑,“你上来陪我一起喝吧,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以防万一,虽然你从没醉过,但我清醒着至少还能照顾,即使此刻真有刺客闯进来也能抵挡一下。”符雪迟笑望着她,眸中微有疼惜,“你这个做城主的不长进,我做下属的也只能多担待些。” 弦歌皱眉,不服气道,“我才不会醉!” “是,是我婆婆妈妈,城主说的都是对的。”符雪迟摇头,无奈道。“我杞人忧天行不行?” “哈哈。”弦歌大笑起来,拍拍身边的瓦边,“那你不用喝酒,就上来陪我坐坐。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符雪迟沉默,静静地盯住她。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女人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我是陆务惜生出的孽种,你对这事不好奇吗?”弦歌偏过脑袋笑,“你那是什么脸色?臭着一张脸干什么?陪我上来聊聊。” 符雪迟提气掠至屋顶,闷闷地坐在她身边,他垂眸,很久后憋出一句话,“别这么说自己,没有必要。” 弦歌望着他,神情平静许多,“可我厌恶自己的身世,刚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是符昌霖的女儿,我是符昌霖的女儿,我姓符,我是符家人。” 歧阳城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亲兄妹乱仑的事情,满城谣言纷乱,这事成为百姓的饭后谈资。结果,那女人被活活打死,男人投河自尽,婴儿腹死胎中。她本来还想看看的,那孩子生下来后会是什么下场。 “你本来就姓符。”符雪迟认真地凝视,“毋庸置疑。” 弦歌笑,她抿住唇,结果又笑出来,“嗯,我知道你的意思。”顿了顿,她将手中酒壶往屋顶上砸下去,看它破碎在眼前。“雪迟,我没有做错,我不觉得自己做错。” 符雪迟深深地望着她。 “从政治立场来说,陆务惜是歧阳城的敌人,是符家的敌人,要他死是符家上下的一致决定,我也很同意。从个人感情来说,我憎恨他的存在,他也一直想杀了我,所以,我杀他也没错。湘玲想救他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她把陆务惜放在了我前面,那是她的选择,无论对错与否,她的决定与我的判断无关。况且已经踏出的步子又怎能收回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要我放过陆务惜绝无可能。” 符雪迟颔首,“你是对的,很正确的判断。” 弦歌笑,她想忍住,可笑声却抑制不住,“我是对的,我没有错。”顿了顿,她又仰望天空,还是没有下雨。弦歌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淡然道,“最正确的决定,其实刚才不该放湘玲离开,而是该把她关起来,等陆务惜的事情解决后再放她走。” “……” “可是,我让她离开了。” 符雪迟目光停留在她用手遮住的脸上,“现在不下雨你也会哭了吗?” “没有。我说过,我从来不哭。”弦歌移开手,面无表情,从屋顶一跃而下,“我回房休息了。” 那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盘旋在空中,就像秋天的枯叶漫无边际地越叠越厚,越排越广。深沉的颜色压在各人头顶,却依然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弦歌走在回廊中,眼睛只注视着自己房间的方向。 冷立倚在面前的柱子上,望着她的目光满是询问和观察。忽然,他扬眉一笑,“符城主真是菩萨心肠,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你杀了古湘玲,就当是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报酬。” 弦歌像是没看见,直直地越过,继续向卧室走去,“不必你多管闲事。” 冷立自讨没趣地呼了口气。 翌日,文德殿的早朝时间。 弦歌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惹得众人不敢多看,殿中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惠临帝依旧在询问众大臣对于陆务惜的看法。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极力偏帮。意见被分成三派,赞成,反对和中立。其中力保陆务惜的人稍占多数,白潜今日倒是没有多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插嘴。 弦歌冷笑一声,上前道,“各位大人好兴致,朝中讨论弄得像小孩子吵架。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雀南国什么时候连叛徒都能容忍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有法典,身为朝廷重臣又岂能违反?” 殿内一片沉默。礼部尚书元澜出列,他直直盯住弦歌的眼,“符城主说地极是,若陆丞相真有叛国行径自该严惩不贷。” 弦歌眯眼,“元大人的意思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 元澜盯住她,然后点头,“不错。”他转身面向惠临帝,跪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有蹊跷。今日,有人想告御状,微臣擅自做主将她带到殿门外,等皇上宣见。”顿了顿,他抬眸,“陆丞相的养女古姑娘想告符城主一状。” 闻言,弦歌脚下一个不稳,她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眼眸下垂。 惠临帝的目光在众人之间巡回一圈,“宣——” 一头黑发,一身白衣,素颜粉颊,古湘玲步入殿中,叩头下跪,“皇上,民女前来为养父状告,请皇上明夺,为民女伸冤。” “哦?”惠临目光熠熠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养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怀疑符家,为江山社稷着想,养父便派尚且年幼的民女前去卧底。这么多年来,民女一直藏身歧阳城,与符城主也是熟识,所以,以民女对此事的了解,养父是被符城主给冤枉的。”顿了顿,她继续道,“符弦歌和极东国的七皇子凌悠扬早就暗通款曲,她故意被抓,演了一场戏给世人看,然后和冷立合谋陷害养父。民女一直忍辱负重,他们从未疑心,民女对歧阳城和符弦歌的事情了解甚多,皇上若是不信可一一询问。” 古湘玲抬起头,直起上半身,目光清明如水,波澜不惊,“以上所说句句属实,民女若有半句谎言,甘遭天打雷劈!” 惠临帝沉默,他望向弦歌,“符城主,你如何说话?” 弦歌再次抬起的眼眸中什么也没有,漆黑如墨的瞳孔深邃不见底,目光中是繁华过尽的苍茫了悟,无悲无喜,无慎无怒,只有淡如云隙的神色端现在白皙的脸庞上。“以上虚言,句句皆是诽谤,皇上明察。” 惠临帝颔首,刚欲说什么,却又听到古湘玲的声音,清脆如鸟鸣,幽怨如泣啼。 “皇上,民女有证据,您可派人对符弦歌验身,她早已与凌悠扬有染!” 弦歌漠漠如冰的眼神转到她身上,嘴角终是嘲讽地勾起。雪迟啊雪迟,怀疑我失身的人果然不止你一个。 第二十一章 预谋 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射到弦歌身上,甚至有官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弦歌脸上刹时罩上一层寒霜,脸上不带丝毫感情的笑容令旁人心惊胆颤,“皇上,弦歌有话要说。” “准奏。” “谢陛下。”弦歌垂首,“微臣的身子贞洁与否只事关我的品性而已,即使真不是处子,也未必是失身于凌悠扬,这是其一。古姑娘这些年来的确居住在歧阳城,与我熟识这也是实话,但是,她究竟如何判断出我和凌悠扬有染?亲眼看到还是道听途说?这是其二。微臣虽是女子,可毕竟是一城之主,姑且也算得上是朝廷重臣,在听了前面的话后皇上仍要追究我的贞洁问题,微臣无话可说,但是,臣可在这里说一句,若因这事而派遣女官来检查的我身子,既是对我符弦歌的羞辱,也是对歧阳城的蔑视。” 弦歌抬起眼眸,瞳孔中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光华,璀璨夺目。“最后,我要提醒古姑娘一声,你现在的举止是在大殿上当众侮辱朝廷重臣,无论事实如何,都要付出代价。” 白潜笑眯眯地瞥了眼弦歌,又望向古湘玲,状似心疼地点头,“污蔑朝廷重臣,轻则杖则五十,重则可以送命。这位姑娘,你年纪轻轻的还是想清楚为好,你现在跪的地方可是文德殿,你面前的那位可是当今圣上。” 古湘玲的目光不离弦歌,片刻后,她轻轻浅浅地开口,“民女甘愿领受五十杖则。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向皇上禀报。” 惠临帝的目光稍显欣赏,微微有些笑意,“陆务惜倒是养了个好女儿,说吧,朕听着。” “现在极东国的冷立就窝藏在符城主的府邸,还请皇上派人搜查。”古湘玲的声音坚毅有力,“这总能证明符城主的罪行了吧?只要能释放义父,即使打死我民女也绝无怨言。” “好,好一个忠孝女子。可惜,法不能废,来人,把她带下去杖则五十。”说罢,惠临帝又转头面向弦歌,沉沉地问道,“符城主,朕对你一直信任有加,刚才那位姑娘说的话朕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现在敢让人去你府中搜查一番吗?” 弦歌应上惠临帝探视的目光,殿堂中一片明亮,她躬身伏礼,毫无扭捏畏惧,“任凭搜查,望皇上还微臣一个公道。” 惠临帝想从她的神色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沉默片刻,他颔首,“白潜,元澜,你们随着符城主一起到符宅搜查,有什么消息回来汇报。” “是。” “遵旨。” 清风白云,蓝天红日。 弦歌跟着一帮人回到自己的府邸,神情始终都是平平淡淡的,偶尔还会和白潜说笑几句,整张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说,你们要找就找要搜就搜,毕竟是皇上的命令,大家都是做官的,我也不难为你们。不过,如果找不到的话后果自负。 白潜心中直打鼓,虽然陆务惜的义女口口声声说冷立藏身在符家,不过,他直觉认为不可能,先不说这消息是真是假,看看符弦歌的反应他就觉得自己会白忙活一场,甚至碰一鼻子灰。 唉,吃皇粮也不容易,皇帝是他惹不起的,其他一些官员也不好惹,比如说眼前这个就是“不好惹”的代表。想到这里,白潜的目光又瞟到弦歌身上,皇上果然不够了解符弦歌,这女人没那么容易被抓到把柄,要抓也是她抓别人。白潜摸摸鼻子,在他看来,女人还是简单一点笨一点比较可爱,找个比自己聪明的不就等于活受罪么? 弦歌倚在门口看别人忙来忙去的,眼中升起一抹了然的嘲讽,嘴角微微勾着笑。事态果然如她所料般发展,虽然隐约有猜到,却没想到今日上朝就看见湘玲来告御状,她还以为陆务惜那一帮派的人会再忍一段时间。呵呵,这么糟糕的耐心也敢跟符家作对? 昨天湘玲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冷立,那应该是有别人告诉她了。这么多年来,陆务惜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少她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有能力突破符家的监视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弦歌的目光瞥了眼元澜,会是这个老头子吗?或者别人? “弦歌,出什么事了?”符雪迟看着在自家宅邸里翻来翻去的士兵,眉头不悦地皱起,他走到弦歌面前,“今天早朝时又发生什么事了?” “符将军。”白潜温文一笑,努力做出“我是好人”的表情,“迫于皇命,实属无奈,还请多多谅解。” “皇上亲自下旨的?”符雪迟有几分意外。 弦歌懒散地靠在门边,一副风吹不动的样子,笑容满面,“呵呵,符家的面子够大吧,若没有皇上的旨意,我还真不知道谁敢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白大人,你说是不是?” 白潜笑笑,他可不想站在这里听她冷嘲热讽的,“我去指挥搜查了,尽量不会弄乱这里的。”说完,他就跨步离开。 弦歌有趣地笑了笑,眼光斜瞄到符雪迟身上,缓缓敛下笑容,平静的目光中微显哀戚,“今天,湘玲来告御状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符雪迟叹气,“是吗?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是啊,结果还是变成了敌人。这种事情,一旦踏出一步就不可能回头,连后悔的机会也不会给。弦歌很少让自己后悔,她会惋惜会难过,却不会后悔。那两个字对她来等于是否定了自己。她会尊重别人的选择,同时也坚定自己的立场。 “陆务惜的事情我很想尽早解决,但看来没这么容易。”弦歌面色如水,低低一叹,“以前就不觉得简单,今天湘玲掺一脚后恐怕会更麻烦。” 符雪迟低下脑袋垂下眼,“你觉得湘玲有能力影响这件事?” 弦歌漫不经心地折下身旁的一片叶子,随意把玩,“湘玲的个性其实很固执,她为了陆务惜连我们都放弃,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符雪迟觉得她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弦歌低低一笑,“其实,我很怕这种人,连命都不要的不顾一切,对付这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斩草除根。你小时候没学过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个人如真有心做一件事,花几年几十年地去琢磨一件事,又怎么会办不成?” 符雪迟沉默地望着她,“可是,你心中早有腹案吧?” “嗯,我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去拖延去思考。”弦歌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信心十足,“在十天之内我就要结案!”她苦笑道,“唉,不过对手可是湘玲啊……真担心自己下不了手。” “你不会让歧阳城的百姓和官员对你失望的。”符雪迟轻道,“你的理智凌驾于感情。” “哈,这算夸我还是损我?”弦歌笑,她顿了顿,继续道,“雪迟,如果你是湘玲,这时候会怎么做?” 符雪迟想伸手抚摸她的脸,手伸了出去,结果手掌还是落到弦歌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如果我知道对手是你,一定会放弃,不可能会赢。我前些日子就在想,你对府邸周围的戒备那么严,为什么对下人的行为却毫不在意?看来,这是你在想法子把冷立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还要传得人不知鬼不觉,让对方以为是自己千辛万苦才得到这消息的。请君如瓮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你早算计着要反咬他们一口。” “真感谢你对我的信心。”弦歌抬开视线,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如果我是湘玲,面对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有许多应对,可是,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人脉,财力和时间。经过今天的早朝,我发现了她的突破点,如果她真那么做了,也将是我感到最棘手的一点。” 符雪迟意外地望着她,很少会有弦歌觉得棘手的事情,她对待再难的问题时也是笑呵呵的,整天都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 “美人计。”弦歌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迎上雪迟震惊的眼,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皇上很欣赏她,也很喜欢她。若她进入后宫,吹些枕边风,恐怕是会有效果产生的。” “怎么可能?”符雪迟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弦歌反问,“这也不失为一个快捷的好办法,绝对能对符家造成重重一击,到时候,陆务惜就是皇上的岳父了。” “你……”符雪迟紧紧皱起眉头,话才说出一个字,就看到不远处白潜和元澜走过来,他收住口,沉默地站着。 元澜的表情尴尬地让人玩味,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的有口难言,直直走到弦歌面前,叫了一声“符城主”就没后文了。白潜皮笑肉不笑,摆明不想说话的模样,可元澜那老头装哑巴,他也只有无奈开口,“打扰贵府实在抱歉,我在这里向符城主和符将军赔罪。” 弦歌的笑容甜得都能腻出蜜来,眼神挑衅,好整以暇道,“冷立应该没住在我府上吧?” “当然,当然,本来就觉得不可能。” 弦歌笑得畅快,声音轻轻扫过他们的耳朵,说话的内容倒是没半点留情,“两位大人总得给我个交代吧?虽说是皇上的命令,我也理解你们不好抗命。可在这种情况下,比起搜查符府,去调查一下陆家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是,符城主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弦歌站直了身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容满面,“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直接去陆家搜查一遍,这才显得公平,不是吗?” 去?还是不去?这是你们的选择。去,你们今天肯定能在陆务惜那里搜到点东西,说不定就直接能搜到冷立;不去,那也好办,我立刻进宫向皇上提出请求,然后再去光明正大地搜查,到时候,还是能搜到东西。 今天,就是明摆着要给陆务惜的案子添点实际证据,我就是在这里提醒暗示你们了又如何?即使我明着说冷立现在就在陆宅,你们又能怎样?除了老实去搜你们别无选择。这陷阱是我挖的,你们不跳也得跳! 元澜是个聪明人,立刻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 白潜抬起眸光,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虽说是皇命,可刚才毕竟对符城主无礼了,为显公平,当然得去陆家一趟了。” 弦歌点头,“白大人果然上道。” 从出生到现在,弦歌从未来过陆家,没来过,也没想过要来。弦歌没有走进去,即使只是跨进那扇门她都觉得污秽。她倚在门前,看着士兵们在每个房间进进出出地检查,突然有想笑的感觉。说到底,她觉得设计园林府邸的人实在很偷懒,几乎每个大家族都差不多,不是假山就是树木,不是池塘就是亭台,根本毫无新意可言。 如果陆务惜知道自己那个讨厌至极的亲生女儿领兵来搜他家,却在他家门前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估计有好几口血可以吐。他很喜欢自己的府邸,当初他一贫如洗的时候,和陆纤相依为命的时候,陆纤曾笑着跟他说,想住在有山有花有草有水有鱼的大宅子。后来,金榜题名,该有的他都有了,她想要的他全给她,却还是失去了她。 那时的宅子有山有花有草有水有鱼,可是,没有陆纤,没有了那个他爱得发痛的妹妹,只剩下他一个人。关在监牢里的陆务惜从没了解过弦歌,也从不想了解她,他只想着快点让她死,快点让符家倒台。 在过去半个时辰后,官兵搜出了一个狼狈的脏乱的人,赫然就是冷立,看上去似乎被逃亡生活折磨地不成人形,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并且还搜出一件龙袍,鲜黄夺目的龙袍。 元澜的神色有些绝望,嘴角抽搐。 弦歌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无辜道,“我就说,要搜就应该到这里来搜,白大人,元大人,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的由你们禀报皇上。” 白潜压低声音,走到她身旁,只有两个人可听见的说话,“符城主,这龙袍也是你塞进去的吗?”本来只是叛国罪,如今又要多一项了。 弦歌回眸一笑,“白大人可别冤枉好人。”既然要定罪,那就要陆务惜永不翻身,皇上最忌讳什么,就偏偏让他犯什么。 符府。 弦歌回到符家,直接就往自己房间走去,疲惫的不仅是身体,连心也很累。她反手锁上门,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直接就扑到床上想好好休息。 没想到,身子才刚刚触及床沿,她就被人用力一拉,居然会没发现床内有人?弦歌惊吓地欲直接呼叫,嘴才张开,对方的唇就压下来,舌头长驱直入,挑逗缠绵。 “唔。”弦歌无处可躲,身体被死死压住,狠命地瞪着身上这个人,该死,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尝尽她口中的味道,微微抬起脑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她,声音勾魂诱人,“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啊。” “凌、悠、扬。”弦歌咬牙切齿。 第二十二章 探监 凌悠扬的黑发垂落在弦歌的面颊,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他的唇畔柔软地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额头抵着额头,“不用叫这么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别叫得那么好听……”顿了顿,他的双唇轻轻刷过弦歌的耳垂,心情极好地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低声道,“这么销魂的声音,我听了会有反应的。” 流氓!色狼!变态!双手双脚都被他彻底制住,弦歌只能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凌悠扬的目光中扬起惊异之情,然后没办法地摇摇头,“这么松懈的防卫进不来才有鬼,弦歌,你怎么就一点都不谨慎呢?还好是我,如果被哪个刺客混进来不就完了吗?” 放屁!哪个刺客会有能力混进来?她这段时间明明加强了府邸四周的防备!这厮到底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弦歌的眼珠子都快在凌悠扬脸上穿洞了,“凌悠扬,你也真够不怕死的,只身独闯敌国官员的府邸,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 听闻此言,凌悠扬笑得更加欢快,“该说你害羞还是委婉呢?担心我都不会直说。” 真想把那个笑容从他脸上扒下来!怎么有人脸皮能厚到这程度?弦歌深呼吸,“看来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只要我大声呼喊,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下场?” 凌悠扬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也应该考虑清楚,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这事传到惠临帝耳朵里他会怎么想?”他轻轻捏了捏弦歌的脸蛋,“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拖下水!至少得做对同命鸳鸯。” 瞳孔骤然放大,弦歌觉得自己脑袋里的理智噼里啪啦的全断了,“你觉得我不敢把你交出去?” 凌悠扬一脸吃定她的悠闲惬意,表情上写满了“你不敢”三个字。看着身下这女人气鼓鼓的模样,他善心大发地做出解释,“别担心,我在出发之前已经写信给惠临帝,表示了极东国的友好,对之前那次偷袭行为道了歉。虽然不知道信有没有送到惠临帝手上,一旦他收到,概不会再对我下手。” 弦歌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如果是友好地拜访,你应该带了一队人马光明正大地进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爬到我床上。” “没良心的女人,我是因为想你才只身先赶来的。”凌悠扬挑高一边眉毛,手从她的脸蛋巡回到细嫩的脖子上,轻柔触碰,“你听了没有一点感动?” 信他就有鬼!这家伙这次来雀南国肯定有诡计,不过,他前面说的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他真有写信给皇上?弦歌眼神戒备地望着他,“你到这儿来究竟是干什么?” “想你。”轻轻的呢喃还带有从喉中颤出的沙哑,凌悠扬说着又想吻下去,却被弦歌用手挡住。他微微一笑,将她的长发撩到耳后,“不解风情的女人。” 弦歌瞪住他,“你先从我床上下去。” 凌悠扬笑,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 弦歌瞪他,伸手去推,可手才碰到他的胸膛,就被凌悠扬一把拽住,酥麻的呼吸吹在她掌心,“你跟冷立谈了什么条件?他竟然帮着你去陷害陆务惜?”顿了顿,一丝轻笑晃过他的面颊,“你是答应帮他平冤?还是同意把密函给他?” 这只狐狸怎么知道冷立帮她的事?弦歌的目光像是探究,压下心中的惊诧,她缓缓开口,“看来,你是为冷立的事来了?”她嘲讽地笑了笑,“急着赶来做好人?让他心悦诚服地拜倒在你面前?” “冤枉。”凌悠扬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目光清明如水镜,一丝一丝的涟漪在其中缓缓荡开,“我明明是为你而来的。” 沉淀在流波中的碧云,像映散着彩霞的晶莹水珠,那一双绝色的乌瞳中透出自己的身影。 明知他在骗人,弦歌的脸还是有点红。不要被他魅惑,不要被他引诱,弦歌定下心神,正声道,“不管你要干什么,在这里都给我老实点,这可不是你凌七皇子的地盘,由不得你做主!” 凌悠扬笑吟吟地望着她,忽然非常合作地坐起身子,不再压她身上,“如果真担心我做什么,你可以在旁监视着,如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求之不得,非常乐意。” 弦歌狐疑地望着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凌悠扬突然间凑近脑袋,咬着她的耳朵,“正式到京都来拜访的人马还要过个几天才能到达,在他们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扮演你的贴身小厮。”迎上弦歌的眼,凌悠扬勾起嘴角,“小厮,很诱人吧?我给你机会报仇,当初我怎么对你的,你也可以同等对待。” 弦歌被他搞得心头大乱,直直地盯住他,一言不发。 凌悠扬心情很好,从床上下去,“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拿套小厮的衣服来。”他转过身,高贵优雅地微微作揖,笑容勾起的弧度清雅如兰草,“城主,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弦歌蹙眉,“凌悠扬,你没有身为皇子的骄傲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为伊消得人憔悴,俯首甘为美人卒。” 弦歌冷眼望着他,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有一天死在女人手上?” 凌悠扬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眼睛勾魂,“你希望我死在你手下?” 懒得和他纠缠,弦歌抽回自己的手,“随你的便,平时戴个帽子,尽量把自己遮得严实点,别给我惹麻烦,你说的事情我会派人去调查,在符府的这几天给我老实点。”如果把这家伙放出去恐怕情况会更糟,还不如放在身边亲自监视,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问他也不会得出想要的答案,放身边的话他真做出什么小动作也能及时处理。 凌悠扬接过弦歌拿来的衣服,在她的房间里大大方方地脱掉衣服,动作干脆不扭捏。漂亮精致的身体,瘦削却不失肌肉,并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单薄。他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让旁人的视线不知不觉就会聚集。 弦歌尴尬地撇开脑袋,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正在心跳加速紧张万分时,一道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凌悠扬悄无声息的靠近,“我好象不会穿这种衣服,帮一下。” 弦歌的脸顿时通红,转过眼看见他身上耷拉的那件小厮衣服,“如果不会穿,那你就一直裸着身子待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帮?” 凌悠扬扬眉,点头,“也是,没有主人帮下人的规矩。”他举起那件衣服琢磨了半晌,第二次穿的时候居然成功了。凌悠扬整理了一下衣冠,戴好帽子,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去趟天牢吧。” 天牢?弦歌戒备起来,“干什么?” “我想见陆务惜一面,有些话想说。”凌悠扬笑眯眯,“你若带我去那自然最好,但也不是说我一个人就去不了,而且,你不想听听我和他说些什么吗?” 威胁加诱惑,弦歌咬唇,丫的,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男人她都节节败退?“我带你去。” 天牢关押的都是罪行最为严重的犯人,为数不少是惠临帝直接下旨抓获的。 在弦歌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后,狱卒们并未对她进行阻拦。两人很顺利地通过检查,扑面而来的是那种不会令人愉快的污秽气息,黑暗而肮脏。 弦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静一些,其实,她本来没想过到这地方来见陆务惜,她本来只打算在最后的刑场上时远远看他一眼,看到他死了,那也就结束了。然后,她说不定就能忘记自己的身世,回到歧阳城继续做自己的城主。 黑漆漆的铁栅栏,陆务惜坐在里面,气势一如当初在朝堂上的感觉,除了身上有些脏,精神倒还不错。他远远的就看见弦歌走过来,目光寒冷如冰,眼神鄙视,“孽种!” 弦歌脚步一顿,目光比他更冷,丝毫不带感情,“你倒比我想象中更有精神。” “哼,”陆务惜冷笑,“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看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然后心里暗自痛快?现在透过这些铁栏看你,就好象我在外面监视着被关押的你。不过,看到你的样子就恶心,快滚吧。” “彼此彼此。”弦歌后退一步,她眯起眼,“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凌悠扬稍稍拉高了自己的帽子,他向前走了几步,望着陆务惜勾唇一笑,“陆丞相,别来无恙?” 陆务惜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气质淡定,尔后恍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七皇子殿下。呵呵,我从被关进来的那天就在想,事情到底错在哪里?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想来,那幕后黑手就是你凌悠扬啊,跟我沟通的那个官员应该是你派的吧?唉,周详完美的计划,你在这计划里要对付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他早就觉得事情有问题,但在和那官员联系的时候又找不出任何破绽。他想不出极东国中有谁跟自己有仇。如今回头想想,他应该只是凌悠扬整盘棋局中一颗不起眼的小棋子罢了。陆务惜顿了顿,他不住点头,半分夸奖半分嘲讽,“七皇子好手腕,后生可畏啊。” “过奖。”凌悠扬淡淡一笑。 第二十三章 秘密 弦歌静静地站在旁边,将二人的对话都听进耳中,心中暗自分析思考。凌悠扬这次会来京都果然是有目的的,冷立是其一,陆务惜是其二,或许还有其三其四的原因……他刻意比大部队先行一步,溜进符家找自己,满嘴谎言地骗来骗去,亏自己还心动了那么一瞬间,简直就是瞎了眼! 弦歌自我鄙视了一番,然后又深刻检讨了自己错误的想法和行为。这样看来,她应该也是凌悠扬棋盘中的一分子,只是不知道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拿这次来说,她明明知道凌悠扬来天牢找陆务惜是有其目的的,但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下这个陷阱。 陆务惜锐利的目光盯在凌悠扬身上许久,片刻后,他轻轻地笑了,“老夫就在想,当年名闻天下的神童怎么会变成一个好色之徒,呵呵,看来那不过是一层假相罢了。” “爱美之心,人间有之。”凌悠扬坦荡道,“我的确喜欢美人。” “哈哈。”陆务惜仰天大笑,他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凌悠扬,在你的计划中是需要老夫丧命的吧?那么,面对一个死人时你无须遮掩,老夫活了一把年纪,该看的都看过了,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是清楚的很。” 凌悠扬笑道,“陆丞相,这你就有所误解了,我没想要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哼。”陆务惜不屑的冷哼,对他的说话是半点都不信。小子,你这话拿去骗骗那些糊涂虫还行?骗我?道行还不够!老夫承认你很有才华很有能力,但是,装傻过头就不好了。陆务惜眯起眼,神情中添上一份算计,“那么,你今天屈尊纡贵地跑到这脏兮兮的牢房里找老夫是为了什么事?” 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凌悠扬没有半点急切,情绪平坦得如述家常,“陆丞相,我的一名下属曾跟你进行过长时间的书信来往,就在前段时间,我命令他想办法把他写过的那些信件给销毁掉。结果,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信件居然是赝品。”顿了顿,他的笑容中隐约透着危险,“作为收信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陆务惜沉浮官场半生,经验自然老道。虽然琢磨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本能上却觉得有蹊跷,以防万一,他将那些私通外敌的信件让人临摹了一份,真迹被秘密的给藏了起来。不出所料,事情果然出了问题。 陆务惜皮笑肉不笑,“你的下属未免太过粗心,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 凌悠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了然,“陆丞相,我无意与你在这里纠缠,想要什么条件你就开吧,依你现在的处境最想要的应该是活命的机会吧,只要你把那些信件还给我,我会帮你想办法脱罪的,甚至可以让你去极东国为官,如何?” “哈哈。”陆务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神态自若,不为所动,“凌悠扬,话说得倒是好听,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可任你搓扁捏圆?”他的笑容转冷,不屑道,“若我将信件给了你,只怕才会是马上会死吧?” 凌悠扬仅是笑,“陆丞相应该更信任我才是。” 陆务惜眯着眼,评判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转,随后自嘲地摇头,“我不需要什么救赎,也没打算逃出去,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只要多几个陪葬的人就满足了。凌悠扬,你算计了我这么久,若不给你点教训未免显得老夫太过无能,呵呵,只要把那些信传回极东国,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公布出来,你想要的那东西就永远到不了手。”顿了顿,他讥嘲地望着他,“别以为仗着点聪明就可以为所欲为。” 凌悠扬脸上的笑容渐渐转淡,仿若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水流不知不觉中加急,然后最终汇聚成引人送命的无底漩涡,令旁人不寒而栗。他的嗓音如同高山流水,流淌过九溪十八涧。“陆丞相,话别说得太满,我们拭目以待,我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陆务惜笑道,“凌悠扬,想必你是已经找过却找不到,这才来牢里探探我的口风。你以为,在你来过以后我会采取什么行动吗,会愚蠢到暴露那些信件的藏处?” 凌悠扬压低了帽子,遮住半张脸,只能看见他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陆丞相无意告知,那在下就此告辞。” 陆务惜眯着眼打量他,心中升起忐忑感。 凌悠扬走到弦歌面前,笑容满面,态度果真如小厮般的恭敬,“城主,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 弦歌似笑非笑,也不再回头看陆务惜一眼,扭头就向外走去。 陆务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滋生了看到陆纤的错觉,他忙伸手擦了擦眼睛,还好,还好不是纤儿,看到的还是符弦歌那个孽种!“本来只要把你的身世传出去,你肯定能身败名裂,但我可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女儿,哈哈,我连让你死都不想,若死后都能在地下看见你,那我才叫死得冤!”他厉声道,“孽种,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弦歌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其实你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纤儿,你知道么?在你之前,你还有个同是孽种的姐姐!” 弦歌止住了脚步,回头遥遥地望着陆务惜,目光深沉如海。 陆务惜像个胜利者似的盯在她脸上,神色疯狂而厌恶,“不过,那个孽种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掐死了,哈哈,那个奇形怪状长着两个头的怪胎,看到就想吐,符弦歌,你知道么?你长得跟你那孽种姐姐一模一样!” 弦歌静静的望着他,第一次看到陆务惜激动的神情,即使在朝堂上定他罪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神态。闭了闭眼,心中一下子风平浪静,她启唇说道,“再畸形的人也没有你恶心!如果我是罪恶,那你就是创造罪恶的人!” 陆务惜仇恨地盯住她,“你很崇拜符昌霖,什么事都为符家做,说到底,符昌霖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竭尽心力地抚养你,不过是想让你来对付我!那匹夫在地下一定看得很畅快!他的奸计终于得逞!” 弦歌皱眉,“不准侮辱我的父亲。” “哼,我哪里说错了。纤儿爱的明明是我,他却要不自量力地来掺一脚,还故作姿态地不计前嫌,那狗模样看着就想吐!说他伪君子哪里错了?” 弦歌抿唇,一言不发。 陆务惜冷笑一声,神色逐渐啤趼来,像刀子般的目光插在弦歌身上,“不过,那两个头的怪物我把她装在药水瓶子里,那孽种我放在纤儿以前住过的地方,你若想看看倒是可以去找找,跟那怪物叙叙旧情。” 弦歌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再次转头向外走去,“陆务惜,下次见你就是在刑场上了。” 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这样的人,她从不承认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她一定在死前把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血全都放光,一滴不剩。 走出天牢,弦歌走在回符宅的路上,听着身后紧紧相随的脚步声,感觉着身后那个人熟悉的呼吸,她的心有些躁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烦躁,为陆务惜?还是为凌悠扬? “喂,你今天故意让我带你去天牢,故意在我面前和陆务惜说那样的话,其实是在利用我吧?” 凌悠扬抬头,笑容可掬,“此话怎讲?” 弦歌侧过脑袋,清丽的侧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甚至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眼眸在阳光下透出光圈,令人怦然心动。“凌悠扬,你以为我听见那些话后也会去搜查那些信件吗?然后你就能拣现成便宜?还是你知道我和姓陆的关系,所以自作聪明地以为他会告诉我什么?” 凌悠扬微笑,眼眸在帽子下若隐若现,“我没这意思,为什么这么想?” 微风从两人之间轻轻拂过,长发在脑后飘洒,像羽毛般搔弄心头,人若不醉心自醉。弦歌转过头,不再看他,“我没办法不这么想。” “……”凌悠扬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地走,沉默不语。 回到符府后,刚跨进大门,就看见符雪迟坐在正前大厅上。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看见弦歌进门后直直盯住她,像是暴怒之前的平静。 弦歌倒吞口水,暗叫不妙。雪迟究竟知道了什么?她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还敢问他?符雪迟的目光从弦歌身上经过,最后落在凌悠扬身上,眯了眯眼,回头的目光似要在她身上钻洞,“你昏头了?竟然收留这种危险人物?就不怕引火***?” 凌悠扬笑着插嘴,脸皮厚得可筑城墙,“符将军太夸奖我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弦歌紧张加心虚,“我做事自有分寸。” 哦?分寸?符雪迟双手抱胸,没有妥协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弦歌一把拉过凌悠扬,将他拽到雪迟面前,偷偷露出半个脑袋,“要不先把他交给你监督?” 符雪迟皱眉。 凌悠扬也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跟个臭男人在一起?他急忙回头,“你不是说让我做你贴身小厮吗?” 小厮?还贴身?符雪迟的眉毛像打了结一样,恶狠狠地瞪了凌悠扬一眼,这种风流满天下的人弦歌也敢留?而且还是敌国的皇子!“为什么要留下他?直接把这家伙交给皇上不就行了?” 能说是因为被他威胁吗?雪迟会不会盛怒之下直接砍了他?弦歌觉得说话真是门学问,她使劲一推,几乎要把凌悠扬推到符雪迟怀中,拊掌笑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看紧点。” 两个人男人的脸色同时转为难看。 第二十四章 弱点 夜沉如水,万籁俱寂,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夺目。 弦歌在灯光下审阅文件,眉目中微有疲惫,她单手托着脑袋,一页一页地翻看,时而拿起笔在文件上作些标注。恍然间,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抬头望向门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符雪迟的身影。弦歌停下笔,笑道,“我就在想,你今晚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符雪迟轻轻叹气,随手关上门,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目光有些复杂,有些无奈。 弦歌笑道,“怎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收留凌悠扬?给我个理由。” 弦歌眨眼,望了窗外静了会儿,为什么要留他?这个理由太简单。她移回目光轻声道,“雪迟,面对危险事物或人物时,最好是直接斩除,一干二净,杜绝后患。”顿了顿,她勾唇一笑,“可是,凌悠扬明显不能这么处理,所以,我只能把他放在身边监视。如果不把他收在符家,放出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符雪迟盯住她的眼,“你担心凌悠扬和陆务惜联手?” 弦歌偏过脑袋,静了会儿,又道,“这固然也是理由,他那个人太复杂太不可捉摸,这次他会来京都明显是别有目的,他对每个人都演戏,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唉,”符雪迟闻言长长一叹,“你总把事情担在自己身上,什么都自己扛。这种事情,你直接把他交给皇上不就行了?他是一个火种,你把他放身边总有天会烧起来的,说不定整个符家都会遭鱼池之殃。” 弦歌沉默许久,轻轻点头,“这我知道。”顿了顿,“可皇上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我已经调查过了,再过几日极东国的人马就要来京都和谈,在这种情况下,若把凌悠扬交给皇上,皇上一定对他礼遇有加,他在宫中进进出出也会很方便,那时候,他耍诡计的机会也多了。雪迟,我也只是留他几日,至少能让他在这段时间的小动作可以少些。” “我知道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弦歌扑哧一声笑出来,“别答应得这么委屈,我也不是在为难你。也许你们不怎么合,但你只要别理他就行。” “嗯,我知道,现在不是得罪极东国的时候。一直以来,极东国的国力兵力就强于我国,而且他们的扩张意识又很强,这次会来和谈真让我大吃一惊。” 弦歌颔首,“极东国的现任国君是鸿玄帝,作为帝王,那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从来没掩饰过想侵略我国的企图。不过,自从在你手上吃了几次败仗后倒老实许多。况且,现在极东国内的境况也挺混乱的,所以他无暇外顾。”顿了顿,她苦恼地抿唇,“但是,现在问题出来了。” 符雪迟沉默地望着她。 “凌悠扬不简单。”弦歌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若真让他担上极东国下任皇帝的位置,恐怕届时两国的情形会很糟。”她很难找出词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觉,垂下眼,“我想阻止他。”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雪迟真的想不到,当初那个爱笑爱玩的小女孩怎么会成长到今天这一步。她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她似乎总觉得自己亏欠世人,她迫不及待地为国为城付出自己的一切。 以前常听她说,雪迟啊雪迟,你应该更珍惜自己才对,虽然成为一世名将保家卫国是你的夙愿,不过,你也得有命活下去啊。那个时候,她指着他身上一个一个的伤口,气势汹汹,大骂傻瓜笨蛋。可是,在他眼里,若他是傻瓜,那她便是大傻瓜,若他是笨蛋,那她便是大笨蛋。 “弦歌,你应该更爱惜自己才对。”符雪迟深深望进她的眼,目光纠缠,泛着光泽的眼瞳中满是怜惜,“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你是歧阳城的城主,责任固然重些,可是,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弦歌笑,轻轻的,“我知道。” “我从来不觉得你的出生是什么错误,身世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是一种幸运。”顿了顿,符雪迟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直视道,“我很高兴大伯母把你生下来,我很高兴能跟你一起活着一起长大,我很高兴,可以在这一生中遇见你。” 温和的言语像雨水般滴落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些感情猝不及防得坍塌倒闭,弦歌垂下眼,像要把眼眶中的某些东西给逼回去,声音中带着隐约的鼻音,“嗯,谢谢,我知道。” 很多年后,当符雪迟处在独自的夜深人静中,当他站在高迭起伏的山峦上遥望未知的远方,当他一个人担当起边防的所有职责。他总是会不禁回忆起这个充满璀璨星光的夜晚,回忆起这张在明晃的烛火中半阴半亮的美丽脸庞,回忆起这个名叫符弦歌的女子氤氲的眼眸。 从陆务惜府中搜出的皇袍和冷立这事果真在朝中掀起悍然不波,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早朝的文德殿中一片寂静,惠临帝的态度再无转圜,“今天,还有谁要说情?” 殿中一片沉默,无人回应。 惠临帝颔首,“近日极东国会派遣使者来访,由他们的七皇子凌悠扬带队。我国和他们的关系在以后可能会减少很多冲突。在这种时候事情也是越少越好,陆务惜的案子就交给符弦歌和白潜去办,你们只要在最后把结果给朕看看就好。其他的,就自己看着办吧。” “臣,遵旨。” “臣,遵旨。” 退朝后,弦歌和白潜走在一起,对惠临帝今日的反应琢磨不透。看他的反应,应该是要处置陆务惜了,可好象又没要处死他的样子,只让她和白潜看着办。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不难,只在收集证据和证言,陆务惜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这案子是自己交上去的,本来惠临帝只要让她办就好,偏偏又拖上一个态度不明朗的白潜,这又算什么意思? 白潜看着弦歌阴晴不定的脸色,笑着出声道,“符城主可是在好奇皇上的反应?” 弦歌回神,问道,“若白大人知晓,可否指点一二?” 白潜道,“其实很简单,皇上对这事已经不怎么上心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陆务惜已经失去一切,要反也反不起来,自然构不成威胁。我们最后决定处死他也好,放逐他也好,皇上应该都不会反对。” 弦歌皱眉,“为什么?” 白潜笑得高深莫测,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符城主,你不知道如今后宫中又多了一个兰嫔娘娘吗?皇上昨日才给的封号,一封就直接给了这么高的位置,皇上应该很喜欢那女人吧。” 弦歌闻言,如遭雷击。 白潜似笑非笑,“说起来,那位新封的兰嫔,符城主也很熟悉。皇上说,古姑娘品性高洁,幽雅清新,该以兰花为喻。她不畏强权为父伸冤,甚至甘领五十大板……无论事实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景仰的奇女子。”顿了顿,“呵呵,皇上还怕委屈了她,对陆务惜的事情自然松了点,为博美人一笑,留陆务惜一条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弦歌静静地站着,黑发无风自动,她的目光透过白潜的身躯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亘长悠远,湘玲,你果然走到了这一步。最向往爱情的女人居然为亲情而放弃了自己的执着,甘愿陪着一个不爱的老头在这薄情的后宫中等待红颜枯老。片刻后,弦歌微微一笑,“看来白大人也打算留陆务惜一条命了?” 白潜笑得不动声色,“符城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两人说话间,有一女子从不远处施施然而来,仪态优雅万千,她站定在弦歌面前,盯着她没说话。弦歌一怔,正觉得这女子十分眼熟时,却见白潜已经行礼,神态和平时似乎有点不一样。 “微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杨丽凝?弦歌惊然想起这女子,急忙拜见,“见过长公主。” 杨丽凝眯起眼,语调平坦,“符城主好忙啊,本宫一直等着你的拜访,却终日没有消息。看来,你是不屑到这后宫来?” “公主言重。”完了,这公主脾气发作了。弦歌暗暗叫糟,“这几日在下确实很忙。” 白潜转头看看弦歌,然后又望着面前这位长公主,笑得风流倜傥,“长公主和符城主有约?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符城主有交情了?” “与你无关。”杨丽凝说话毫不留情,目光清明地瞥了白潜一眼,“我不像你那么虚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即使父皇同意我嫁给你,我也绝对不会同意,还请白大人移步,我只想和符城主说话。” 咦?好象听到有趣的事情了。弦歌抬眸,看着白潜微微尴尬的面色甚觉有趣,她又转头望向杨丽凝,扬眉一笑,“长公主殿下,要不这样吧,待我回府后换了朝服,然后今日下午便来拜访,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看来,找到对白潜下手的突破口了。 白潜眯眼,看到弦歌偷偷向他算计一笑,顿时觉得头痛无比,偏偏又插手不得。 杨丽凝颔首,“姑且这样,若符城主再次失约,本宫必不会善罢甘休。” 弦歌微笑,“公主放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还没愚蠢到让陆务惜活下去,要让白潜妥协,看来这长公主殿下会起到大作用啊。 第二十五章 真心 弦歌回到府中后,随便挑了件衣服,换穿完之后便又走到府门口。符家的马车华贵宽敞,里面甚至可以点着香炉,放着坐垫和被褥。她跨上轿子放下帘子,“起轿。” “是。”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弦歌急忙回头,看见凌悠扬笑眯眯地移开被褥,坐在她面前,动作迅如闪电,一把拉她入怀,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声张,你也不想在路上因为我而耽搁吧?能安静一点吗?” 连鼻子也一起被捂住了,弦歌的脸憋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他,无奈点头。 “乖孩子。”凌悠扬很是洒脱地松开手,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笑容更盛,“其实都怪你不好,这么无情就把我扔给符雪迟,让我很不愉快。” 这家伙怎么整天神出鬼没的?弦歌拍胸口通气,“你怎么混上来的?雪迟没看着你?” “说起这个问题,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你周围的守卫不够严谨。”凌悠扬好整以暇地靠在被褥上,眉眼含情,“若让我来杀你,一百次机会都有了。” 弦歌不悦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凌悠扬移动位置,斜倚在她身旁,伸手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在手指间绕打着圈儿,“弦歌,我是你的贴身小厮,所谓贴身,就是吃饭洗澡睡觉都要在一起,不跟着你怎么行?当初你是俘虏的时候,我对你多好,让你睡我的床吃我的饭,还让你跟我一起洗澡。如果你不好意思让我服侍你沐浴,至少可以让我帮忙换衣服啊,你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弦歌斜睨他一眼,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拿出,又坐开一段距离。“此一时彼一时,我不像你那么没节操。” “呵呵,”凌悠扬笑出声,身子又凑近去,“你在害臊吗?可是当初我早把你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光了,现在才觉得羞涩不是太迟了吗?” 白皙的面颊“噔”的一下全红了,弦歌闭眼,吸气,连续几次深呼吸后,她缓缓睁开眼,这世上怎么就有脸皮这么厚这么不要脸的人?“我记性不太好,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就忘光了。” “忘了?”凌悠扬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忘了还会脸红?” “我会脸红跟我忘记的事情无关,只是为你的言行无忌感到悲哀。”弦歌决定装傻到底。 凌悠扬唇上爬出一丝魅惑的笑,在弦歌白嫩的脖子上挑逗地呼气,两只手已经不规矩地揽上她的腰身,“那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起来?” 弦歌身子一颤,急忙向旁边躲开,无奈某人揽得太紧,她又躲得太急,结果一头撞在窗户上,“砰”的一声,头冒金星。 在外赶着马车的车夫都忍不住开口询问,“城主,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弦歌疼得龇牙咧嘴,“我和小厮在闹着玩。”说完话,她抚着额头转首盯住凌悠扬,目光那叫一个凌厉,“你到底想干什么?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马车?” 凌悠扬无辜地摊手,“又不是我推你去撞窗户的。”他笑着询问,“要不我帮你揉揉?” “不必。”弦歌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离我远点就行。” 凌悠扬的身子很是惬意地向后一倒,双手枕在脑后,“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符雪迟是不是喜欢你啊?” 弦歌一怔,撇开脑袋,“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凌悠扬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不喜欢他?” 弦歌皱眉,转过脑袋,眯着眼盯住他,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阴阳顿挫,“我喜欢他。”偏偏不顺着你的意思说。 凌悠扬笑意不减,“像兄弟一样地喜欢他?” 弦歌噎住,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冷着一张盯住凌悠扬,故作镇定,“关你什么事?” 关他什么事?凌悠扬认真地想了想,脑子里纠结了半天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笑容,“我好象很喜欢你,你若喜欢的是别人那便麻烦了。” 弦歌笑道,“哦?你也会有觉得麻烦的事?” 凌悠扬颔首,“虽然我觉得在别人拜堂时去抢新娘会很出风头,不过,男女之间毕竟是讲究你情我愿的。” 弦歌扑哧笑出声,虽然跟他说话常常会很生气,不过,却也常常觉得很有意思。“凌悠扬,喜欢上你的女人一定很可怜。她会用所有的真心来对待你,可是你却连句真话都不会说。你口口声声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其实是一个都不喜欢吧?你这样的人很难去喜欢别人,那么,爱上你的女人注定是一生的单恋了。一生的虚假,一生的殇情,一直到死都得不到你的真心。”弦歌粉嫩的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一生的富贵换来一生的孤独,很可怜吧?” 凌悠扬脸上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停滞,风停了,时间静止了,仿佛幼时放飞的那只纸鸢又飘飘渺渺地飞回,然后悄悄跌落到面前。他静静望入弦歌的瞳孔中,唇角扯出一抹笑,“你又怎知道我没有真心?” 弦歌仅是笑,没有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眸,纤细的睫毛遮掩着她的眼神,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洋溢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我很喜欢雪迟,实话告诉你也无妨,雪迟是我至今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呵呵,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想嫁给他,我喜欢他,崇拜他,景仰他。”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觉,光是那样地仰望他,已经让人无法满足了。她想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但是,等她真正任上城主一职,却反而把彼此推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弦歌睁开眼,目光坦荡无暇,“你问我喜不喜欢他,那当然是喜欢,而且很喜欢很喜欢。”顿了顿,“不过,我若真跟他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凌悠扬似笑非笑,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因为你的身世?因为你是陆务惜的女儿?因为你是乱仑而生出来的?” 弦歌神色一僵,摇头苦笑,“你果然言谈无忌。” 凌悠扬邪魅一笑,“你若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可以考虑跟我回极东国,在那里没有人会提起它,岂不是很合你心意?” 弦歌偏过脑袋望着他,“不要,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虽然在凌悠扬面前,她女儿家的名节算是彻底没了,不过,因为逃避而离开这里就像懦夫的行为,符家从没有这样的人。这世界每个地方都会有不称人心的事情,若只是以为不称心而离开,那么,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完美的。 凌悠扬嗤笑,“你刚才那番话若当面跟符雪迟说,他会高兴得发疯,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雪迟知道。”弦歌微笑,“雪迟知道我的顾虑,而且,想嫁给他也只是小时候的愿望,现在我长大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想,岂不是很没长进?” 凌悠扬盯着她看,许久后,眨了眨眼,“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这么一年一年地下去,你小心变成老姑娘没人要,到时候再求我可就迟了。” 弦歌大笑,“凌悠扬,你绝对不是我的良配。”顿了顿,她美眸清如明镜,字句清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想要的,你能给吗?” 凌悠扬沉默,他扬眸,不羁地掀唇,“难道我给你就接受?” 弦歌被他的反问一怔,心底一片空白,脑中像被什么给击了一下,居然回答不出一个“不”字。 半晌,在两人沉默的时间,马车已经停下了,车夫在外出声,“城主,到宫门了。” 弦歌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压得极低的声音飘到凌悠扬耳中,“你给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凌悠扬压低帽子,俨然一副恭敬的小厮样,跟在她身后下车。“自作聪明。” 皇宫里的路蜿蜒曲折,长廊阁楼缭绕四周,鸟语花香,阳光暖熏。长公主杨丽凝的祥英宫是在东南方向,途经御花园的时候,弦歌稍稍感叹了一番,果然漂亮,不知惠临帝在这上面花了多少金银。在小太监的带路下,他们忽然经过一座陌生的宫殿,殿外种满馨香兰花。 弦歌脑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眼前很快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古湘玲身后跟着侍女,风姿卓越地向她走来,笑容甜美,“这不是符城主吗?” 弦歌瞥她一眼,行礼道,“见过兰嫔娘娘。”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也有你向我行礼的一天。”古湘玲笑眯眯地望着她,“听说,皇上最近把义父的事情交给你和白大人去办了,不知符城主打算怎么处理呢?”顿了顿,她马上接下去,“不过,在符城主做出决定之前,请容我好心地提醒一声,皇上现在可没处死义父的意思,你得多揣摩一下圣意啊。” 弦歌抬头,不卑不亢,嘴角带笑,“兰嫔娘娘,根据雀南国的国法,后宫嫔妃不得参政,以后在你问出这种问题之前,请先注意自己的身份。” 古湘玲笑容微微一敛,眯了眯眼,“多谢符城主提醒。” “客气。”弦歌不动声色,“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耳中听到湘玲刻意压低的声音,“但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他日种种成水痕,今朝一日成陌路。 脑中还记得在幼稚孩童时,她嫣然一笑,满天朝阳也比不过她脸上艳丽的色彩,“弦歌,我好高兴可以认识你。” 脚步继续跨向祥英宫的路途,弦歌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背后似乎还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她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直到祥英宫出现在眼前。 始终沉默的凌悠扬瞥他一眼,“刚才那女人就是歧阳城的叛徒?陆务惜的义女?” 弦歌微微点头,“以前是朋友。”她自嘲一笑,“想想还挺悲哀的。” 凌悠扬拉了拉帽子,低低一笑,“我从来不交朋友,连被背叛的机会也没有。”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也根本不会给别人这种机会。” 弦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转头,跨步进入祥英宫。 第二十六章 公主 杨丽凝是个漂亮的女人,气质典雅大方,也是惠临帝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可惜她的神情中总带有一份冰冷的漠然气质。在这后宫之中,她从未有过交情特别好的嫔妃或姐妹,甚至于对自己的母后也不怎么亲近。 弦歌虽然从未和她打过交道,但对这个人还是有所耳闻。她想不太明白这么孤僻的人怎么会突然邀请自己?这次若不是想搞清楚她和白潜的事情也不会这么主动。弦歌一想到身后还跟着个凌悠扬就更觉得头疼,但愿不会出什么差错。 杨丽凝坐在上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了下人端上茶水和点心后便让她们退下了。空荡荡的屋子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弦歌正想打破沉默的时候,杨丽凝却开口说话了,她瞥了眼站在弦歌身后的凌悠扬,淡淡道,“你不用把头低得这么下面,我这里规矩不多。” 弦歌一怔,回头看了眼凌悠扬,看到他的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上了,满脸憨厚的表情。该死,这厮不会想在这时候玩什么把戏吧?“小凌,别让公主看笑话了。”你给我老实点,别在这里装模做样的。 凌悠扬微微点头,一副腼腆的无措样,“对……对不起。” 弦歌眼一眯,这小子还真想在这里闹一闹?演戏演出味来了?她转头面向杨丽凝笑笑,“长公主别介意,小凌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有些紧张。” “嗯。”杨丽凝点头,也不再注意凌悠扬。她认真地看着弦歌,轻道,“符大人是雀南国唯一的女性城主,而且年纪轻轻就接管了这个位子,所以,本宫有些事想问问你。” 弦歌微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问尽管问,反正我也有好些事想套套你的话,我这个人向来公平,我既然要问你,也自然给你机会询问。 杨丽凝开口道,“符城主,女子治理一个城池,相比男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或者有什么麻烦的事情?” 不是吧?这叫什么问题?不过,还真难倒她了,她从没注意过什么,至于麻烦则是接连不断。弦歌摸摸鼻子,苦笑道,“公主不应该太拘泥于男女之差,按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就行了。公主若真想向皇上索要封地,光在我这儿讨经作用并不大,关键还在皇上那里。” 杨丽凝的脸蒙上一层晦涩,颔首,“这我也知道。” 弦歌笑道,“公主,符家的城主之位向来是由符家内部决定,皇上没太大干涉的权利,所以我身为女子也能当官。可是,公主你索要封地,这是皇上做主的事情。雀南国建国几百年,给公主封爵封地的事情是少之又少,据我所知,仅有靖胤公主和倩仪公主,这其中,倩仪公主是因为年轻守寡,那时的孜帝为了安慰她让她分分心才给的封地。”顿了顿,弦歌叹道,“公主荣华富贵,治理一个城池也并非游戏,何苦如此坚持?” 杨丽凝蹙眉,“我当然知道这并非儿戏,身为城主就必须对城民负责,我又不是三岁无知小儿。” 和公主讲话果然很难伺候,弦歌暗暗叫苦,点头,“微臣失礼。” 杨丽凝的眉毛皱得更加厉害,声音一下子转冷,“符城主,我先在这里说清楚,在我这里你无需拿出在父皇面前的样子,每次看到你们这些官员在我面前装模做样的说话就甚感厌恶。我们只是普通的聊天,你却戴着一副面具坐在我面前,我会有被算计的感觉。” 弦歌一怔,颇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姑奶奶,你可以不戴面具地板着冰块脸,那是因为你有公主的身份,自然无人敢看不惯,即使真有人看不惯也不敢说出来。我小小一个城主若在旁人面前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那不是在给符家和歧阳城找麻烦吗? 算了算了,还是快点把想知道的事情给套出来吧。弦歌笑道,“公主多虑了,微臣没有你想的意思。只是官场上的人都习惯用笑脸来面对人,说到算计,白潜大人比较擅长,弦歌实在不善此道。” 不出弦歌所料,杨丽凝脸上瞬间出现厌恶之情,“白潜这人我早知道他的劣性,工于心计,狡诈多疑,偏偏这样的人还常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实在虚伪。” 呵呵,白潜你若亲耳听到这样的评价会做何感想?弦歌在心里笑翻了天,很好,很好,照这个趋势问下去,尽快把白潜的事情问个清楚,然后在审判陆务惜的案子上就能讨价还价了。 正当她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时,凌悠扬突然兴奋起来,频频点头,“公主说的是,公主说的是,白潜还曾欺负过我们城主。”他甚至手舞足蹈,“我们城主人很好的,公主和白大人有什么不快的事都可以说给我们城主听。” 整个房间都在瞬间安静下来,凌悠扬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低头认错,“对……对不起。” 若他不开口说话,弦歌很有信心按自己的步骤把事情给搞清楚。如今,这只狐狸一说话,一下子把气氛全搅乱了。这感觉就好比到手的金子没了到嘴的鸭子飞了,弦歌侧过眼狠狠瞪住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拔皮,她就知道带他来皇宫是个最大的错误。 果不其然,杨丽凝沉下脸,“符城主,你这个小厮未免太没规矩。” 凌悠扬一脸吓傻了的表情,“对……对不起。” 你今天说“对不起”说得很过瘾嘛!先是偷偷溜进马车跟来,如今又在杨丽凝面前作戏,打死她都不相信这只狐狸仅是为了整人才这么做,他肯定是想在皇宫里做点什么。弦歌连连叹气,脸色并不好看。 杨丽凝看着凌悠扬恐惧的样子,无奈地摆手,“我不罚你,你先退下去。” 退下去?把这只狐狸放身边她都没信心能够管住,退下去后这皇宫还不是任他畅游?弦歌的脸色越来越臭,她回头盯在凌悠扬脸上,偏偏又不好开口阻止,若现在不让他出去,狐狸待会儿肯定还会耍出其他的花招。 凌悠扬目光胆怯,小心翼翼,“城主,我可以出去吗?” “出去。”两个字几乎是从弦歌的牙齿里咬出来的。滚吧,滚吧,你大爷想做什么我现在没工夫拦你,不过你目前好歹是吃在我符家住在我符家,无论你打算掀起什么惊涛骇浪都先替我想想。 凌悠扬闻言退了出去。房中顿时只剩下弦歌和杨丽凝。弦歌心中担忧凌悠扬会做出什么事,只想着尽快结束这里的对话。“公主,那日听见你和白潜的对话,你们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她不再兜圈子,直接套话,“若我说错了还望公主不要见怪,白潜似乎对公主甚有情意。” 杨丽凝长叹一声,似乎不怎么想提出这事,“符城主是被他给骗了,他想娶我是真,那半分情意却是装出来的。白潜看似无欲无求,实则野心勃勃。想当初,我也曾被他骗过几次。”说到此处,她脸色微红,目光中既有怀念又有恨意,“我曾经也喜欢过他,可后来发现他想娶的只有我这个身份。到头来,除去公主的头衔,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白潜,你究竟做了什么蠢事让眼前这位单纯得有点蠢的公主误会了?你那狡猾的形象已经在她眼中定型了,估计是没什么翻身的希望了。想到白潜的吃鳖样,弦歌觉得很开心。她表面上颇为惋惜,“那么,公主是因为对男人失去信心,想要独立地生活才希望要一座自己的城池?” 杨丽凝颔首,“不能完全这么说,我只是想证明,除却公主的身份后,我并非一无是处。我不希望自己是养在笼里的娇滴滴的公主,我向往成为符城主这样的人。” 这话听得弦歌都有些脸红,她从没想过皇宫里竟能养出这样的人,真真是透明如玉的性子。其实,弦歌很想告诉她,管理城池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美好,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就有黑暗,以她的性格,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就会产生问题。可是,她又不想打击这位看似冷漠实则天真烂漫的长公主。 “所以,我今日想问问符城主的意见,这样既能对以后的城民负责,在游说父皇时也能增加点说服力。”杨丽凝殷切地望着她。 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和决心,皇上是绝对不可能给你封地的。弦歌想把这话说出来,却不忍打击她,咳嗽几声,轻道,“公主,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后写下几条治理歧阳城的心得,然后让人给你送来。今天突然之间让我说,我觉得有点困难。” 杨丽凝的目光中微微流露出失望之情,无奈中只有点头,“就这么办吧。” 弦歌起身,急着到外头去看凌悠扬,于是行礼,“那么,微臣先行告退,叨唠了。”说完话,她便走出祥英宫,在门口一张望,果然没有凌悠扬的身影。她顿时觉得头疼欲裂,难道真如雪迟所说,收留他是个错误?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以为可以看住这只狐狸。 “呵呵,城主这是什么脸色?小人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凌悠扬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她面前,笑着作揖,“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本来以为,在你们聊完之前我就可以赶回来,却不想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弦歌眼一眯,不打算听他废话,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到哪里去了?”嘴角逸出危险的笑容,她稍稍平缓语气,“或者换一个问题,你跟着我混进皇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凌悠扬由她拉着,甚至跨进一步,嘴巴凑近她耳旁,“这可是在大内皇宫里,你好歹代表着符家,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哼哼,符家?弦歌松开了他,目光中的怀疑愈发浓盛,冷冷地看着他,“你很替我着想嘛?” 凌悠扬却之不恭,“哪里哪里,你现在是我的主子,你若丢脸我也得跟着丢脸。”他看着弦歌的脸色,总算发觉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忽尔一笑,“你问我刚才去哪儿了?我带你去。” 疑虑不降反升,弦歌跟着他往前走,在没有皇上的命令下在宫中到处游荡,若被抓住了恐怕不是解释几句就能摆平的事。结果,弦歌看见眼前“御书房”三个字,脸色一下子转黑,她的目光如刀剑般凌厉,身手指着那块匾额,一字一句,“你到这里来?” 凌悠扬若无其事地笑笑,拉起她的手就往里面走,“我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弦歌半推半就地跟他进去,环顾四周。凌悠扬到这儿来干什么?御书房里藏着什么秘密吗?她身为雀南国的朝廷命官都不知道详情,如果凌悠扬真是来这里找东西的话,也就意味着皇上身边都埋藏着他的人手。 想到这一点,弦歌不禁霍然一惊,全身僵硬,心中是彻骨的冰凉,凌悠扬的爪牙到底伸到什么地步?若他想要的只是极东国的皇位,有必要处心积虑到这地步吗?十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十多年来的浪荡风流,只为了掩饰这一切的种种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天下一乾坤。 凌悠扬躬身翻出一个香炉,放在指尖上转着圈儿玩,回头一笑。他看见弦歌审视的目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流转间瞳孔自有风华,“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终于发觉我的魅力了?这里是御书房,若真想做什么至少等回去后再说吧。”说完,他还暧昧地挑眉。 弦歌站着不动,微笑,“你真有那么喜欢女人吗?至少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见你碰过女人。”凌悠扬,你演戏已经演到了分不清真假的地步吗? 凌悠扬嘴角一勾,两步走到她身边,动作温柔却轻佻,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不是女人吗?” 弦歌还是笑,“我可不记得你有碰过我。” “呵呵。”从喉间流溢出的笑声沁人心脾,宛若清溪九曲,凌悠扬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黑色的瞳孔勾魂摄魄,“莫非你一直很期待我碰你?” “不。”弦歌第一次主动碰他,双手拂上他的脸庞,端正他的脑袋,目光像要把他看透一样。“我只是在猜,你究竟骗了我多少。”又骗了世人多少? 凌悠扬的黑眸噙着笑意,“那么,你猜到了吗?”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可最终也只到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许久后,她松开手,撇开脑袋,干脆地转换话题,“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凌悠扬耸肩,不以为意,似乎刚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他将那只香炉递给弦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闻闻看,这里有什么味道?” 弦歌低头嗅了嗅,奇怪道,“皇上常有的龙涎香啊,有什么问题?” 凌悠扬笑眯了眼,“闻不出来吗?虽然已经很淡了,可在这龙涎香里还掺杂着些微药物。”顿了顿,他低哑着声音,“有催情效果的药物。” 弦歌一惊,抬头直直盯住他。 凌悠扬对她的视线恍然不在意,继续道,“惠临帝这几日都没用过御书房,他一直待在新晋封的兰嫔那里。从这味道的浓淡推断,点燃这药物应该是在两三天前。”顿了顿,他笑得更开怀,“你那位旧友,兰嫔娘娘也正好是在这几日晋封的吧?” 弦歌多看了那香炉几眼,态度淡然,“那又如何?她现在已经是兰嫔了,又甚受皇上宠爱,只要每人追究这件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你不追究吗?”凌悠扬笑望着她,“你们现在应该是敌对吧?如果追究下去说不定这新晋封的妃子马上就会倒台哦?” “没有必要,现在要专心处理的是陆务惜的案子,我统一口径和搜查证据都来不及,没有这闲工夫。”弦歌垂眸,“况且,现在兰嫔正是得宠时,皇上很喜欢她,这点是最重要的。无论这头是怎么起的,只要皇上满意,我就没有下手的空隙。” 凌悠扬将那香炉塞回原来的位置,“是吗?”他长叹一声,斜过眼瞅着弦歌,“说起陆务惜的案子,你应该没忘了冷立吧?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狡兔死,狗肉烹,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弦歌淡淡一笑,像是讥嘲,“这哪轮得到我决定,你凌悠扬是决不会让这么一个将才死在这京都的吧?你不是想收服他吗?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啊。” 凌悠扬失笑,“需要我感谢你给我这机会吗?” “那倒不用。”弦歌敛起笑意,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再次转回头一个话题,“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到这御书房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别跟我说是来调查这香炉的,我不相信。或者,你刚才来的地方不是这里?” 空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流动,只余下二人的呼吸。 凌悠扬笑了,半真半假。他直直地盯住她,一字一顿,“你不是说过,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弦歌一动不动,望着他,静静的。 凌悠扬笑眯眯的,然后走出这书房,门一打开,冰凉的空气流淌近来。“回去吧。” 这天晚上,凌悠扬从符家消失,没有任何告别。 第二日,极东国的友好队伍正式入京,又凌氏七皇子带队,举城欢迎。 第二十七章 迎宾 湛湛蓝天剔透如水,在微熏的阳光下折射出水晶般流转的光彩。凉风轻拂,浮云淡薄。 极东国的大队人马排列整齐,秩序井然。队伍中敲锣奏鼓,彩带飘扬,鲜花肆意泼洒,美人歌舞嬉戏,热闹非凡。京都中的百姓都赶到城门观看,人山人海。 凌悠扬坐在队伍中间最大的那顶轿子里,看不见人影,但轿子四周却有美人环伺,当然也有卫兵的严密把守。 弦歌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遥望这壮观的队伍,沉默无语。 “呵呵,这阵仗可真够拉风的。”白潜笑眯眯地走上台阶,向她靠近,“没想到符城主今天会来观望,你看上去不像喜欢凑热闹的人。” 弦歌瞥他一眼,淡淡道,“朝中各位大臣,基本上全都到齐了,我虽然没去下面迎接,至少也得到这城门来做做样子。符家树大招风,我不希望自己的失礼给整个家族带来不便。” 白潜抿唇笑笑,也没在这话题上多加废话。他慢吞吞地走到现在弦歌身旁,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说话,试探道,“昨日符城主和长公主聊了什么吗?” 弦歌慢悠悠地转过头,似笑非笑,“白大人很关心?” 白潜笑得含蓄,“只是随便问问。” 弦歌笑,浅笑,“我和长公主也只是随便聊聊,女孩儿家的话,白大人应该不爱听。”不等白潜接口,她又继续道,“说起来,陆务惜的案子也该快定了,白大人有什么见解?” 白潜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他叹道,“符城主,虽然证据和证言都收集到了,但若再回头仔细审这案子,很多细节都有问题。”顿了顿,他问道,“你坚持要判死刑?”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城楼下的大队伍,“何况最近又是喜庆的日子,犯杀忌啊。” 弦歌摇头,“白大人,一开始你帮着陆务惜是因为想拿他来牵制我们符家,如今他很明显没有东山再起的实力了,你又何苦因他而得罪符家呢?” 白潜自嘲地笑了笑,“的确是吃力不讨好。”顿了顿,他的目光转为深沉,“可是,陆务惜权倾朝野多年,这其中有坏事也自然有好事。他若继续活着,他以前的党羽至少还有点顾忌,那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化解这股势力。若直接判他死刑,那他的党羽马上四分五裂,朝中会不安稳。符城主,你也是明事之人,希望你顾全大局。” 弦歌不动声色,“乱臣贼子,岂能姑且?白大人言过了。”她望着下面的队伍,看着极东国的人似乎都进城了,她跨步离开,向下走去,“我的立场不会改变,白大人可以再想想。” 白潜望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又想到杨丽凝的身影,烦恼地叹气,喃喃自语,“真想直接辞官算了,麻烦啊。”他想过的是那种山清水秀衣食无忧的闲人生活,怎么就偏偏生在白家?白潜嘀咕,下辈子一定得投胎好。他瞥了眼凌悠扬坐的那个轿子,满眼艳羡,“人家做皇子都能做得那么潇洒,唉,难道还是性格问题?” 城门之下,雀南国的诸位官员都站成一列,迎接这位邻邦贵客。个个人态度恭敬,大气不喘一口。一则是礼仪问题,在场的人自然不敢失礼。二则是因为这位凌七皇子是出了名的无理取闹,他们也不敢对对方话柄。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极东国的总体实力明显站在优势地位,得罪不得啊。 凌悠扬态度傲慢地从轿子里跨下来,锦衣华服,漆黑的长发束着白色玉冠。他懒懒散散地向四周望去,向前走了几步,身后跟着一绝色美人,正是皇甫容。 有雀南国的官员上前道,“七殿下初临京都,恐怕不胜疲倦,不如先去休憩一会,晚上有专为您设立的洗尘宴。” 弦歌站在远处观望,并未靠近,看着凌悠扬很不耐烦地和那官员说了几句话,然后大队人马簇拥着他们向皇宫行进,马匹人流绝尘而去。 弦歌低叹一声,看来今天晚上又不得安宁了,京都这种多是非之地,她还是快快把陆务惜的案子解决了,然后赶回歧阳城过她的惬意生活吧。 朱漆白宇,金碧辉煌。 今夜是满月,澄黄透亮的月光铺洒在每一个角落。宫中欢歌载舞,笑声宴宴。 身穿绫罗绸缎的纤美女子们在厅中翩翩起舞,姿容艳丽。宛如绝世白玉般的无暇肌肤,腰支如蒲柳般柔嫩无骨,眼神勾魂摄魄,裙裾翻转,笑若风铃。那领舞的女子风情妖娆,在最后一个转身跳跃后,随着乐声的结束,所有舞女都伏在地上,香汗淋漓。 惠临帝大叫一声,“好,朕重重有赏。” “谢皇上。” 弦歌坐在白潜身旁,对着眼前的表演始终提不起兴致,意兴阑珊地喝着闷酒。白潜笑望她一眼,“有这么无聊吗?” “不。”弦歌又喝一杯,“只觉得这种粉饰太平太过虚伪。”她转头望着白潜,嘴角挂着兴味,调侃道,“是否因为长公主没有出席,所以白大人也是这般无精打采?” 白潜面上一红,撇开脑袋,“符城主这玩笑过了。” 弦歌笑而不语。 惠临帝在皇座上笑容满面,望着凌悠扬微眯的双眼,开口问道,“不知七皇子感觉如何?今日是为你洗尘,还望七皇子玩得尽兴。” 凌悠扬举杯笑道,“哪里哪里,贵国风景柔和优美,美人如繁花般耀眼,在下乐不思蜀。” “呵呵,”惠临帝听后满意地点头,“七皇子若是喜欢,可在这些舞女中选上几个,长夜漫漫,也可消磨时光。” 凌悠扬笑着瞥上几眼,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弦歌身上溜了圈,拒绝道,“皇上客气,悠扬心领。” 弦歌头皮一阵发麻,戒备地望着那只演戏演得正愉快的狐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惠临帝道,“不知这次七皇子来访京都,主要是为何而来?” 凌悠扬笑着扬眉,“我代表极东国向贵国表示我们的友好,对于前段时间的偷袭行为来道歉弥补,还望皇上多多抱憾。此行还带上诸多赔礼,望请笑纳。” “呵呵,客气了。”惠临帝笑得很开心,“朕本就没放在心上,极东和雀南如此靠近,本就难免有些摩擦,普通百姓邻居间都会时而吵架,更无论两个国家。” 凌悠扬嘴角噙着笑,“皇上能体谅自然最好,除却表示友好外,还希望皇上能将冷立归还给鄙国。对于冷立的错误,悠扬在此为他赔罪。” 这种事情嘴上赔罪就能解决吗?弦歌心里冷冷地想,毫无意外看到同席的白潜也露出不赞同的目光。想想也是,犯着同样的罪,陆务惜可是要拿命来抵,你凌悠扬作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将所有人都耍玩了把,如今曲终人散,你却拍拍手说结束了,还把冷立给要了回去,这未免过于护短了吧? 惠临帝眼睛眯了眯,沉默片刻后,道,“符弦歌。” “微臣在。”弦歌应声而起,“皇上有何吩咐?” “明日你将冷立从牢中带出,给七皇子送去。” 弦歌低头,不用看都可以感觉到那只狐狸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应道,“臣领旨。” 惠临帝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凌悠扬,“虽然冷立可放,但在此之前还要让我们审问一番,以备底案。” “那是当然。其实我明日和这位符大人一起去牢里接人即可,也不好太过麻烦。”凌悠扬笑得收敛,语气是相当地识大体,他恭敬地低头,“其实,这次在下千里赶来,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为求婚。” 求婚?全场俱惊! 凌悠扬抬头,微敛双眸,风华绝代,“希望皇上能将长公主杨丽凝赐婚于在下。” 话音一落,白潜立刻刷白了脸,眼珠子都快要瞪出去了。弦歌拿在手上的酒杯一个不稳就摔在地上,“乓铛”一声,打破整个宴席的诡异寂静。她迎上凌悠扬望过来的双眼,似乎看到他挑衅地笑了笑,转瞬即逝。弦歌的眉头都快拢成山丘了,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惠临帝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神情中看不出喜怒,“七皇子希望迎娶丽凝?” 凌悠扬点头,“我是诚心来提亲的,希望可以和贵国联姻,以示友好。”顿了顿,他勾唇笑道,“若皇上同意这门亲事,凌悠扬发誓此生永远只得长公主一个妻子,不离不弃。” 听到这句话,弦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侧过脑袋,看见邻座的白潜快把手中的杯子给捏碎了,指节上青筋毕露。 “呵呵,”惠临帝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笑容满面,“联姻是件好事,不知众卿家有什么看法?” 白潜“啪”的放下手中酒杯,第一个站了起来,义正严词,“微臣反对。” 弦歌在旁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杯子,就知道他会反对,却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凌悠扬,无论你有心还是无心,这一手倒真是帮到我了。 惠临帝“哦”了一声,“为什么?” 白潜深深呼吸一口气,正色道,“回禀皇上,极东国和雀南国的气候环境决然不同,公主娇生惯养,恐怕不能习惯。” 惠临帝挑眉,“照你说来,朕的每个女儿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岂不是都嫁不出去了?” 白潜的眉头都快打结了。弦歌怡然自得地喝了口酒,笑得畅快,还道白潜能想出什么借口,果然说出口的都是废话。平日里看他侃侃而谈,出口成章,真到了这种时候却是词穷。 白潜垂眸,“皇上至少该为公主的幸福着想。” 凌悠扬笑得格外无辜,“这位大人是在暗示在下并非公主良配吗?” 白潜简直想出口骂人,要不是他姓白,他早就摞起袖子一拳揍过去,这种到处惹情债的混蛋也敢来求婚?对丽凝的事情他已经够烦了,他们就这么想考验自己的忍耐力吗? “七皇子,在下绝无此意。”白潜深深得呼吸,冷静,冷静,要把愤怒和烦躁压下去。“皇上,您至少要征求一下公主的意见。” 这酒真是香啊,清润滑口,浓而不烈。轻抿一口,弦歌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望着白潜的目光微有同情,我说你也挺可怜的,说出口的话越来越没条理。枉你平时多么聪明,在感情面前也就是一笨蛋。你以为杨丽凝会反对?即使她真的反对了你也不见得有希望! 惠临帝沉默片刻,尔后颔首,“也是。来人,把长公主给请出来。” 第二十八章 出狱 这洗尘宴是为凌悠扬而办的,本来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弦歌虽然觉得无聊却也相安无事。粉饰太平虽然不怎么让人愉快,毕竟也差强人意,不过,凌悠扬明显不这么想,由昨日宴会上的表现看来,他很擅长活络气氛,用那么四两拨千金的态度炸起平地惊雷。 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弦歌脑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只狐狸怎么看怎么碍眼的笑容和白潜怎么看怎么铁青的面容。 杨丽凝仪态万千地出现,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七皇子的错爱令丽凝受宠若惊,但婚姻大事,望父皇容女儿再好好想想。” 很好,虽然有惊却也有喜。忽略掉心头那一点点细微的小疙瘩,弦歌很平静地想,退一万步来讲,无论结果如何,这事与符家的干系不大。虽然那只狐狸的真正目的还要再仔细考虑,不过,照这状况来说,陆务惜的案子很快就能摆平。 风和日丽,阳光灿烂。 弦歌亲自驾着马车去迎接凌悠扬,结果看到那厮衣衫半搭,嘴角噙笑,异常妖娆地瞅着自己,皇甫容看到她也没露出杀气,嗯,忽略掉那只狐狸,这算是个好兆头。 “辛苦符城主了。” 弦歌客套地笑笑,“哪里,说不定过几天七皇子就是鄙国的驸马了,在下岂敢失礼。” 凌悠扬黑眸一亮,靠近道,“你很介意?吃味了?” 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很惊奇。你把这出戏越唱越大,涉及的人也越来越广,你就不担心到时候收不了场?” 凌悠扬坐上马车,放下帘子时望她一眼,“我很认真。”认真地走下每一步棋,认真地步下每一个局。虽然有时候局势会有些微的失控,不过他似乎还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他不心急,只要在最后他是赢家就可以了。 认真?弦歌不自觉地蹙眉,甩了甩脑袋,“驾”的一声,赶着马车前往刑部的监牢。 皇甫容坐在凌悠扬身边,对自己的主人有点不理解,他压低声音,“殿下,您是真的想做这雀南国的驸马?真的想迎娶杨丽凝?” “有何不可?”凌悠扬笑问,“你不觉得笨一点的女人比较好骗吗?” 皇甫容垂眸,“你觉得符弦歌那女人太聪明?” “关她什么事?”凌悠扬诧异道。 “殿下您不是喜欢她吗?”皇甫容诧异地反问。 凌悠扬一怔,好半晌都没反应,呆呆地望着皇甫容,“啊?”他困惑地皱眉,“有吗?” 皇甫容望着他,轻声道,“您没注意到?即使不是喜欢,殿下您对她的兴趣也有些过头。您从没有将这么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位女性身上过。” 凌悠扬面无表情,他安静地坐着,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纤长的手指挑开窗帘,他轻轻一叹,“你多虑了。” “那么,”皇甫容继续问道,“如果您不介意,能否允许属下杀了她?想到这世上又多出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我就无法容忍。” 凌悠扬面如冠玉的脸庞上飞快地滑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昙花一现。他垂下眸,收回望向外面的目光,立刻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对皇甫容笑道,“别动她,符家有很多聪明人,我不希望因为她而影响我的计划,符家不好惹。” “……是。” “虽然我在雀南国安排的探子已经很多了,不过,现在不宜动手。若要让父皇改立太子,我还需要雀南国做我的后盾,联姻是最快最好的办法。”凌悠扬笑了笑,“迎娶杨丽凝还能对白家造成一定的影响,那我以后得到这个国家也会更容易些。” 皇甫容点头,“殿下曾跟属下提过,雀南国最难棘手的两个家族就是白家和符家。今次您来这里,对这两个家族都有了应对之策吗?” “呵呵,皇甫,你怎么比我还心急?”凌悠扬斜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别担心,用不了多久的,我要的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实力得到,别人欠我的,我一定会一一讨回来。你的仇我也一定给你机会去报,是你的逃不掉。” 皇甫容精美绝伦的脸庞上染上一丝仇恨,“是,属下一直相信殿下。”顿了顿,他问道,“殿下,你确定现在把帮冷立?他若官复原职,不一定就会改站你这边……” “我没让他现在站我这边,我也没打算现在就让他官复原职。”凌悠扬微微一笑,“我只要他对我心怀感激就行了。他若想复职,至少得等我登上皇位。所以,我才说现在不宜对雀南国下手。我会好好教冷立,他要效忠的不是凌靳朔,而是极东国。”凌悠扬自信地阖上眼,我尊贵的皇兄,冷立这员大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他的栽培。 来到刑部大牢,弦歌领着他们二人往里走去。此时,刑部尚书孔仪已经亲自等候在此。弦歌向他颔首,“孔大人,该审的地方已经都审过了?” 孔仪点头,“是,你们尽管把人带走。”说罢,他示意狱卒,“来人,把冷立给放出来。” 冷立身子和脸上看上去都很脏,但却未受什么刑罚。他不卑不亢地从牢中走来,毫无意外地看到弦歌,视线一转,看到凌悠扬和皇甫容时却是一怔,不敢置信道,“七……七殿下?” 凌悠扬不羁一笑,“冷将军看到本宫怎像看到鬼一样?” 弦歌心中暗道,鬼?骂你是鬼还便宜你了。明明是你亲手害他的,现在却装成恩人的样子来作怪。 冷立急忙行礼,“罪臣见过七殿下。” 凌悠扬摆摆手,“免了免了,虽然你在朝中的案子还未平息,不过,我还是得把你带回去。我当初跟着你一起出征,冷将军的性子我很了解,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为了复命,我得把你带回去见父皇。不过冷将军放心,本宫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这件案子发生以后,他无容身之地,连太子殿下都劝他出去避一避风头。迫于无奈,他无法可施之下才来找符弦歌。现在,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相信他,而且还是皇族,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要来得让人感恩。冷立跪地伏礼,他一直不怎么看得起这位风流皇子,但如今却心怀感激,“谢七殿下。” 弦歌看得叹为观止,做人做到凌悠扬这份上也真神了,脸皮厚得可筑墙,心思埋得比海深。看看冷立这样,被害者向凶手致谢,这凶手还满不在乎地接受。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好人,不,跟那狐狸相比,自己简直就是圣人。 冷立的目光又转向弦歌,似乎想问那密函的事。可看到在场这么多人,他知道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场合,只得作罢。 凌悠扬笑眯眯地凑到弦歌身旁,“符城主要和我们一起去用午膳吗?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想好好致谢。” “客气。”弦歌皮笑肉不笑,“我已与人有约,只能辜负七皇子的美意了。” 凌悠扬挑眉,“真是可惜。” 弦歌淡淡一笑,转向刑部尚书孔仪,“孔大人,外头有马车,你派个人送这些贵客回去,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好说。”孔仪道。 繁嚣闹市,街道上行人满地,小贩吆喝。京都的确繁华,不过,金窝银窝没有自家的草窝好,弦歌的性子从某方面来说也挺护短的,虽然承认这地方不错,但始终觉得是歧阳城更胜一筹。她走到约定的酒楼里,四下望了几眼,很快就看到白潜了。 白潜也注意到她,招了招手。 弦歌走近去,拉开椅子,笑着坐下去,“白大人果然守时。” “白家没有让女性等候的规矩。”白潜回之一笑,“符城主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弦歌笑了笑,摸了摸肚子,无意回答他的问题,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我饿了。” 白潜的定力显然上乘,点头,“是我疏忽了。”他伸手招来小二,点上几碗菜。不多时,精致的菜肴便端上来,白潜不再问她问题,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用嘴巴吃饭。说起来这两人都没什么官架子,身为大家族的继承人,两人有很多共同点,也有不同的地方。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弦歌比白潜更为无私。在弦歌眼里,符家的利益至高无上,在白潜看来却不是这样。 吃饱喝足后,弦歌满足地放下筷子。她单手托着脑袋,颇有兴致,“白大人是反对这桩婚事的吧?凌悠扬和长公主的婚事。” 白潜差点噎住,慢悠悠地抬眸,“符城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弦歌笑道,“本来长公主还不一定会接受这联姻,不过,昨晚似乎被白大人给搞砸了。” 白潜目光幽深,沉默片刻,“你看到了?” 弦歌笑眯眯地点头,坦白承认,“看到了。” 昨日散宴之后,弦歌本想去探探杨丽凝的口风,找来找去,却在漆黑的御花园中看到白潜和她在一起,两人似乎正在激烈的争吵。偷听有违君子之道,但弦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所以就坦荡荡地找了个好位子,将那两人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听在耳中。 杨丽凝板着一张脸,“我身为公主,本就该对这个国家负责,联姻有什么不对?” “你不爱他!凌悠扬的名声那么差你还敢嫁?”白潜气急败坏,一把拽住她的手,“你爱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一直逃着我?” 杨丽凝血气上冲,“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爱过你?” 白潜平时的温文气质消失殆尽,脸色难看地要命,他用力搂过她,低头便强吻上去,双手制住杨丽凝的所有挣扎,一开始很强硬,渐渐的,他的动作温柔起来,心思沉迷于这个吻。 “啪”的一巴掌。白潜稍稍放松了力道,杨丽凝就挣脱开,眼角含泪,面色绯红,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不要脸!” 白潜顾不得去捂脸,急忙拉住她,“你若真想让我死心,立刻去告诉皇上我的所作所为,你说什么我承认什么,刚才的举动足以毁掉我的一切。” 杨丽凝停下要离去的脚步,愤恨地盯住他,“白潜,我若真跟你有过什么,那也早就结束,我早对你死心了。你这种男人,整天对我用心计。从认识以来,你骗我的次数还算少吗?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 白潜满脸焦急和愧疚,“丽凝,我承认我骗过你,可是我已经改了。” “哼,”杨丽凝冷笑,“狗改不了吃屎!我要嫁你管得着我?” 酒楼里,周围人声沸腾,弦歌和白潜对坐着。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无表情。 弦歌调侃道,“白大人,你觉得很棘手吧?昨日温香软玉的感觉怎么样?脸上挨的巴掌还痛吗?” 白潜眯眼,“你想怎么样?” “我可以帮你,虽然不敢保证让你抱得美人归,不过,至少可以让这婚礼无法举行。”弦歌笑容可掬,“不过,陆务惜的案子你要按我的意思办。” 白潜神色不善,“我帮你如何?不帮又如何?” “那也没什么,陆务惜的案子我还是会坚持己见。”弦歌笑意不减,“但是,凌悠扬和长公主的联姻我一定会让它成功。” 白潜半晌不说话,淡淡道,“这是要挟。” “嗯。”弦歌承认地很快,“这是要挟。” 气氛有些凝固,白潜叹道,“陆务惜确实有错,可他的罪名中也有你造假的成分,若把那些证据细细追究,符城主,你也吃不了兜着走。”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们各退一步吧,我不追究那些证据,你也留陆务惜一条活路,等我把他在朝中的势力都和平化解后,那家伙就随你处置,你即使要他死我也不阻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弦歌淡淡一笑。当她笨蛋啊,你白潜本来就没追究证据的意思,以前和你谈的时候你就差不多是这意思,现在还是这意思?况且,她做的事情滴水不漏,你即使想查那些伪证,恐怕也是无功而返。“白大人,看来你是等着喝长公主的喜酒了。” 白潜撇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他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小二,结帐。”他缓缓站起身,把碎银放在桌上,在弦歌身旁静静站了许久,最后长长一叹,“陆务惜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 所以说,有时候威胁真的是很有效的一种法子。 第二十九章 处刑 在白潜的默许下,陆务惜通敌造反的案子顿时顺畅无比,弦歌一鼓作气地繁忙工作,把该办的都办了,甚至把时间和处刑地点都决定下来。她坐在椅子上长长呼一口气,才发觉天色已经很暗了,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夜空中有些孤寂,冰凉冰冷。 弦歌离开刑部,静悄悄地回到符府,本以为府中上下都已经睡下了,结果却看到灯火通明。出什么事了?她大步跨近客厅中,看到符雪迟坐在正中央,脸色不怎么好看。弦歌的视线向四周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凌悠扬冷立和皇甫容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她一进门,每个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射到她身上。弦歌的脚步不禁缩了缩,丫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她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这么晚都还有客人。” 凌悠扬的神情相当友善,“实在有些事想和符城主聊聊,所以就自作主张在这里等候了,应该没给你添麻烦吧?” 弦歌微笑,这阵仗,你把冷立都带来了,如果我说麻烦你会立刻走人吗?她开口道,“没事,到我的书房去吧。”回头对符雪迟笑道,“雪迟,你先去休息,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符雪迟不放心,“不需要我在场吗?” 弦歌摇头,“真有事我会叫你的。” 符雪迟颔首,他不悦地望了凌悠扬一眼,似笑非笑,“七皇子,如果您真的是诚心想做我们雀南国的驸马,那可要注意和其他女性保持距离,莫让流言毁了这桩大好联姻。” 凌悠扬不以为意,“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弦歌鄙夷地望着他,“七皇子,请跟我往这边走。” 凌悠扬和冷立都坐在椅子上,皇甫容坚持站在他主人的后面。弦歌望着他们,不由产生会审的感觉。事情正如她所料,是为冷立和陆务惜串通的密函而来。弦歌心中冷笑,冷立啊冷立,你来问这件事居然还把凌悠扬带来?这不是与虎谋皮?这才多少时间你就对他推心置腹?那个最大的幕后主使就坐在你旁边,你还来问我? 冷立询问,“符城主,那封密函你拿到手了吗?” 弦歌摇头,“冷立你不用心急,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再过几天陆务惜就要被处刑了,在这之前,所有证据都要给皇上和刑部各位大臣过目。所以,那密函还不能给你。” 冷立皱眉,“符城主,那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吗?你是怎么得到那密函的?极东国内真的有人和陆务惜串通一气吗?” 闻言,弦歌沉默地往椅背一靠,她眼睛若有似无地向凌悠扬瞄了眼,淡淡道,“在七皇子面前说没问题吗?这事少些人知道比较好吧?”冷立,以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今天可是这样问过你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冷立点头,“没事。你说吧。” 凌悠扬很开心地笑了出来,他眯着眼望向弦歌,嘴角微微勾起,“我也想听听这事。” 笑吧笑吧,你笑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装吧装吧,小心装得你哪天都不认识自己了!弦歌心中恨恨地想,她无奈道,“把这密函给我的人我并不认识,那天晚上我在睡觉,半夜的时候察觉到有人,我还以为是刺客,结果只在桌上发现一封密函。” 冷立有些失望,“这样说来,你可谓一无所知?”顿了顿,他自嘲一笑,目中微显精光,“那天符城主跟我讲条件合作,如今看来,不过是对冷某开一个玩笑,想利用我罢了。” 和那狐狸比起来,我对你的哪算是利用啊?弦歌叹气,正想着把眼前这群人快快打发的时候,凌悠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笑道,“符城主的回答未免太过笼统,你那时没派人追查送信的人?” 你还真敢问啊?弦歌似笑非笑地瞥着他,眼神中满是讥诮,“那可能是我疏忽了,忘说了一点,那密函是我在做俘虏的时候得到的。”凌悠扬,我不拆穿你,你也别给我添麻烦。 冷立的身子禁不住一震,目光炯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要看个人理解了。”弦歌笑得滴水不漏,“我不过是在叙述事实,至于怎么分析这事实就看你们的了。” 冷立沉默片刻,他叹道,“看来叛徒就在我身边。虽然情况依旧不明朗,但至少有下手调查的地方了。”他站起身,对凌悠扬谢道,“全靠今日七皇子陪同前来,他日冷立若能顺利洗刷冤屈。一定衔草结环,至死不忘。” 凌悠扬瞥了弦歌一眼,淡淡一笑,“哪里,我不过是跟来凑个热闹,也没帮上什么忙。” 哼哼,弦歌冷眼望着他,“七皇子,在你们离开之前我要好心告诉你一句话。” “洗耳恭听。”凌悠扬不羁笑道。 “你还是放弃和长公主的联姻吧,否则会有很多麻烦上身。”弦歌盯住他的眼,“强龙难压地头蛇,七皇子最好知难而退。” “哦?”凌悠扬笑眯眯,“符城主反对吗?其实我也不是非娶杨丽凝不可,若弦歌你愿意以身相代我也不反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 冷立脚步一滞,静静站在原地。 弦歌不发一言地望着他,半晌,她撇开脑袋,伸手道,“不送,请便。” 凌悠扬也不好继续调笑,耸了耸肩,便和冷立皇甫容一起跨步离开。 夜是黑的,月是圆的,弦歌莫名觉得心中有点烦。 陆务惜被处刑的这一天,万里无云,人山人海。 弦歌坐在主判席上,她对这一天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看到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人,她骤然有些茫然,就这样了吗?她就这样赢了?陆务惜就这样要死了? 三十多年前,这个人金榜题名白马红衣,是那样的威风显赫志得洋洋。今天,这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是如此的落魄可怜大势已去。 唯一不变的,陆务惜无论衣冠如何下场如何,他永远都是那副倨傲的态度。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为了防止一切变故,她派人封锁了所有道路,她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这场行刑,她不会让古湘玲有任何机会来阻止。今天,除了皇上的圣旨能刀下留人,陆务惜将不会有任何活路,为了杜绝这最后的可能性,她已派人在宫中缠住惠临帝。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天空是白茫茫的一片。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可弦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务惜,等待行刑的时间。 漫长的一刻钟过去了,时间到—— 弦歌站起身,盯住陆务惜纹丝不动的面庞,“陆务惜,你最后有什么话要说?” 陆务惜仰天大笑,“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这一生已经活得尽兴,你要杀便杀。”他抬眸盯住弦歌,像是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老夫倒是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你手上,这算报应吗?” 弦歌闷不做声,扔下手中的牌子,“行刑!” 刀起,血溅,人头落地。 一人多高的宽大邢台,四周都插着一面面的青色锦旗,旗上锈着五爪金龙,似乎要在风中腾空而去,彪形大汉手中的大刀还在滴血,红色的血。 望着那个滚落在地上的血淋淋的人头,弦歌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白潜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白潜瞥她一眼,惨白的脸色,他微微颔首。 一路马车的颠簸,弦歌似乎没有任何感觉,跌跌碰碰地下车撞开门,她回到符家,迎面看到雪迟关切的眼神,努力微笑,“我没事,现在只想去睡觉,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说完话,她就冲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鞋子都不想脱,直接扑到床铺上,蒙头睡觉。 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连脑袋也被捂得实实的,弦歌闭上眼,明明就觉得有松一口气的解脱,可是有些画面却挥之不去,“烦死了。”她闷闷嘀咕了声,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努力让自己睡着。 不知不觉中,弦歌终于成功地进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耳朵里听到敲门声,她不悦道,“谁啊?我谁都不见,在睡觉。” 符雪迟在外沉声道,“湘玲来了。” 弦歌一惊,从床上跳起去开门,抬眸看见他严肃的目光,抿唇道,“她来干什么?赶出去,我不见。” 符雪迟低声,“她让人把陆务惜的棺材一起抬来了。” 弦歌的脸色很不好看,“那就把棺材一起赶出去。” 符雪迟自嘲一笑,“当今正受宠的兰嫔娘娘,谁有那胆子把人往外赶?” 弦歌冷笑,“那她是打算站在这里不走了?” “不。”符雪迟查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她坚持要你向陆务惜的遗体进行跪拜。” “放屁!”弦歌骂道,“我跪天跪地也不跪他,要我跪那死人,直接把我的腿砍了算了!”说完,她脸色不善地跑到府门口,盯着那漆黑木制的棺材,抬头望到全身素白丧服的古湘玲,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弦歌冷冷扫视一圈,气氛立刻安静下来。她抬高下巴,“微臣见驾来迟,望您恕罪。小庙装不下兰嫔娘娘这尊大佛,还望您速速离开。” 古湘玲的眼睛红红的,可泪水一滴也没有。细细望去,可以看见她面颊上残留的泪痕。她冷笑道,“本宫无意追究你的失礼,不过,义父故去,你不觉得就凭你们的‘交情’,你应该来祭拜一番吗?” 弦歌不动声色,厉声道,“乱臣贼子,焉有跪拜之礼?”她挑眉,似笑非笑,“我不会拜,陆务惜也受不起我的一拜!” 古湘玲盯住她的脸,目光中有跳跃的火苗,“符城主,做人还是谦逊一点比较好。否则你哪一天马蹄失足,届时后悔也来不及。” 弦歌挥手,做了一“送客”的手势,“多谢娘娘提醒。不过,在担心我的时候希望您记住,陆务惜的案子是皇上亲手交给微臣办的,你向我抱不平等于挥皇上一巴掌。娘娘现在正是争宠时刻,要多体谅皇上的心情。来人,送娘娘回去。” 古湘玲深吸一口气,仪态优雅地转身离开,“符弦歌,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自己也要记住。” “当然。”铁环铜门在眼前缓缓关上,弦歌一步也不退让。 空气静悄悄的,隐约间似乎有清新的花香飘溢在鼻腔中。 “这样好吗?”符雪迟轻声问道。 “有什么不好?”弦歌反问,脸上笑呵呵的,“这么一闹我也睡不着了,雪迟,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符雪迟意外道,“去哪里?” “我调查过陆务惜的所有事情。”弦歌垂眸,“我想去他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符雪迟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第三十章 旧宅 空气中都是泥土的香味,让人不禁全身舒爽起来,天空的色彩染着淡淡的透明,像被溪水浸润过一样。木制的农家小屋,简简单单的两间房,可惜廖无人气,空荡荡的。 这是陆务惜和陆纤以前的住处,小时候的住处。陆务惜未高中前,家境并不好,勉强度日。他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可是,真的等生活都变好了,两人却分开了。 到最后,只剩下这个地方,这个他们生前住过的屋子。 木屋前有一个简陋的秋千,虽然做秋千的那个人技术不怎么样,却可以看出他费了很多心思。弦歌轻轻地走近去,伸手摸了摸,秋千微微一荡,发出“吱吱”的声音。 符雪迟不自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弦歌面无表情,她松开手,转头一笑,“进去看看吧。” 打开屋门,最先闯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笔墨手绘的美人图:荷色的罗裙在风中轻轻飘荡,美目泛着迷人的光彩,巧笑倩兮,芙蓉般的脸庞染有红红的薄晕,稍带羞涩,肤如白雪,腰如束素。 美人图的右下角是陆务惜的署名,还题笔写了两句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弦歌对自己母亲的面貌其实不怎么熟悉,父亲的书房里以前也曾挂过,后来父亲去世,那幅画也就跟着他一起入土了。但是,今天看到的这幅画,比以前看过的逼真许多,感情也丰富得多。仿佛就是陆纤正略带羞涩地站在你面前微笑,有着女儿家的无邪,满眼都是看到情人的喜悦。 他们两个,果然是爱着的吗? 画着人不一样,他们各自眼中看到的陆纤也就不一样。 弦歌垂下眼,不想再看那幅画,心中思绪复杂。娘,既然如此,你究竟把父亲当成了什么?避难的地方?还是安慰的地方? 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感情把我生下来的?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还是因为爱那个男人?我是多么多么希望自己是爹的亲生女儿,可终究不过是一种奢望。 在很小的时候,符昌霖曾经说过,“弦歌,你娘是因为爱你才生下你的,虽然你无缘见她一面,但这不是抛弃你的意思,无论如何,爹永远都在你身边。” 小小的弦歌不忍忤逆爹的意思,频频点头,“弦歌有爹就够了。” 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保护自己能保护的。弦歌一直很害怕失去,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就更想去保护。即使现在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常常会害怕,甚至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害怕,毕竟,她身上流的不是符家的血。 简陋的木制桌椅,一看就是很老很旧的东西,桌面沟壑不平,粗糙异常。椅子也只有两三只,人坐上去会“吱吱”摇晃,屋子里基本没什么家具摆设,有的都只是最简单的东西。屋子里不脏,看得出有人常来这里打扫。 弦歌环顾四周,看见南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一块灵位,陆纤的灵位。灵位前放着一小束花,已经枯萎了。她缓缓走过去,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娘的坟墓是在歧阳城,她和爹葬在一起。现在想想,她真正想待的地方或许不是那里。” 符雪迟轻声道,“可是,你是不会把大伯父和大伯母分开的。” “嗯。”弦歌浅浅一笑,嘴角微有苦涩,“陆务惜的府邸已经被封了,或许再过段时间,那里又会迎来新的主人,他遗留下来只剩下这里。我以前就查到,他每次有空闲都回去故居看看,今天第一次来,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复杂。” 符雪迟将她的脑袋轻柔地搂进怀里,厚实的大掌在她发顶抚摩,发际间的香味悠悠传入鼻中,惹人心乱。“符弦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话说到一半,怀中的弦歌突然有了动静,眉头也困惑地皱起。雪迟问道,“怎么了?” “有蹊跷。”弦歌仔细观察手中的灵位,双手左翻右捣。她凑近脑袋,一边有手敲一边侧耳倾听,结果从中翻出一封信,上面是陆务惜的笔迹。弦歌的脸色一下子转为凝重,她低头粗略一看,脸色越变越白,手一抖,那张信纸就悠悠飘落。 符雪迟也皱起眉,弯腰捡起,他垂眸望去,一行一行地看下去,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信上面陆务惜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惊天噩耗一样围绕着这两个人—— 当这封信被别人看到时,估计那时老夫已经不在人世。呵呵,容我做一个猜测,第一个找到这封信的人是谁呢?根据多年的直觉,我想,大概会是那个孽种吧?符弦歌,你说说,现在是不是你在看这封信? 老夫一生做的错事坏事不计其数,其中,最不后悔的就是和纤儿在一起。但是,却害纤儿因此丧命,纤儿的身体太过柔弱,不宜生产。第一次为那畸形儿她已经去了半条命,第二次为了符弦歌她果然整条命都没了。那时候就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那个孩子了。 畸形儿刚生下时,两个诡异恐怖的脑袋贴在一起,眼睛半睁半闭,身体微微蠕动……心里头第一次有恐惧,我亲手掐死了她,我想,这就叫报应了。我不怕报应,可是纤儿一直对我俩的事满腹罪恶,这些年,很少看到她笑。她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居然不惜离开我! 都是那孩子的错,都是符弦歌那孽种的错。纤儿,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孩子,那我一定尽力把她送到你身边,不让你寂寞。不过,符弦歌不容易对付,也不知道究竟谁输谁赢。 为了对付她,我的确不择手段,但是,却因此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我和极东国的一个官员互通讯息,但是,那人的身份却是保密的。老夫不喜欢这种不对等的交易,自然开始着手调查,但是,越是用力想挖却发现那洞比想象中更深。 那官员应该是某个人的下属,我费劲心力仍然查不出那人是谁。那个人野心极大,心计极深,他应该设了很大一个圈套,我雀南国朝中有很多人官员都应该已经被他收买,或许,连皇上身边也安插了他的人。 这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阴谋,那人想要的是雀南国?或许他的野心比这更大。老夫一开始怀疑是极东国的皇帝,后来又怀疑是极东国的太子,结果发觉都不是。老夫迷惑了,究竟是什么人把自己藏那么深? 那人既然做了这么多安排,他想要的自然也不小,他安排的探子姑且不论,最恐怖的是,若被他拿到雀南国的皇宫地形图和军事布阵图,那么,事情就无法挽回了。呵呵,老夫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看到国破家亡的景象。 至于看着这封信的人,你想怎么做就由着你了。不过,若真是符弦歌你在看,老夫真想仰天大笑,符昌霖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迂腐之辈,呵呵,你对这事肯定无法撒手不管。这样吧,老夫送你一样礼物,或者说遗物也行。在这屋子的床底下,木板下面藏着曾经和极东国通信的证据密函,符弦歌,你若真想管这事,这密函还是很有用的。 陆务惜亲笔。 四周的空气已经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弦歌又将那封信看了一遍,神情中辨不出喜怒哀乐。她突然飞快奔向里屋,掀开床板,果然看到一叠信函。 符雪迟也跟了进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凌悠扬……”许久,弦歌从口中念出这个名字,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这个天下,他想要统一这个天下。” 符雪迟沉吟片刻,“你对他知道多少?” “不多,他那种人,不会让别人太了解他的。”弦歌将那些信件捏在手里,目光透过窗户望着远方,“他现在还不出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他要先拿到极东国的皇位,然后再一举进攻其他国家。” 符雪迟闭上眼,沉默后,道,“那么,你觉得他拿到军事布阵图和皇宫地形图了吗?”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屋子里,压得弦歌霍然一惊,她瞬间灵光闪过,想到了凌悠扬那天跟着她进宫的举动,顿时咬紧牙齿,“大概,已经拿到了。” “最糟的情形。”符雪迟从胸中闷出一口气,天空还是一如之前的明亮,他却不再笑得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本来,可以把这封信交给皇上,也可以和其他大臣一起讨论……”弦歌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连她呼吸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了,“可是……” “可是,这信里面涉及到你的身世,一旦公布,你就完了,符家也会有麻烦。至少,那些之乎者也的学子和道德家们都会针对歧阳城和你。”符雪迟目光痛惜,“那么,你要一个人承担?” 弦歌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低头轻笑,“事情总是不能面面俱到,我既然想隐瞒一件事,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侧过脑袋望着符雪迟,“其实,只要凌悠扬无法登上极东国的皇位,后面的事情他也没机会做了。他不是那么无私的人,否则他早就给别人机会进攻雀南国了。很明显,他想亲手得到这个天下才一直忍着。” 符雪迟望着她,“你觉得他会失手吗?” “不太会。”弦歌苦笑,“所以,我才要去想办法阻止。” “你能怎么阻止?你还能把手伸到极东国去?”符雪迟疑惑地问,忽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铁青,想到了很坏的事情。他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腕,死死盯住她,“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呵呵,我脑子转得很快的。”弦歌仰头微笑,嘴角微微勾起,“当然有主意了。” 望着他的眼睛,符雪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握着她手腕的力气也渐渐转大。可是,在弦歌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松动,终于,他痛苦地闭上眼,轻声道,“不要。” “要阻止他要把那些地图偷回来……至少需要在他身边插个人吧?”弦歌直直地回视,“但他很少会相信人,短时间也插不进去。可是,联姻是最好的机会,况且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联姻。” 符雪迟手上的肌肉都在颤抖,目光不稳,“他要娶的是长公主。” 弦歌微笑,“我会让他娶我的。” 第三十一章 合谋 痛苦,失望,心疼,怜惜,愧疚……各种各样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符雪迟盯住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异样的愤怒,无法控制。他一把拽起弦歌的手臂,发了狠一样得盯住她,几乎要射穿她的心,“你是一个人!你不是工具!你就不能多在乎一点自己?你就不能多爱护一点自己?你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个国家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奉献出来!你就不能好好地为自己而活吗?” 每一句话都像擂鼓一样敲击在她心头,嘶吼在她耳边。弦歌不自觉地垂下眼,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轻声道,“雪迟,你捏痛我了,放手。” “不放!”符雪迟的声音越来越响,震耳欲聋。他把她用力得扯进怀中,紧紧抱住,每一根骨头都磕得发疼。“弦歌,弦歌,弦歌,弦歌,弦歌……”一声一声的呢喃,一声一声的轻唤,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害怕失去怀中这个心爱的人儿,“我爱你。” 像是没入秋水中的那片金色光芒,分分毫毫地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流光烟云中的苍茫和暮色。弦歌的脑中一阵恍惚,眼眶有点热,“可是,即使我不嫁给凌悠扬,我也未必会选择你。” “……我知道。”符雪迟双手扣在她腰身上,目光悠远,苦涩一笑,“可是,你那时一定会选择终身不嫁,这样的话,还是只有我陪在你身边,就只有我们两个。婚姻对我不重要,我只想在你身边,你可以终身不嫁,我也可以终身不娶。可是,你现在却要把我这么微小的愿望都剥夺掉,太残忍了。” 弦歌没有否认,她闭上眼,沉默不语。 “你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符雪迟发誓,对她发誓也对自己发誓,“我会守住边关,我不会让极东国的军队踏进一步。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担着,我说过,我站在你身边,我永远都会帮你的。只要有我符雪迟在,就绝不会让凌悠扬成功。” 弦歌双手撑在他肩上,悠悠抬起头,望进他的瞳孔,“雪迟,你是我的一个梦,小孩子爱做梦,可我现在不可能想得像小时候一样简单。” “驻守边关征战沙场也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梦,可我把它实现了。”符雪迟神色坚定,没有半分移动,“弦歌,没你想得那么难,从头到尾,我没有想过要娶你之外的女人,没有想过也想象不到。” 弦歌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和她一起长大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个坚毅得从不掉泪的男人。可是,现在他的眼眶却在微微发红,要说没有感觉那是骗人的。弦歌轻轻一声叹息,温柔抚上他的脸庞,“对不起。” 趁他一个失神,弦歌的手指飞快点上他的穴道,迎上他震惊到不敢置信的眼,她转过身,“两个时辰就会解了,我走了。” “弦歌!”符雪迟扯着嗓音喊,脸都喊地气血上冲。 弦歌回眸一笑,天地间骤然失去颜色,抬手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雷霆。”爱马雷霆奔腾到她面前,载着自己的主人离开此地。 符雪迟定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想冲开穴道,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无能为力。 “可恶——” 第三十二章 白府 白潜坐在家里,闲来无事,嘴里啃着糕点,手上端着本无聊的书籍阅看。他听到下人通报说符弦歌来访时还不相信,白家和符家并没什么交情,尔后立刻想到他和符弦歌的交易,急忙让人带进来。 弦歌推开门,站在他面前,笑道,“白大人好生悠闲。” 白潜不置可否,随意笑道,“符城主今日是为何事而来?你想到要怎么让凌悠扬退婚了?还是想到怎么说服丽凝拒婚了?” “我的确有主意。”弦歌笑得高深莫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交给白潜。正是陆务惜的遗书,不过,只是半张,后半张。“在此之前,先想让白大人看点东西。” 白潜挑眉,疑惑不解,伸手接过,“怎么只有半张纸?” 弦歌微笑,“因为前半张的内容不能让你看。” 白潜眉目一敛,抬眸望了弦歌片刻,可惜没有看出什么究竟。唉,这女人的城府越来越深了,他低头看着那信件的内容,看着看着,神色就严肃起来,“这是真的?” 弦歌笑意不减,只可惜未到达眼底,“白大人以为我到这里是来跟你开玩笑的?” 白潜问道,“这信你从哪里弄来的?” 弦歌不在意地开着玩笑,“从天下掉下来砸到我脑袋上的。” 白潜叹一口气,信的来历她不说,前半张纸的内容她也不说。罢了,不问就不问,陆务惜和符家的渊源他也不想知道,反正陆务惜已经死了,他就算现在知道也没用了。“你看了有什么对策?可以查到那个神秘人的来历吗?” 弦歌的眼一眨不眨,“凌悠扬。” 白家和符家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关系,一个崇文,一个善武,有时还会持不同意见,在朝中针锋相对。但是,每次只要一涉及到国家问题,这两个大家族却又立刻会站在同一条阵线,屏弃前嫌。他们的观念是,自己家里斗着没有关系,但国家是排在第一位的。 白潜的眼神幽暗起来,指了指手上的信,“这东西你给谁看过?” “就只有你和我,还有雪迟看过。”弦歌回视,“其他人我不相信,信上不是说了吗,朝中也有凌悠扬的探子,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别人知道又有什么用?直接扣下凌悠扬?还是把他关起来?我可不想给极东国开战借口。” 白潜赞同地点头,“凌悠扬应该也是瞒着极东国的那个皇帝老头儿做这些事的,野心这么大的人,他首先要拿下的应该是他皇兄的太子之位吧?” “不是太子的位子,是皇帝的龙座。”弦歌更正他的话。 白潜耸肩一笑,“那么,你知道他已经做到哪一步了?不会真把军事布阵图和皇宫地形图都拿到手了吧?” 弦歌颔首,“拿到了。他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白潜的脸色不禁一黑,沉着脸,“这可真糟糕。他现在会提出联姻,也是为了在争夺太子之位时有坚实的后盾。混蛋,居然还想利用我们雀南国?” “白大人,你再怎么骂他混蛋都没用。”弦歌垂眸低笑,颇有自嘲意味,“他不会在京都留太久的,我们采取行动要迅速。现在我这里有个法子,只要把探子打进他身边就行了,然后监视他的举动,阻碍他的计划,一有机会把那两张图都抢回来。” 白潜疑惑道,“符城主身边有这样的人选吗?这人不但要忠心还要机灵,不好找吧?而且,凌悠扬那么深的心计,探子打得进去吗?” 弦歌盯着他看,勾唇一笑,“他不是提出要联姻吗?” 白潜一怔,尔后恍然大悟,抚掌称赞。他刚想问要派什么人去,脑子一转,联姻的人明显要有相应的身份,要有才智有忠心还要有身份……他惊诧地盯住她,“符弦歌,你不会是想亲自去冒这险吧?” 弦歌并不否认,双手抱胸而立,扬眉浅笑,“我可以趁此机会帮你,不过,要让凌悠扬不娶长公主,也要劳烦你白大人陪我演一场戏。” 白潜默默地望着她,并没有弦歌想象中的高兴。他叹了口气,目光深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符雪迟喜欢你不是吗?我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只是误会。”弦歌浅浅而谈,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我们要抓紧时间,现在就到凌悠扬那里去,关于计划我跟你在路上说……”说着,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潜无奈叹气,只有跟上。“你的决定我不干涉,其实我赞同都来不及。不过,你赔上这一辈子值得吗?” 弦歌不动声色,“这说明我符弦歌比你白潜更有觉悟。” 白潜苦笑,还是忍不住提到,“那半张信纸,我没看的部分,就是你们符家和陆务惜敌对的原因?就是你非要致他于死地的原因吗?” 弦歌脚步一滞,她侧过半张面颊,似笑非笑,“你说呢?” 白潜瞥她一眼,不再追问,“无所谓,已经过去了。” 符雪迟的穴道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弦歌急于把事情都办好,她和白潜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凌悠扬的住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周围的下人并不多。听到通报以后,凌悠扬披着外衫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走了出来,身后只跟着皇甫容一人。 烛火在微风摇曳明暗,晃出扑朔迷离的影子。红色的烛油顺着精致的烛台流下来,蜿蜒出斑驳的痕迹。窗帘半掩,星眸低垂,凌悠扬在上座斜睨着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弦歌注视着他的神情,笑容甜美,“七皇子好冷淡,我们好歹也算有点交情。” 哦?凌悠扬懒懒地看着她,暧昧地勾起唇角,“是什么交情呢?” 白潜八面玲珑,眼珠子晃一圈,立即接口道,“其实,今日来此是在下有事相求,符城主不过是在旁作陪。” 凌悠扬有些不耐烦,“什么事?快说!”他对男人可没什么兴趣。 “在下与长公主两情相悦,希望七皇子高抬贵手,成全我们。”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凌悠扬一愣,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兴味十足地打量白潜,“白大人,决定权不在我身上,而在长公主身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两相情愿?两相情愿杨丽凝早就拒绝了,你们把我当傻子看吗? 弦歌插嘴道,“长公主确实爱慕着白大人,但身为杨氏长女,长公主以国家为重,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和您联姻。” 你们还在我面前唱双簧?越唱越起劲?凌悠扬的眼神像在看戏一样,心中却是飞快思索,这两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是阻止联姻?可为什么要阻止?凌悠扬瞥了白潜一眼,他是知道白潜和杨丽凝的事,难不成真是来求情的?事情会这么简单? 白潜看着凌悠扬的脸色,心中捉摸不定,开口道,“七皇子,您若想联姻可以挑其他人,虽然失礼,但是请成全在下,若能得到您的成全,他日白潜定涌泉相报。” 凌悠扬抿唇,眼眸微眯,沉默了一会儿,他笑道,“不错,我只是想联姻,也不是非杨丽凝不可。”他瞥了弦歌一眼,放荡一笑,开玩笑地说,“不过,天下皆知,我凌悠扬只爱美人。杨丽凝不嫁,难不成你符弦歌嫁给我?” 第三十三章 雪迟 闻言,弦歌慢悠悠地望过去。该怎么接口呢?难不成直接就说好?那狐狸疑心病那么重,肯定不会相信吧?若说不好又明显不妥当,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拒绝的话不就错失良机?心里有了迟疑,蓦然回神,她已经错过了开口说话的好机会。 凌悠扬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眼中满是兴味,挑眉一笑,“别介意,我不过开个玩笑。” 玩笑?弦歌学着他的笑容,这次没错过开口的机会,“七皇子这样戏弄他国朝臣,未免有失礼仪。白大人诚心相求,你却拿出这种态度,这算是对我雀南国的蔑视吗?” 凌悠扬眨眼,无辜道,“符城主这帽子可扣大了,在下惶恐。” 你惶恐个屁!弦歌看到他装模做样就来气,“七皇子,你说过,联姻的话并非是非娶长公主不可,这说明有着转圜余地,那么,你愿意转圜吗?” 凌悠扬漫不经心,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吃力不讨好,说不定惠临帝气恼我的出尔反尔,拒绝我的联姻,那我不是得不偿失?” 白潜低头垂目,恳切道,“七皇子,皇上那里我也会帮着说情,希望您能成全。” 凌悠扬装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苦恼地皱眉,好似拿不定主意的神色。他侧过脑袋瞟了眼弦歌,淡淡道,“你们何必为难我?” 让你装!弦歌笑,嘴角微微一勾,“七皇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真的没料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凌悠扬笑道,“什么意思?” 弦歌盯住他的眼,“你不知道白潜和长公主的情事?你不知道陆务惜的案子是由我和白潜负责?你不知道陆务惜已经死了?”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没猜到我和白潜的妥协?你没猜到我们会来找你?你没猜到我会顶替长公主?” 凌悠扬目不转睛,他盯着弦歌久久不语,忽尔一笑,“虽然我不太理解符城主的意思,不过,最后那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悠闲地走,披着一件白色外衣走到她面前,站定原地,勾唇而笑,“符弦歌,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弦歌似笑非笑,“你理解成什么了?” 凌悠扬略微弯下腰,黑瞳噙笑,右手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吹气,“你真想嫁给我?” 白潜在他们身后咳嗽一声,喂,别当我不存在啊! 弦歌拍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他看了半晌后娇媚一笑。她微微抬高身子,凑近他的耳畔,“凌悠扬,我很想知道,那天在皇宫里你究竟拿了什么?”顿了顿,她眨眼微笑,“你早猜到我今天会这么做了吧?” 凌悠扬一动不动,瞅着她笑,笑如芳草。 喂,别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啊!白潜头疼地看着他们,又咳嗽一声。 凌悠扬的手搭上弦歌的面颊,从她的额头抚到鼻间,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么一个大美人对我公然示爱,真令人心情愉悦。娶你吗?其实也不错……” “殿下,有人闯……”说话间,门外有了动静。“扑通”一声,通报的人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就出现在三人面前。符雪迟扶着门框,额头上满是汗水,目光沉黯地盯住凌悠扬和弦歌,声音凌厉,“我不同意!” 弦歌骤然回头,神色惊奇,怔怔地望着他。 凌悠扬站直身躯,面不改色,笑意吟吟。 白潜也是一怔,他长长叹一口气,抚额无奈道,“麻烦了。”敢情符弦歌根本没把符雪迟给搞定?这出戏要唱大了。 符雪迟沉敛双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目光紧紧抓住弦歌不放,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同意。” 凌悠扬向外扫了一圈,不怒而威,“符将军现在的举止真是没有礼数。”他斜睨着符雪迟,质问道,“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当成什么地方了?符雪迟冷冷地回视,“极东国第七皇子凌悠扬的府邸。” 凌悠扬冷笑,“我还道符将军把这里当成了市井街道,说闯就闯!” 符雪迟不去理会他,两步跨到弦歌面前,一把拽起她,“跟我回去。” 何止是说闯就闯,而且是说走就走!凌悠扬隐去自己的表情,淡淡道,“符将军英雄人物,来去自如,在你离开之前是否应该先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思呢?” 符雪迟回眸扫他一眼,“七皇子,弦歌与我青梅竹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一点希望你能铭记于心。” 弦歌深深地望着符雪迟,眼眶氤氲,指尖微微颤抖,想推开他却没有足够的勇气。 “我记着。”凌悠扬眼底微有怒火,嘴角依然勾出笑容,“不过,从别人那里抢来会更有意思和乐趣,符将军,我倒很想试一试,到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 符雪迟青筋毕露,狠狠地瞪着他,拼命忍耐住动手的欲望。 白潜看得头都晕了,得了得了,今天别想把事情谈好了,这场面,估计得他来当和事佬,“呵呵,七皇子,今日叨扰了,我们先行告辞。” 凌悠扬垂下眼,神情平静许多,沉默不语。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再次抬首时面无表情,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弦歌,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符雪迟皱眉,“什么都不算。” 弦歌静静地回望,沉默着,被雪迟握着的手越捏越紧,掌心全是冷汗。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算数。” 符雪迟拉着她就往外走,面色铁青。可惜,还没等他走出那扇大门,就再次听到凌悠扬的声音,“白潜,你的请求我同意,不过,新娘我要自己选。” 凌悠扬伸手指着弦歌,直直地指着,目光清明如水,却看不到底,他一字一顿,“我、要、符、弦、歌。” 曲终人散,漆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纹丝不动。 凌悠扬一人坐在宽敞的椅子上,也是纹丝不动。长长的睫毛在他脸部蒙上浅浅的阴影,透出一股寂寞的凌厉。他手臂微微一动,端起身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目光中微有不满,“唉,这茶是越来越难喝了。” 皇甫容沉默,这种情况下,他习惯沉默。 “皇甫,帮我倒杯酒来。”凌悠扬不满地嘟囔。 皇甫容默默地斟满一小杯美酒。凌悠扬一手接过,喝了一口还是不满意,抱怨连连,“雀南国这儿都没什么好东西,这也拿得出来见人?” 皇甫容应和,“殿下,其实刚才你可以命令属下把他们拦下的。” 凌悠扬还是把剩下的半杯酒给喝干了,仰头喝时目光从缝隙里瞄到他脸上,“拦下他们干什么?看热闹吗?” “……”皇甫容敛眉,“殿下,你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凌悠扬拿着那只杯子在手上转啊转,漫不经心,“我看着像是在演戏吗?” “不,属下只是很意外。”皇甫容坦诚相告,“殿下竟然会在说话的时候忘了戴面具,所以,属下不禁有点担心。” 担心?凌悠扬停止了手上把玩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瞥他一眼,“居然轮得到你替我担心?我这也算是没落了啊。” “殿下,你真的要娶符弦歌?或者,你一开始就计划要娶她?” 凌悠扬慢吞吞道,“你觉得呢?” “……属下猜不透您的想法。”皇甫容叹气,“可是,符弦歌会主动要求嫁给殿下,事情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凌悠扬的身子向后一仰,笑着点头,“皇甫你也开始会思考了吗?别担心,目前的形势都还在我的掌控之内,乱不了的。皇甫,你知道雀南国最难攻的是什么吗?” “还请殿下明示。” “雀南国文有白家武有符家,那皇帝虽然不够聪明,但对这两个家族还是相当信任的。不过,符家久驻边关,离京都太远,惠临帝心里总有点不踏实,陆务惜的当道也有皇帝纵容的成分。这次我若主动要求退了杨丽凝而改选弦歌,皇家和符家的间隙只会越来越深。”凌悠扬闭上眼,娶符弦歌的理由他还可以说出很多很多,不过……“唉,”他低低一叹,有些苦恼地望着皇甫容,“皇甫,你还记得那天在马车里跟我说的话吗?” “啊?”皇甫容措手不及。 “如果,我是说如果,”凌悠扬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空中某个方向,眨了眨眼,今天的感觉真的有点怪,“我真的喜欢上符弦歌会怎么样?” 皇甫容更是惊诧,“殿下不是说我多虑了吗?” 凌悠扬瞥他一眼,闷闷地说,“今天本来还想和他们讲点条件的,结果符雪迟一来,我好象有点生气。”结果情况就失控了,他沉默地想了会儿,皱了皱眉,又想了会儿,轻声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皇甫容欲言又止,他想象不出凌悠扬喜欢上某个女人的情景,他向来把一切都当成游戏。即使是这个天下,他也能异常冷静地步步为营,从来不知道失控为何物。“殿下不是说过吗?女人都很好对付,只要哄哄她们骗骗她们就好。” 唔,他是有说过这句话。凌悠扬站起身,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弹,灯火骤灭,“进去歇息吧。” 符雪迟策马奔腾,一路狂奔无语,弦歌坐在他身前,他此刻的心情却没有半点旖旎,只有满腔的愤怒。不想让沙子从手中漏出,可不管他捏得多紧,依然无法控制它们细细碎碎地跌落地面。无论他如何强大,总有无法保护的东西。 一进入符府,符雪迟黑着一张脸狠狠把门砸上,“砰”的一声,他用力地盯住弦歌看。 心还是有点虚的,弦歌笑了笑,“这么快就冲破穴道了?恭喜,雪迟你的功力又长进了。” 符雪迟眯起眼,“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好。”弦歌很干脆,望着他,淡淡道,“我决定嫁给凌悠扬,你若不想参加婚礼可以先回歧阳城。” 呵,果然是弦歌式的绝情。符雪迟苦笑,笑得眼睛发疼,“你确定你嫁给他就能保住雀南国?你一定要为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而赔上自己一辈子?” 弦歌点头,坚定的。她认真地望着他,“在看到陆务惜的信函之前,我根本没有感觉到朝中有任何问题,我远在歧阳城,没有感觉还说得过去,可是连白潜都揪不出凌悠扬埋的人!他究竟掌握了多少?他在我们这里埋着人,我们却没在他那里安排人,雪迟,这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平等的战争!我不敢保证我能牵制他多少,可至少在他还没登上那皇位之前,在他还没开始他的征途之前,我们采取行动会更有胜算。难道非要等极东国的铁骑踏破这片土地,我们才开始后悔当初什么也没做吗?” 符雪迟定定地望着她,身体僵硬。他竟然,他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她? 弦歌笑着走向他,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雪迟,有你在歧阳城我很放心,你驻守的边关一定是最坚固的。你是雀南国的英雄,你是歧阳城的英雄,你也是我的英雄,”顿了顿,她目光中流露出不舍,“同时也是我的骄傲。” 符雪迟哑声道,“你也一样,我以你为傲。”他颤抖地拥她入怀,他不想失去她不想离开她,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可是,我无法忍受你嫁给他,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女人躺在别人的怀里。弦歌,我们可以安排其他人嫁过去……” 弦歌闭上眼,雪迟的怀抱一直是她最安心的地方。甚至,她曾经以为,这怀抱将会是她的归属。“那么,还有一个办法,你现在抛下所有的一切,带着我远走高飞,我们不再管这些烦人的事情。”她抬起头,目光平静,“你做得到吗?” 符雪迟的身体一阵发冷,冻彻心肺,身体不能自制地颤抖。面对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我……” “你做不到。”弦歌替他回答,笑着,“因为你是符雪迟。” 小时候,符雪迟,弦歌和古湘玲一起玩的时候,古湘玲曾兴冲冲地提议,“雪迟,弦歌,我们把自己的梦想埋在这棵树下好不好?等长大以后看看有没有实现。” 百年老树。弦歌仰头望去,好高啊。她点头,赞成道,“好。” 结果,雪迟从符霜霖的柜子里偷出他的盔甲,埋下去,说,“我以后要像义父一样征战边关,做一个最勇猛的军人。” 古湘玲埋下一块红盖头,羞涩地瞥了雪迟一眼,“我以后要让最喜欢的人掀开我的盖头。” 弦歌蹲在地上想了半天,苦恼道,“我想不出该埋什么。” “你没有梦想?” “有啊。”弦歌笑眯眯,“我希望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 弦歌,或许你埋下的,是你自己。 你不爱凌悠扬,那会是一生的痛苦。 若你爱上他,那将是一生的折磨。 第三十四章 婚配 天色明亮,蓝天白云。 “娘子,夫人,拙荆,贱内……难不成叫你媳妇儿?”凌悠扬扳着手指数称呼,他笑眯眯地瞅着她,“喂,你喜欢哪个名字?” 一个都不喜欢!弦歌走在路上,闷不做声。 “怎么不说话?”凌悠扬轻轻拽了拽她的头发不满道,“你不说我就随便叫了啊。” 弦歌从他手中拉回自己的头发,翻个白眼,“皇上都还没同意这桩婚事,你别说得像我已经跟你成亲了似的。” 两人正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想私下与惠临帝通禀这桩婚事。若在朝堂上直接提出,惠临帝一怒之下拒绝,即使因为面子问题也不会有所转圜,可是,私下谈就容易变通得多,成功的把握也大一些。 凌悠扬不以为然地笑道,“惠临帝会拒绝吗?”望着她转过来的眼睛,他挑眉,“只要我强制地要求,有谁敢拒绝极东国的要求?” 弦歌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今天早上起来就没有看到过雪迟,她昨晚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低低叹一口气,没看到也好,她也正愁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除了装做若无其事,她甚至连说“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况且,他们都没有做错,道歉又有什么用? 凌悠扬眯起眼,又拽起弦歌的头发,“喂,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居然在走神?” 弦歌侧过脸瞪着眼,再次把头发扯回来,“你别整天拉我的头发,拉光了怎么办?” “呵呵,这叫夫妻情趣。”凌悠扬煞有介事,“我们应该先培养起来。” 情趣个屁!骚扰还差不多! 皇宫赫然伫立在两人面前,富丽堂皇,威严壮阔。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走进这个地方会是为了请求赐婚的事。好冷,其实气候已经开始转暖,但心脏还是禁不住一阵一阵地收缩,寒彻骨髓。身为北方的国度,据说,极东国的气候比雀南国寒冷许多,嫁过去以后大概回不来了吧。 “喂,你又走神了。”凌悠扬在她额顶轻轻一拍,指着前面的小太监,“快点走,惠临帝在御书房等着了。” 现在还能退回去吗?当然不能,她也没想过。不能顾前顾后地徘徊犹豫,既然已经选择了远方,这个选择是自己决定的,没有任何人逼迫,那么就不应该去想身后会袭来的狂风冷雨。后悔是比损失更大的损失,比错误更大的错误。 她的路,她已决定。 惠临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看到弦歌和凌悠扬的进入,他放下笔抬起头,笑得客气,“七皇子和符城主今日来是为何事?朕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来,奇怪啊。” “是为联姻之事而来。”凌悠扬没空打哑谜,直奔主题。 惠临帝一怔,哈哈大笑,“七皇子,朕很感谢你对丽凝的喜爱,要不这样吧,也不用等朕那个笨女儿考虑了,朕直接就下旨赐婚吧,看你苦等也过意不去啊。” “皇上会错意了。”凌悠扬直言不讳,“虽是为了赐婚,却并非是为长公主而来。” 惠临帝好奇地挑眉,渐渐的,他有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脸色微微一沉,目光在弦歌和凌悠扬之间转来转去,开口道,“七皇子,你是想换一个人和你联姻吗?” 凌悠扬微笑,“皇上圣明。” 惠临帝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弦歌身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弦歌毫无避讳地回视,心底轻轻叹气,她跪地叩首,“求皇上成全。” “哼,朕的好臣子啊。”惠临帝微有怒色,“联姻对象竟然要求更改?这算什么?” 弦歌垂头不语。 凌悠扬莞尔一笑,挺身而出,“皇上,这并非弦歌的错,真要追究原因,那也只是缘分的缘故,以皇上的英明,总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吧?” 惠临帝眯眼,“七皇子,难道朕的女儿比不上符弦歌?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丽凝吗?当初是你提出要娶长公主,如今却又反悔,朕可不会让女儿受这种委屈!” 凌悠扬摇头,“皇上误会了。还请息怒,能听晚辈把话说完吗?” 惠临帝不悦地皱眉,双手交叉相握,“你说。” “长公主的事我很遗憾,在求婚之前我没有很好地去调查,后来才发现,白潜与长公主早就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悠扬无意破坏他人姻缘,于是生了犹豫之情。”凌悠扬嗟叹不已,转头用极其温柔地眼神凝视弦歌,仿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温柔都能滴出水来,“就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弦歌跑来安慰我。皇上也知道,当初弦歌曾被俘虏,在极东国的军营里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这一次能再相遇,我也很意外也很惊喜。”顿了顿,他坚定地望着惠临帝,“求皇上成全。” 弦歌听得脸都黑了,眼睛的余光瞪在凌悠扬身上,凌皇子,你以为你在说书呐!他这么一番话,直接把白潜给拖下水,皇上估计又会对白家重新评价。他又把自己说成是主动方,想让皇上以为是符家想横插一脚? 惠临帝沉默,双唇紧抿。空气中僵持不下,凌悠扬一直笑得很轻松,弦歌低着头,惠临帝望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叹气,正想说些什么,书房外的太监通报,“启禀皇上,兰嫔娘娘求见。” 弦歌一怔,在听到惠临帝说“让她进来”后,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婀娜地走到皇上身前,“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吧。” “谢皇上。”古湘玲的声音柔柔的,她的目光瞟了弦歌一眼,依到惠临帝身旁,故作惊讶地掩嘴,“皇上,符城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让她跪在地上?” “哼,是她主动要跪的。” “皇上这是在生什么气呢,生气对身体不好。”古湘玲柔顺地贴在他身上,顺抚他的胸口,“臣妾还是来给您报喜的呢。” “哦?报喜?”惠临帝平静不少,笑道,“爱妃来这里报什么喜?” 古湘玲将红唇凑近他的耳朵,不胜娇羞道,“臣妾有喜了,王太医刚刚确诊。”声音很轻,不过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惠临滴果然大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好,好,朕要重重地赏你!爱妃想要什么?” 古湘玲柔声道,“只要皇上高兴就好,臣妾别无所求。” “这算什么赏赐?”惠临帝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朕把你晋封为妃子?兰妃,嗯,就这么定了。” 古湘玲福身谢恩,“谢皇上。” “快点平身,都有身孕的人了,就别这么多礼。”惠临帝一下子心情大好,望着凌悠扬和弦歌,“你们说的事朕会好好考虑,先下去吧。” 凌悠扬似笑非笑,黑色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皇上,我希望您今天能对这件事尽快做出决定,或者说您打算拒绝和极东国的联姻?” 惠临帝瞬间沉默下来,定定地望着他,“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急着娶我的王妃,想皇上您马上给我个答复。”凌悠扬慢条斯理地说话,伸手扶在弦歌肩膀处,一个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而且,皇上让弦歌跪太久了,悠扬看得很是心疼。”顿了顿,他笑眯眯,“您不介意让弦歌站着说话吧?” 惠临帝沉默,缓缓道,“这倒是朕疏忽了。” 弦歌注意着皇帝看自己的脸色和眼神,心中哀叹,没想到即使到了这一步,凌悠扬都要扳回一局。皇上若对符家和白家生了间隙,或许凌悠扬安排在朝中的探子会趁虚而入,罢了罢了,她待会儿跟白潜提个醒。等她嫁出去后,朝中的格局还是得仰仗白潜稳定。 “皇上,您就成全他们吧。”古湘玲一直默默地站立,眼睛望着他们两个,忽然开口求情,“有情人终成眷属,符城主也不容易。” 惠临帝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低叹气,“爱妃真是菩萨心肠,不计前嫌地为符弦歌求情,当初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古湘玲甜甜地笑道,“能遇到皇上是臣妾最大的福分。” 惠临帝疼惜地望着她,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弦歌身上,严肃道,“符城主,你真的喜欢七皇子?确定要嫁给他吗?” 瞥了眼凌悠扬得意的笑容,弦歌咬牙应承,“是。” “唉,强求不来啊,朕同意就是。”惠临帝摇头叹气,“关于丽凝和白潜的事情,朕也得抽个时间好好问问……” “皇上,”古湘玲笑道,“白大人现在就在公主的祥英宫,要臣妾去把他请来吗?” 惠临帝听了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想了想,颔首道,“爱妃有身孕,不用如此麻烦,直接谴个人去请就是了。” 白潜来到御书房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符雪迟,两人一跨进屋门,书房内的气愤顿时变得极其诡异。符雪迟一眼就看到弦歌,两人刚碰上视线就立刻移开,凌悠扬像看戏一样地瞅着他们,表情中看不出喜怒。 所幸,惠临帝并未发现这片刻的暗潮涌动,一看见白潜走进来,他马上冷笑道,“白大人,你呆在祥英宫就不怕毁了公主的名节?是不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信任,所以你就无法无天?今天,还要其他国家的人告诉朕,朕才知道你跟丽凝的事!” 白潜单膝跪地,“因微臣的事而让皇上烦恼,臣罪该万死,只求皇上息怒。皇上的健康是万民的福气,皇上保重。” “嗯。”惠临帝听了很受用,脾气已经去了大半,“你和丽凝确有其事?” 白潜微微颔首。 惠临帝叹道,“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朕管不了,白潜,你别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白潜答道,“请皇上放心,即使不相信微臣,也该相信白家。” 惠临帝点头,“好,那么,接下来就讨论一下符弦歌和七皇子的婚事吧。七皇子,你希望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符雪迟面色苍白,低头沉默不语,双手紧捏成拳,骨节上青筋暴露。 凌悠扬笑道,“回到极东国再举行就可以了。” “嗯。”惠临帝颔首,“这样吧,符弦歌,朕封你为歧阳郡主,然后再给一份嫁妆,派人护送你到极东国,你看如何?” 符雪迟立刻请命,“臣愿担任护送一职。” 还不等惠临帝说话,凌悠扬就抢先开口,笑容礼貌而疏离,“多谢符将军,不过这倒没必要。我的妻子我会自己保护,不需要别人护送。”顿了顿,他抱拳道,“悠扬在此谢过皇上的好心,心领了。” 符雪迟全身一颤,终还是忍耐下来,什么都没说。 古湘玲望着弦歌,温柔一笑,“恭喜符城主。” 弦歌抬眸,“谢娘娘,谢皇上。” 拱抱石朝帽顶一个,嵌有十颗一等明珠。金凤五只,嵌五等东珠二十五颗,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颗。穿色暗惊纹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颗,珊瑚坠角三个……皇帝的女儿都没有嫁得如此风光,红妆长队,宫女太监环伺着这望不到尽头的嫁妆,奢华富贵。天下间有几个女子能嫁得如符弦歌一般的排场? 送亲的队伍一路东行,路经各个城池,整个雀南国都见证了这位传奇女城主的出嫁,旅程漫漫,在雀南国境的最后一站就是弦歌的歧阳城。 全城百姓都站在街道两旁恭送,有咽哽有不舍,但最多的仍然是祝福。鲜花彩带漫天飞舞,锣鼓声声,万人空巷,百里长街,满城的轰动,满城的眼泪,满城的欢庆。 符霜霖作为新娘的长辈,带着歧阳城的长老官员出场时,他的面庞并无喜色,只是认真地盯住弦歌,“你自己选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下去。” 弦歌点头,莞尔一笑,“放心,不会拖着你们的。” 符霜霖久久不语,低叹一声,“为什么?偏偏是这任意妄为的笨蛋性子?跟大哥一模一样啊……” “那当然。”弦歌目光明亮而坚定,“因为我是爹的女儿。” 符霜霖盯住她,点头,“我知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尽江南草未凋。那一片繁华,那一片美丽,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在符弦歌的送亲队伍走出城门的那一瞬间,满城的声音都寂静下来。 呼吸的声音,微风吹拂的挠痒撩过心头。弦歌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在城墙的上方,站着一个男子。 稳如泰山,定如磐石。弦歌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没有人可以像雪迟一样威武,没有可以像雪迟一样安全。雪迟从来都不是她的,雪迟是属于整个歧阳城整个雀南国的。 弦歌的眼眶有些热,她转开脑袋,放下帘子,不再去看。 “弦歌——”符雪迟站在城墙上,泪水涌出眼眶,放声大喊,“你一定要幸福——” 宏阔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这个寂静的城池里,缭绕在她耳边不去。 弦歌闭上眼,脸上一片濡湿,冰凉彻骨。 第三卷 极东风云 第三十五章 入境 躲在里面,透过假山的缝隙往外瞧,能看到几个很眼熟的人围在一起轻声讨论,鬼鬼祟祟的模样,嘴脸丑恶。 “七皇子看上去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那双眼睛好可怕,虽然只是个小孩,可盯着你看的时候……我都不敢和他对视。”这个女人是他宫里端茶送水的小奴婢。 “的确,皇上又这么宠爱,连着宁贵妃也是母凭子贵,恐怕会威胁到太子储君的地位。”这个人是皇兄宫里最受信任的小顺子。 “凌悠扬脑子是聪明,但毕竟是个小孩,你们太高看他了。”这个老嬷嬷是太后宫里的人,她手上出现一小纸袋粉末,“太后早就注意这个问题了,把这个倒在他平时吃的东西,保证那个号称神童的七皇子变成傻子。” 然后,他们的脸上出现那种令人作呕的恶心笑容,声音低低的,像老鼠的叫声一样肮脏。 不远处,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眼睛上感觉好刺眼,凌悠扬抬手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双眸,一眼就看见弦歌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几步之遥的地方,还站着皇甫容。他扯出一抹笑,原来是做梦,他伸手在弦歌脸上不规矩地捏了把,笑道,“怎么了?马车怎么停下来了?” 弦歌赏他两颗白眼,服了,颠簸的路程中也能睡着,她在马车里是快闷死,他倒好,睡得舒畅!“快要进入极东国的国境了,我想停下来最后看一眼,这儿的风景很好。而且,马车颠簸,我坐得有点疼,很不舒服。” “疼?哪里疼?”凌悠扬笑得贼兮兮的,凑近脑袋,“是不是屁股坐得疼?要我替你揉揉吗?” 这天下也只有他这个皇子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话了,真是的,真怀疑凌家的教育,他说这话就不会觉得丢脸吗?弦歌不答反问,嘴角一掀,“你刚才做噩梦了?整张表情都很僵硬,你该感谢我叫醒你,说声谢谢听听?” 噩梦?凌悠扬收起调笑的脸色,眼睛一眯,仰望刺眼的阳光,玩世不恭道,“不,只是梦到一群正在耍猴戏的笨蛋,你打断了我看戏,有什么可感谢的?” 弦歌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哪料,凌悠扬立刻笑眯眯地转了表情,变脸比翻书还快,手指抚在她眼旁,“你眼睛有点肿,是不是哭过了?” 弦歌戒备起来,脸色一正,“离开故乡,会哭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是为了离乡而哭?”凌悠扬刨根问底,黑眸中的笑意有些冷,“难道不是为符雪迟而哭?不是因为他在城墙上的喊叫而哭泣?”他欺上身,暧昧地含住她的耳垂,“我看到了哦,那时候你掀开帘子偷偷望过去了。” 弦歌的身子微微一颤,向后躲开,目光直视他,“雪迟是我的朋友,因离别而哭也是正常的。” “啧啧,真是义正严词啊,真的只是朋友?”凌悠扬笑眯眯,反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起来像是瞎子吗?” “你当然不是瞎子。”弦歌皮笑肉不笑,动作轻柔如薄纱,抚上他的眼,“不过,在你的眼里,男女之间都是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天下风流第一人的凌悠扬。” 凌悠扬对这称呼却之不恭,眼睛魅惑地一挑,舒舒服服地躺下,将脑袋搁在弦歌大腿上,双手环住她的纤腰,温香软玉。“我真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丈夫,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因别的男人而哭,竟然什么都不能说?”他撩人地抛个媚眼,右手不规矩地覆上她的胸口,“呐,你都没有愧疚的感觉?不觉得对不起我吗?” 弦歌的笑容甜美如花,双手覆上他的右手,紧紧握住,“愧疚倒是没有,有的只是烦恼和害怕,我真怕到了极东国后有一大帮子你以前的女人,到时候你纳妾都忙不过来,想想就觉得烦。” 凌悠扬眨眼,笑了笑,“怎么会?我说过吧,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好不容易才娶到你,我珍惜都来不及。” 靠,这家伙怎么从来都不按理出牌?刚才还在花言巧语地胡说八道,怎么一小下子就摆出这么正经的脸?弦歌感觉自己脸有点红了,于是一把推开凌悠扬,钻进马车里,“赶路,赶路,别废话了。” 凌悠扬笑容满面地盯住她的背影,儒雅地作揖。黑色的额发在微风中飘荡,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遵命,夫人。” 阳光灿烂,又是一个艳阳好天气。黄历上说,今日宜嫁娶。 可惜,他们还没到达京城,大队人马才刚刚跨进极东国的边境小城。当地官员热烈迎接,或者说,面对凌悠扬这种骄纵任性出了名的皇子,他们不敢不热情。 据说,以前这位七皇子曾有次出外游玩,结果那地方的官员偏偏是个牛脾气,不卖他这个皇子的账,结果回到京城后,凌悠扬立刻告了那人一状,玄崆帝为了安抚这个宝贝儿子,搞出一大堆名堂,居然真的降了那官员的职位。 住在最精致的屋子里,睡在最豪华的床上。凌悠扬满足地逸了一口气,“娶个老婆真不容易啊,还长途跋涉的,男人不好当啊。” 有谁逼着你凌大爷娶老婆吗?弦歌没好气,手指在桌子上面跳来跳去,“那官员是不是太奉承你了?我跟你还没成亲,他居然让我们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幸好她后来严厉要求,两个人总算分开住了,可凌悠扬这厮还是不要脸地窝到她床上来。 “唔,按我以前的性子,只要带女人来,肯定是住同一个房间的。”凌悠扬双手枕在脑后,满不在乎道。 居然还有脸说?弦歌心里的疙瘩又冒出来,吸气,呼气,她让自己很快就恢复正常。“凌悠扬,冷立就藏在我们的队伍里吧?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凌悠扬装傻充愣。 “他现在是逃犯的身份,若被人发现他藏在你着里。呵呵,别怪我危言耸听,小心你那庞大的计划前功尽弃。”弦歌支着脑袋,眼珠子转啊转,“你想让他一直待在你这边?或者,你打算亲手把他送进牢里住段时间?” 沉默。凌悠扬发出“唔”的思考声音,还是沉默。他斜眼瞟过去,望着弦歌的脸,“拜托,你很快就是我的王妃,说这种话别用这么事不关己的态度!” 弦歌笑道,“我很忠贞的,到时候船若翻了,我会陪你一起淹死在海里。无论如何,这世人已道我是极东国的七王妃了。” 凌悠扬的神色霎时间安静下来,黑色的瞳孔像是汇聚了蓝空中的彩虹,璀璨夺目。两人间的气氛很是微妙。他张口欲言,“你是说真……”话到一半,耳中却响起了敲门声,凌悠扬不满地皱眉,居然敢打断他说话?“进来!” 皇甫容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大叠香喷喷的信函,他走到凌悠扬面前停下,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殿下,这是城里的各大花魁和一些大户小户人家的千金们送来的邀请函。” 弦歌一怔,然后好整以暇地瞅着他笑。 凌悠扬看着她的笑容极不顺眼,从皇甫容手中一把扯下那叠信函,“邀请什么?” “知道殿下来了,她们都想邀您聚一聚。” “呵呵,”弦歌轻笑出声,聚一聚?她暧昧地眨眼,“这么人多啊……悠扬,你千万保重身体。” 凌悠扬的脸色似乎黑了黑。耍小孩子脾气地把信函一扔,“不去!跟她们说我快要成亲了,已经收心了。” 皇甫容的笑容一闪而逝,“殿下,相信您不会希望在这府邸门口看到一大群女人的。您不找她们,难道等着她们来找您?” 弦歌托着脑袋,笑得很可爱。 凌悠扬瞪她一眼,从床上跳下,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突然又绕到铜镜前,挑眉整理了一下衣冠,耸了耸衣襟,很大爷地跨步离开。 弦歌看着他走远了,转头瞅着正欲离开的皇甫容,露齿一笑,“皇甫,你整天穿着女装都不觉得别扭吗?一般男人都会觉得耻……”最后那个“辱”字还未出口,弦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蒙住自己的嘴巴,抬眸不好意思地望去。 皇甫容面无表情,似笑非笑,“我又不是男人,你以为会有那种骄傲吗?” 弦歌垂下眼,盯住自己的手,“我不是有意的,我都快忘了那件事了。”是真的快忘了,说出口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皇甫容瞥她一眼,直接走了出去,“没关系,反正我穿女装也很漂亮。” 屋门被关上,弦歌重重地叹气。只有在安静的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滋生远嫁他国的感觉。要阻止凌悠扬称帝需要从长计议,她必须得先搞清楚他已经做到哪一步了,还有玄崆帝究竟有多宠爱他……不过,冷立倒是可以利用一番。弦歌站起身,向下人的住处走去。 脸被涂得黑漆漆的,普通的衣服,脑袋始终半垂着。冷立低下的眼眸瞥到眼前多了一双脚,他缓缓抬眸,意外看到弦歌站在面前,“你找我?” 周围没什么人,后院里很安静。弦歌点头,也不再避讳,“我来是想问问你,打算跟在这队伍里多久?” 冷立淡淡道,“怎么?我们未来的七王妃要帮自己的夫君赶人?” 弦歌道,“你打算做什么?难不成到京城去自投罗网?若你会我们造成麻烦,我为什么要留你在队伍里?” 冷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嘴角一勾,“麻烦?若要说麻烦,你符弦歌才是最大的麻烦吧?真不知七殿下怎么会娶你的,最后竟会娶一个心怀帛测的女人?”顿了顿,他目光烁烁地盯住她,“符弦歌,你嫁过来是为了什么?” 弦歌笑笑,不置可否,“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我夫君?” “我关心极东国。”冷立信誓旦旦,“符弦歌,我不信任你!” 弦歌有趣地望着他,眼神噙笑,“果然是个精忠报国的好将军。”真巧,她也不信任他,“你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吧?跟在凌悠扬身边会有收获吗?” “我想入京,混在队伍里比较方便行动,放心,不会拖累你们。”冷立讥嘲地望着她,“一到京城我就马上离开,如果你有要求,我现在离开也可以。” 她才不关心他什么时候离开,她关心的是他识破凌悠扬的假面具。弦歌微笑,“冷立,你只知道陷害你的那人在你军营里,其他的并没有头绪吧?” 冷立目光一闪,“七王妃愿意指点一二吗?” 弦歌摊手,一脸无辜,“其实我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当日能潜进悠扬的帐篷,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这信,我想,那人至少是个高手。” 冷立目光凝固,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 “喂,你们两位讨论什么?脸色真严肃。”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弦歌闻声霍然一惊,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不是离开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冷立抱拳,“七殿下。” 凌悠扬笑着走到弦歌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聊什么呢?” 弦歌望着他,“随便聊聊。你呢?你不是见你的美人去了吗?动作太快了吧?” “家里有着美娇娘,我心思都在你身上,所让皇甫帮我把那群女人都打发了。”凌悠扬笑眯眯,目光温柔,“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的,绝对可以处理妥当。” 冷立的视线在他们两人溜了几圈,低声道,“七殿下,感谢您这几日的相助,为了不给您添麻烦,在下还是在这里和您分别。他日若能沉冤昭雪,一定当门道谢。” “你决定就好。”凌悠扬漫不经心。 冷立是个行动派,说走就走。空荡荡的后院只剩他们两个人。弦歌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僵,转身就想离开。凌悠扬凝视她,浅笑道,“你刚才和冷立聊什么呢?” “也没什么。”弦歌深呼吸,转眸望他,“只是看他挺可怜的,想给他点提示。” 凌悠扬抬眉,摇头笑出声来,“你太小看冷立了。”他沉默好长一段时间,走到弦歌身旁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不过这样也好,我的王妃够聪明,至少能够自我保护,不是吗?” 弦歌望着他,不说话。 凌悠扬跨步离开。 “你刚才没出去是故意的?你在监视我?” 凌悠扬停下脚步,唇边逸出轻笑,“你多心了。”他回头,黑眸深不见底,“只是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单独在一起,本王很是担心,有点吃醋而已。” 吃醋?相信他就有鬼! “弦歌,你自己把握分寸。”凌悠扬就身旁的树上摘下一朵花,回头几步,温柔地插在她发际,神色如危险莫测的漩涡,“我这种男人你要懂得珍惜啊。”似真似假的一句话,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留下惊诧的弦歌扬长而去。 第三十六章 面圣 在众人回京的路上,每经过一个城镇,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女子来找凌悠扬。有女人送信函的,有女人派遣使者邀请,甚至有女人跑到门前来找人的。但是,结局无一例外,有凌悠扬亲口拒绝,也有他命令皇甫去解决掉的。 凌悠扬怎么拒绝,弦歌倒是亲眼所见。但皇甫容下手似乎更为狠绝。若是凌悠扬亲自拒绝,那些女子还有哭哭啼啼地抱怨,弦歌虽不知皇甫用了什么手段,但一旦他受命出手,从来没个女子敢再出现埋怨闹事,如同石沉大海。好几次问他用了什么法子,他都是默默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凌悠扬斜睨他一眼,“皇甫,你应该没说我什么坏话吧?我可不希望被传断袖或不举。”每当这时,皇甫容都退后低头,“殿下多虑了。”闻言,凌悠扬也就不再多问,只剩下弦歌一个人好奇心旺盛。 弦歌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个面貌才学家世都不错的小姐来找他,结果凌悠扬笑眯眯看着她,眼底一片冰凉,“我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呢?除去皇子的头衔和家世后什么也不是,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不过,你坚持要找我的话,至少等到你有皇甫的美貌温闲的才学圣人的贤德后再来找我吧。”说完话,他立刻关上门,速度之快,差点夹住那位小姐的发丝。 弦歌在一旁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目光嘲笑,“真有自知之明,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呢?” 凌悠扬装出一副委屈样,“我这是为了让她死心才不得不说的谎言,我这样的男人,简直世间独一无二,你身为妻子都不了解?” 事情很顺利,队伍越是走到后面,来找凌悠扬的女人就越少。天下闻名的风流皇子从此转性,这事情立刻传开。到最后,倒霉的却是弦歌,无缘无故被蒙上一个“悍妇”的名声,世人皆道以为她的妒性太强,蛮横无理才导致凌悠扬忍痛拒绝了众美人。 他们顺利抵达京城,一箱接着一箱的嫁妆搬进七皇子的轩王府,仆从恭候,府中亭台楼阁,雍容大气。虽说是坐在马车里,可一路的奔波,两人都有些疲劳了。凌悠扬很没形象地趴在躺椅上,全身上下像是没了骨头,“是不是很累?” 弦歌讥笑,“累倒不见得,冤倒是真的。无缘无故被人说是‘悍妇’,这经验真新鲜。” 凌悠扬转了个身,仰躺在椅子上,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多情,“那我不是更冤?无缘无故得了一个‘惧内’的名声,这可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顿了顿,他看到弦歌瞪过来的眼神,又讨好地笑道,“不过,如果是为了你,我甘之如饴啊。” 甜言蜜语,口蜜腹剑。弦歌没好气地哼了声,不过,话说回来,她没有想到凌悠扬会做到这一步,他竟然真的下定决心要和以前的女人断绝来往?这是怎么回事?若说凌悠扬爱她,弦歌打死不信,那么,这其中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而且,他明明听到自己那天和冷立的对话,却什么也没说,这算什么?不闻不问? 弦歌想得脑袋都快涨破了,对凌悠扬的所作所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唉,难道她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种猜忌中?弦歌垂下眼眸,睫毛掩去她落寞的目光,其实,她宁可他在外面花心,至少这样,自己就会轻松很多。 “我亲爱的王妃,你想什么想这么入神?”凌悠扬坐起身子,手托下巴,“我们去沐浴吧?” 弦歌抬头,怔怔的,“沐浴?” “嗯。我很累,想沐浴后好好睡一觉。”凌悠扬点头,笑得跟只狐狸一样狡猾,“上一次你伺候我沐浴,结果我被点了穴道,这一次总不会是这种情况了吧?” 弦歌缓缓转正脑袋,眨眼,后退一步。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似乎终于想通他在说什么了,脸上抖了抖,她抿紧唇,觉得自己不应后退,于是又向前两步,整个过程如慢动作一般。她讷讷的,心虚道,“我们还没成亲。” 凌悠扬看她的反应看得很乐,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一圈,真有意思。“这样啊……王妃是想等成亲后再一起沐浴?” 弦歌嘴角抽了抽,“不必,现在就现在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找得什么懒借口?和这家伙在一起后脑袋就有点不好使,不过,即使做好思想准备,一想到洗鸳鸯浴的画面她就头大。 凌悠扬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动作轻盈,哪像疲劳之人?他笑眯眯地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么,王妃,请。” 赶鸭子上架一样地跟他走到浴池,弦歌吞下口水,脸蛋被水蒸气熏得红彤彤的,娇羞可人。她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这算什么?这有什么?男人跟女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吗?她又不是没见过,没事没事,眼一闭腿一张,时间过很快的。 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弦歌捂住狂跳的心脏,别跳了别跳了,跳这么快做什么?强迫自己睁开眼。结果,刚一睁眼,就看见凌悠扬慢条斯理地在脱衣服,腰带掉地上了,外衫也脱了下来,一件接着一件,他大大方方地赤裸着身体,然后步入浴池。 温暖的水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大腿,腰线……弦歌看着面色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讷讷地望着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凌悠扬挑起眉,嘴角勾出坏坏的笑容,“怎么不下来?要我帮你吗?” “不用,不用。”弦歌口齿都有些不清,试图转移话题,“怎么旁边都没人伺候的?” 凌悠扬瞅着她笑,“我让她们退下去的,怎么?你希望有下人在旁伺候?” “没有,没有。”弦歌自我唾弃地摇头,泄气道,“我只是随便说说。”长叹一口气,她鼓足勇气,咬牙开始脱衣服。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当他不存在。身上的衣服犹如千斤重,弦歌的手都在哆嗦,抖啊抖,好不容易才脱了一件。 可是,无论怎么自我催眠,跟自己独自一人换衣服毕竟是不一样的。她半垂眼眸,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白皙的肌肤染满红霞。那双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的动作,目光炙热,嘴角噙笑。 让你看!让你看!弦歌飞快地跳进水来,溅起大大的浪花,然后手指迅速地动作,三下两下地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剥下来,手一甩,衣服就丢到了岸上。 凌悠扬满是兴味地盯住她看,刻意询问,“你脱衣服的方式很特别,以前也是这样吗?先下水再脱的?” 弦歌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强词夺理,“反正洗衣服的时候也会弄湿,我不过提早让衣服沾水。” “原来如此。”凌悠扬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缓缓靠近她,沾湿的黑发垂挂在胸膛前,性感撩人。他定定地望住她,眼神像要把人给吞下去,暖烫的男性体温缭绕在弦歌周身,坚实的双臂悄悄揽住她的纤腰。 凌悠扬低下头,薄唇亲昵地滑过她的肌肤,沙哑动情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怎么办?看着你的反应,我好想欺负你啊……” 绚丽的红色熏染在弦歌脸上,然后耳根,脖子都染上了羞涩的红霞。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推,可手才抵住他的胸膛,就被凌悠扬一把抓住。他在她掌心烙下轻轻一吻,然后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后,牙齿若轻若重地撕咬住她的肌肤,惹得弦歌身体一阵颤抖。 凌悠扬声音邪恶地引诱她,在弦歌耳边一遍又一遍呢喃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麻痹神经的咒语,让人无力反抗。“好漂亮。”他的手指在她身上点燃一串一串的火焰,焚烧着两个人的身体。弦歌白皙的肌肤上蔓延出更多的红色,如烟花般绚烂,陌生的感觉侵袭着身体,全身上下似乎都没了力气。 “殿下。”皇甫容的声音在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皇上请您带着准王妃进宫。” 当头一盆冷水,听到皇甫容的声音,弦歌瞬间清醒过来,手脚并用,涨红着脸迅速离开眼前这个危险人物。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昏头了?身体上还残留着那男人手上的温度,她甚至能记忆起每一寸肌肤上的触感。 凌悠扬一脸“到嘴的鸭子飞了”的表情,身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怀中却已经是空荡荡的。他将湿漉漉的黑发甩到身后,满脸懊恼,挫败地开口,“让他等着,等我换了衣服再说。” “是。”皇甫容不再多话。 弦歌咬紧双唇,看着凌悠扬跨上岸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她依旧一动不动地浸在水里,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居然沉迷其中。 凌悠扬瞥她一眼,好笑道,“你怎么还不上来?父皇要你跟我一起进宫。” 弦歌闷闷地从水中起来,这次倒对自己的裸体不再扭捏,反正刚才都那样了,继续磨蹭只会让他继续调戏。所幸,上岸穿衣服时凌悠扬并未盯着她看,将头撇到一边,站了会儿就很快走出去。弦歌甚至有些诧异他的反应。 宫里来的太监正站在前厅,看见七皇子出来后急忙谄媚地行礼,“轩王殿下,皇上请您和准王妃进宫见他一见。” 凌悠扬若无其事地坐下,淡淡道,“我和准王妃刚才在沐浴,等我们头发干了再去。” 太监为难道,“可皇上等着……” 凌悠扬笑道,语气很不高兴,“总不见得让我们披头散发地进宫去吧?” 太监无语,面对这个极东国的小霸王,连皇上都拿他没辄,更何况自己? 弦歌擦着头发走出来,一眼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她直接把毛巾甩他脸上,低声道,“还是擦一下吧,快点干快点进宫,我不想第一次就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 太监笑容满面,连称这位准王妃懂事识大体。 凌悠扬闷闷不乐,狠狠瞥了那太监一眼,撒娇似的语气,“你帮我擦。” 弦歌眯了眯眼,认命地走到他身旁,本想用力狠狠地擦,但柔顺的触感一到手心,她又不禁放轻了动作。两人稍稍打扮一番,最后还是皇甫容运功烘干了发丝。然后,一起向皇宫行进。弦歌走在凌悠扬身旁,在那位太监的带领下走向玄崆帝的宫殿。 玄崆帝看上去已有些年纪,从面色上来说身体也不好。他很瘦,眉目间确与凌悠扬有几分相似。看到他们二人进来,语调平坦地看不出喜怒,“让朕好等啊。” 凌悠扬大剌剌地摊手,“父皇也真忍得下心,儿臣才刚回来,不给任何休息时间就把儿臣宣来了。” 虽早知玄崆帝对这个儿子的宠爱,可看到他这么没规矩地说话,弦歌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凌悠扬没规矩,不代表她也可以没规矩,弦歌行礼,“参见皇上。” “嗯。”玄崆帝目光探究地望着她,微笑,“平身。”说罢,他又面向自己儿子,“你那准王妃还知道向朕行礼,你的规矩呢?” 凌悠扬笑着拱手,“参见父皇。” “得了,得了。”玄崆帝摆手,“你什么时候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过?不吭一声就娶个女人回家,朕还是到最后才知道。”顿了顿,他无奈笑道,“有哪个皇子像你这样?” 凌悠扬笑道,“儿臣以前就说过,自己的王妃自己决定。难道父皇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 玄崆帝瞥了弦歌一眼,“并非不满意,不过,朕的确希望你娶个妻子就可以收收心,但你收得也太厉害了,整个京城都在传你‘惧内’的事情,这是在怎么回事?” “呵呵,父皇觉得这是真的吗?”凌悠扬笑道,“儿臣只是很爱自己的王妃,所以决定不再拈花惹草。儿臣以为,这是好事。” “唉,”玄崆帝叹气,“即使是好事,你也得注重一下皇家的面子,以后传出去说朕的七儿子怕老婆,你可以不在乎,到时候你让朕的面子往哪摆?” 凌悠扬笑笑,“儿臣会注意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筹办婚礼?” “越快越好,可是最快也要十天。”凌悠扬计算道,“放心,届时儿臣一定把婚帖送到您手上。” “对了,太子近日要摆一席家宴,他怕请不动你,所以让朕来转告。”玄崆帝笑得四平八稳。 “你的面子可真大,到时候和你的准王妃一起出席吧,也好让她熟悉熟悉。” “是。” 玄崆帝笑着望了弦歌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弦歌低声道,“符弦歌。” “好,朕记住了。”玄崆帝摆手道,“以后要懂规矩,悠扬很喜欢你,可你也不能持宠而骄,知道吗?” “回皇上,知道。” 玄崆帝淡道,“那你们就先下去吧,长途跋涉地回来,也的确该休息。以后有空再进宫来陪陪朕。” 待他们二人请安离开后,玄崆帝的面色立即沉静下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站在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史问道,“符弦歌……朕若没记错,是那个歧阳城的城主吧?” 高史答道,“是的。” “哼哼,悠扬会选这样的女人倒出乎朕的意料,朕也想看看他会唱出什么戏。”玄崆帝道,“太子也是,衡王也是,没一个儿子是省心的。” 高史应道,“这些年皇上偏宠轩王殿下,太子已经收敛许多。不过,前段时间冷立的案子,皇上真的不再追究吗?” “不用朕追究。”玄崆帝高深莫测,“那个幕后黑手等不及,自然会不时地推朕一把。朕倒要看看,这事儿又究竟是朕的哪个好儿子干出来的!” “皇上英明。” 弦歌静静地走,她偷偷瞥了凌悠扬一眼,淡道,“玄崆帝真的很宠你,你这么无礼的行为他都忍了。” 宠?凌悠扬笑着揽上她肩头,挑起她下巴,“相比之下,我对你的宠爱更甚。”看着弦歌纹丝不动的表情,他无趣地松开手,遥望远方青山苍穹,笑容如涟漪般荡漾,“别太相信眼睛看到的,在这皇家,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宠爱。” 弦歌一怔,若有所思,她叹道,“既然进了宫,我们顺道去拜访一下你的母亲吧。” “不用。”凌悠扬拒绝,神情淡淡的,“我的母亲宁贵妃早已被打入冷宫。” 弦歌惊奇地瞪大了眼。 凌悠扬笑了,轻轻的,“所以,我说别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第三十七章 家宴 玄崆帝一共有十一个儿子,皇长子在出生没多久后就因病去世,第二个儿子是皇后生出的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凌靳朔。 极东国的太子凌靳朔,对于在他旗下的官员来说,他是一个贤王。凌靳朔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虽然骨子里有点傲气,但身为太子也在所难免,更何况他是嫡子,得天独厚的身份难免会让这位太子比其他皇子多一份张狂。 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玄崆帝对凌靳朔并不亲近,两父子甚至会在朝堂上争吵。大部分官员还是跟着玄崆帝的态度走的,也不敢和太子走太近。一直到最后,朝廷上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均匀,凌靳朔才开始检讨自己和玄崆帝的僵持。 在前往出席太子邀请的聚会途中,弦歌和凌悠扬骑着马。并肩前行。他们身后并未跟随太多仆从,只有皇甫容随伺在后。 凌悠扬没精打采地打哈欠,“皇甫,其实你不去也行。或者,我不想你去的。” 皇甫容垂眸,一身女装千娇百媚,“对不起,属下任性。” 好奇怪的对话,弦歌瞥了他们一眼,沉默不语。 “你去了又能干什么?”凌悠扬慢吞吞道,“你每次看到那个人除了让自己愤怒还能怎样?现在的局势,我不会让你出手的。” 哦,稍微有点听懂了。弦歌眼角的余光瞟了皇甫一眼。 皇甫容深深呼吸,似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双手紧握成拳,“属下的使命是保护殿下,理应随时陪伴左右。” 凌悠扬叹气,“随你吧。” 弦歌侧过脑袋,好奇道,“今天的宴会上有皇甫的什么人?”她瞄了眼他的表情,猜测道,“皇甫的仇人?不会是太子吧?” “不是。”凌悠扬对弦歌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多管闲事了?皇甫的事情你还是少管点,他会生气的。你也不想被他追杀吧?” 弦歌皱眉,抿唇,很自然的换了个话题,“你不预先向我介绍一下今天会到场的人吗?” “不用,你是我的王妃,不论你怎么失礼我都有办法解决。”凌悠扬黑眸闪啊闪,噙着淡淡的笑意,“而且,我若跟你说了,你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还不如靠你自己的眼光去判断。是狼是羊你好好看看,以后该防着谁你也有个谱。” 阳春二三月,暖日晴风初破冻,杨柳不遮春色断。 弦歌他们步入太子宫殿的花园,里面摆放好桌子椅子和精致的点心醇香的酒,不少人已经到场。弦歌很自然地一眼溜了圈,心中暗暗记下他们的面孔。 “七弟你来了。”凌靳朔扬眉笑道,“我还真怕你不来呢。” 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弦歌望着那太子,又将目光巡回凌悠扬,嗯,果然是兄弟,若说凌靳朔是模范的太子外表,那凌悠扬就将不羁和散漫发挥到了极致。他就是凭借这层保护色才让周围的人放下戒心那么多年的吧。 “怎么会不来?皇兄都让父皇开口了,我能不给面子吗?说起来,皇兄是出了名的忙人,今天怎有如此闲情逸致?” 凌靳朔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我是想看看你快入门的王妃,听说你是拒绝了公主,所以,为兄实在好奇。”顿了顿,他的目光停在弦歌身上,一副温文儒雅的兄长模样,“呵呵,七弟妹,你还未抵达京城,我就已经闻名,果然是个大美人。” 弦歌礼貌道,“太子客气。弦歌薄柳之姿,能得到轩王殿下的喜爱,那是福分。” 闻言,凌悠扬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凌靳朔大笑,“不用如此客气,你喊我一声二哥就行。当年我这个七弟在女人中张狂不已,别说选正妃,这么多年,他连个妾室都选不出来。如今还不是乖乖栽在你手里?哈哈,你替整个极东国的女人出了一口恶气!” “哼?漂亮?她哪有皇甫漂亮?”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到众人耳里,语气有些刁蛮任性。说话的是一个姣俏可爱的姑娘,衣饰奢华,神情倨傲。“七哥,你曾经说过,若要娶妻,对方必须有皇甫之貌温闲之才,这个女人做到了吗?” 凌悠扬的目光慢悠悠地转到她身上,“子晗,我的王妃需要你来评价吗?” 方子晗恼羞地瞪着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就想泼过去。太子妃方仪蓝急忙打圆场,一把按住自己妹妹的手,微笑道,“让七弟看笑话了,子晗都被宠坏了。” “哪有宠坏!别整天把我当小孩子看!”方子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指直直指着凌悠扬,面色潮红,“你怎么可以娶其他女人?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的!” 满场唏嘘,这两个人都不好惹,他们看戏就好,这烂摊子还是留给太子去收拾。 凌悠扬抬眸,态度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我对很多女人都说过喜欢,而且,我对你的喜欢不过是对妹妹的喜欢。”顿了顿,他叹气,“子晗,你当着这种场面大声嚷嚷,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方家的声誉考虑啊。” 方子晗冷哼一声,这世上最没资格教训自己的人就是你。“你在外面胡闹的时候有替皇家的声誉考虑过吗?” “子晗!胡闹!”凌靳朔忍不住呵斥,“你想再被你爹给关起来吗?虽说是家宴,可这里都毕竟是太子府,你的规矩到哪里去了!” 方子晗一脸的不服,闷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弦歌始终笑容可掬,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被打破的痕迹,完美无缺。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她不说话就对了。管你们用什么拳头打过来,我就在眼前放团棉花,挡着就是了。不过,这场面挺有趣的,本来还以为这宴会很无聊,难得还有戏可看,更难得的是可以看到那只狐狸被推上戏台,唔,有奸情。 凌悠扬斜瞟到弦歌的表情,一脸黑线,哭笑不得。他在心里很慎重地考虑,是不是应该挥袖离开?算了算了,今天至少得让弦歌熟悉一下在场的各个皇亲国戚。 厉王凌尹宣笑着站起来,对弦歌打招呼,“七嫂,我排行第八,以后称我一声八弟就行了。子晗说话没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弦歌笑,心里笑,脸上笑,笑得像朵花似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在嫁给你七哥之前,我就对他的风流韵事相当了解,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相信他。” 凌悠扬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七上八下,眼皮不住在跳。 方子晗不善地瞥她一眼,嘀咕道,“最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话说到一半,太子妃方仪蓝就没好气地拍她的背,“子晗,你真想被赶回去?” 唔,要不要计较呢?可不等弦歌考虑周到,自己的嘴巴已经自动自发地开口,笑眯眯的,“道貌岸然?是在说我吗?在场这么多智谋卓绝的人,我以为这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话音一落,所有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在她身上,像要在她身上钻出无数个洞。气氛顿时紧绷,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弦歌无辜地眨眼,一脸的不解,歉意道,“我开个玩笑,各位别介意。” 凌悠扬的脸色瞬息万变,意外,不解,再到恍然,最后憋笑。他偷偷移开脑袋,可笑声还是禁不住逸出口中。 在场其他人的脸色也是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太子很快收起自己的尴尬,笑道,“七弟妹这玩笑,呵呵,真是有趣。” 弦歌很不给面子,笑道,“我倒觉得这笑话很冷。” “符弦歌!果真与众不同!”一道洪亮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弦歌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气质糅杂着坚毅和多变。嗯,有点雪迟的感觉,弦歌的笑容敛下来,心口有点痛。只是瞬间,她很快调节好神色,嘴角扬起浅笑,“阁下是军旅中人?” 男子的笑容中有几分骄傲,“好眼光,我以前的确打过几仗,现在在京城管着巡房营,是从一品的都统。我是第三皇子,你称我一声三哥就成。” 弦歌欠身,柔声道,“见过三哥。” 三皇子凌启明玩味地望着她,“符弦歌这个名字我早有耳闻,那座被誉为‘边境明珠’的歧阳城,你就是城主吧?” 弦歌不动声色,点头,“以前确实是。” 凌启明轻轻鼓掌,眼睛依旧盯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巾帼不让须眉,符弦歌,让你放弃政事嫁到皇家,不觉得委屈吗?” “哪里委屈?”凌悠扬挑眉,声音不徐不急,“三哥,你在暗示什么吗?” 弦歌笑容不变,淡淡道,“悠扬很好。” 凌启明不羁一笑,“真可惜,我本来也想娶个这样的女人,可惜却被七弟捷足先登。” 凌悠扬眯起眼。 太子凌靳朔几步走到他们之间,笑道,“都先坐下来吧,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聊天,三弟,你这话说的有点伤和气啊,彼此都是兄弟,虽说没什么顾忌,但有些事还是要注意的。” 凌启明笑道,“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凌靳朔摇头叹气,怎么就没个老实的?他开个家宴容易吗?非得个个都来砸场子吗?脸上笑容依旧,他伸手为弦歌做介绍,“这是五弟凌远禄,这是十弟凌秀,还有十一弟凌英怀。至于四弟和六弟,他们不在京城,九弟凌陌忧身体虚弱,在自己府中养病,弟妹有空也可去探望。” 凌秀和凌英怀都还是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凌秀一张娃娃脸,容貌青嫩可爱,偏偏摆着一副老成样。凌英怀八岁,看上去活泼好动,异常调皮。 凌远禄五官端正,面容白皙,眉目间有股正气,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瞟到皇甫容身上。弦歌眼观四方耳闻八方,心思玲珑剔透,眼神的余光向后一瞄,正巧看到皇甫捏紧的拳头。心中低叹一声,她又看了凌远禄一眼,冷笑若隐若现,原来是他。 第三十八章 倾谈 各个皇子王妃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在明朗春日下,极东国里最高贵的皇亲国戚们围坐在一起细品香茗,谈天说地。女子们说一些闺房秘事,声音轻微。男人们则高谈壮阔,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国事论到政事。 坐在上座的一群人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几个皇子。凌尹宣举杯笑道,“七哥,没想到你回来就这么突然地把嫂子也一起带回来,一声不吭,都没有半点前兆。” “呵呵,我以为七弟会是我们中间最后成亲的那个。”凌远禄也笑了,“没想到娶了王妃,以前那个风流浪子会收敛到如此地步。” 凌启明笑声爽朗,直接站起身对着弦歌,“若是我像七弟那样直接带个王妃回来,恐怕不会有这么美满的结果,说不准父皇立刻就把我赶出去了。七弟妹,我敬你一杯。”酒杯刚放到唇边,却见凌悠扬从弦歌手中拿过那杯子,对着凌启明懒懒笑道,“三哥,这酒还是我喝吧,我坐在自己的王妃身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被你灌酒。” 凌启明也不推拒,眼神微微一闪,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我今日才知道,七弟竟是如此体贴。以前一起出去玩时,不都是你劝身边的女人喝酒吗?” 凌悠扬似笑非笑,“自己的王妃总得自己照看,三哥,你也该定下心来娶个正妃了。” 八皇子凌尹宣忍不住叹道,“这样看来,七哥以后都不会陪我们上花楼了。” 凌悠扬正想接口说话,却见方子晗闷闷地踢了一脚桌子,冷嘲热讽,“符弦歌,女子的三从四德你没学过吗?你还没嫁过门,就已经要开始阻止夫君寻花问柳了?现在满京城传的都是……” “子晗!别给你姐姐丢脸!”太子凌靳朔呵斥,方家把这个小女儿当宝贝一样地养,养到后来,就养成了这种刁钻任性的脾气。看来,他得尽快把着个棘手人物丢回给方丞相,这家宴还是让众人都散开吧,否则最后收不了场就麻烦了。 “传什么?悍妇?还是惧内?”弦歌丝毫不避讳,瓷白的脸庞上闪现出点滴微笑,“在你们眼里,悠扬是这样的人吗?那不是怕,只是爱而已。以讹传讹,我也很为悠扬委屈呢。” 闻言,凌悠扬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黑眸转到弦歌身上,笑意弥漫,“王妃的话,深得我心。”说着,握住她的手。 深得你心个屁!弦歌回握他的手,目光看似情深脉脉。 方子晗“哼”的一声撇过了脸,“肉麻。” “原来如此。”凌启明打量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的感情真是让我有几分羡慕,不知当初是谁先爱上谁的呢?” “对啊,对啊。”最小的凌英怀也凑热闹,好奇地看来看去,“是谁先表白的?” 自作孽,不可活。弦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脸上笑意依旧,她的目光投注到凌悠扬身上,眼神拼命传递着“你来回答”的讯息。可惜,凌悠扬越笑越灿烂,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弦歌心中暗怒,握着他的手用上了力气。丫的,居然敢给我装傻? 凌悠扬见好就收,嘴角的笑容得意万分,轻声道,“是弦歌先爱上我的,不过,表白倒是我先说。这种事,总不见得让姑娘家开口。” 什么?脑袋里的神经噼里啪啦地断了一大半,若不是理智尚在,她早一脚踹过去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变脸色,弦歌只能静静地望着他,平淡的目光下暗藏着波涛汹涌。 “当时我正伤心的时候,是弦歌温柔地陪伴在身边,不知不觉的,就陷下去了。”凌悠扬把当初对惠临帝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讲得那叫一个顺口,“所以我决定了,弦歌是我今生唯一的王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弦歌深深呼吸一口气,好,很好。她侧过脑袋,尽量摆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感动,真他妈感动,感动得她想杀人。 目前的场面还算和平,趁着还没闹出什么事情前先把人给散了吧。太子凌靳朔站起来,“七弟你和弟妹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容易啊,我祝福你们,等着你们的大婚之日。”话一说完,他立刻笑道,“这样吧,大家都坐在一起也很拘束,不如分开各玩各的吧,皇弟们跟我一起去箭场射箭喝酒,各位弟妹就跟着仪蓝一起去聊聊体己话。” “不要!”方子晗很干脆地拒绝,斜着眼,嘟着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射箭。” 凌靳朔瞅着她,不禁皱眉,“你不跟你姐姐聚聚,跟着我们这帮男人干什么?” “射箭比较好玩,我要和你们一起。”方子晗的目光盯在凌悠扬身上,“大不了我听话一点,不喝酒就是了。” 凌靳朔实在有点烦,小祖宗啊,“随便你,别给我惹麻烦就是了。” “谢谢姐夫。”方子晗雀跃不已,蹦蹦跳跳地跑到凌悠扬身边,目光柔情似水,一把揽住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将脑袋靠上去,“没事,没事,有七哥看着我,我会很乖的。” 唉,就是这样才担心。凌靳朔撇开脑袋,率先向箭场走去,不管了,不看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弦歌笑靥如花,看得凌悠扬心颤。他拉开方子晗缠在自己身上的手,好言相劝,“你好歹也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给我注意点。”说完,凌悠扬对着弦歌招手,语调柔和,“弦歌,你跟我们一起去箭场吧。” 旁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话聚焦到弦歌脸上。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方子晗不满地眯起眼。“她会射箭吗?” 弦歌笑,“不会就不能去了吗?” “废话,不会你去干嘛?凑热闹啊?”方子晗极力阻止,“姐夫不是说了吗?女人都跟着姐姐一起去聊天……”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女人,她又改口道,“我不算,我还没出嫁。” “你就别在那里讲你的歪理了。”凌启明拍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据我所知,弦歌和那位名将符雪迟是一起长大的,符雪迟箭术绝世,想必弦歌也是不差的,至少比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要好些。” “三哥,你别整天打我的头,会被你打笨的。”方子晗抱着脑袋跳开,倨傲地瞥了弦歌一眼,眼神中还残留着不满,“去就去,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高绝’的箭术吧。” 弦歌垂下眼,但笑不语。 “好啊!”第一个射的人是太子。凌靳朔射出五箭,有三箭正中红心,其他两箭也是稳稳地钉在了靶子上,离红心很近,旁人看了不住喝彩。 凌远禄接过弓箭,抬眸笑道,“想不到二哥久住京城也能有如此技术,倒让我这个在军队混过的人惭愧了。呵呵,我若是射得不好还请别见怪。” 凌启明大笑,“不过是兄弟们玩玩,五弟,不用太拘谨!” “五哥好丢脸,扭扭捏捏的。”方子晗做了一个鬼脸,一把夺下凌远禄手中的弓箭。她转过身,神气活现地望着弦歌,手中的弓箭抛出一个高高的曲线,丢到弦歌手上,“我倒是想先看看七嫂的技术。”说话中,特意加重了“七嫂”二字,别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弦歌抬眸,微微一笑。她瞟了凌悠扬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摸上熟悉的弓箭,她颇有兴致。目光调皮地在众人间溜了一圈,最终停伫在方子晗身上,“方家二小姐,真要说起我和悠扬的相识,其实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众人意外地睁大眼。 想起那道伤口,凌悠扬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 话音一落,弦歌拉弓的手轻轻一放,“嗖——”的一声,铁箭破空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毫无意外地直中红心。弦歌转过脑袋,对着方子晗吟吟而笑,眉梢微挑,“失望吗?” 不等方子晗反应,倒是凌启明先鼓掌,“好箭术!”他拿起自己的弓箭,目光狠绝,精力集中,两脚跨开,手一拉,弓上的箭对着弦歌射过的靶子飞去,气势惊人,直把弦歌之前射出的那箭劈成两半,应声裂开。 凌启明扬了扬手中的弓,邪笑道,“我的技术也不赖吧?不知比起符雪迟如何?” 方子晗觉得三哥替她出了一口气,又蹦又跳,兴高采烈,“好厉害!好厉害!到底是三哥,神箭手啊!肯定比那个符雪迟要强!” 弦歌淡淡一笑,无动于衷,“真可惜,三哥没有机会和雪迟比试一番。”顿了顿,她拿起两只箭架在弓上,眼神中的集中力越来越强,光芒耀眼,两肩渐渐地放松,上身挺直如松柏,右脚比左脚靠前一步。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呵,好怀念这种气氛。弦歌目中精光瞬息,开弓一射,在众人屏息间,两箭同时穿透红心,似乎连划过的风声都能听见,在耳边奏出绝妙的声响。她嘴角噙笑,之前的气势仿佛是错觉,柔声道,“三哥,在射箭方面雪迟比我胜出许多。从小到大,即使是耍赖,我也没有赢过他。” 凌启明静静地望着她,神情深不可测。 “哼。”方子晗找茬,没好气道,“七嫂整天在嘴里念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就不怕七哥吃醋?” 弦歌微笑。 凌悠扬正好喝下一口酒,“我不会。”他站起身走到弦歌身旁,在她鬓间轻轻一吻,温情流动,目光中闪耀着惑人的光彩,“我相信她。” 方子晗狠狠瞪了凌悠扬一眼。 弦歌羞涩地低下头,回握住凌悠扬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一直到宴会散席,两人都完美扮演着夫妻深情的模样。至于各自肚子里转着什么念头,倒是讳莫如深。 第三十九章 偷听 天上的云飘过来一朵,薄薄的,带点透明的纯白。阳光金灿灿的,在万物上洒出点滴温馨。一会儿,那片云又飘走了,荡啊荡,就从视野中远去了。扳着手指数,一朵云,两朵云,三朵云……唉,无聊。 雕砌的凉亭,飞檐高瓦,精致细巧。弦歌坐在亭子里,抬首遥望碧蓝如水的苍穹,唔,天气真好。低下眼平视,又可以看见院中的花花草草,嗯,鸟语花香。她的眼珠子溜一圈,轩王府的下人们走来走去,繁忙不已,都在为主人的婚礼而奔波。 弦歌的身子倚靠在亭柱上,目光伫留在那个懒洋洋睡在躺椅的某人身上。某人的眼睛轻轻阖着,嘴角的唇线勾着浅浅的笑,衣衫随意地搭在身上,一派风流舒惬样。 从早上起床用过早膳过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闲闲地休息。放在以前她做城主的时候,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生活。那时候,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她整天想着借口偷懒。可如今,真的让她休息了,却同样感到不自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猪生活啊……弦歌忍不住瞥了凌悠扬几眼,这家伙以前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她开口说话,“喂,你不无聊吗?” 某人的眼皮掀也不掀,不解地反问,“无聊?怎么会?” 弦歌怀疑地凝望他,说起来,这人野心这么大,可这段日子里却什么也没做。她嫁过来就是为了监视他阻止他,他却整天没精打采地晒太阳,太诡异了吧? 凌悠扬睁开一只眼,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你想找点事情做?”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面色平静。 凌悠扬看着府邸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和铺挂在周围的绸缎,心情很好地摸了摸下巴,笑容肆意,“我以前这么躺着的时候,身旁都有美人环伺,啧啧,那个滋味啊……”顿了顿,他又道,“可看看现在,连皇甫都不在身边。本来想着有你陪伴也很舒服,哪知道你一直都闷不吭声。”说到此处,凌悠扬侧过身子,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撩人的光彩,“要不我们做点事情来杀杀时间?”最后这句话的声音沙哑地有些暧昧。 以为她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啊?弦歌的视线射进他的眼睛,“你就整天窝在这轩王府?”你的天下大计呢?你的狼子野心呢? 凌悠扬笑,“有时候也会上花楼。” 弦歌眯起眼,看来她若是不把话说白点,这厮会把每个问题都绕到寻花问柳上面。“冷立的事情你不办了?” 凌悠扬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想了想,半阖着眼,“冷立的事情急不来,现在出手只会惹祸上身。”多少人等着他出手,多少人想看看这戏的后续,可惜,他不急。比他心急的大有人在,即使他不出手,恐怕也会有人按捺不住。 弦歌寻思,想套出他的话,“凌悠扬,你想要这天下吧?” 凌悠扬似笑非笑,“你说呢?” 弦歌继续问,“你在雀南国安排了间谍,是想为以后征战天下埋好棋子吧?” 凌悠扬依旧似笑非笑,“你说呢?” “你早就谋划着要夺取皇位吧?” “你说呢?” “你披着不管政事的风流外衣,只是为了降低别人的戒心,更方便实现你的野心吧?” “你说呢?” 弦歌有点失去耐心,但面色依然笑靥如花,“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凌悠扬嘴角挂着浅笑,那双黑色的眼眸似乎能洞察人心,“弦歌,难道你嫁给我就是为了这些?如果是的话,恐怕会让你失望。” 弦歌的目光没有退缩,“那你娶我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凌悠扬坦荡荡地回答,跟他平时说甜言蜜语的语气有点不一样,“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若是为了利益,我会有更好的选择。”温柔的声音仿佛是魔魅的咒语,几乎可以击中女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几乎,只是几乎。 弦歌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纯净,沉默许久,她倏然一笑,“我相信你。”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都会在一条船上……”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腼腆的笑,“所以,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也希望你不要骗我。” 凌悠扬黑瞳如墨,深不可测,“我怎么会骗你呢?”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纤尘不染,缓缓笑开,“我相信你。” 这句话,这四个字,昨日在太子所办的家宴上,凌悠扬也说过,一字不差。当时,弦歌低下了头,状似羞涩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可现在,她的目光却清明地望着他,一瞬不瞬。两个人似乎都想证明自己的诚信,久久都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 弦歌率先打破了沉静,尽量问得含蓄,“说起来,皇甫和你的五哥,就是那个凌远禄有什么过节吗?” 凌悠扬笑道,“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他们两个不太对,凌远禄看皇甫的眼神不对,皇甫看凌远禄的眼神也不对。”弦歌皱着眉回忆,把自己脑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凌远禄以前看上,呃,看上皇甫的容貌,所以就……” 凌悠扬乐不可支,“所以就怎么样?继续说下去。” 弦歌继续道,“所以就想强迫皇甫,结果皇甫反抗未果,凌远禄一个狠心就把他给阉了,从此两人结下仇怨。后来皇甫费了很大工夫从那里逃出来,结果被你给救了,是不是?”说完,她盯着凌悠扬,想知道自己究竟猜得对不对。 凌悠扬眨眼,然后仰天大笑,太有意思了,他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哈哈哈……弦歌,你是看戏看多了吗?怎么想出来的故事?哈哈,若是被皇甫听到,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弦歌不悦地皱眉,“我说错了?”即使说错他也笑得太过分了。 凌悠扬还在笑,“你以为在编故事?”正要说下去的时候,却看见皇甫正向他们所在凉亭走来,神情端庄,姿态娇媚。他穿过长廊,经过花园,站在凉亭外,恭敬道,“殿下,方家二小姐来找您,现在正在前厅等候。” 弦歌怔了怔,眨眼,然后转头去看凌悠扬。 凌悠扬倒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猜到方子晗会来。他笑着站起身,“那我去看看。”顿了顿,他回头对弦歌道,“要一起去看看吗?” 弦歌微笑,摇头,“不用。” 其实,弦歌没打算偷听的。她本来只想趁着凌悠扬去应对其他人时好好在府邸里逛一逛,或者说,去他的书房啊寝室啊之类的看看,运气好一点,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秘密。这些日子下来,凌悠扬整天待在府里,弦歌为了防范监视,几乎是寸步不离得跟着他。旁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感情好,凌悠扬每次都是似笑非笑的反应,也由自己跟着。可惜,她什么也没发现,凌悠扬什么也不做。 真的,她只是随便走走,然后毫无意外地走到书房前,却发现书房的门紧紧关着,里面甚至可以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弦歌的脚步微微一顿,辨认一下,里面的应该就是她那位夫君和方二小姐了。 听?还是不听?弦歌又迟疑了一下,终是无法战胜自己的好奇心,就这么蹑手蹑脚地靠近,把耳朵附在墙上。 “子晗,你究竟还想说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为什么要娶她?她甚至连个公主都不是。”方子晗始终追着这个问题,一步步逼近凌悠扬,“七哥,如果你娶我,明明会有更大的利益!” 凌悠扬有些头疼,“你一个女孩子家,应该找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要整天把利益挂在嘴边。子晗,我跟你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凭什么?”方子晗大吼,一点也不怕被别人听见,“我等了你十多年,从小到大,我等着自己长大,一直盼望着可以嫁给你,我不要这种结果!” 凌悠扬叹气,“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可能事事任你随心所欲的。子晗,你也该长大了。” “别把我当小孩子!”方子晗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七哥,如果你选择娶我,我可以帮你很多很多,无论什么我都会替你做的。至少,我可以说服爹站在你这一边,你可以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些。” 凌悠扬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弦歌在外怔了怔,不会吧?连这么个小女孩都知道这狐狸的野心?狐狸啊狐狸,你的尾巴藏得也不怎么好嘛。 方子晗不甘心地咬唇,“我以前听姐夫说过,绝对不能小看你忽略你,否则会跌大跤。爹也警告过我,让我不要跟你走太近,否则他会为难。”顿了顿,她狠狠吸一口气,抽噎着鼻子,泪眼婆娑,“七哥,我说过,我不是小孩,没你想得那么笨。这些话,我多少还是懂得的,爹会为难,是因为姐姐已经嫁给了太子,可是,相比姐姐,爹更宠我,只要你娶了我,爹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凌悠扬挫败地叹气,他的沟通方式有问题吗?“子晗,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我为什么要得到方丞相的支持?二哥会那么说你爹会那么说,只是因为我不站在任何一个阵营,所以不想把情况变复杂。” “你骗人!”方子晗指着他的鼻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爹不是应该怂恿我多亲近吗?不是更应该让我把你拉到姐夫的阵营吗?” 凌悠扬怔了怔,摇头苦笑,这丫头果然长大了。他温柔地摸她的脑袋,目光真挚,“我有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方子晗嘟着嘴,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一直都在骗我。” 隔着一堵墙偷听的弦歌几乎要笑出声,这句话她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有些人撒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达到某种目的,可这只狐狸撒谎,根本已经养成了习惯,觉得好玩他撒谎,觉得无趣他撒谎,遇到笨蛋他撒谎,碰到聪明人他也撒谎。 凌悠扬有些难过地皱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然如此?你何苦喜欢我?不如早早死了心,继续过你舒适的大小姐生活。” “我有什么办法?”方子晗撇开眼,“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凌悠扬目光柔和,微微弯腰,眼睛与她平视,“子晗,我以前的生活是放浪了点,或许我对你做过一些不合规矩的事,可我那时候也说得很清楚,每个女人都知道,我无意成亲。我那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我真的决定成婚,一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至死不渝。” 方子晗怀疑地望着他,“你不可能会爱那个符弦歌的,你才认识了她多久?你和我从小就在一起,这么长的时候你都没产生感情。不可能,你这种人,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人。”顿了顿,她想了很久终于把话说出口,“你只爱你自己。” “我爱她。”凌悠扬微笑着否认,“我爱弦歌,只爱她。”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方子晗大叫,捂着耳朵不想听,“你又像以前那样在开玩笑对不对?”她目光恳求,语气低微,“七哥,你风流,我忍。从小到大,我早知道我管不了你,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一直以为我是最接近你的女人。即使不爱我,你至少也是喜欢我的。我一直以为,有一天等到你玩倦了,你会考虑娶我。我甚至做好准备和爹斗争,非你不嫁。可这算什么结果?我不要!我不接受!” 凌悠扬静静地望着她,语调温柔,出口的话却绝情得没有余地,“我不爱你。” 方子晗眼睛红通通的,鼻子也红红的,她坚定地凝视,“我可以做小妾。” 凌悠扬微笑,“你爹不会同意的。” “我一定会让他同意,大不了断绝父女关系。” 凌悠扬的笑容收敛,目光深邃,“我不同意。我说过,我只会有弦歌一个妻子。” 方子晗咬紧双唇,泪水扑簌而下,痛苦地指控,“你好残忍!你好狠心!” 凌悠扬叹气,掏出手帕放她手上,“擦一擦吧,大姑娘了还这么哭,都不会羞愧吗?”他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打开书房的门,“眼泪擦干了以后就回去吧。” 方子晗扯住他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膝盖处踢了一脚,她故意把鼻涕也擦到手帕上,然后把手帕扔在他身上,飞奔而出,不顾下人的劝阻,就这么丢跟着她来的仆从,自己一人跑出了这轩王府。 凌悠扬叹气,望着这蓝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苍穹,他扔开那块手帕,背对着弦歌,“听得还愉快吗?” 弦歌知道藏不住了,于是慢吞吞地走出来,“你真的不希望得到那位方丞相的支持?” 凌悠扬的身躯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转头,“弦歌,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你有没有一点感动?” 为我才放弃?你在骗鬼吗?弦歌也笑了,“不是利用我让那女孩死心吗?” 凌悠扬黑色的眼眸中闪出幽静的光芒,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姿态仿佛可以淬出毒来的妖艳罂粟,让人不由心底发颤。他伸出手,慢慢放在弦歌胸前,直直地盯住她,目光似乎可以看穿一切,悠远深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说,这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弦歌回视,一字一顿,“我的心。” 凌悠扬笑了,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弦歌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向着反方向回屋。 第四十章 大婚 日子过得飞快,每接近婚礼一天,弦歌的心跳就快一拍。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无事于补。然后,等到这一天,轩王府张灯结彩,宾客来往如流水,满院丝竹笙歌,官员士绅,珠光宝气。 弦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新房,凤冠霞帔,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回忆起刚才的拜天地,回忆起刚才的喧闹,她反而感激起现在的安静,至少有时间让自己平定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的红烛都快烧到底了,明黄色的火苗闪出灼眼的色彩。 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还有许多男子的闹腾。“呵呵,七哥,进去吧,进去吧。”“是啊,弟妹都等急了。”……渐渐的,人群散开,只余下一个人的呼吸,由急到缓,然后此人一步一步向新房走去。 弦歌的心都揪了起来,连呼吸都忘记了。 凌悠扬站在她面前,久久都没有动作,隔着盖头凝视自己的新娘,他的神情认真到了极致。轻轻吐一口气,他拿起身边的秤挑开新娘的盖头,看着她雪白的肌肤,美丽无暇的脸庞,看着她定定回视着自己,凌悠扬忽然觉得身子有些燥热了。 弦歌甜甜一笑,“夫君。” 那样的笑容,还捎带着一丝顽皮,眼睛黑溜溜的,仿佛是无底的深渊,将人硬生生给吸了进去。千金难换美人一笑,凌悠扬以前一直是这么说的,可今天,却是他第一次真正这么认为。 弦歌还是望着他,伸手指了指桌子,“不喝交杯酒吗?” 凌悠扬挑眉,古怪地笑了一声,很快斟满两小杯酒,一杯递给弦歌,一杯自己拿着,“王妃,请。”说罢,两人的手交叉起来,将那酒一饮而尽。 弦歌并非不会喝酒,可以说,她的酒量很不赖,可在凌悠扬靠近的那一刻,鼻腔间满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撩人而含蓄,不经意间,再想象晚上的情景,脸便蹬的一下红了。 凌悠扬喝完自己的酒,拂袖一甩,便将两只杯子都准确无误地扫到了桌上。他瞬间欺近弦歌的身子,柔软的双唇覆上她的嘴,雕琢品味。耳中弥漫着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水中荡开的涟漪,一波一波地侵袭着大脑,让人麻木迷醉。 凌悠扬逐渐加深这个吻,尝尽她每一处柔软,冰冷的指尖在她身上摩擦巡回,一处如冰,一处如火,唇上是那灼热得炙人的缠绵深吻。弦歌的脑中一片空白,被他引进无边无际的混沌中,铺天盖地,措手不及。 在糜乱的欲海沉沦中,一滴汗水落在她的香肩处,然后顺着脊背,沿着她的肌肤缓缓下滑,唤起一股煽情的痉挛,柔弱无骨的身娇躯轻轻颤抖。弦歌瞬间回过神,恍然发觉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飘然跌落地面,只有那一件鹅黄色的肚兜半垂半落地挂在身体上,引人遐想。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刚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吻。 凌悠扬笑眯眯地望着她,手指攀上她的面颊,抚摩着她的青涩,勾画出她的娇羞,扬起一抹诱惑的笑,“我早就想这样做了,想了很久很久,一直想象着这幅画面……”说话间,他毫不放松地将她压在身下,嘴唇贴上了她的雪白的身体,在听到身下的女子终于忍耐不住发出呻吟后,他微微一笑。 弦歌的脑子乱了,什么理智精明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能感受到身体的阵阵酥麻,以及这仿佛带人走往万劫不复的欲望。脸红的喘息,诱人的娇吟,炽热的呼吸……她颤抖着闭上眼,沉沦吧,沉沦吧,无数的快感淹没着她的感官,感受着身上那人越来越激烈的动作。 忽然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传的到大脑,弦歌忍不住低叫一声,还不等自己想明白,已经一脚踹了下去,狠狠的一脚,本能地用尽所有力气。 凌悠扬被踢下床,等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愣愣的一会儿,一时也没弄明白这情况。抬眼望去,只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半掩着被褥,咬着唇,红着脸在看他。 凌悠扬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危险,“这是干什么?” 弦歌犹豫一会儿,不自然地撇开脑袋,“痛。” 凌悠扬几乎想杀人,心里那叫一个后悔,他怎么就没事先制住她的双手呢?他怎么就没有压住她的双腿呢?他怎么就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欲望,总不见得现在停下来吧?他握手成拳,“我会轻一点的。” 弦歌半信半疑,“轻一点就不会痛了?” 凌悠扬笑容真诚,像是一只正在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循循善诱,“刚才我太入迷了,一不小心才会让你痛的。只要我小心一点,绝对不会再痛了,相信我,会很舒服的,不会痛的,一点也不痛。”为了在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他坏坏笑道,“你看,之前你还是很舒服的,对不对?会痛只是因为我不小心。” 弦歌的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的确,之前是很舒服。她闷声道,“对不起。” 凌悠扬继续笑,笑得滴水不漏,“没事,没事。”丫的,他混迹花丛这么多年,第一次被女人给踢下床,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他还要不要混啊?绝对会被人嘲笑! 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 他继续覆身而上,动作若轻若重的挑逗着,将身下那具娇躯的欲望再次点燃,看着她白皙的身体上渲染着红色的薄晕,听着她情不自禁的呻吟,他这次没有忘记将她的双手扣住。凌悠扬用腿压住她的下肢,又将弦歌的双手捉到她头顶上,趁着她意乱情迷时,狠狠一挺身,用双唇捂住她所有的声音。 弦歌泪眼迷蒙,黑瞳中布满氤氲之气,在烛光中显得楚楚可怜。她咬牙切齿,就知道不能相信这只狐狸,“你骗人。” “嗯,我骗人了。”凌悠扬承认得很爽快,心情很好,他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说话间,身体的动作越来越激狂,仿佛要将彼此的身体燃烧起。 很快,弦歌的意识再次迷乱起来,疼痛的感觉渐渐消逝,只有那额头的汗水,在这一场欢然中悄然滑落,然后浸润在那床华丽的床单上。 夜,越来越深。 弦歌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撑起身子,可还不等她坐起,就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还有一条坚实的臂膀揽在她腰身处。她怔了怔,昨晚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脑袋,脸色微微一红,侧过脑袋凝视睡在身旁的男人。 柔顺光滑的黑色长发,睡脸带着一股孩童的稚气,睫毛微微上翘,唇畔柔嫩。为什么?为什么心计这么深的男人会有这么无邪的睡相?仿佛无忧无虑,什么烦恼也没有。难道他在睡梦中都不会梦到自己的作为吗? 弦歌怔怔地望着他,清风从院子里拂来,带来了阵阵清香,窗帘飘扬,也惹得凌悠扬的几根发丝垂落面颊,轻飘飘的,拂过心头的一阵瘙痒。弦歌几乎无意识地去撩开那几根头发,可也才一靠近,就被人给抓住了。 迎上那双如漩涡般的黑眸哦,弦歌一愣,他醒了? 凌悠扬拽住她的手腕,拉近她的手放在唇边,黑眸半醒半醉,笑道,“如果我不醒,你就打算一直看下去?” 弦歌的身体用被褥半掩着,墨黑的发丝更衬地她肤色白皙,俏生生的脸庞含着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被我抓个现成还想耍赖?”凌悠扬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厚实的大掌抚在她脸庞,在她的俏鼻上轻咬一口,说话的口吻有些无奈,“唉,本来还想再玩一会的,不过,我们还是梳洗穿衣,到宫里去一趟吧。” 弦歌因昨晚而略微松弛的政治神经立刻敏感起来,表面不动声色,她忽视掉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笑眯眯地问,“进宫要去拜访谁吗?” “太后。”凌悠扬没好气道,“方家那个老太婆。” 弦歌眸中的幽光一闪而逝,“当今太后也是方家的人?昨晚拜堂时她并不在场吧?”虽然一直蒙着红盖头,但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太后”的字眼。 凌悠扬颔首,“那老太婆没来,除了当年二哥纳太子妃时她出现了,此后任何一个皇子娶王妃她都没有在场。即使是那时候,她也不过是给方家一个面子。虽然方丞相荣居百官之首,不过方家最大的那尊大佛却是太后。现在后宫的掌权者并非是皇后,而是她。” 弦歌认真地听着,眨了眨眼,“你好象很不喜欢她。”整天老太婆老太婆地叫。 “当着她的面时我还是会叫一声皇祖母的。不过,我跟她不和的事倒是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凌悠扬自嘲地一笑,“她不会主动参加什么婚礼,一般都是等着别人成婚后去拜见她,架子大得要命,傲慢又狡猾。” 无数次的毒杀,无数次的暗杀,还有无数次的陷害……凌悠扬一直觉得自己命挺大的,在那老太婆的毒害下还能活这么久。当年,他的才华刚刚显露,立刻引来众人注目。一时间,父皇的宠爱,大臣的支持,世人的赞誉排山倒海地涌到他面前,连一直受到父皇冷落的母亲也荣升到贵妃的位置。那个时候,他真的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很幸福。 唉,无知啊……到底是小孩子,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子。想到这里,凌悠扬摇头苦笑,这种风光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来说,简直就是催命符。很多人都猜测父皇会不会更换太子,连他自己都曾这么以为,方家顿时极度惶恐。 唉,天真啊……真是太天真了,结果呢?在那老太婆阴谋诡计的打击下,母妃很快被打入冷宫,他也多次差点命丧黄泉。伤心有什么用?哭闹有什么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是死路一条,不想死就只有活下去,想活下去就只有斗争。他若死了,皇家最多给他建个漂亮点的坟墓,或者再假惺惺地给他几滴眼泪。 哼,谁会稀罕?凌悠扬的黑眸阴沉下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他想,只要他要。放心,他凌悠扬有情有谊,一定会给这些人建一座豪华的坟墓。 弦歌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会拒绝那位方家二小姐,这其中有太后的原因吗?”她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即使你真娶了她,只要有太后在,方家未必会为你所用,反而是一种拖累。” 凌悠扬目光温柔,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他捏了捏弦歌的脸蛋,貌似不高兴道,“别胡思乱想,你就不能好好正视我的感情和自己的感情吗?”顿了顿,他笑了,“我拒绝她,是因为我不爱她,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只因为我爱你。” 弦歌望着他,羞涩地垂下眼,“嗯。”多好听的情话,多动听的情话。呵,如果这是真的,她心底或许真的会有一些为难。悠扬,你骗吧,我等着你骗我,最好一直骗下去,这样,我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要我不爱你,我可以把什么都做到最好。 只要我不爱你,我就无懈可击。 第四十一章 太后 是什么人?太后是极东国里最尊贵的女性。一般来说,只要皇帝立了皇后,后宫都是由皇后掌权,可太后当时只是几轻描淡写的几句,硬生生将这权力给夺了下来。一直等到太子凌靳朔娶了方家大小姐方仪蓝为妻,太后才开始将权力慢慢放手。即使如此,皇后每次要决断什么事,还是会先向太后请示。 其实,这其中本藏着一段皇室丑闻,只是仗着太后的威势,所以没人敢提起罢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一开始嫁的人并非是先皇,而是先皇的哥哥,上上任的皇帝。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皇帝驾崩后,她本是要削发为尼的。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先帝产生了情缘,竟然违反祖训再次进入后宫,这一次,她的位置立刻变成皇贵妃,仅次于当时的皇后。 当然了,面对这件事情,众臣齐齐反对,可先皇铁了心肠要娶她,力排众议,对所有的奏折都充耳不闻,有人辞官,有人自尽,先皇都视若无睹。你们要辞官那就辞吧,你们要死也随你们的便,万般无奈之下,这件事情还是在反对声中达成了。到后来,方家的权势越来越大,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没人敢出声反对太后。 对于这个撑起方家半边天的女人,弦歌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在路上她问过凌悠扬,“面对这种情况,你父皇就没半点举措吗?” “父皇采取的政道是制衡,现在这情况已经制衡得很不错。方家倒了太后不一定会倒,可太后倒了方家很容易会倒。他们倒了时局会乱,所以,把他们放着也无所谓,只要别冒犯父皇的皇权就行。”凌悠扬笑道,“弦歌,你整天你父皇的喊,他就不是你的父皇吗?” 弦歌急忙改正,“以后会注意的。” 凌悠扬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笑得宠溺,仿佛替她顶起了所有的天空,“不注意也没事,一切有我在。” 她是太后,弦歌也听凌悠扬叫她老太婆,可是,眼前这个女人,雍容华贵,气势惊人,虽然一看就知道她年纪不小了,但绝对和“老”字搭不上关系。柳眉朱唇,雪肤蔻指,那样的容貌,即使比之皇甫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太后看也不看弦歌一眼,淡淡道,“没想到你还懂得来请安,一直无法无天的,今天倒是有点规矩了。” 凌悠扬不羁一笑,“我可不想随便给皇祖母找茬的借口,省得麻烦,所以乖乖来了。” 太后冷笑两声,“你现在这么没规矩地跟哀家说话,就不怕哀家找茬?” 凌悠扬不以为意,“孙儿以为,皇祖母对我这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笑了笑,“更何况,皇祖母不是向来喜欢别人对你坦诚些吗?孙儿这也是遵照您的旨意。” “呵呵,好口才。”太后眼底没有任何感情,她挥了挥手,示意站在后面的侍女端着托盘走上来,托盘上盛满珠宝玉石,金光灿灿。“这算是哀家赏赐给你们的,收下吧。” 凌悠扬眉一挑,不客气地收下,“如此,多谢皇祖母了。” 每次看到这小子的表情就会觉得不舒服,好象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放在眼里。哼哼,也只是好象而已。太后的眼神倏然转冷,要说这小子没有野心,打死她也不信,即使世人都被他骗了,她也绝不会上当! 太后挥了挥手,正想让他们告退的时候,弦歌在此刻忽然站起,连凌悠扬也怔了怔,意外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动作,然后脸色渐渐转为平静,看着她走向太后。 弦歌从怀中掏出一封用金色的纸包住的信函,看上去贵重无比。她神色淡然无波,伸手把礼物递到太后面前,嘴角一勾,“儿臣嫁到这里,特为皇祖母奉上一份礼物,还请过目。” 凌悠扬目光深邃地盯住弦歌,一会儿,他又笑了笑,无趣地撇开了脑袋。 至于太后,她拆开那封信函,目光匆匆一扫,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很快就收敛起来,高深莫测地笑道,“悠扬,看来你娶了个好妻子啊。” 凌悠扬笑道,“皇祖母的夸奖,孙儿收下了。” 太后掩嘴而笑,眉眼一下子舒缓许多,语气中隐藏讥嘲,“我的孙儿啊,你知道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吗?” 凌悠扬瞥了那信函一眼,抬高眉,“弦歌未曾和我商量,我甚至不知道她会送礼给您。”顿了顿,他笑咧了嘴,目光一闪,“不过,皇祖母若是想告知孙儿,但说无妨。” 太后眯了眯眼,然后将目光转移到弦歌身上。这是弦歌进门后,太后第一次正眼瞧她,目光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在她的五官表情上仔细巡回,“脸蛋不错,胆色也不错,不过,哀家若把这礼物让悠扬也看一下,你以为会如何?” 弦歌面不改色,甚至还含着一丝笑容,“但凭皇祖母做主。” 太后默不作声,又低头看了那信函几眼,忽而一笑,“这是你给哀家的第一份礼物,也算是彼此之间的秘密,哀家定会好好收藏。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孙媳妇,哀家很是欣慰。” 弦歌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笑道,“皇祖母谬赞。” 太后摆手,“那就这样吧,都退下去。”顿了顿,她对着弦歌笑道,“下次若是有空,你就进宫来陪陪哀家吧。” “是。”弦歌低头。 在回轩王府的路上,弦歌和凌悠扬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中熏香袅袅,茶水芬芳,空气却是寂静无波。凌悠扬早已习惯奢华得意的生活,所用的马车和马匹无不是天下最上乘的,坐在车内如行平地,竟无颠簸之感。 凌悠扬意态风流懒散,打了几个哈欠,他侧卧在软榻上,时不时地看弦歌几眼,见她一直沉默,终还是开口问了,“你给了太后什么?” 你也会有好奇心?弦歌懒得和他兜圈子,本就打算告诉他的。她扬唇一笑,“你当初想在陆务惜那里找什么,我给太后的就是什么。”说话的语气,竟好象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凌悠扬脸色有瞬间的变化,敛起笑容,面孔沉下色来,嘴中吐出冰冷的话语,“那时你拿到手了?” 弦歌眨眼一笑,自动自发地拿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面。她双眸含笑,靠近凌悠扬,轻声道,“悠扬,说真的,比起你整天在我耳边甜言蜜语,我更习惯听你现在这种冷冰冰的说话语气。比起你一直以来装模做样的深情,我更习惯彼此坦诚以对。”顿了顿,她亲昵地拍了拍凌悠扬的面颊,笑道,“在旁人面前粉饰太平我很赞成,不过只剩我们两个时,你不用骗来骗去的,我不会相信的。” 凌悠扬怒极反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对视道,“哦?我觉得我在装?弦歌,或者你在害怕自己会爱上我?” 弦歌拉开他的手,后退道,“我怕?我为什么要怕?”她俏皮地眨眼,深情中带着一丝嘲讽,“我们不是早就彼此深爱吗?” 凌悠扬哈哈大笑,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上去,如春情潮水一般缓缓流淌,像落花一般娇柔无暇。他渐渐松开手,抱住眼前的娇躯,将双唇贴近她的耳畔,“我对王妃一往情深,你却背着我在偷偷摸摸,未免太伤我的心了。” 弦歌并不惊慌,伸手反抱住他,轻柔地倚靠在他怀中,“悠扬,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彼此彼此。” 究竟是谁在偷偷摸摸?究竟是谁在韬光养晦?她选择嫁到极东国来可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她的婚姻背负的是整个雀南国的安全,是她歧阳城所有百姓的幸福。这么长的时间里,凌悠扬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她整天在府邸里观察他监视他,还是一无所获。 符弦歌只是孤身一人,她在极东国没有任何可以仰仗的势力,她盯得再怎么紧,凌悠扬也可以瞒天过海。相反,到处都是凌悠扬的眼线,无论她做了什么,凌悠扬都有获知的可能。那么,她索性坦白告诉他,她索性光明正大地行事。 符弦歌分析局势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根据事前的调查和这几日的相处,她立即就明白凌悠扬的敌人是太子,是方家,是太后,或许还有其他更多,但这三个是最主要的。既然周围的动作都是无声无息的,既然没人把她算在内。那么,符弦歌就自己跳进这潭泥水之中,看他们究竟还能不能无视。 弦歌知道,若是她什么都不做,若是她乖乖地待在轩王府,那所有的情形都会很太平,至少对她来说不会有危险产生。可是,这样的太平,她不要。 凌悠扬温柔地凝视弦歌,双手抚摩她柔顺的长发,缓缓叹息,“我想把你好好保护在府邸里,你却偏偏不愿意。” 保护?不是监禁吗?掩去嘴角的冷笑,弦歌恳求道,“我希望可以跟你站在同一阵线,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 帮忙?凌悠扬讥笑,“你不是在帮倒忙吗?特地把那封信送到太后那里,你确定不是在给我添麻烦?” 弦歌神情镇定,“如果我不出这么一手,你根本不会让我插手。”顿了顿,她继续坦白,“而且,那封信是假的。” 假的?凌悠扬怔了怔,脑中略一思考,猜测了几分,然后挑眉望着她。 弦歌从怀里掏出七八封信函,笑容可掬地递到凌悠扬手里,“这些全是假的,你要看可以看看,不过,我还没包装过,所以外表看上去不像刚才给太后的那封,简陋了点。” 还包装?你真以为是礼物啊?凌悠扬哭笑不得,“全是临摹的?” 弦歌点头,说话很实在,“这些都给你也无所谓,不过那些真的密函我不可能会给你。”顿了顿,她笑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其实,只要我不把真的拿出来,又有几个人可以确定那些信是假的?” 凌悠扬若有所思,他并不去接那些信函,淡淡道,“你很诚实。” 弦歌不客气地收下夸奖,“即使我瞒着你,凭你的手段也可以调查出我给太后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做法,她自信,即使别人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没足够的计谋去阻止,当然,杀了她又是另一回事。 她把假的密函交给太后,应该可以刺激她做点儿什么。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只要她留着真迹,若最后是太后胜利,她也能反将一军,拿出足够的条件和凌悠扬谈判。总之,别人怎么唱戏都可以,她只要能控制住局势,拿捏好把柄就可以。 凌悠扬笑道,“你对我太有信心了。” 弦歌冷静地分析,“其实我这样做帮了你很大的忙,你想想,我这样引蛇出洞,太后和你的敌人肯定会对我采取动作,而我又一直在你身边,不是方便你观察应对吗?他们若在你身边埋了间谍,那间谍联系我时也方便你去抓,他们若想攻击我,也方便你去抓把柄,到时候参一本……” 凌悠扬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忍不住笑道,“看来,我还要谢谢你?” 弦歌道,“我们是夫妻,谢倒是不必了,反而显得见外。” 凌悠扬大笑,笑声中,马车已经停下,到达轩王府门口。弦歌掀开车帘,便走了下去。凌悠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望着那晃晃荡荡的车帘,面色又渐渐沉下来。他在心底长长一叹,莫名的惆怅无边蔓延,不知是苦还是涩。 可惜,这一声叹息,终究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第四十二章 诱敌 一连好几天过去,太后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弦歌有点失了耐心,百般无聊地靠在椅子上,身子向后仰,双脚一晃一晃的。那封信的冲击力不够大吗?看太后那天的表情不像是会保持沉默啊,难道她预计错误?弦歌困惑不解地想,不是吧,这样子都按捺不动,她不是注定掺不进去了?或者太后在防范凌悠扬,所以才什么都不做?她以为太后至少在轩王府埋了探子,应该很快会下令让那些探子接近自己才对。 凌悠扬此时坐在弦歌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身上的衣衫都没穿戴整齐,只是随随便便地搭着,看着懒散,偏偏就是有一股风流倜傥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什么东西,而且看得全神贯注。弦歌憋不住探过眼去,却看不太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书。她忍了又忍,终还是开口道,“看什么呢?” 凌悠扬诡异一笑,“好东西。” 弦歌“啊”了一声,继续道,“什么好东西?” 凌悠扬眨眼,把手上的那本书连连翻了几页,然后捧到弦歌眼前,右手食指指着那张让人血脉喷涨的画面,撩人地问道,“我们试试这个姿势吧?” 春、宫、图! 弦歌一怔,然后脸色迅速涨红,眼前的那幅图根本看都没看看清楚,她立刻一把推开,“你还需要看这东西吗?凭着你凌氏七皇子的名声,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完了。”顿了顿,她平缓呼吸,“需要看吗?做都做了,还看什么?” 凌悠扬摆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的样子,“这是夫妻情趣,本来我直接尝试就可以了,但为了表达我对王妃的尊重,所以先问问你的意见。” 弦歌细腻的脖子上全是他的呼吸,身体不禁有些僵硬。那本春宫图又递送到她眼前,不是吧?这个姿势……可能有点难度,她向旁边挪动一点点,清了清嗓子,斜睨他一眼,“我的骨头没那么软,做不到。” 凌悠扬满脸惋惜,“唉,那再换一个……”话说到一半,弦歌一手夺下那本书,没好气地问,“喂,太后为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凌悠扬好整以暇,“那你应该进宫去问她,问我有什么用?” 弦歌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怀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点什么我不了解的内情?”为什么这家伙整天都是稳如泰山的模样? 凌悠扬轻轻挑起她的下颚,调侃道,“即使我知道了,为什么要告诉你?” 弦歌甜甜笑道,“你告诉我实情,我才能想办法帮你嘛。” “王妃果然善解人意。”凌悠扬赞叹道,顿了顿,他认真地望着弦歌,黑色的瞳孔中像是藏匿着了悟中的明澈。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低声道,“其实,只要你想知道,只要你问我,我都会回答。” 弦歌望着他的神情,全身上下似被定住。 凌悠扬凝视,“可是,我也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我跟你的婚姻,于我而言,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政治婚姻,即使我爱你,我也不会允许你一次次践踏我的感情。弦歌,我很高兴我娶的人是你,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缺少很多诚实的交流吗?” 弦歌似被雷击,半晌都没说话。很多事情不是她不知道,只是她不愿意去想。她从来不排斥这个人的亲近,即使站在对立的局面,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地讨厌过他恨过他。有多少次机会,这个人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旁,以她的国家大义,偷偷杀了他是合理的事情,杀了这个雀南国最大的敌人。可是,一次又一次,她拿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为什么?弦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原因,是因为爱他吗?是因为自己陷进去了吗?在脑中还没得出答案之前,她就已经率先否认。不知不觉间,她时常在想两全的办法,在国家和凌悠扬之间达到平衡的办法。可是,真的会有吗?这种办法…… 凌悠扬抚上她的脸庞,嘴角勾起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天从皇宫里偷了什么出来吗?” 弦歌望着他,轻轻颔首。 “其实什么也没偷。”凌悠扬道,“我是找了一下我想要的两张图纸,也的确找到了,不过我并没把它们偷出来。”他的眼睛直直盯在弦歌脸上,伸手指自己的脑袋,“我看了会儿,就把它们记在这里了。” 弦歌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你嫁给我是为了什么?”凌悠扬继续道,“杀了我?阻止我登上皇位?” 弦歌轻声说话,“凌悠扬,你想要统一天下吧?你想要攻打雀南国吧?你在雀南国的朝廷里,究竟埋下了多少人?” “呵呵,是想阻止我攻打你的祖国?”凌悠扬笑道,“这样的话,杀了我才有用,只要我还活着,即使不做皇帝不做将军,说不定哪一天心情好,就把手上关于雀南国的那些消息都发放出去,或者直接在京都引起一场混乱……”顿了顿,他抬眸笑道,“那么,你要杀了我吗?” 弦歌看着他,望着他,盯住他,然后缓缓垂下眼眸,“这是挑衅吗?” 凌悠扬哈哈大笑,“王妃说是,那就是。”顿了顿,他敛起笑容,一句一顿,“王妃说不是,那就不是。” 弦歌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凌悠扬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话题一转,挑起弦歌的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打着转儿玩,语气又变得吊儿郎当,“你一直在府里没等到动静,说不定是因为我府里没太后的人,所以,你可以试着跑出去,或许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的。” 弦歌对京城并不熟,嫁到这里以后还没出去玩过。凌悠扬话题又转得太快,她愣了愣,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跑到哪里去?” “这也问我?”凌悠扬笑道,“王妃一个人跑出去也不成样子,这样吧,你带些下人,坐着轿子去苦无山,那里有座皇家寺院,皇亲国戚都挺喜欢往那里跑的,尤其是女眷。” 弦歌默默地站起身,临出门前瞥了他一眼。凌悠扬依旧是半躺半睡的模样,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待门关上,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凌悠扬半垂着眼,低低出声,“皇甫。” “属下在。” “跟着她,按计划行事。” “遵命。” 苦无山上有座皇家寺院,匾额上的字还是当年极东国的开国皇帝亲自题的。普通人家根本没机会上这儿来,能到这儿来还愿的人,基本都和凌氏脱不了关系。 一路前行,弦歌一直等着太后的手段,可愣是平平安安地到达目的地。弦歌对此惋惜不已,脑子里又被凌悠扬说的话搅得乱七八糟。唉,世界上为什么就是有这种人,前一秒钟还在针锋相对,后一秒立刻就嬉皮笑脸,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七王妃,到了。” 弦歌“嗯”了一声,下轿走进去。四周是富丽堂皇的一片,佛像宏伟高贵,耳中能听到庙里的和尚虔诚念经。弦歌蹙眉,要进去拜吗?她又有什么愿望可以许呢?弦歌站在大殿门口,聆听着朗朗经声,脑中混沌,硬是止住了脚步。 她低叹一声,正想转身离开,忽见一位年逾花甲的大师向她走来,慈祥笑道,“施主,你是来礼佛还是求签?” 弦歌犹豫片刻,叹道,“只是来散心。” 大师瞟了眼旁边丫鬟身上的服饰,“原来是七王妃”大师笑道,“那正巧,今日三王爷和九王爷都在,九王爷正在弹琴,老衲可带您去后院,施主若是能听到九王爷的妙音,定能消散忧愁。” 弦歌淡笑,“如此,劳烦了。”她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候着吧,我一个人去。” “是。” 三王爷凌启明,弦歌在之前的家宴上已经见过,当时那位体弱的九王爷凌陌优因身体不适而在府中养病。弦歌跟着那位大师向后院走去,还未靠近,就已经听到一段令人心情骤然舒畅的乐声,如同穿过清溪小涧的凉风,拂出一片桃红柳绿的飘渺,吹开了那无穷无尽的春色。 弦歌一时入了迷,脚步不知不觉停下。 就在恍神的一刹那,那位带路的大师眼中闪过凶光,袖中银芒一闪,锋利的匕首瞬间刺向弦歌胸口,去势凌厉不可挡。 弦歌嘴遍掠过一丝讥笑,纵身跃开,“我都快等得没耐心了。” 大师立即跟上来,手中连连甩出三把匕首,同时间,周围的树丛里,墙壁后突然也蹦出三个人来,身上穿的是僧侣的衣服,齐齐攻向弦歌。 打?还是不打?弦歌一边闪躲,一边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打起来这衣服怎么办?到时候肯定会破,难道衣衫不整的回去?多丢脸啊!弦歌深深吸了口气,左躲右闪,最终决定呼救。 刺杀的那几个僧侣从一开始发觉她有武功时就有些意外,一击之下没有得手,众人的动作更加密集,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众人手上一顿,更是抓紧时间攻击,一招比一招更狠,一击比一击更快。弦歌一边闪躲,一边逮着他们的空隙挥出几掌。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后院里的琴声骤然停止,凌启明很快出现在弦歌眼前,他惊诧地瞥了眼,“七弟妹?” 行了,行了,你就别浪费时间叙旧了。弦歌哀叹,先上来把这几个人击退吧。 凌启明的身影瞬间闪到刺客面前,毫不留情地挥出几掌,厉声道,“居然敢在这里对七王妃动手,都不要命了吗?” 弦歌淡淡一笑,冷静地将这些人的面目记在心里。即使万一让他们逃脱,她也可以画出他们的长相,张榜追捕。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很好,她放出一封假的秘函,如今引来四个刺客,弦歌双目宁静如水,仿佛阳光细碎地洒在眼瞳中。嘴角微微翘起,她笑了,虽然不知道背后主使者是谁,即使这些刺客不愿意招供,但是,她符弦歌很擅长顺藤摸瓜。没关系,任何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凌启明伸手一挥,大声道,“来人,给我把这帮狂徒拿下。”说话间,他带来的侍卫都从后院跑出来,将这四名装作僧侣的刺客团团包围,随时准备拿下。 情况立刻逆转,四名刺客面无表情。 一丝不好的预感掠过脑海,弦歌正想开口阻止,右脚刚刚抬起,却见眼前鲜血四溅,四名刺客已经齐齐自尽身亡,他们手上的利器都抹上各自的脖子,瞬间死亡。 真晦气,她本来应该先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一来杀人还是来抓活的,或者是来抓个半死不活的。 凌启明也是一怔,他眼睛眯了眯,下令道,“你们几个,先到后院保护在九弟身边。你们几个,立刻去备马,准备好之后再到这里把刺客搬送到大理寺,让他们好好处理这案子。” “是。” 弦歌望着四具尸体,眼中若有所思,沉默地站在一边。 轩王府里跟来的下人因为这边的骚动也纷纷赶来,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几个胆小的丫头已经捂着嘴在尖叫,机灵点的下人则连忙赶到弦歌身旁,忙问王妃有没有出事。 弦歌垂下眼,笑了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兴致都被搅没了,你们东西收拾收拾,我们打道回府。” 下人们纷纷散开,照着弦歌的吩咐去做事。 弦歌转头对凌启明笑道,“三哥,今天实在给你添麻烦了,难得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散心,却遇到这种事。” 凌启明夸奖道,“七弟妹果然好胆色,这种情况下也是临危不乱。本来若得闲也想让你听听九弟的琴音,简直如同天籁,现在看来,今天是不可能了。九弟生性厌恶血腥,闻到血味会觉得不舒服,头晕目眩,恐怕会立刻回府。” 弦歌笑道,“没事,方才已经有幸聆听一段妙乐。若得机会,我定亲自去他府上拜访。” 凌启明颔首,“看来也只能如此,今天实在不是介绍你们认识的好时机。” 弦歌不以为意,她眼角的余光又往地上瞥去,漫不经心地换了话题,“三哥,我觉得还是别把这些尸体搬送到大理寺为好。”顿了顿,“保持现场的模样,这样会有助于破案。” 凌启明一点即通,连连点头,“的确是我疏忽了,我会吩咐下人保护这里的。” 弦歌微微一笑,“我小女子的拙见能得到三哥同意,实在荣幸。”她礼貌地欠身,“九弟身体不好,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三哥还是去照看九弟吧。” 凌启明似乎还想和弦歌说些话,可实在对凌陌优的身体放心不下,面带歉意,“如此,失礼了。” 弦歌云淡风轻地点头,打了招呼后便走开了。凌启明也随后离开。 杀戮现场一下子就空荡荡的,也没人敢靠近,风悄悄地吹。忽然间,一道黑影出现在尸体面前,轻功绝顶,神不知鬼不觉,他从树上跳过事,小小的叶片竟没有半丝颤动。 弦歌冷冷地从柱子后面走出,目光如冰,“皇甫,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心存疑虑,故意在离开后再折回来,哼哼,果然看到了令人意外的画面,不过,也算意料之中。 皇甫容动作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绝世容颜在一身黑衣下更显得风华无双,雌雄难辨。 弦歌的笑容像是腊月寒风,毫不留情,“莫非凌悠扬看我苦等太后出手却等不到,所以为了哄我这个王妃高兴,故意排出这场戏?” 皇甫容低声道,“王妃误会了,这的确是太后的人。”顿了顿,他也没多做解释,从怀中掏出几块黑乎乎的令牌,然后用内力震碎,每块令牌都被震得七零八落的,几乎无法再次拼凑。皇甫容把碎片塞进四具尸体的衣服里,完成以后,一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对弦歌抱拳,“还请王妃随属下回府,殿下担心王妃的安危。” 弦歌眯眼,目光向四周扫一圈,也是,这里的确不适合说话。她冷冷地点头,“走吧。”皇甫容随后跟上。 一路向山下走去,弦歌故意遣散下人,脚步也放缓。“凌悠扬早知道太后会派人刺杀我?” “殿下并不确定。” 弦歌一怔,然后冷笑,“他会不知道?不知道还让你跟着?不知道还让带些令牌在栽赃人陷害人?”当她三岁小儿来哄? “殿下事前预想了各种情况,也各自琢磨出了应对之策。不过,他实现并不确定是刺杀。” 弦歌话一闷,快出口的讽刺又吞回去。她想了想,冷哼道,“是啊,他每次都懂得把事情能够进行最大限度的利用,还每次都振振有辞。”顿了顿,她不爽道,“刚才我没看清,那令牌究竟是什么?” “属下只能说,殿下并非是为陷害令牌主人。至于整个计划,王妃可去询问殿下,若是能说,殿下自会亲自告知。” 弦歌无话可驳,叹了口气,撇开头,“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计划纵是原因之一,但殿下的确担心王妃安危。” 弦歌苦笑,不想说话。 “王妃,请恕属下多嘴。”皇甫容眼眸中闪着冷冽的寒光,“虽然您贵为王妃,但请不要干涉殿下的大计。或许您只是希望他罢手,但是,您扪心自问,这种事情可以罢手吗?他罢手以后丢的可不是皇位,而是性命!” 弦歌怔然。 “你希望他死吗?口口声声为了国家,端着大义来杀人,您不觉得这种行径无耻吗?”皇甫容眼中逸出愤恨,“所以,我一旦发现您的行为会害到殿下,即使是抗命,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心中酿出一股钝感的疼痛,弦歌面无表情,继续向山脚走去,沉默至终。 山间的凉风刮过两人的面庞,石道两旁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摇曳生姿,柔柔的,却深深地扎根在泥土中。虽然现在只是少少的几朵,或许等到第二年春天,不起眼的白色野花会蔓延到整个山坡。 第四十三章 春药 弦歌回到轩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半明半黑的苍穹,太阳落下山,只余下云层上浅薄如曦的灿烂,弯月恍惚可见,但一不仔细,就会看丢眼。 推开凌悠扬卧室的门,果然看到这家伙一派悠闲懒散地躺椅子上,身旁有美丽可人的侍女在喂他吃葡萄,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巧地剥开葡萄皮,巧笑倩兮。还有另一位侍女坐在一旁弹琴拨弦,乐声袅袅。 此等景象,真可谓人间仙境。弦歌似笑非笑地走进去,好整以暇地抱胸而立,一言不发。两位侍女急忙行礼,“参见王妃。”凌悠扬笑了,摆手喝退她们,“下去吧。”顿了顿,他望着弦歌,“回来了?玩得还高兴吗?” 弦歌笑笑,“夫君果然体贴,怕我有危险还特地吩咐皇甫跟着。” 凌悠扬故作欣慰地点头,“弦歌,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就好,唉,我把你棒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吩咐皇甫暗中保护你,可还担心你会误解。” 厚颜无耻得令人发指啊!弦歌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听过就算,淡淡一笑,“悠扬,我们是夫妻,做事情怎么能彼此瞒着?你利用我也就罢了,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让皇甫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计划?” 凌悠扬眨眼,“你想知道?” 弦歌颔首。这不是废话嘛,不想知道来问你干什么? 凌悠扬眼角微微一挑,黑眸中波光潋滟,手指一勾,“过来,先喂我吃颗葡萄。” 弦歌很想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个明白,忍耐啊忍耐,她向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可是,为什么这厮每次都有能耐把她撩拨出火气来?天生相克吗?她慢悠悠地走到躺椅边,耐心地剥开葡萄皮,然后递进他嘴里。 凌悠扬轻笑两声,眼眸中情欲流动,整张脸顿时添了一股妖气和邪气,仿佛全身弥漫着一股迷迭香,张扬却诱人。他的嘴角勾出暧昧的弧度,一口咬住弦歌的手指,深深凝视她的双眼,低声道,“好甜。” 弦歌微微吃痛,皱起眉,脸也不自觉地红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计划。” 真是不给面子的反应,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含情脉脉地对视,然后再一起到床上打滚吗?凌悠扬挫败又好笑,松开她的手指,“弦歌,我实在不忍心让你操劳,你今天又受了惊吓,在家好好静养就可以了,别担这个心。”顿了顿,他抢在她前头说话,温柔地抚摩她的额头,“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弦歌眯起眼,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脑中不由想起皇甫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沉默,脸色尤其平静。 可惜,凌悠扬最讨厌她淡然无波的表情,那种好象是在说“我早料到是这样”的表情。他琢磨一会儿,笑眯眯地加了句,“皇甫,进来。” 皇甫容一直守候在门外,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进入。“是,殿下有何吩咐?” 凌悠扬拉过弦歌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慢吞吞地开口,“今天发生这种事,我很担心你的安危,这样吧,弦歌,从现在开始,让皇甫贴身保护你。” 弦歌一怔,不悦之情很明显,她盯住说话的这个人,一瞬不瞬。 凌悠扬却笑得乐不可支,她的脸色越难看,目光越锐利,他就越有成就感,摆摆手,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就这么定了。” 皇甫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只得应命,“是。” 对于这件事,弦歌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保护?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监视。她走到哪里,皇甫就跟到哪里,而且,因为他是宦官,更是没有男女之别,如厕时他都会在外守着。 与此同时,刺客的那件案子在京城引起轰动,因为发生在皇家寺院,而且遭到攻击的还是皇族中人。别人一想到这位七皇子以前任性跋扈的作风,生怕他找麻烦,处理案件时也就格外用心。刺客都已经自尽,刑部四处寻找相关者,却一无所获,根本没人认识这四个刺客,他们四人好象凭空出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案子一下子僵持不下,刑部里的官员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跑这里,一会儿跑那里,满头大汗,三天两头要求宽限破案时间,连弦歌看得都有点不忍。可凌悠扬始终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查不出来?王大人,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的饭你吃到哪儿去了?长成猪脑袋了?”短短的几句话,把那个年迈的臣子说得冷汗之下。于是,这位一把年纪的大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去,隔了几天,刑部又派出一个美人名捕来说情,希望凌悠扬看在对方是个美女的份上,能怜香惜玉地留点情面。结果,凌悠扬对美人的态度的确很好,可说出口的话还是毫不留情,“殷捕头,你的顶头上司是卫大人吧,你回去以后就这么告诉他,要么辞官,要么提头来见。” 于是,唯一剩下的证据只有四名刺客衣服里被震得面目全非的令牌。其实,一开始众人就都注意到这令牌了,只不过所有办案的人都觉得要把碎成那样的令牌恢复原样,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惜,万般无奈之下,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顶着上面的压力,刑部的那些官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堆碎片上了,希望在努力之下可以恢复它们的原貌。 这一天,天空湛蓝,花香四溢,弦歌和凌悠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凌悠扬温香软玉在抱,满脸的满足之情,那颗脑袋还在弦歌雪白的脖子里蹭啊蹭,差点没把口水流出来。习惯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这类的情况遇多了,弦歌已经任他去了,甚至会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懒懒地躺在他怀里。 结果,宫里的太监跑到轩王府,站在这院子里,朗声宣读太后的旨意。读完后,太监客气地笑道,“七王妃,太后她老人家很喜欢你呢,特地邀你入宫去聚一聚,以后还没哪个王妃有这项殊容呢。以后还请七王妃多多提拔,多多美言。” 凌悠扬闭着眼,充耳不闻,没做任何表态。 弦歌笑道,“公公言重了。”太后邀她入宫?恐怕是祸非福,推又推不掉。不过她也不打算逃,正想着去看看那件刺杀案的究竟,凌悠扬这儿问不出来,只能靠太后了。顿了顿,弦歌站起身,就欲随着那公公离开。此时,凌悠扬忽然睁开了眼,高深莫测的一笑,“皇甫,你跟着去吧。” 太监有些为难,“七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只邀请了七王妃一人,让人跟着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凌悠扬态度强硬,冷哼一声。 那名太监只能作罢。 茶香浓郁,甚至隐隐有着竹香,兰香和檀香,清新自然,仿若三秋皓月。茶叶色泽光润,芽头稚嫩,一看就知道是上上之品。弦歌一直心怀戒备,可在看到下人端来的这杯茶,轻抿一口,还是忍不住赞叹,“浓而不腻,清而不扬,重而不闷,真是好茶。” 太后柔柔一笑,一身紫罗凤裙更显得高贵出众,姿态优美,“哀家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普洱的味道,涩不挂舌,久之甘甜,真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感觉。所以,每次有好的普洱进贡,皇上总会先送到哀家这里来。” 弦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视线环顾一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周围下人还多一些,今天只有两个人,根据记忆,好像上一回并未看到这两人。太后究竟有什么意图?皇甫被她拦在外面,不得入内。弦歌心想,最差的结果,不外是太后直接在这里动手杀人,先不说这其中有多大的可能性,即使太后真的命人动手,她符弦歌也不可能乖乖被擒。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皇祖母,您今日请儿臣来究竟想说什么?” 太后面色平静,眸色似雪,“听说你前些日子去皇家寺院时被刺客袭击?哀家不过想问问,怎么会出这种事?” “多谢皇祖母关心,儿臣并无大碍。” “唉,虽说刺客死了可这案子还没破,哀家的心就是定不下来。”太后摇头低叹,“听说刺客身上留了证据,好象是几块碎掉的令牌。弦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皇祖母真是消息灵通。”弦歌话中带刺,淡淡道,“儿臣只是略有耳闻,具体情况也不甚了解,不过,皇祖母怎么看待?” 太后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我老太婆不过随便提提,能有什么想法?”顿了顿,她就开始自顾自地喝茶,偶尔瞟弦歌一眼,像是猫看老鼠的眼神,却一言不发。 弦歌心中暗叫不对,警觉大起。她的性子不乏果断,既然太后也不想多说,她立刻就欲起身告辞。可弦歌才想站起来,忽然身体一阵酥软,神思恍惚,体内燥热不已。“扑通”一声,刚站起的身子又软倒在椅子上。 太后狡诈地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这合欢散的效果不错吧?” 弦歌出口的声音全变成呻吟,她咬紧双唇,完了,中计了,怎么办?太粗心了,她想过千百种情况,可那茶送过来的时候是从同一盏茶壶里倒出来的,太后喝的跟她一样,所以弦歌并未起疑心。可惜,还是料错一着。 太后冷笑,“看上去还挺有志气,既然你好心送哀家礼物,那哀家就当做个善事,略以回报。”顿了顿,她喝道,“冷立,出来吧。”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熟悉地出现在弦歌面前,一如初见那般,灰色长衫,随和的举止,可惜眼中却平添一份凌厉。 第四十四章 对峙 弦歌想笑,所以就笑出声来了。这戏唱得真好,若是看别人表演地这么狗血,她说不定会起立鼓掌,可惜,如今是她在演给别人看。 太后翘着她的兰花指,目光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狠厉,偏偏说话的声音还是柔柔的,“轩王挑的王妃果然够胆色,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顿了顿,她刻毒笑道,“符弦歌,你不是一城之主吗?你不是骁勇善战,武功高强吗?怎么?站不起来?跑不出去?” 弦歌努力吞下呻吟,嘴里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叫,嘲讽道,“太后好眼色。” 太后目光冰冷,她笑了笑,“你可以猜测到后面会发生的事吗?” 强奸?呵呵,弦歌苦笑,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模糊的意识,还有身体炙烫的情欲,恐怕根本不需要冷立用强的吧?七王妃和叛国将领冷立有染?若是想把这戏演得更精彩,直接在她跟冷立交媾的时候捉奸,不过这样的话不仅凌悠扬丢面子,整个皇室都会面上无光吧……完了,脑子越来越混沌,弦歌咬唇,拼命抑制住自己体内狂乱的骚动。 脑中的清明渐渐被拉走,这一回,恐怕会给凌悠扬添上天大的麻烦,会让他以前的努力化为虚有吗?弦歌无法辨认自己的心情,她的唇角咬出血丝,闭上眼,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太后冷眼望着她,摆手道,“冷立,七王妃怕是累了,你带她下去休息。”顿了顿,她勾唇,“记得从后门出去,我会帮你拦着皇甫的。” 冷立始终面无表情,淡淡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走到几欲昏阙的弦歌身旁,目光深邃难解,他微微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 唔!好凉的肌肤,好舒服!弦歌不自觉地向冷立怀里蹭,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嘴中发出愉悦的呢喃。 冷立的脚步微微一滞,立刻加快脚下的速度,穿出后门,纵身跃起,如过无人之境。 “太后,这种境况下,您真的还能保下冷立?恐怕七皇子不会允许……” “哼,即使死十个冷立,哀家也不会心疼。靳朔那小子珍惜这员大将,哀家可不在乎。”太后轻轻抿一口香茗,“哀家只是想扳倒凌悠扬那小子,他是靳朔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胁。” 近侍茴香忍不住道,“可这件事传出去,先不论七皇子会不会被牵连,整个皇室都忍受不了这个耻辱!” “茴香,你知道么?凌悠扬在哀家在眼皮子底下演了十多年的戏,哀家谋害了他这么多年,他硬是挺下来了。到了今日,连哀家也不知道他的势力究竟有多大。”顿了顿,她垂下眼,“这种人,留不得。” 茴香沉默不语,看着眼前这位历经三朝皇帝的女人,站在权力的制高点上,她的生活早已经荒芜了。茴香自嘲地勾起嘴角,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有什么资格同情这位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太后至少还有权力,可她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皇家的面子算得了什么东西?如果这皇室不是由我执掌,我要它的面子做什么?”太后冷冷道,“茴香,你等着看,凌悠扬不会让这戏唱下去的,呵呵,不过,哀家心中早有算计。任他翻天覆地,哀家也要拿下他!”对,只要他真心爱那个符弦歌,那么,就绝无胜算。 弦歌看东西都是迷迷糊糊的,并不清楚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她只觉得贴在自己身上的肌肤好舒服,心中不断渴求更多更多,“啊……”她轻轻呻吟,忽然感觉到自己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冷立瞪住她,冷哼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别装死。”他蹲下身子,一把揪起弦歌的衣服,贴近她迷蒙的双眸,讥笑道,“你是不是很想要我?” 疼痛让理智稍稍回来了一点,弦歌苦笑,第一次这么渴望疼痛。“冷立,如果你动了我,你也一样完蛋,不管太后怎么跟你说的,你以为她保得住你?” “咚”的一声,冷立一把推她在墙上,一下子扯开她的外衣,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不用你废话!你以为你的话就比太后可信?” 弦歌的脊背撞上石墙时擦出淤青,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缠上冷立,她忍不住鄙视自己,可偏偏贪恋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你不是很感激凌悠扬吗?你为……啊……为什么……啊……会站在太后那边?”弦歌气喘吁吁,呻吟不断。 冷立的双手在她白皙的身体上来回抚摩,一件一件剥落她的衣裳。他在她的耳垂处轻咬一口,舔吻肆虐,“真是销魂的声音,在凌悠扬的调教下,果然烈女都变荡妇。” 红扑扑的脸蛋,衣衫凌乱,香肩半露,乌发垂落在白色的内衫上,面庞被遮住小一半,更显得我见犹怜,翠绿的肚兜隐约可见,娇喘不已。 冷立望着眼前的美景,嘴角扬起一抹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顿了顿,他的手掌继续在弦歌身上擦出一串串的火苗,诱惑她发出更多的声音,欣赏着她难耐的表情和主动的身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符弦歌的提醒,那日我离开时,听了你的话才开始怀疑皇甫容,进而怀疑是凌悠扬在陷害我。” 冷立咬住她的红唇,撕咬品尝。他回京后去找太子,可惜太子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证据,于是把他交付给太后保护,至少等风声过去了再说。结果,太后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跟他分析凌悠扬的险恶用心,最后把弦歌递交的信函给他看。 弦歌的娇躯一阵阵颤抖。双眸盈满氤氲之气,几乎要饮泣出声。在快感的折磨下,她用最后的理智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太后手上那封信是赝品,真迹在我手里。” 冷立停下动作,眯起眼。“符弦歌,你别自作聪明!”他灵巧的手指一寸一寸滑过她的面颊,颈项。粗糙的茧子磨得弦歌难耐地呻吟,娇躯不住往冷立身上贴。可惜冷立就是不愿意给她一个痛快,意在折磨,看着她婉转承欢的模样。“你以为我想得到什么?你真把我当蠢蛋看?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我一生戎马征战,只为这个国家。可如今,却因为这皇室的内斗而要牺牲我?我做错了什么?” 冷立嗤笑一声,“忠心换来的只是死亡和背叛,你以为我还会继续愚蠢?凌家所有人都把我看成一个工具,我冷立早就寒透心了,不过,至少在最后我要凭我自己的意识做一件事情,死也要拉着你陪葬。”他舔舐她的肌肤,感受着她的颤栗,“至少,得尝一尝你符弦歌的味道。” 弦歌绝望地闭上眼,回天乏力,她已经无法说服冷立。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脱离意识的控制。空气中满是情欲的味道,冷立调笑,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很想要吧?很难受吧?求我啊。” 弦歌紧紧闭着嘴巴。 忽然,耳朵里多出了其他声音,四周的气流似乎本什么给划破了,然后弦歌感受到揽住自己的双手骤然松开,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接着就听到打斗的声音。一会儿,打斗忽然停止了,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声音很熟悉,是皇甫容在说话,“王妃,你忍一忍,我马上运功把那药从你体内逼出来。” 弦歌轻轻颔首,其实她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一股强硬的气流经过她的四经五脉,似乎不断有东西向手指流去,一滴一滴,顺着指尖流淌下来,弦歌的意识终于开始恢复清明,可惜身体还是虚弱无力。她睁开眼,果然看见皇甫容盘坐在地,冷立已经不知所踪。 皇甫容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呼吸有点急促,他扶起弦歌,“对不起,我来迟了。刚才我已经遣人回去通知七殿下,我花了些功夫才找到这里。” 弦歌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耳中可听到流水声,还有鸟鸣声。看这石洞的模样,似乎是藏身在一座假山里。 皇甫容答道,“依旧是在皇宫里,冷立只是随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话说到一半,忽然他面色一懔,急忙拾起地上的脏乱的外衣搭在弦歌身上,低声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太后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甚至连皇上都跟来了。他们身后倒是没跟什么人,只带了各自的心腹,这种皇室丑闻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弦歌衣裳不整,发丝凌乱,身体还半靠在皇甫容身上。偏偏皇甫容自从做了弦歌的贴身护卫后,就改穿男装,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他们有奸情。 玄崆帝脸色铁青,伸手指着,“你们在干什么?” 太后倨傲地抬高下巴,“皇上,不是应该直接把他们关起来吗?淫乱后宫,丢尽皇家的脸面,这种丑事怎能传出去?” 玄崆帝处于盛怒中,他眉一挑,目光盯在皇甫容身上,“你以前是跟在悠扬身后的吧?” 皇甫容不卑不亢,“是,属下一直是七殿下的侍卫。” 玄崆帝道,“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容忽然沉默下来,这种事实要不要说出来?若真把事实说出来,无论符弦歌是否是迫于无奈,即使冷立没有得逞,恐怕也会损害到轩王府的名声。“回皇上,属下找到这里的时候,七王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恐怕是因为身体不适……” 太后冷笑着打断他说话,“找借口也别找这么差劲的,一听就知是假话。你直接承认自己是七王妃养的面首不就成了?” 皇甫容沉默。 玄崆帝的激动情绪已沉淀下来,他淡淡道,“朕记得,你以前跟在悠扬身旁时一直是女装,怎么?你究竟是什么妖孽?过去以女装乱我儿性情,今日又来迫害七王妃?”这番话一出口,已经有要保下弦歌的意思了,或许弦歌还会受些责罚,不过玄崆帝的意思,是想让皇甫容承担下所有罪责。 太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皇甫容低下头,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解释。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想了想,应道,“属下和王妃绝不可能有半点私情。”顿了顿,他仿佛下了某样重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在下是宦官。” 除了弦歌之外,在场俱惊。 皇甫容抬起眼,五官精致无暇,“皇上若不信,可让人来验身。” 玄崆帝若有所思,一时之间也没说话。太后的脸色蒙上一层阴影,尔后又笑了,“若你是宦官,那七王妃这是什么样子?别跟哀家说什么身体不适,那话是拿来骗小孩的。” 弦歌由始至终地沉默,她缓缓抬眸,目光盯在太后身上,仿佛在炎热的季节里燃烧的那一团火焰,想要焚尽周围的一切,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我也正想问问皇祖母,我的王妃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一道破风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他们纷纷转头去看,凌悠扬冲破太监的阻拦,坦荡荡地走来,他走到弦歌身旁,温柔地抱起她,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太后,“皇祖母,您可以给孙儿一个解释吗?” 第四十五章 醒觉 太后冷笑,“问我?” “不问您问谁?”凌悠扬的神情越来越平静,仿若死水,“您邀请我的王妃进宫,如今出了事,您却要反咬一口?” 玄崆帝叹息,他努力地想和平解决这件事,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爱子,他也觉得很棘手。而且,照这样子来看,他的儿子明显还想护着自己的王妃。不过,幸好,他没带什么人来,只要这事不传出去…… 正这样想的时候,玄崆帝身边的太监忽然急急忙忙跑来,满头大汗,“不好了,不好了,七皇子带来的侍卫正在大肆搜查皇宫,皇上!”太监跑了几步路,忽然看见凌悠扬就站在玄崆帝面前,顿时噤声,脸色大变,“七殿下。” “嚷什么嚷?”凌悠扬寒目一扫,“今天我的王妃在这里吃了亏,发生什么事大家一目了然,孙儿也料到皇祖母必是什么解释也不会给,所以,就直接带人来搜宫了!” 玄崆帝脸色骤变,“悠扬,你知道在做什么吗?” 凌悠扬好整以暇,“自然知道。不过,父皇,若是儿臣能搜出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还请父皇公平处理。” 太后不慌不忙道,“七王妃的确到哀家这里来过,不过,很多人也看到她安然离开了。悠扬,你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哀家身上,最后查明真相时恐怕会难以交代。” 凌悠扬笑道,“皇祖母不用危言耸听,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太后的目光一瞬不瞬,“悠扬,搜查皇宫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你以为承担得起?即便是皇上也不敢随意搜查哀家的寝宫!”顿了顿,她面向玄崆帝,“皇上,哀家是妇道人家,这里应该由你做主。不过,若是他搜查了哀家的地方,必定要给个交代!” 玄崆帝皱眉,“悠扬,赶紧把人撤了。”言下之意,现在罢手认个错,朕就当你是小孩子在胡闹,还有补救的机会。若你执迷不悟,后果自负。按照玄崆帝对他这个儿子的了解,凌悠扬向来懂得进退,虽然常做些无法无天的事,可一般等他开口警告,凌悠扬都会顺着台阶往下走。 不过,很明显,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凌悠扬眼中燃烧着怒火,抱紧弦歌,“好!我们就看到最后!究竟是谁给谁交代!”他把弦歌交给皇甫,然后几步跨到太后面前,面容无情,嗤笑道,“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宫中窝藏冷立,然后勾结冷立陷害弦歌,在她的食物里加上春药,又演出这么一局戏,最后把父皇一起叫来看戏,对不对!”说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加响亮,瞪大眼睛死死盯住。 凌悠扬很少会情绪失控,至少太后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确这么做了,也的确安排了很多后手,可没想到凌悠扬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指控。太后微微眯了下眼,效果是不是好过头了?或者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重视符弦歌?“悠扬,血口喷人也得有个限度。”顿了顿,她放慢语速,“哀家等着你拿出证据。” 弦歌的目光追随着凌悠扬而动,身体里某块不知名的地方开始柔软,春雨润无声。她垂下眼,闭上。风儿在轻轻地吹,吹皱了一池春水,满园的花瓣碎落飘扬。 她不得不承认一些自己并不想承认的东西,她不得不面对很多自己急于逃避的事情。 凌悠扬颔首,“我等着,别以为你在宫中的辈分最高,就可以只手遮天!” 玄崆帝喝道,“悠扬,不许无礼。”他气急,“你胡闹什么?你在你的轩王府无法无天就罢了,居然还跑到皇宫里来惹事?还不赶快给太后乖乖道歉!” “不用,哀家受不起。”太后不打算善了此事,或者应该说,她从一开始就要利用此事。“哀家让你搜,哀家让你查。不过,若是搜不到查不到,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 玄崆忍不住叹息,无奈地望着凌悠扬,又低叹一声。 太后冷眼看着一切。 凌悠扬回过身去,将弦歌抱回自己怀里,拉好她的衣服,手掌抚摩她的黑发,柔声道,“没事吧?” 弦歌目光悲哀,“这样的处理,太冲动了。” 凌悠扬安慰地笑笑,“没事的,有我在。”他自嘲地笑了,“我也知道这样不会有结果,可是,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气炸了,呵呵,我好像头一次这么失控。” 弦歌咬唇,轻声道,“你做得这么过分,父皇也保不了你。其实,这事忍下来是最明智的。现在这样,大家都下不了台。” 凌悠扬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柔软的双唇,“我不要你忍,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忍耐这种事的。” 弦歌的嘴唇越咬越紧,“如果你最后什么都搜不出来……”这种可能性很大。 凌悠扬痞痞一笑,“听天由命呗!”他斜睨弦歌一眼,“呵,你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亘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空气凝固地感觉让人越来越没耐心。正中的烈日渐渐向西边移去,终于,所有的搜查都结束了。 什么也没查到。 太后冷笑,“还有什么话要说?” 凌悠扬冷静依旧,“现在只搜了几个最有可能窝藏冷立的地方,还没搜遍整个皇宫……” “闭嘴!”玄崆帝狠狠斥责,“你还没闹够?还真想把整座皇宫都翻过来?悠扬,你就教不好么?朕也真是脑糊涂了,居然由着你搜查!” 那是因为你也想赌赌看能不能抓到太后的把柄。凌悠扬暗想,满不在乎地撇开脑袋。 玄崆帝深深呼吸一口气,摆手唤来护卫,“来人,先把七皇子押下去。”顿了顿,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凌悠扬,“你到牢好好好想想,想通了,朕再放你出来。” 太后看着他们父子俩唱戏,看到这里,声音像掺着刺一样,质问道,“皇上就只把他关上几天?这责罚未免太轻。”她漆黑的眼珠子扫过玄崆帝,“至少也得问问哀家的意思!” 玄崆帝只得询问,“太后看该怎么办?” “剥夺他的皇位继承权。” 玄崆帝一怔,“这恐怕不妥。”顿了顿,不等太后再次发话,他义正严词,“朕不可能这么做。” 凌悠扬挑衅地瞥了太后一眼。 太后吸气,挑眉,“看来皇上是决意要保这儿子了?” 玄崆帝想了想,实在很不想得罪人,妥协道,“要不这样吧,朕把他关起来,若是没有太后的意思就不放人,直到太后消了气,同意释放他为止。” 太后沉思,玄崆帝不是好欺的主,能退让到这步已经不容易。照这样来看,只要她不同意,凌悠扬就会一直关在牢里。最好的结果,自然是等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再放他出来,到时候,再随便给他按个罪名。现在也不能把凌悠扬和玄崆帝逼太紧,否则得不偿失。 太后冷笑,颔首,“这样也行,不过,在押下去之前,哀家先要他受一百杖则!这样顽劣的皇子,若不打他一顿,他就不会长记性!”她跟他对峙了这么多年却没捞到什么好处,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非得看他低下头颅不可! 玄崆帝沉默,尔后沉重地点头,“来人,杖则!” 皇家御花园,凌悠扬被按倒施刑,有玄崆帝和太后在旁监视,施刑的护卫并不敢留情,一杖接着一杖,凌悠扬面无表情,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他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喊出声音。杖起杖落间,可以感觉到身体的骨头在吱吱作响,隔着衣服的脊背已是血肉模糊。 弦歌面色苍凉,嘴唇发白,手指颤抖。看到挨打的凌悠扬,她张了张嘴,忽感喉咙干涩,她用尽所有的意志让自己表现得淡定,用尽所有的毅力让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凌悠扬受刑。 爹,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了其他的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边上有小太监在不断唱数,除此之外,寂静得没有其他声音。 凌悠扬此刻的心情实在很糟糕,第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居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直以来的面子和威风都没了,而且,待会儿马上要到牢里去了,都没个舒服的地方养伤,这世道这让人火大! 想到此处,他偷偷瞄了眼弦歌的表情,眉头微微一动,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嘴角隐约勾起笑容,看来,他的苦并没有白受。 “九十九,一百!”杖则完毕,凌悠扬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玄崆注视着他的儿子,无论怎样也琢磨不透他今日的举动,这小子,又想在这京城掀起什么风浪吗?或者,想把这一次作为和太子开战的导火线?“把他押下去吧。” 太后冷眼观看,淡淡道,“没有哀家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去牢中探望。” 凌悠扬不爽地“哼”了声。 玄崆帝的目光扫视一圈,道,“就随太后的意思吧。”顿了顿,他转身离开,在“恭送皇上”的声音,他狐疑着凌悠扬的作为,跨开步子走远了。 弦歌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到凌悠扬被押下去后,她深吸口气,也欲转身离开。 “等一等。”太后唤住她,慢吞吞走到她面前,嫣然一笑,“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弦歌抬头,冷冷地盯住她。 “你把那密函给哀家,不就想让哀家帮你对付凌悠扬么?如今可算遂了你的心愿。”太后搭上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感谢哀家吗?或者,你还有其他的计划?” 是啊,她本来是想逼太后出手,甚至和太后合作。是啊,她的确等到太后出手了,可是,很多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 弦歌拍开她的手,闭上眼沉默片刻,然后璀璨一笑,仿佛空中最灿烂的烟花,瞳孔中的光芒灼亮得让人不敢逼视,“我的感谢,你承不起!” 第四十六章 谋略 傍晚的天空金色残留,云层的色彩有浅有淡,仿佛一只偌大的金色蝴蝶在无边无际的苍穹中展开两扇庞大的翅膀,朦胧绝美,整个京城都像笼罩在柔和的光圈中,静待明月徐徐升起。 轩王府很静,静得不像话。弦歌跟皇甫容回来的时候,府里上下都是吵吵闹闹的,下人们以管家为代表,都匆匆忙忙地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当得知凌悠扬被关进大牢时,顿时哭声连天,乱成一团。轩王府的很多奴仆并不无知,一联想到之前凌悠扬是带着一大群侍卫硬闯进宫的,都以为这次劫数难逃。 弦歌先是痛骂一顿,“闭嘴!这轩王府倒不倒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别像哭丧一样!”然后她刚柔并济,又循循善诱,“别担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你们只要像以前一样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可以了。”终于,府里的人心缓缓平静下来,下人们也都各自散开。 弦歌带着皇甫容走进书房,深吸一口气,决定开始了解整个局势和状况。 “皇甫,悠扬一直都很信任你,这我知道。”弦歌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摆在下巴处,目光直透人心,“今天发生的事也多亏有你,我很感谢,但是,你能解释一下你的立场吗?悠扬身边为什么会跟着一个宦官?” 皇甫容沉默,许久才开口,“王妃,您完全可以信任我。” 弦歌叹气,“我很信任你,很多事情你不想说我不是不理解,但是,现在悠扬被关在牢里,若太后不松口他就不会被释放。所以,我要尽量多的了解事态,才能救他出来。皇甫,悠扬手上有多少力量我不过问,你们既然不会主动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妄加干涉。所以,从今天开始,所有事情我都会直接吩咐你,由你去办。” 皇甫容沉声道,“其实,只要王妃决定站在殿下这一边,并没有什么需要瞒您。” 弦歌苦笑,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些事等他出来再说。皇甫,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凌远禄究竟有什么过节?我只是想知道,在接下来的动作中,我应该注意到哪些,以及有哪些是可以利用的。” 皇甫容先是脸色一变,直直地回视,望着弦歌诚挚的目光,他渐渐平静,自嘲笑道,“王妃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无须顾忌我,您下的命令属下一定遵从。” 弦歌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她望着皇甫容,举起手发誓,“皇甫,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我符弦歌在此发誓,今日之言,绝不会让旁人知道。” 触及到那样坚决的目光,像芳草般坚韧,如明镜般真实。好象很久以前那一幕,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皇甫容内心深处的某一根神经被牵动,他低头,“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仇恨。”顿了顿,他轻声道,如述家常,“我原是草原上游牧族族长最小的儿子,那一年,极东国的铁骑攻打过来,是由凌启明和凌远禄两位皇子领兵,攻陷以后,游牧族就一直如同极东国的奴隶一样存活着,毫无尊严可言。” 弦歌凝视,“你似乎格外憎恨凌远禄?你就不恨凌启明?而且,照理来说,你对极东国的皇族应该都是怀恨在心,为什么会站在悠扬这边?” “因为,我亲眼看见凌远禄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兄弟姐妹,杀了我的同族。他或许可以容忍游牧族的其他人苟活着,可是,却不能忍受游牧族族长的血缘传承下去,他把所有与族长有血缘联系的人都斩草除根!”皇甫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放纵他的部下奸淫掳掠,他把所有的草原变成一了片火海,你知道现在的游牧族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这天下一直以来的定律,弦歌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我可以想象出来。”如果雀南国没有符雪迟,如果歧阳城没有符雪迟守着,或许早就遭到这样的境遇了。“不过,你还活着。” “是啊,还活的,只是活着。”皇甫容面沉如水,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神色哀戚不可言,“凌远禄会让我活着,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传承后代,他当时用我威胁整个游牧族屈服。”顿了顿,他闭上眼,声声如泣,“或许,我这张脸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当他沦为阶下囚时会得到怎样的遭遇?在那种时候,越是美丽也就会遭受越大的罪。 “遇到七殿下是我的幸运,他让我脱离苦海。王妃,您不觉得奇怪吗?我如今这身绝世武功是哪里来的?”皇甫容道,“殿下手上有一门武林秘籍,却必须要自宫之人在以前的武功尽毁的情况下才能修炼。”他目光熠熠地盯住她,绝色的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您说,我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弦歌不忍注视那样明亮的眼睛,即使是这样的人生他也坚持活下去,只是为了复仇吗?在弦歌的心里,当复仇成了一个人活下去的全部原因,那么,这人已经虽生尤死。她叹道,“皇甫,你想要什么?” 皇甫容神色坚毅,“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事。”他上前两步,声音清晰无比,“殿下答应我,当他登上皇位后,就让草原上的游牧族自治,极东国不会再把他们当成奴隶来对待。” 弦歌垂下眼,“我会把悠扬救出来的。”她的身子向前倾斜,重重地拍了下皇甫容的肩膀,目光明亮,“好了,我们来谈家下来的计划吧。” “王妃有计划了吗?”皇甫容指着柜子上的资料,询问道,“您不觉得应该先看一下现在的局势状况再做定夺吗?” “我会看的,待会儿再细细看一遍。但悠扬等不及了,他今日被杖则一百,所受的伤肯定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虽然他运功去抵抗了,不过,有皇上和太后在面前,他也不敢抵抗地太过明显,现在的夜晚天气还很凉,他身上有伤在牢里绝对不好过。”弦歌道,“我们现在最先应该做的,就把让悠扬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养伤。” 皇甫容怀疑道,“太后和皇上都同意的事情,恐怕不易改变,王妃想找皇上去说情吗?” “呵呵,”弦歌扬眉一笑,“说情有用吗?没有好的理由,父皇不会同意。而太后更是巴不得悠扬死在牢里。” 皇甫容问道,“那王妃的意思是……”他也很担心,若皇太后买通了牢里的狱卒,恐怕情况就更糟糕。 “皇上找不到理由,我们就给他一个理由。”弦歌单手支着下颚,望着皇甫,笑意弥漫,“皇甫,你今日深夜去刺杀悠扬吧。” 皇甫容一怔,很快缓过神来,“王妃的意思是,要把刺杀的罪名栽赃给太后?” “我没这么说。”弦歌目中寒光闪烁,“我只是让这件事发生,若父皇不疼惜悠扬,他自然不会给他换个好住处,也不会请御医替他医治,至于栽赃皇太后,那更是没有的事。”弦歌笑了,“不过,事情发生后,别人会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皇甫容应命,“是。” “对了,你在身上带些沾血的东西去。”弦歌添了一句,“在行刺时,先看看悠扬的状况,然后再让狱卒注意到,最后跟狱卒对打时让他们以为你被刺伤,然后再逃,逃跑的时候路上滴点血,你让血迹往太子府的方向延伸。不过要注意,别延伸到太子府门口,在太子府附近就别滴血了。最后,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折回来。” “王妃……”皇甫容又是一怔,“您想把太子也拖下水?” “不。”弦歌走到书架旁,随手翻下一叠资料捧到书桌上,抬眸一笑,“我只是想让太子对太后动手,或许这样比我们动手效果更好。”他们一直牵连在一起,更清楚彼此的弱点。 皇甫容还有些不理解,“太子会动手吗?” “我也不是很确定。”弦歌笑吟吟,“不过,我知道,他们是因为利益才走在一起的。如果有一天,太子觉得太后拖累他了或者给他添麻烦了,那么,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一定第一个和太后撇清关系。”顿了顿,“甚至,他会拉太后下台。” 皇甫容佩服不已,点头道,“属下谨遵王妃命令。”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弦歌向外望了眼,点燃了书桌上的油灯,“皇甫,回来后继续到书房来找我,那时候我已经看完资料了,我们再谈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是。” 黑漆漆的天空,星光点点。 一道黑色的人影闯进牢中,神不知鬼不觉。凌悠扬所在的那间牢房已经算最干净的了,可依然有蟑螂出没,他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石板床上,意识有些朦胧,明明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可身体好象很不受控制,只想睡觉。 脊背上的伤口依然是火辣辣的疼,刚才送来的牢饭也不想吃。该死的,这次的罪受大了,他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打过! 皇甫容用手触摸他的额头,失声道,“殿下,您发烧了?” 皇甫?凌悠扬诧异,难道在做梦?可做梦也该是梦到弦歌才对啊! 不对!不是梦!他忽地睁开眼,笑容虚弱,“你来了啊。” 第四十七章 装病 皇甫容急忙扶起他的身子,又不敢太用力,“殿下,在御花园的时候您还好好的,怎么马上就病了?” 我哪知道,你以为我想生病啊!这里要被子没被子,要美人没美人,来的几个狱卒全是獐眉鼠目的,丑得要命。送来的饭也不能入口,晚上睡觉又冷得要死,耳朵里是蟑螂爬来爬去的声音,受伤的地方又没经过医治。“弦歌让你来看我的?总不会是来劫狱的吧?” “不,王妃让属下来刺杀您的。” 凌悠扬迷糊地眨了眨眼,倏然一笑,“怎么,那个笨女人终于决定站我这边了?哈哈,早知道应该让她看看我生病的样子,说不定效果更好。”虽然身子疼得不能动,但他一下子精神许多,结果兴奋过头,挨棍子的地方又摩擦到石板床,疼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皱了下眉头,很快又咧嘴笑了,“这个计策不错,看来我马上能换个舒服点的地方睡觉了。” 皇甫容轻声道,“殿下,您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吗?” 凌悠扬想了想,笑道,“要听王妃的话。” 等了很久也没听他说更多的话,皇甫容忍不住道,“其他没了?” 凌悠扬点头,又闭上眼,“我好象真的很不舒服,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快点走吧。” 接下来,皇甫容按照计划行事,引起狱卒注意,一时间,这牢房里乱成一团,“刺客!”,“有刺客!”诸如此类的声音传带每个人的耳朵里,只有凌悠扬还死死躺在那石板床上,既没力气动也不想动。 十来个官兵和皇甫容缠斗在一起,兵器冲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忙乱中,有人去察看凌悠扬的状况,狱卒担心地问道,“七殿下,您没事吧?” 凌悠扬一声不吭,意识不清地“嗯”了一声。狱卒恐惧不已,这个七皇子若死在监狱里他们可担不起啊,即使已经很晚,也只有连夜向上级通报。 皇甫容此刻才故作受伤,留下血迹,匆忙向太子府的方向跑去,大部分官兵追着他向外跑。时机差不多后,皇甫容立刻甩掉后面的尾巴,偷偷潜回轩王府。事实上,这个计策很成功,当夜狱卒赶到顶头上司报告这个情况后,那刑部大臣急得满头大汗,偏偏夜已深,谅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打扰玄崆帝,可是,一个皇子若死在牢里,估计他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于是,只有他亲自跑到监牢里去察看凌悠扬的伤势,看到这个跋扈的七皇子已经发烧发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连忙派人把他搬到自己家了,还请了大夫回家给凌悠扬治疗。 弦歌已经将所有资料都看过一遍,极东国繁复的情况和凌悠扬手上的势力以及其他皇子官员的动向,她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昏黄的灯光下,弦歌半阖双眼,单手托着脑袋陷入思考之中,在柔和的光芒中,她的面部线条美丽无暇,只是神色中微有疲倦。袖子松松挎挎地落了下来,露出半截白嫩如玉的手臂,黑色的发丝垂落在白色披风上,引人垂怜。 皇甫容回到书房,看见眼前这一幕,心中有些不忍打搅。可念想到凌悠扬,他缩回去的步子又跨上前,轻声道,“王妃。” 弦歌似乎被惊醒,抬头,眨了眨眼,笑道,“回来了?” “嗯。”皇甫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殿下的状况似乎不怎么好,我去的时候他在发烧。” 弦歌怔然不语,沉默片刻,她反手合上资料,淡淡道,“先不说这个,皇甫,在谈接下来的计划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 “王妃请问。” “我看了很多悠扬写的东西,如果没有料错,若是没有我,他恐怕也能从那监狱里脱身。”弦歌平静道,“他会选择被关起来,本就是为了逃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纷乱吧?为了减少自己野心的嫌疑,不是吗?” 皇甫容低声道,“殿下并未把所有详情告知属下,所以无法回答王妃的疑问。” 弦歌的笑容中有些讽刺,“放心,无论事实怎么样,我符弦歌说到做到,既然是我害他被牵连,那么,我一定把他救出来。”顿了顿,她敛起笑容,眸中感情复杂,“我会帮他的,即使为着那一百棍我也该有所报答。更何况,太后对我下手,我至少得告诉她,我不是软柿子,轩王府不可能任她欺凌。” 皇甫容颔首,“王妃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不过。” 弦歌苦笑,甩了甩脑袋,恢复理智,开口道,“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恐怕已经传到极东国各个皇子和要员耳中,不过,当时御花园的详细情况被父皇封闭,别人可以知道的也不多,恐怕只有悠扬带兵进宫搜索这件事,还有就是他被关起来的事实。”顿了顿,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或者该说这个时候开始,就会有人探究这件事,想查个究竟。” 皇甫容疑问,“王妃想把这事瞒下去?” 弦歌摇头,笑意在眼中蔓延,手指间不停地转着那支毛笔,“他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他们,不过,从我嘴里传出去的事情,恐怕和事实不一样。” 皇甫容道,“可是,若和事实不一样,传到皇上耳里,届时会对王妃不利。” “说是不一样也不代表我骗人,只是隐瞒一些事情而已。”弦歌不以为意地耸肩,“本来我想从暗探们嘴里传播这事,就像你们上次诬传冷立叛国一样。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不太妥当。上次已经用过一次,这次再用会引起别人怀疑。况且,这种皇帝下令封闭,连皇子们都打探不出来的事情居然会无声无息地传开,恐怕也不合理。”弦歌总结道,“所以,我想还是从我嘴里说出去最妥当。” 皇甫容道,“王妃打算怎么告诉其他的皇子?” “装病。”弦歌的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我和悠扬同时在场,悠扬被关进去后我回府立刻生了病。他们本就想从我嘴里套话,现在,我连借口都帮他们找好了。而且,我说过,我要太子和太后反目,更应该趁这机会好好聊聊了。” 皇甫容劝道,“王妃,太子向来专制,很不容易被说服。你若跟他聊,会不会适得其反?” “呵呵,我又不跟他讲大道理,只是在他面前演一场戏罢了。把事实摆在他面前,由他自己选择,最多再给一些误导。”顿了顿,弦歌抬眸望着皇甫容,“皇甫,上一次在皇家寺院里,那几块捏碎的令牌究竟是谁的?你们想引起哪个皇子和太子的反目?” 皇甫容一惊,答道,“是三殿下。” 弦歌笑道,“果然,我猜也是他。他和太子的关系向来很僵,凌启明想要领兵,可太子手下一直有冷立,自然不放心把兵权交给凌启明。” 皇甫容道,“王妃放心,过不了几日,刑部就快把那些令牌拼凑出来了。” 是啊,凌悠扬那狐狸本来是想在监狱里隔山观虎斗吧!弦歌无奈地笑了笑,“那么,我也要抓紧时间装病了,至少得在刑部把令牌拼出来之前。” 翌日,玄崆帝焦急地过问了凌悠扬被刺杀一事,所做出的反应也不出弦歌意料,立刻给凌悠扬宣了太医,换了住处,把他养尊处优地供在皇宫里,名为监视责罚,实际怎样的情况还真没人知道。据太后身边的小丫鬟说,太后知道这事后砸了好几只杯子。 弦歌也在这一天开始装病,躺在床上,避不见客。可她越是不见,客人越是要来拜访。第一个客人,是太子和太子妃。 熬了一晚上的夜,弦歌的脸色本就不好看,披头散发,虚弱地卧躺在床铺上。当凌靳朔和方仪蓝跨进门,弦歌急着从床上下来,想要行礼。结果,方仪蓝快步上前,阻拦道,“弦歌,你都这样的身体了,还是躺着休息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行礼。” 凌靳朔赞同道,“养身体为重,七弟妹,躺着说话就好了。” 弦歌咬住双唇,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不顾方仪蓝的劝阻。“扑通”一声,半跌半跪,“二哥,求您手下留情。”说完,她抬眸,泪水满面,她乞求地仰望凌靳朔,“求您,看在悠扬是你亲弟弟的份上,放过他吧。” 凌靳朔摸不着头脑,诧异道,“此话怎讲?”他上前扶起弦歌,“弟妹快起,地上冷,这样对身子不好。” 弦歌又坐回床上,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眼泪,不住地抽噎着。 屋里的丫鬟早就被弦歌撤下去了,方仪蓝亲自替她倒杯热茶,递到她手上,“来,弦歌,喝杯茶热热身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弦歌微微点头,轻柔地“嗯”了一声,可声音中还夹杂着鼻音,不胜可怜。 凌靳朔脑子转得很快,温柔问道,“弟妹,昨天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听说悠扬不知轻重地带兵搜查皇宫,他被关起来,你又在轩王府病了,就急着来探望。”顿了顿,他打量弦歌的倦容,“或者,这其中和我有什么关系?” 弦歌委屈地点头,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得不屈服的滋味。凌靳朔皱眉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弟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觉得我能救悠扬?” 弦歌点头,“那一日,皇祖母约我畅谈,一开始还好好的,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在太后宫里见到了冷立……”说到这里,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凌靳朔的眉头又皱起来,太后在搞什么鬼,让她帮忙收留冷立,她怎么收留到让别人都看到了?两个同样有地位的人合作,即使利益一致,也很容易会产生矛盾,因为同样位高权重,因为同样忤逆不得,所以一旦产生相左意见,情况就不乐观。凌靳朔心高气傲,只道是太后擅自做主,要利用冷立做某些事。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弦歌此刻已冷静许多,继续道,“其实,我脑子混乱的很,后来太后便要对付我,将我扣在宫中。不过,当时我入宫时有带着侍卫,那侍卫见我不测,急忙回去通知悠扬,后来……” “后来,悠扬就火气冲冲地来救你,甚至要搜宫把冷立搜出来?”太子长叹一口气,恍然大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皇祖母啊,你这不是拖我后退吗?冷立是我最得意的门将,在士兵中威信又高,您这样做,我很难再重用他了。 弦歌不语,楚楚可怜地凝望凌靳朔,“二哥,冷立是你的人,你不能想想办法吗?悠扬没有搜出冷立,皇祖母盛怒,就下令打了悠扬一百棍,还把他关起来。没有皇祖母的命令,悠扬就不能出来,昨晚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弟妹放心,父皇不是给七弟换地方住了吗?又为他宣了太医,不会出事的。”凌靳朔安慰她。刚刚得知事实,其实他心里也乱得很,他很器重冷立,但这一次恐怕是保不住了。“皇祖母气消了以后,自然会把悠扬放出来的。” 弦歌泪眼婆娑,眼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忽然,外头有人通报,“王妃,三王爷和八王爷来访。” 三弟和八弟?凌靳朔本来已经想走了,迟疑了一下,和方仪蓝对视一眼,决定再留下来看看。 第四十八章 种子 凌启明和凌尹宣偕步走入,迎面就看到了太子和太子妃,打了招呼后,凌启明勾唇笑道,“想不到二哥和二嫂来得这么快,我和尹宣反落在后头了。” 凌靳朔笑道,“听闻七弟妹身体不舒服,就急急赶来了,况且现在七弟不在府中,总得替他照料着点。” 凌启明甩袖一笑,不以为然。他走到弦歌身边,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七弟妹,究竟生了什么病?有请大夫来看过吗?大夫怎么说?” 弦歌苦涩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说到头来不过是心病。”她垂眸咬唇,“我实在很担心悠扬的处境……” 凌启明深深望着她,点头道,“的确,七弟的事很让人烦恼,就昨天夜里,还发生了刺杀的事情。唉,最近这轩王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先是你在皇家寺院被刺杀,如今又轮到七弟,而且还有了牢狱之灾。” 弦歌闻言心酸,撇开脑袋,故作镇定。 凌尹宣上前两步,叹气,安慰道,“七嫂,别担心,父皇那么宠爱七哥,很快就会放出来的。” 弦歌细声道,“没那么容易,是皇祖母下令把他关起来的,没有皇祖母的命令,就不会把悠扬放出去,这一点,父皇也同意。” 凌尹宣和凌启明惊诧得瞪大了眼,连凌靳朔也吃了一惊。凌启明皱眉,忍不住问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弟怎么如此卤莽?” 弦歌诺诺不语,嘴唇嚅动,欲言又止,她偷偷瞥了眼凌靳朔,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凌启明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眯起眼睛,“七弟妹有什么不合适说的吗?” 弦歌避而不语,“三哥,这事连父皇都下令禁止外传,我看,我还是不说的好,说不定会给你添麻烦。” “我会有什么麻烦?”凌启明坦荡荡,他的目光瞟到凌靳朔脸上,似笑非笑,“看样子,二哥已经知道昨天的内情了,难道七弟妹可以告诉二哥,却不可以告诉我?” 弦歌咬住嘴唇,默然不语,视线正好和凌靳朔对上,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犹豫模样,拿捏不住主意。凌靳朔长叹一口气,“三弟说话都带着刺呀,其实,是因为冷立的缘故。”接着,他就把弦歌跟他说过的话又对凌启明解释一遍。他摇头道,“一团糟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冷立是冤枉的。” 凌启明冷笑,“冷立是二哥手下的大将,二哥自然帮着他说话。” 凌靳朔不悦道,“三弟的意思,是我在包庇冷立?” “包不包庇我不知道,但二哥你自己心里清楚,太后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收留冷立,别把我们兄弟都当傻子。”凌启明说话不留情,“昨天晚上的事情,刑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二哥不妨去问问情况。” 凌靳朔狠狠一拍桌子,“凌启明,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凌启明眼睛都不眨一眨,当初若没他这个太子哥哥从中作梗,他的军权哪会被剥夺。“二哥难道想说你对刺客的事情一无所知?” 弦歌淡淡看着他们两个争论,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轻轻开口道,“二哥,三哥,你们别吵了。”说到一半,她忽然咳嗽起来,脸都呛红了。弦歌喘气,“我现在只想快点把身体养好,然后皇祖母消消气,把悠扬给放出来。” 凌启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歉意道,“抱歉,打扰到你的休息了。” 凌靳朔道,“七弟妹好好休息,悠扬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顿了顿,他犹豫着解释,“不过,请你相信,刺客的事情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弦歌微笑,“二哥贵为太子,兄弟彼此之间或许有政见上的不同,不过,即使有些小矛盾,弦歌以为刺杀这种江湖手段也太过于下三滥,二哥的人品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二哥回去以后应该好好查查属下的动作,若因为一些小人的动作累二哥蒙黑受冤,那就损失大了。” 凌靳朔被她说得心头有暗火在烧,偏偏又发不出来。刺客之事他的确全然不知,但今天凌启明和弦歌都这样说,或许的确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或者有些人在擅自做主。深深呼吸一口气,凌靳朔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便和方仪蓝一同离开,“那我们先行告辞,弟妹好好休养。” 弦歌颔首,“恕我身体不适,不能送行,二哥二嫂慢走。” 凌启明看着太子走远了,愤愤不平,“这人居然装作毫不知情?” 弦歌叹道,“也许三哥真的冤枉他了。” 凌启明道,“我会冤枉他?”他上前两步,对着弦歌,“你知道他怎么坐上太子的位子的?你知道他背后捅了多少人?除了平日路做出来的假象,他何曾真的顾念过兄弟之情?” 凌尹宣阻拦道,“三哥,别说了,七嫂已经身体不好,你别影响她养病。” 弦歌目露哀戚,“皇室子弟向来比普通人家多些纷争纠葛,这也是没办法的。” 凌启明同情地望着她,“七弟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的,皇祖母做得再过分,只要父皇还在,她也奈何不了七弟。今天来这里本是关心你的病情,却不想在这里大吵大闹,惹得你心烦。你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派人来通知我。凡是启明力所能及之处,定会竭尽全力。那么,我们也告辞了。” 弦歌感激道,“多谢三哥,多谢八弟。” 他们两人走后没多久,屋子里面空空的,弦歌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目光幽深,似乎在想着心事。皇甫容静悄悄地步入屋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面孔,他开口道。“王妃的计划不是很成功吗?您还在烦恼什么?” “我并不是在烦恼。”弦歌骨碌一下坐直身子,“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真是说不准。凌启明并没什么野心,他有的不过是雄心壮志。那时候,凌靳朔硬生生把他的军权剥下来,导致了两兄弟的不和,所以今天我们才有机可乘。如果,凌靳朔能少一点猜疑,再加上他背后的方家和太后,恐怕悠扬的计划和我的计划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皇甫容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温和一笑,“那么,对殿下来说,也只是得到的过程更困难一点,他想要的,他绝不会放手。更何况,任何一个当权者,绝对不可能没有猜疑,皇帝会猜疑,太子会猜疑,即使是殿下,也是会猜疑的。” 弦歌一怔,默然不语,许久,她笑道,“行了,行了,你去拿点吃的,我饿了。” “是。” 五日后,刑部终于拼凑出了那些碎掉的令牌,赫然是三皇子凌启明的牌子。其实,刑部尚书万历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最近手上的两起案子都是办不了的案子,每个案子都和皇家有牵连,他能办吗?他敢办吗? 先说凌悠扬被刺杀那事,他顺着线索找下去,明显和太子有关。可是,他哪来的胆子去太子面前质问?说起来,事关一个皇子的生死,这皇子又是刚刚在之前得罪皇太后的凌悠扬,怎么想这事都不简单。万历在官场这么多年,看得多了,知道得也多,这种敏感时候的刺杀案子,肯定跟争权夺利脱不了关系,一旦绕进这案子,他有十颗脑袋有不够丢,只能尽量拖延,好在皇上也不催。 这种事情,各个在朝廷上有点分量的人都知道轻重,各自的探子都把该报的讯息报回去了。这么明显的罪证,偏偏又没人敢找太子问清楚,于是,越显得其中有内情,案情没什么扑朔迷离,复杂的是人情关系。 与此同时,凌靳朔却觉得这次的冤枉大了,他倒希望有人来问他情况,他也可以找个机会解释。偏偏每个人看到他,都摆出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样子,却什么也不说。凌靳朔也想过替自己洗刷冤屈,但他冒失地开口,别人只道他是欲盖弥彰,表面上会顺着他的意思说相信他,心里怎么想的却不会说出来。凌靳朔派了人去调查,又查不出什么,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太后下的手,心中对那老太婆的不满顿时越积越高,连带着对方仪蓝也日渐冷淡,心中郁闷不已。 万历手头上第二个棘手的案子,便是符弦歌在皇家寺院被刺杀的事,好不容易把那令牌拼凑出来,他又不敢立刻带人去抓凌启明,凌启明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以前和冷立并称“极东双雄”,况且以万历的经验,他也不相信凌启明会干这事,完全没有动机可言,明摆着是别人在陷害。可是,这个“别人”又是谁呢?万历心中一寒,不论是谁,绝对是他动不了的手。于是,万历只能把调查出来的结果禀报皇上。最后,在玄崆帝的授意下,这才把凌启明收押在牢。 结果,凌启明才刚被关了没几个,无数武将在朝中替他说情,跪倒了一大批人,玄崆帝不为所动。甚至,五皇子,八皇子,十皇子三个皇子联名替凌启明喊冤,在御书房外整整跪了五个时辰,最后连太子也开口替他求情。玄崆帝怒斥。发了一顿火,反而责令这个几皇子,让他们回府反省。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惶恐不安,所有人都怀疑是太子动的手。因为从利益上来说,若凌启明失权,得益最多的便是太子。可实际上,凌靳朔实在没办法为这事开心,换在其他时候,若凌启明被关在牢里,又涉嫌谋杀符弦歌,他铁定会落井下石。可如今,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不对劲,好象这事肯定是他做的。对凌悠扬和符弦歌最有意见的是皇太后,当时皇太后派人刺杀的弦歌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可惜并不当成一回事。现在倒好,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他,他凌靳朔白白替那老太婆背了黑锅! 轩王府。 阳光明媚灿烂,弦歌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各个情况的汇报,嘴角含笑,她点头赞道,“情形不错,皇上的反应也很称我心意,凌靳朔在朝中的威望下降不少。” 皇甫容道,“王妃,太子的确对皇太后有了不满,这几日他见了方丞相也摆着脸色。可是,太子的方家的联系依旧没那么容易破裂。” 弦歌笑道,“我也不是非要他们破裂不可,我不过在他们彼此心中埋下不满的种子,然后时不时地洒水施肥,让那种子茁壮成长。我的计划是要对付皇太后,太子先放一边也无妨。” 可你现在对付的一直都凌靳朔啊?皇甫容心中有疑问,却没开口,只继续道,“那王妃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次,我从方家下手。”弦歌声音淡淡,目光却格外有神,“要利用一下方子晗对悠扬的感情。” 第四十九章 帮助 那位刁蛮任性的方家二小姐?皇甫容困惑道,“王妃,方丞相虽然很宠爱方子晗,可是,在大事上并不会迁就。恐怕方子晗起不了什么作用。” 弦歌笑道,“我并不需要她去说服方丞相,也不指望她劝太后把悠扬放出来。皇甫,方家一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太子,多少人看着那个二女儿的归宿。方子晗喜欢悠扬,想嫁给悠扬,可方家和太后却不会同意。”顿了顿,弦歌站起身来,对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如果在现在这个时机,传出方子晗要嫁给悠扬的谣言,沸沸扬扬地传播在京城,你说会是什么效果?” 皇甫容转念一想,依旧不太确定,“现在太子正对太后心怀不满,若知道方子晗要嫁给殿下,王妃莫非想逼迫太子做出反应?” 弦歌摇头,“我还真没这意思。皇甫,我刚才就跟你说过,我要对付的是皇太后。悠扬一直将自己的野心和祸心包藏在他的放荡不羁里,根据这段日子的了解,我觉得很少有人会怀疑他要皇位,不过,皇太后却明显在防备着他,甚至想除掉他。” 皇甫容闻言点头,殿下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得处理掉对手,他对付的人常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弦歌探过身子,轻嗅嫩绿枝头上芬芳的花香,半垂眼眸。“若得知方子晗要嫁,太后肯定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我要逼太后出手,之前所有的动作,只是想孤立太后,引开太子和方家的注意力。这样,在最后攻向太后的致命一招里,我才能一举得手。”她小心翼翼地折下最灿烂的那朵花,笑吟吟地递到皇甫容面前,“漂亮吗?鲜花配美人,皇甫,最近都没看你穿女装了。” 皇甫容脸颊微红,本想否认,迫于无奈还是接下那朵鲜花,撇开脑袋,“我穿着女装的样子太多人认识,不方便。而且,穿着女装打斗起来也很麻烦。” 弦歌笑道,“有你这张脸在,不管穿什么都会很醒目。”顿了顿,她伸手指着那朵花,玩笑道,“戴在头上会更漂亮哦。” 僵硬地微笑,皇甫容勉强转开话题,“那王妃接下来想做什么?需要属下去安排吗?” 弦歌不再逗弄他,笑眯眯地望了他半晌,盯得皇甫容脸色越来越不好意思,她大笑,“我养了这么多天的‘病’也该养好了,皇甫,准备马车,我们去方家走一遭。” 如获大赦地吐一口气,皇甫容立刻转身去准备。他低头盯着手上那朵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苦笑一声,只能塞在衣袖里,花香轻微,几不可闻。 京城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弦歌到方家没花多少时间,她站在方家门口开口说要见方子晗。那管家惶恐,老爷向来不喜欢二小姐和七王爷来往,不过,他也没胆子把这个七王妃晾在门口,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请弦歌进门。 皇甫容正欲跟上,弦歌阻止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说完,她跨步进入,跟着那管家七绕八绕的,最后停在方子晗的房间前,门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方子晗坐在里面。管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七王妃,二小姐就在里面。” 弦歌颔首,步伐优雅端庄,迎着方子晗的视线微微一笑,“方二小姐。” 方子晗目光不善,情绪表达得很明显,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你找我干什么?” 弦歌的神情严肃起来,“二小姐应该已经知道悠扬的事情了吧,所以,希望你帮着劝劝太后和你爹,把悠扬救出来。” 方子晗愤愤地盯着她,冷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却见弦歌不为她的语气又干扰,无动于衷。她心情更加不愉快,“我早劝过了,七哥一关进去的时候我就去找爹,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方子晗立刻下逐客令,“所以,你来找我也没用,快点滚吧。” 弦歌叹气,“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不过,方小姐,还是希望能再劝劝方丞相。”她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忽然站停,回头一笑,“方二小姐,若是你真能把悠扬救出来,或许悠扬会因为感激而娶你做侧室。” 方子晗一怔,然后缓缓眯起眼,“会吗?” 弦歌继续笑,“方丞相不愿救悠扬,不就是因为无关紧要吗?若方小姐坚持要求嫁给悠扬,或许方丞相就会尽力了。” 方子晗盯住弦歌的眼,勾起唇角,像是自嘲又像是蔑视,“符弦歌,你了解你的夫君吗?对七哥来说,想要用内疚和感恩的情绪胁迫他就范,那肯本是天方夜谭。七哥的生活随心所欲,他的确怜香惜玉,却也是最薄情寡义的人!” 这个小女孩不好哄呢,弦歌叹气,“那么,方二小姐不会再劝方丞相了吗?之前发生了暗杀事件,我实在很担心他。” 方子晗咬唇,“我想救七哥,这点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但是,爹不听我的。” 弦歌用诱骗一样的口吻,“若你坚持嫁给悠扬,绝水绝食,闭门不出,说不定方丞相怜惜之下就会同意,然后就会努力营救悠扬。”顿了顿,她笑道,“我也会帮忙的。”是啊,帮忙把这件事在京城传播开来。 方子晗沉默不语,盯着地面看。 弦歌微笑,“那我先行告辞。” 方子晗抬眸盯住她的背影,像要盯出一个窟窿。“符弦歌,即使你现在是七哥的王妃也不要太得意,七哥的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她像泄愤一般,又像示威一般,喊道,“不论如何,七哥第一个喜欢的女人是我,他的初吻也是我的!” 弦歌脚下一颤,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端庄优雅地向外走去。 皇甫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很快看到弦歌出来,急忙上前询问,结果吓了一大跳,“王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要去杀人一样,不过,理智以为不要说比较好,他把后半句话吞下去了。 弦歌哼哼一笑,“皇甫,把方子晗要嫁悠扬的事情,吩咐暗探传出去。还可以添油加醋,说凌悠扬旧情难忘,方子晗是他的初吻对象和青梅竹马。” 皇甫容诺诺不语。 弦歌深呼吸一口气,“先上马车吧,我们路上讲话。” “是。” “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皇甫,当时和陆务惜勾结的那个官员,就是写密函的那个官员应该是悠扬安排的吧?” “是。” “马上把这个官员的家属给藏起来。”弦歌闭目冷笑,“我现在就等着太后出手,她唯一握住的把柄就是我给她的那封密函。哼哼,她当时吃进去的,我要她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加倍奉还给轩王府!” “是。” 接下来是的日子里,朝廷风波不断,太子派别的官员和非太子派别的官员处处发生争论。大家都以为,在太子的推波助澜下,才让一个皇子受伤,一个皇子蒙冤,三个皇子关禁闭。于是,本来站在中立立场的一些官员也开始看不惯太子的作为。造成的情况就是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折递到玄崆帝手上,每个政治观点都有不同的人故意唱反调。太子忙得头发都快白了,玄崆帝也烦得受不了。 皇宫深处一处幽远的宫殿里,凌悠扬闭着眼,翘着脚,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窝躺在软榻上,笑容隐约。 玄崆帝跨进这宫殿,一眼就看见这画面。他上前几步,看见凌悠扬桌前还有一副正画了一半的美人图,图中之人正是符弦歌,他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思念自己的王妃?” “父皇知道儿臣的思念,怎么不放儿臣回家呢?” 玄崆帝坐在他身旁,冷笑,“朕现在放了你,你就会回去?” 凌悠扬眼也不睁,“莫非父皇终于决定和皇祖母对着干了?可惜金口玉言,您当时说了由皇祖母决定,现在反悔也迟了。” “哼,你别激朕,若没有朕,说不定你还真病死在那牢房里了。”玄崆帝道打量着这儿子的面色,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悠扬,老实说,那刺客应该是你的人吧?” 凌悠扬笑道,“这天下还有父皇不知道的事?” 玄崆帝道,“你非得这么和朕说话?这样的态度……等到惹火了朕,你就完了。” 凌悠扬睁开眼,笑眯眯,“父皇现在应该还不会让我完了的,是不是?” 玄崆帝眯起眼,许久,他哈哈大笑,“悠扬,说起来,你娶的媳妇儿很有趣,朕问你,你是以什么标准选的?”顿了顿,他盯住,“你是想选一个和你共享天下的女人?可以帮你运筹帷幄的女人?” 凌悠扬笑道,“哪有您说的那么复杂,儿臣喜欢她,所以就选她了。” “哼哼,”玄崆帝没好气,“你一直被关着,现在会有这样的局面,至少有一半是符弦歌干的吧?” 凌悠扬笑容更盛,自豪道,“我选的女人很聪明。” 玄崆帝怀疑地望着他,“你是真心喜欢她的?” 凌悠扬反问,“我看着像是在玩吗?” 玄崆帝黑色的眼眸中闪烁出睿智算计的光芒,“悠扬,朕一直都在放纵你,虽然这其中有利用的成分,不过,你也得承认,若是没有朕的帮助,你活不到今天。” 凌悠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玄崆帝继续道,“你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朕的预期,说实话,看着你成长,朕感到很欣慰。我会选择靳朔成为太子,是因为他比你稳妥。现在的极东国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只需要稳稳的传承下去就行了。虽然你比靳朔聪明,比他有才华,比他有心计,不过,你玩心太重。”他骤然止住了话,认真地望着凌悠扬的瞳孔,“你从来都把这天下当成一场游戏吧?” 凌悠扬忍不住笑了,风华洋溢,“即使是游戏,我也很认真地在玩这场游戏,甚至把命都赌上了。” 玄崆帝颔首,“悠扬,靳朔有能力把这皇朝继承下去,可若由你来,朕不放心,你绝对会惹出风波来。” 凌悠扬笑眯眯地装无辜,“什么风波?” “对你来说,赢得皇位只是一小步,你还想征战天下,对不对?”话说到最后,语气已成了质问。 凌悠扬笑得淋漓尽致,“父皇,一个皇帝最大的成就应该就是统一天下,父皇不觉得吗?” 玄崆帝盯着他看,每次看这个儿子都像是云里雾里,不过他说的这句话的确说到自己心坎里了,对这个儿子真是又爱又恨啊,玄崆帝叹气,“朕不赞同,长年的征战太过劳民伤财。不过,你若真有能耐赢过靳朔,朕也不会刻意阻止。悠扬,朕并不迂腐,皇位之事,有能者居之,不过,你娶的王妃,朕很不满意。” 凌悠扬笑道,“没关系,王妃是我的,不是父皇的。” “朕以为,你会迎娶雀南国的长公主,却没想到你娶了符弦歌。符家是什么?符家代代忠臣,符弦歌的名声朕也听过,这样的女人,绝对会为了雀南国而背叛你!”玄崆帝站起身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悠扬,你若真能登上皇位,这种女人做了皇后,朕怎么会放心?她有足够的能力在背后砍你一刀。再加上,你是真心喜欢她的,朕更不允许!” 凌悠扬坐直了身子,敛起笑容,眼珠子闪亮闪亮,“她这一次,不是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来帮我吗?” 玄崆帝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几乎要气得吐血。那日他在御花园一直想不透凌悠扬的行为,敢情你就是为了证明一个女人的真心?玄崆帝复杂道,“总之,只要有她在,你就放弃这皇位吧。” “好啊。”凌悠扬答应地很干脆。“江山虽好,但我更爱美人。” 玄崆帝狐疑地望着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离开,他真会这么容易放弃?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冷立的事,他本等着看那幕后黑手的动作,却没猜到是这么个结果。“悠扬,老实告诉朕,冷立的事,是你设计陷害的吧?” 凌悠扬无辜地眨眼,“父皇,虽然儿臣有点儿野心有点儿玩心,可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呀?” 玄崆帝眯眼看着他。凌悠扬无畏地回视。 最终,门关上了,只余凌悠扬一人坐在软榻上。 凌悠扬微笑,笑得原形毕露,“弦歌,我等着你来救我,别辜负我的期望。” 我给你机会了解我的势力,我给你机会了解我的野心,我给你机会选择,顺势帮助我或者毁灭我。 不过,貌似,是我赢了。 呵呵,你果然喜欢我,不,应该说,你果然爱我。 第五十章 小胜 这段日子京城的时局千变万化,连空气都是紧张的。各种明争暗斗接连不断,朝中的臣子皇子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根据凌悠扬手下暗探的消息传来,方子晗纠缠方丞相,让他爹一定把凌悠扬给救出来,“女儿说过,非君不嫁。他若死了,女儿陪他一起死。”这句话,愣是让方老丞相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结果传到太后耳里,直接传话给方丞相,“子晗若一定要嫁给他,方家就当没这个女儿。” 另一方面,就在昨日,有人在京城荒郊发现四具被掩埋的尸体。据说,是有几个小偷想去荒僻点的地方埋藏自己偷来的财宝,想等风头过了再挖出来,结果却发现四具尸体。这件案子经过层层审查,结果发现那四具尸体居然是凌启明的属下,偏偏这些死尸身上没有凌启明的令牌,于是这案子一下子就和七王妃被刺杀的那事联系起来,马上有人提出凌启明是被冤枉的,意在为他伸冤。 弦歌坐在院中的凉亭里,皇甫容站在她面前。微风拂过树梢头,惹得弦歌的发丝轻轻飘扬,她手里拿着皇甫容带来的各种信息,仔细翻阅,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情形相当不错,虽然有些事情出乎意料,但大体走向还是在计划之中。 皇甫容静静地望着弦歌,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口问道,“王妃,您这几日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没关系吗?” 弦歌浅笑,“皇甫,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何必我出手?看别人对峙就行了。”顿了顿,她举起眼前茶杯轻抿,笑意在眼中泛滥,“况且,现在太后还没出手,我无事可做。” 皇甫容思忖,“那皇太后若不出手,王妃就按兵不动?现在的局势大利于轩王府,一旦时间过去了,等到时局逆转,那就迟了。” 弦歌的声音轻柔似水,“我说过,我一直都在逼她出手。那一次我不过给她一封密函,甚至还是为了和她合作……她却连这样都容不下。皇甫,太后的忍耐力没那么好,她的控制欲太强,看看她一直以来的作为就是了,她绝对容不下有人脱离在她控制之外的。” 皇甫容迟疑半晌,终不再言语,微微颔首。 “而且,凌启明他们都开始采取行动了,我何必画蛇添足?”弦歌巧笑嫣然,“你看看那四具尸体,你以为你真有这么巧的事?你以为凌启明被关起来后,他的下属和谋士会什么也不做?那你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皇甫容道,“他们的确替我们省下不少力气。”话音一落,他才发现自己说的是“我们”二字,以为大不敬,急忙想道歉,却见弦歌根本没啥反应。皇甫一顿,复杂地垂下眼。 弦歌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么微小的问题,继续翻阅手上的资料,目光清明,忽然,她眼神一滞,连带着身体也是一僵。“连冷立的消息也有了?” 皇甫容颔首,低声道,“冷立似乎没有回头投靠太子的意思,他一直向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逃亡,似乎想离开极东国。” 弦歌的眼睛盯在资料上,轻轻一叹,“他向的是东北方向逃跑,那是越觅国的方向。”她半阖双眼,细嫩的双手还放在那册子上,“冷立遭到悠扬的设计,一开始还想伸冤,结果反而被太后利用……或者说,从他发现太后和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后就已经寒心了。这样乱的时局,他只是当权者手中的棋子罢了。他敢对我出手,就已经没想继续效忠这个国家了。若我没有料错,他投靠的地方应该是越觅国。” 皇甫容沉默片刻,“冷立心高气傲,会离开也是意料之中。” 弦歌的目光投向远方,望着那青葱欲滴的枝枝蔓蔓,悠悠道,“他的这种举动也算是为自己伸冤了,别人都道他和陆务惜串通,即使真在极东国失势也会逃向雀南国,他却偏偏不。”像是联想到了其他人,弦歌的眉目间添上忧愁,“皇甫,武将只是当权者手中的利刃,狡兔死,狗肉烹,一旦边疆平息,他们的命也不会长久,除非此时他们愿意搅和到朝中的勾心斗角里去。可是,真正胸怀壮志的英雄,又有哪个会喜欢漆黑的政治斗争呢?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被朝中同僚的阴谋诡计害死。” 皇甫容望着她的眼眸,柔声道,“王妃,符雪迟背后有整个符家在,不会像冷立这样的。” 弦歌轻笑,自己表现地太明显了吗?都到这个境地了还在担心符家。或许,等悠扬出来以后,自己该抽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皇甫,如果悠扬无法登上皇位,如果他无法帮助游牧族自治,你还会效忠于他啊?” “……”皇甫容骤然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你答不出来吗?”弦歌笑吟吟地望着他,黑眸灿若星辰。 “我会帮助殿下,虽然胜败尚且不知,不过,我对殿下有信心。”皇甫容微垂双眸,望着地面,“所以,属下希望王妃也能尽力扶持殿下。” 弦歌没有回答他,随意搭在纸张上的手渐渐用力,将那纸角握在手心之中。她的唇角掠过一丝笑容,缥缈如风中纸鸢,在漆黑夜幕中苍茫漂泊,无人可挽留。闭了闭眼,她换了话题,“皇甫,和陆务惜私通密函的那官员是叫韦跃吧?” “是。” “韦跃的家属都已经藏好了?” “是。” “我让你传给韦跃的话你都传了?” “请王妃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的吩咐办了。” “嗯。”弦歌微笑,“现在,就等着太后出手了。”如今冷立不在,一旦凌启明被放出来,那军权十有八九又会交到凌启明手上,再加上凌悠扬的事情,方家和太子的麻烦,这样的不利局面,皇太后想不出手那是不可能的。可惜,即使现在为冷立翻案,那个男人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多日后,在玄崆帝下令释放凌启明后,皇太后出示密函,一时间又是风起云涌。此时,弦歌正在自家院子里赏花品茗,接到圣旨宣她入宫时,她不慌不忙地跟着使者离开,明眸皓齿,礼数周全地找不出一丝破绽。 王者威严,令人不敢逼视。玄崆帝的身体虽然不好,可病态并不能掩盖住他的霸气,望着桌前一身白色锦衣的女子,衣袂飘飘。果然好气势,果然好相貌,他眯起了眼,可惜,这样的女人却偏偏姓符,最重要的是,他那个原本万事不上心的儿子却对这个危险的女人动了心。唉,想不到他活到这把年纪还要做棒打鸳鸯的事情,但若等他去了,这朝中又有何人可以压制凌悠扬?难不成真要由符家的人在这极东国中搅起惊涛骇浪? 玄崆帝对这个儿子一直怀着份歉疚,从凌悠扬的才华显露于世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利用这个儿子牵制方家,害得凌悠扬处处被人迫害,甚至在他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将宁贵妃打入冷宫。不过,凌悠扬的能干出乎他的意料,真的,他曾经真的想过要将皇位传给悠扬,但后来渐渐发现,从某方面来说,凌悠扬并不适合皇位,他不是一个可以安定的人。 “符弦歌,今日传你入宫,是想让你看看案子的审判。”玄崆帝朗朗道,“悠扬的案子,朕亲自来审。” 周围站满了各位皇子,以及几位朝廷重臣,方丞相自然也在列,皇子中惟独缺了凌悠扬。太后坐在垂帘之后,透过帘幔看着眼前这一幕。 弦歌笑答,“多谢。” “哼,不用急着谢。”玄崆帝盯住她看,“也许今日最后的结果会对轩王府不利,你和悠扬都会有牢狱之灾。”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盯在弦歌身上,目不转睛。弦歌只是一笑,不卑不亢,抬头挺胸,“儿臣静待父皇还轩王府一个公道。” 玄崆帝看她一眼,喊道,“宣韦跃进来。” 韦跃在朝中的职位是太史领,说起来,这个官职只是负责编修历史,指定历法等工作,和朝中的争斗牵不上关系。韦跃向来是个低调的人,一直保持中立立场。所幸,他的官职并不惹人注意,也没有被哪个党派邀请过,也没有得罪过谁。 韦跃已过而立之年,面颊清霍,颇为文人墨客的气质。“参见陛下。” 玄崆帝直接把密函扔在韦跃面前,“韦跃,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哼,枉费朕这么信任你,你做了什么好事?” 韦跃面目平静,那封密函看也不看,直接认下,他下跪道,“罪臣辜负圣恩,不仅通敌判国,而且陷害冷立,罪该万死,但凭皇上处置。”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罪,还认得这么平静,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玄崆帝打量他,一时间接不下话,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做这事有什么好处?背后有人指使吗?” 韦跃不动声色,坦然回答,“是七皇子的命令。” 玄崆帝怔了怔,他眉心微微一皱,转眼望向弦歌,“这话你怎么说?” 弦歌落落大方道,“父皇那信是如何得来的?”一步一步按着计划走,她一定要把太后从那帘子后面拖出来。千般安排,万般计划,都是为了今天这最后一着。 玄崆帝不语,气氛有些诡异。弦歌面带微笑,耐心地等待回答。不多时,太后在帘子后面缓缓开口,“是哀家给皇上的。那日你在哀家宫里看见冷立,其实他是将这密函交付给哀家,希望为自己伸冤。可惜,哀家当时并不十分相信,想等查明再说,却不想时局变化地如此之快。” 弦歌当时传出去的流言是在皇太后宫中看到冷立,皇太后想杀人灭口,结果凌悠扬带人闯进宫殿。那时候是为了向旁人解释御花园一事,也为了败坏太子和太后的名声,想说他们收留叛徒,意图不轨。这样的做法效果不错,当时民间也好,朝廷也好,风评都是一边倒。 可今天,太后索性利用这个谣言,当众承认,并反倒一耙。 弦歌冷静地很,淡淡道,“父皇,韦跃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吗?儿臣发誓,轩王府绝对没人做过这种事,悠扬没做过,我也没做过。” “七王妃否认得好快。”太后在帘子后面冷笑,“不论如何,皇上应该先把韦跃和符弦歌押下去,细细审问才是。” 屋内一片沉默,玄崆帝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见弦歌开口,直直盯住韦跃,“为什么要诬陷轩王府。” “罪臣绝无半句谎言。” “父皇,儿臣有话要禀告。”凌启明跨前一步,“儿臣因遭受冤屈,所以一直在查探各边的情况,本是希望能为自己伸冤,结果却发现了一些事情跟本案有关。” 玄崆帝挑眉,“说来听听。” “韦跃府中并无家眷,他的家眷似乎被某个人抓起来囚禁了。”凌启明声音响亮,说话时,眼睛直射帘后的太后,“所以,儿臣以为,迫于家眷的安危,韦跃所说的并非实话。”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弦外之音大家都听得懂,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 弦歌微微勾起嘴角,昙花一现。 凌启明走到韦跃面前,“韦大人,发现这事以后,我已经派人保护你的家眷了,不会有问题。所以,再问一遍,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吗?” 韦跃身体一颤,神情中有了松动,“我……我……”他突然转了身子,对着弦歌连连叩头,“七王妃,对不起,罪臣诬陷了你。若能保得我亲人安全,韦跃愿以死谢罪。” 弦歌面色庄重,将他扶起,“韦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玄崆帝看着眼前这出戏,心情复杂。朕该怎么说呢?他们在朕眼前说的做的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虽然朕也想扳道皇太后,虽然儿女出色聪明朕很高兴,不过,太出色太聪明了也是一种麻烦。若在这里顺了他们的意思,以后还不无法无天?可是,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朕也不想就此放过太后。 凌启明对着玄崆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帘子,“父皇,这件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理?还有,儿臣前些日子被陷害的事情也请父皇给个交代。”他目光如炬,几乎要刺穿那层帘子,“或者该说,请皇祖母给孙儿一个交代!” 唉,这些孩子也不容易。玄崆帝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嗟叹不已,他们辛辛苦苦地布局,说起来,也是太后先对他们下手。有些事情也不能追究得太厉害,真把每件事情都大白于天下,恐怕谁都下不了台。这个世间,本来就有黑又有白,朕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朕的职责是治理国家,而不是在这里审案子。这次的审判,就当给这群孩子一个奖励吧?“太后,您不说几句话?” 太后冷笑,心底一片冰凉,大局已定,到头来,她还是掉到别人挖好的坑里。“皇上做主就行了,哀家能说什么?” 玄崆帝点头,“这样吧,这些日子事情多了些,朕会查清楚的,在此之前,就请太后到皇家寺院去修身养性。” 太后闭上眼,心中突然袭上一股岁月不饶人的感觉,老了,毕竟还是老了。脑中浮现的画面,居然是三十多年前,桃花马,石榴裙,她飞扬飒爽地骑在马背上。 她斗了三十多年,争了三十多年,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她历经三朝皇帝,曾经以为,做妃子不够安全,所以她争皇后的位子,结果发现,皇后废与不废也是由皇帝做主,所以她争太后的位子,好不容易争到了,好不容易坐稳了,却落到今天这地步。 是因为她的野心吗?不,皇宫这个地方,从来不看你有没有野心,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力。她能说什么?她不是早就应该明白了吗? “哀家先走一步,后面的,皇上自己看着办。” 太后缓缓向自己的宫殿走去,看着枝头翠绿,看着蓝天白云。每个人看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都得尊称她一声太后,可是,人心难测,世道无常。 那个叫符弦歌的女人今日胜了自己,或许,将来有一天就是她的败局。 三十多年前,她也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女人。她在这里生活了太久,久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太后停下脚步,目光遥望远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身后跟随的侍女也止步不前。 “茴香,哀家的名讳是叫什么来着?”是啊,从没人敢叫她的名字,连这个都忘了。 侍女茴香赶紧下跪,“奴婢怎敢直呼太后名讳?” 身份尊贵的皇太后微微一笑,只是唇边的笑容有着苦涩,有着自嘲。也罢也罢,反正,她只是这座皇宫里历朝下来的某一任太后而已,记住的事情就交给史官吧。不知道,后世会怎样说她这个皇太后呢? 或许,能记住的,也只有名字而已。 第五十一章 缠绵 凌悠扬被关的宫殿在皇宫深处,弦歌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达。宫殿内外空无一人,宫外的角落甚至有杂草丛生。天色还很亮,只是阳光已经被遮住了,白云一大团一大团的。 弦歌轻移脚步,推开门,依旧是空荡荡的。她怔忡地皱起眉头,没人?那厮不待在这里还会在哪里?她的目光巡视一圈,看到床上的被褥鼓鼓的,于是了然地走去,站定在床边,“我在外面不停地忙,你倒好,还在这里睡觉?” 凌悠扬的半个脑袋都塞在被褥里,眼睛迷迷糊糊地半睁着,呢喃了一声,“嗯?” “禁闭成你这样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弦歌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挑眉道,“或者你觉得这里住得很舒畅,不打算回府了?” “弦歌……”凌悠扬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他的嘴角弯了弯,神情和声音中都明显含有撒娇的意味。凌悠扬撑起身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发丝痒痒地搔在肌肤上,“想不想我?晚上睡觉没有我抱着很不习惯吧?” 弦歌由他抱着,正想趁势用力将他拽起,忽然觉得这具身体有点热。弦歌狐疑地探了探他的额头,诧异道,“你发烧了?” 凌悠扬笑眯眯,嘴唇凑上去,轻轻一吻,手上倒真没什么力气,“看到你,就浑身都热了。” 弦歌不去理会他的油嘴滑舌,拉开他的身子,仔细观察,确定道,“你发烧了。”顿了顿,“怎么不请御医?” “发烧了吗?”凌悠扬风流倜傥地一笑,“大概被关在这里很难受的缘故吧,或者那天杖则的伤还没好吧。” 弦歌皱眉,压下那隐隐的愧疚,只是盯着他看。 凌悠扬笑得贼兮兮的,伸手触摸她的胸口,“你是不是很内疚?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因你而受伤,我因你而囚禁,是不是觉得欠我良多?” 弦歌嘴硬,“那我想方设法把你救出来了,你不是更感激?” 凌悠扬扬唇,放在她胸口的手开始不规矩,“我很感激,所以决定以身相许。”说罢,他一把揽住弦歌,直接往床上倒去,将她压在身下。热情如火的吻,像要焚尽所有的一切,铺天盖地,仿佛在水波里蔓延的水草,无声无息就占据心头所有的位置。 好一会儿,凌悠扬才放开满脸红晕的弦歌,意犹未尽地调笑,“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关在这里这么久,简直会把人逼疯。”他拉起弦歌的手,放在他身上最火热的地方,暧昧地咬住她的耳垂,“我想你想得都疼了。” 摸到那一处坚硬炽热,弦歌尴尬地想缩回手去,可却被那个流氓给紧紧扣住,那个流氓的舌头还在她耳边,颈边,唇边流连不去,湿湿的,温温的,惹得她身体深处开始骚动。弦歌咬住即将逸出口的呻吟,“即使要做什么也得等回府再做……啊……”她身子一颤,瞪了眼凌悠扬伸进她衣内的那只手,“被人看到怎么办,而且你还在发烧。” 凌悠扬眨眼,“没事,只有我在看。”他的那只手在弦歌衣内兴风作浪,缓缓拉下她的衣袍,露出雪白的肩头,胸前的圆润。感觉身下的那具娇躯还在微微挣扎,凌悠扬低头,嘴角的笑容勾魂摄魄,另一只手深入她两腿间,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咬着耳朵,“弦歌,歌儿,我最爱的娘子,我想要,给我好不好?” 弦歌眼神迷离,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抚上他的胸,嫩白的指,划过他的肩头,呼吸不稳,“我没想……在这里做的……” 凌悠扬直接撕开她的衣服,绸缎破碎的声音像叮当动人的琴声,缠绕的发丝传来阵阵勾人的沁香,将人的欲望从内心深处惹爆,那样的迫不及待,那样的粘稠缠绵。弦歌的呼吸吹拂在他身上,酥酥麻麻的。如白玉般的身体在他身上婉转承欢,呻吟娇泣,“悠扬……” 手心感受到女子身上肌肤的温热和酥软,凌悠扬的欲望像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他禁锢住她的曼妙的腰肢,深深地呼吸,努力平缓自己的激动,坏坏地挑逗她,摩擦她,听着她的轻泣,看着她的渴望,勾唇道,“想不想要?嗯?” 弦歌在床上从来没有胜过他,她眼神中弥漫着情欲,只能摆动自己的腰肢,只感到身上仿佛有烈火在烤一般,她伸出柔舌在唇边轻轻一舔,然后咬住他的喉结,轻轻地咬,轻轻地舔,“如果……你想折磨我,那我也会……” 凌悠扬的喉间忍不住一声低吟,看着身下那人红润的面颊,他无奈的笑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用力一挺,立刻充满了她,“呵呵,名师出高徒。”他的确忍了太久,他也没想在这里做的,可是,看到她的一刹那,就只想把她死死压在床上,尽情地占有。 在床上疯狂之后,等到两人从情欲中清醒过来,弦歌瞪着那一地被凌悠扬撕破的衣服,眼珠子一转,伸手指着,“你要我怎么回去?” 凌悠扬满足地长叹一口气,“穿我的外衣回去就是了。” 弦歌眯眼,没有说话。 凌悠扬坐在她身后,亲密地抱住她,“要不我帮你穿衣服?” 弦歌闭了闭眼,直接站起来,捡起他的外衣就套在身上,松松挎挎的,露出她白嫩的颈子和锁骨,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如果这样走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弦歌懊悔,她怎么那么容易就依从了这混蛋呢?这家伙向来是没什么好名声的,可她呢?完了,她以后的名声不就同流合污了吗? 凌悠扬斜倚在床头,眉目间风情万种,黑眸如水潭中的波光,“我的王妃,本来就该穿这样。”他挑眉,“这样穿才够诱人,弦歌,要不要再做一次?” 弦歌皮笑肉不笑,“你不觉得应该先考虑我们该怎么走出这皇宫吗?真打算穿成这样就出门?” 凌悠扬撩起她垂落的一缕黑发,缠绕在指尖,“有何不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对夫妻情深似海,他们羡慕都来不及,我们不妨走出去遛遛,让他们羡慕羡慕。” “羡慕?”弦歌挑眉反问,语气讽刺。 凌悠扬不再多说,轻笑一声,站起身,微微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迎上弦歌惊诧的视线,他勾唇,“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这样抱你出去,你把脑袋埋在我胸前,这样就看不到别人了……你说呢?” 弦歌骤然睁大了眼,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眯起眼,伸出手在他脸颊重重捏一把,捏得红彤彤的,她浅浅一笑,“你愿意抱当然最好,也省得我走路。不过,悠扬,我先提醒一句,从这里走到宫门口有很长一段路,你确定你不会中途没力气?” 凌悠扬似笑非笑,“那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他提气一掠,向外飞奔而去。弦歌只感到两边的景物不停地向后移动,她耳中只听到刷刷的风声,眼前看到的,仿佛是明湖前青黛色的影光,涓涓溪水望不见尽头。她闭上眼,这是第一次被人横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等到她站定在宫门前的时候,皇甫容已经把马车停放好了。凌悠扬拉住她的手,就往车里跨去。密封的空间,又只剩下两个人,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凌悠扬懒洋洋的姿态,却用眼神一直诱惑弦歌,盯着她看,盯着她笑。 弦歌无动于衷,单手托着下巴,像是想什么,“养尊处优的皇子原来体力也不错,居然真能把我抱到门口。” 凌悠扬道,“多谢王妃的夸奖,那么,有奖赏吗?” 弦歌微笑,“我很欣慰,看来你的身体真的是没什么事了。”她凑过身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连发烧也好了。”说完,笑得更甜。 凌悠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一把握住弦歌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并且一寸一寸往下移,“我从没说我在发烧,不过是在你来之前用热水擦了身,所以身体有点热。” 弦歌嘴角一抽,视线向下望去,看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放在那个又开始蠢蠢欲动的部位。弦歌面颊微红,撇开脑袋,“在车上还是规矩点吧。” “呵呵,”凌悠扬笑得像偷腥的猫,张嘴含住她的手指,目光暧昧,“刚才就问你了,没有我的日子想不想我?” 弦歌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住,于是咬唇不语。 凌悠扬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吻她的面颊,最后才落在唇上,双手又开始不规矩。弦歌身上只套了一件男式外衫,凌悠扬轻轻松松地就把手伸了进去,挑逗她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他咬着她的耳朵,“想我吗?嗯?想我的吻吗?想我的手吗?或者,还想我的……” 弦歌的脸庞绯红绯红的,听他越说越不像样,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别说了。” “好,我不说。”凌悠扬笑眯眯,“我不说,我用做的。” 弦歌呼吸急促,全身都软了,衣衫半掩半露,车内春色撩人,眼睛像是浸在水里一样水汪汪的,布满氤氲之气,“不要,这里是车上……” “没事。”凌悠扬一把拉过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魅惑道,“只要这么坐着就可以了。” 弦歌咬住下唇,软软地倚在他身上,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只能感受到凌悠扬的撩拨和戏弄。体内的热潮一波接着一波,她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呻吟逸出口。 这样一辆小小的马车,现在还行驶在路上,弦歌若将呻吟传了出去,以后就真的没脸在京城混了。可惜,凌悠扬在这方面向来能折磨人,他恶意地动着,恶意地笑望着她,观赏着弦歌拼命忍住的神情,他笑眯眯,手指抚上她的下颚,轻轻一抬,调笑道,“弦歌,我真是爱死你这样的神情,太可爱了。” 弦歌几乎要饮泣出声,她第一次用求饶的目光凝视他,断断续续道,“不……要……” 凌悠扬笑得万分得意,身下肿胀地更厉害,贴近她的面孔,“弦歌,我教你一招,若是忍不住要喊出声,你可以直接吻住我,这样声音就传不出去了。”说完,他诱惑地将嘴唇靠在她面前,却不肯贴上,等着她的主动。 弦歌颤抖地靠近,屈服在这欲海之中,燃烧在这热吻之中,将所有的呻吟都吞在彼此的唇间。 马车还在滚滚行进,车内的情欲却在不断燃烧。直到停在轩王府门前,凌悠扬抱着自己的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回到卧房。 第五十二章 宫廷 弦歌回府以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结果愣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来,她刚睁开眼,就看见凌悠扬半撑在床上,侧卧着看她,漆黑如墨的眼珠子一瞬不瞬。 弦歌揉眼睛,“我最近做的一些事,应该没有拖你后腿的地方吧?” 凌悠扬笑道,“我的王妃聪明绝顶,做的事情当然都是对我有好处的。” 弦歌望着他,平静道,“现在,你总该承认你的野心了吧?” 凌悠扬但笑不语。 “这算是默认吗?”弦歌轻笑,伸手抚上他的脸庞,“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不肯说自己的真心话?” “天大的冤枉,我对你说的话句句出自肺腑。”凌悠扬覆上她的手,温言道,“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我?” 弦歌敛住笑,沉默地望着他,眼中波光流转,“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你?”她笑了,“不要血口喷人啊,这些日子为了救你,我简直是废寝忘食。” 凌悠扬的笑容云淡风轻,“我相信你,我把自己所有的权力都摆在你眼前,你选择救我,弦歌,我不怀疑你对我的感情。”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把自己的所有都摆在你眼前,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问我的野心?” 弦歌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眉头一皱,听出一些不对味的东西。她又琢磨了遍他说的这句话,斟酌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次试探?” 凌悠扬装傻,“你说什么?” 弦歌抬眸盯住他,笑容仿佛晨露初曦,她将脑袋搁在凌悠扬的肩膀上,声音像棉花一样软软的,主动伸手抱住他,“你在试探我的感情?” 凌悠扬的身子僵了僵,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别乱想,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弦歌眯起眼,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相反的,这厮身体上的任何些微动作都可以感觉到。她笑了,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一口,感觉到他身体的退缩,弦歌紧紧抱住他,恶狠狠地笑,凑近他的耳垂,“还想骗我?” 凌悠扬吃痛地坐起身子,该死,肩膀上都快流血了,偏偏他的下身还会起反应。他局促地挪了挪位子,抬起她的下巴,“那么,你回答我,你爱我吗?” 弦歌眨眼,装迷糊,“你体会不到我的感情?” 凌悠扬笑了,这女人,学得倒快。“我不知道自己的体会正不正确,所以,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弦歌笑道,“说什么?” 凌悠扬摸到她心脏的位置,凑近脑袋,眼神纠缠住她的视线,单薄得像纱层,一口气就能吹破,“说你这地方究竟在想什么。” 弦歌直直地回视,沉默许久,她徐徐开口道,“我在想,你究竟对雀南国在打什么主意。” 凌悠扬的神情一僵,只是瞬间,他又恢复如常。“那么你回答我,在你心里,雀南国又是什么?那样一个风中残烛的国家,你究竟保护它什么?我就直说了吧,雀南朝中若是没有符家和白家,早就衰败了,结果必定是被其他国家瓜分食之。” 弦歌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的确,长久以来,历代帝王都对符家和白家太过依靠,符家守的边境从来没被人破过,白家守的朝廷也很少会混乱。惠临帝的确有诸多不是之处,他或许怀疑符家,他或许心中有不满,可毕竟还是没做出太过失德之事。因为这两个世家的权力过大,其他朝臣就索性懒得竭心尽力,更多的都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利益上。弦歌知道,雀南国有着太多的缺陷,制度上的缺陷。哪一天出现一个明君,或许能把这个朝廷整治一新,可是,弦歌心里很清楚,若要整治,第一个也必须从符家开始下手。 呵呵,弦歌在心中苦笑,她守护的,究竟是国家还是歧阳城呢? “我只是,不想城里的百姓变成亡国奴。”那样的话,就太悲哀了。 凌悠扬吻了吻她认真的眼睛,双唇柔软,语调温柔,“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国家,你可以亲手把它治理好。” 弦歌一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凌悠扬轻轻执起她的手,笑道,“我把那个国家拿下来,然后送给你。你坐那个女皇的位子,如何?喜欢吗?” 弦歌仿佛被雷击一样,半晌不得言语。她嘴唇嚅动,“你……你……”你了半天,才继续道,“你是认真的?” 凌悠扬不可一世,“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全给你。” 弦歌盯住他,无意识地重复,“都给我?” 凌悠扬捏了捏她的脸蛋,“傻了?” 弦歌疼得皱眉,她撇开脑袋,“我不要。”顿了顿,迟疑道,“只要你肯放雀南国一马,我就感激不尽了。” 凌悠扬眯起眼,不做声。他双手枕在脑后,躺下身子睡觉,闭上眼。 “不要把你的野心加注到我身上。” 凌悠扬皱眉,他豁然睁眼,盯着弦歌不悦的脸色,似笑非笑,“你还真敢说。” 弦歌微笑,勾唇,“莫非你希望我对你说假话?” “不。”凌悠扬笑得怪怪的,“这至少是你信任我的表现。” 太后被移送到皇家寺庙,说是修身养性,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永远都没办法干预朝政了。方家的势力一下就去了大半,方丞相在玄崆帝面前顿时客气许多,很少会再提出相反意见。朝中格局出现一些变化,太子凌靳朔的行动比之以前急躁许多,似乎觉得自己这个位置有了危险,所以更加急切地招揽官员。 玄崆帝为了安抚凌启明,将冷立的官位移交给他,一时间,凌启明在朝中变得机手可热起来。另一方面,凌悠扬表面上并无动作,不过私地下的动作却在处处牵制太子,意在让他更不耐烦更焦急。 玄崆帝的意思凌悠扬很明白,这老头并不打算把皇位传给他。哼哼,你不传我就得不到?凌悠扬在心里冷笑,当然他也不会硬抢,凭空背个不孝不忠的骂名在,这样就太没意思了。所以,凌悠扬一直在逼太子犯错,只要凌靳朔的错误大到没人可以原谅,那他就真的做不了太子了。 什么错误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呢?凌悠扬舒惬地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作为皇帝,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被人窥视那皇位吧?父皇,倘若皇兄最后忍不住逼宫了,你又当如何? 就在凌悠扬步步详细计划的时候,极东国的边境却发生了战事,越觅国率兵踏入极东国的国境,连赢三场,边境告急,八百里急报上京,轰动整个京城。 这一回,越觅国的主将是老将龚游,军师则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温闲。这两人的搭档一直都令诸国惊慌。不过,以极东国的国力而言,越觅国本来是不会轻易进犯的,这次连赢三场的最大功臣并非是这两人,而是越觅国刚刚受封的一位副将,冷立。 得闻此事,凌启明亲自请命到边关退敌,玄崆帝大喜,特为他出征前举办盛宴,预祝他旗开得胜。 宫殿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席上每一位官员都是笑容满面,举杯恭祝凌启明,醇酒美人,载歌载舞,更像是一场庆功宴。极东国的国力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国家满怀信心,从没想过输的问题。 弦歌坐在凌悠扬身旁,并未饮酒,只是喝着清水。战前的宴会她从没参加过,以前雪迟每次出征前,符家不会像现在这样劳师动众的。凌悠扬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欣赏着眼前的美女表演歌舞,也不和其他的大臣交谈。 正在大家兴致都很高的时候,凌靳朔忽然走到凌启明身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说起来,你不觉得现在自己府里还缺点什么吗?” 凌启明对这位太子二哥并没有什么好感,可自从他任上将军一职,就明显感觉到凌靳朔明示暗示再招揽他。“有吗?我过得很舒坦,并没觉得缺什么东西。” 凌靳朔暧昧一笑,“三王府应该还缺一个王妃,不是吗?” 此话一出口,周围安静了片刻,大家都是聪明人,太子的言下之意也都明白,于是开始起哄,“三皇子的确该娶个王妃了,看看,连最花心的七殿下都收心了,三殿下府中就那么几个侍妾,也的确该娶个女主人。” 凌启明皱了皱眉头,摆手道,“不急,不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和越觅国的战事。” 凌靳朔笑道,“婚礼可以放一放,不过,可以先定个婚。”顿了顿,他的视线向方丞相一家瞟去,“你和子晗也算是一起长大,感情不错,不觉得你们很适合吗?” 赤裸裸的招揽,要把方家和他捆绑在一起,凌启明摇头,“这不太好……” “我不要!”凌启明的话才说到一半,方子晗先跳了起来,从入场开始,她就一直板着张脸,听到这话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她异常有气魄地伸手指向凌悠扬,“要嫁我只嫁给七哥!” 凌悠扬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连眼睫毛都没动一动。 倒是弦歌微微皱起了眉头。 凌靳朔有些尴尬,连凌启明都有些不自在。方大丞相赶紧拉下他这个小女儿,“子晗,皇上都在这里,你闹什么闹?” 方子晗委屈道,“明明是他们先说我的,如果我不说话,你真把我许给三哥怎么办?” 玄崆帝一开始装作没看见,直到装不下去,他笑呵呵地开口,“方丞相,他们小孩子爱胡闹,我们大人就别参合进去了。” “皇上说的是。” 凌悠扬勾起嘴唇,二哥积极招揽三哥,可惜都被拒绝了,现在二哥手里没有任何兵力,恐怕急得要死吧。呵呵,趁着这次凌启明出征,他倒可以抓紧时间在朝中夺权,直到把凌靳朔逼到无从选择的地步。 玄崆帝一直注意着凌悠扬的动作,观察到他的神情,对他心里所想的也不免猜到几分。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本就不稳定的时候拿谁开刀,况且凌悠扬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他若找这个儿子谈话,估计凌悠扬反而会很无辜地耍赖,说他什么也没做,现在有动作的全是太子。 而对于凌靳朔,这个孩子的成长有点依赖方家,做事情不够坚决。比如说,他明明知道太后是他的后盾,可因为自己的傲气,却仍会和太后时不时地闹矛盾。玄崆帝叹气,他承认,这其中有凌悠扬挑拨的缘故,可凌靳朔的忍性不够却是事实,真让他登上皇位,犯大错倒不会,应该会是个中庸的帝王,差强人意。至于凌悠扬,唉,这么完美的谋略智慧,偏偏性格不够稳重,这个世界啊,总是有这么多不完美的事情。 只要凌悠扬一直待在京城,最近的朝局恐怕就不会稳定。玄崆帝盯着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摸着胡子微笑。 凌悠扬的眼睛又盯在舞女身上,忽然身上一阵发毛。 “悠扬啊,”玄崆帝一脸慈父状,“你最近一直闲在府里,是不是该找点事做做?” 凌悠扬痞痞地一笑,“父皇,儿臣一直都是这么闲着的,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玄崆帝痛心道,“朕一直以来都太娇惯你了,悠扬,这次启明出征,你就跟着他一起去学点东西,多少建立点功勋,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咦?原来我还可以建立功勋,你想让我以后夺位时更加名正言顺吗?凌悠扬邪笑,虽然这样很容易成为靶子,不过,在太后那老太婆的提醒下,恐怕二哥早就把他当敌人了。 这儿子现在啥都不缺,就缺名声了。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让他在这里混乱朝廷,谋害靳朔,不如先把他放到战场上去。何况,悠扬虽有才华,也不见得有军事才能,这功劳建不建得起来也难说。 “父皇的意思,儿臣自当遵守。”凌悠扬装出一副孝顺样,又添上一句,“不过,儿臣有一个请求。” 玄崆帝颔首,“说吧。” “儿臣希望,能让我的王妃一同前往。” 玄崆帝一怔,他沉默了一会,斟酌道,“这倒不是不可以。不过,悠扬,你不觉得你府中只有一个王妃太少了吗?” 弦歌拿着杯子的手忽然一僵,她垂下睫毛,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凌悠扬坐在她身边,席下的手紧紧握住弦歌,眼睛却望着玄崆帝,朗声笑道,“父皇,当初儿臣在雀南国亲自许下承诺,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莫非父皇想让儿臣失信?” 玄崆帝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对着弦歌笑道,“弦歌,女子重在贤德,符家的家教不错,悠扬不愿娶,你可要主动帮他纳妾啊,这样也就不算违背誓言了。” 弦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凌悠扬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害怕她会当场生气,不好收拾。可是,更害怕的却是她会同意父皇的提议。那样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摸到他手心的汗水,弦歌莫名地勾起唇角,“父皇,能够得到悠扬的专宠,是弦歌的荣幸。所以,我很珍惜这份幸福。”四两拨千斤,挡掉了玄崆帝的提议。 玄崆帝的笑容都快挂不住,果然是什么的人娶什么样的妻子吗?所幸,他的脾气早被自己这十一个儿子锻炼地无比强大。他笑道,“呵呵,看来是朕多管闲事。悠扬,你就带着你的王妃一起去吧。” 宴会散场,弦歌和凌悠扬静静地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回府。凌悠扬难得没有贫嘴调戏,那漆黑如夜的瞳孔异常认真地盯在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彩。回到府里后,凌悠扬拉着弦歌往卧房走去,他从枕头里掏出两张纸,展开在弦歌眼前,一句一顿,“当初你嫁给我,其实是为了这个吧。” 皇宫地形图和军事布阵图!弦歌一惊,她睁大眼睛,看着凌悠扬笑眯眯地将那两张图给放在油灯上烧成灰烬,“看,没了,现在你嫁给我的目的已经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弦歌抿唇,眼眶有点热,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弦歌,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就不会对雀南国动手。”凌悠扬抚上她的脸,语调温柔如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都记得,你也要记得才好。” 弦歌的眼角有泪水,却固执地没有流下。 凌悠扬看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又痞痞笑道,“所以,这次陪我上战场吧。” “……嗯。”弦歌心底的某些角落开始崩塌,或者说,在她选择从太后手里救这个男人时,心底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有些言语,我们选择相信,因为它是真的。而有些谎言,我们选择相信,是因为它太甜美。 第四卷 变尽人间 第五十三章 使者 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到边境,其实在那边早有军队驻扎,只是自从出了冷立的事情后,就一直没有将领统帅,只剩下几个副将教管着各自的下属,景象略有纷乱。这一次,凌启明特地从各地集结了一部分军队,带足粮食储备,在京城立下豪言壮语,加速赶往边关。 弦歌在军中的威望并不低,说是威望并不恰当,只是她当初和冷立的一战四处传播,所以有很多士兵对她心存崇拜,看到她跟随大军前行,也没什么怨言,反而兴奋异常。 越觅国已经连胜三场,边关的兵力大受折损,死伤惨重。冷立对极东国的情况太过了解,所以极东国连战连败,若是凌启明再不赶来,恐怕那些副将士兵就要弃城了。这场战争龚游和温闲并未怎么出场,他们给了冷立足够的信任,交由他布置一切。 凌启明到达后受到当地百姓和士兵的大力欢迎,他的行动大刀阔斧,把兵力的分配进行了重大调节。这样,冷立可占的情报便宜就少了很多。幸运的是,这段时间越觅国竟然一次都没来进攻,这也为凌启明争取了时间。 营中开展了无数次会议,凌悠扬每次都会旁听,弦歌却不怎么在意,这里毕竟不是歧阳城,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去听军事要秘,所以每次会议期间,她要么是在自己的屋里休息,要么和士兵一起比试训练。军人崇拜强者,而弦歌在这方面并不弱,这样一来,她在军中反而越来越有人气。 这一日,凌悠扬正在努力钻研各类军事情报,看他的样子,的确有心要在这次做出成绩。凌启明在外观摩士兵的操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越觅国还是迟迟没有行动,凌启明的表现并不急躁,颇有大将之风。 夕阳西下,士兵的训练完毕,都排着队伍去用晚膳。操场上空无一人,地面被阳光映照地金光闪闪,与那无穷无尽的天色何其相像,天地之间,凌启明一人背手而立,看上去竟是说不尽的雄姿英发,令人望而胆怯。 弦歌无意中看见这样的情景,心中忍不住也是一阵赞叹。 凌启明并未转身,淡淡道,“是七弟妹吗?” 弦歌微笑,上前两步,“三哥怎的独自一人?肚子不饿吗?” 凌启明并不作答,开口道,“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二哥办的家宴上,那时在箭场比试时,你虽未明言,但你其实想说我比不上符雪迟吧?” 弦歌一愣,不想他还记得这件事,于是笑道,“三哥很在意吗?” 凌启明大笑,“这天下间,只要是有点血性的将领,恐怕都会想向符雪迟挑战一番吧?这种事情,棋逢对手会更有意思,也更精彩!” 弦歌笑笑,不说话。 “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对上符雪迟,这真让人惋惜。符家守的歧阳城是永远不破的神话,这样的传言,反倒更让人跃跃欲试。”凌启明述说的口吻平淡,可眼中光芒大盛,“冷立曾和符雪迟对战过,他跟我见面的时候很兴奋地谈论那两次战事,说是虽败犹荣,他说他第一次尝到那样淋漓尽致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 弦歌微笑的神情中有掩不住的自豪,“雪迟是个天才。” 凌启明也笑了,“后来他抓获到符雪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并不了解其中详情。他叛国的事情也是那时候传开的,不过,我一直认为,他那个人虽然有点坏心,但并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他叹息,“真是可惜了。” 弦歌侧眼望着他,“如果冷立真是冤枉的呢?” 凌启明沉默片刻,朗声道,“他究竟遇到什么事我不清楚,不过,现在他是敌人,我不会手软,也不可能手软。”说到这里,他眺望远方,语态有些沧桑,“没有等到和符雪迟的一战,这一回,却遇上了故人,我没想到,竟有一天会和冷立站在敌对面。” 弦歌也沉默了,她顺着凌启明的目光望去,微微勾起嘴角,“说句不公道的,其实我很期待,‘极东双雄’的你们,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她迎上凌启明的目光,笑道,“说不定,是因为老天爷很想看看,很想看你们这一战。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凌启明一怔,哈哈大笑,“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弦歌!”凌悠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看不清他的神情,“你有用过膳吗?” 弦歌和凌启明对视一眼,凌启明笑道,“七弟真的很喜欢你啊。” 弦歌但笑不语,“那我先告辞了。”她向凌悠扬走去,大声道,“还没有!” 凌悠扬莞尔一笑,“那就陪我一起去吃吧。对了,你怎么和三哥在聊天?聊什么呢?” 弦歌道,“在聊雪迟。” 凌悠扬神色一僵,故作大方地摆摆手,“符雪迟啊,就是那个一直喜欢你,结果却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我的那个没用男人?” 这回轮到弦歌僵硬,她咬牙,“这话什么意思?” 凌悠扬笑得如沐春风,“我不过在述说事实,难道有错吗?” 弦歌眯眼,瞥他一眼不说话。 凌悠扬笑得像朵花似的,手搭上弦歌的肩膀,“如果你是想让我吃醋才提到符雪迟,可能会让你失望,我从没把那男人看在眼里过。” 弦歌一怔,仔细琢磨着他的这句话,嘴角勾起,笑得有些奇怪,“自作聪明。”脑中突然想起在雀南国时,这家伙溜进马车和自己去拜访公主,那个时候,这家伙曾说过自己“自作聪明”,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轮到她说他了。 两人正在僵持时,越觅国的军队突然响起击鼓声,军营中一阵骚动,士兵们立刻在操场上集合起来,等待凌启明发令。鼓声连绵不绝,仿佛惊涛骇浪在众人耳中徘徊震动。凌启明正要下令时,越觅国方向突然传来声音,响亮地扩散在上空,足见那人内力之深厚,“凌将军,我们将派使者和谈,半个时辰后,城门前。” 弦歌和凌悠扬对视一眼,在操场的最前方看见凌启明集结好队伍,似乎正想带着小队人马去城门迎接。凌悠扬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站定在他面前,“你要只身前往城门?是不是太给他们面子了?” “哈哈,对方既然有胆子派遣使者来,我们也应恭候大驾。” 凌悠扬反问,“连来的是谁都不知道,若是个刺客,直接在城门口刺杀你,那又该如何?” “七弟多想了。”凌启明笑呵呵地拍他肩膀,“况且,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暗杀的。我会亲自去自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担心他们暗杀,我只担心在城门开启的那一瞬间,越觅国在外集合好了人马,趁机冲进来。所以,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在这军营是三哥最大,自然是你说了算。”凌悠扬笑道,“况且打仗我是外行,我只是建议,三哥照自己想的去就行。” 凌启明颔首,“这样吧,你在前厅安排好一切,我再部署一下兵力分配,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待会儿我把使者带到前厅,这样如何?” 凌悠扬笑道,“以三哥的才干自然是出不了错的,就这样吧。” 弦歌站在这里看了会儿,便移步走向城墙,心中疑虑不已。越觅国派使者来干什么?和谈?一开始攻击的是他们,现在也没有呈现出败势,他们能谈什么?或者该说,从凌启明带着大军从京城赶来后,对方的举动就很奇怪,一直没有采取进攻。为什么?莫非是害怕?不像啊,况且冷立心中怨恨深刻,怎么会放弃大好的报仇机会? 凉风迎着面颊呼呼地水,弦歌从城墙往下望去,再抬头望天,最后轻轻阖上眼。这次越觅国的突然袭击,原因应该出在冷立身上,他这样做既是为表明自己效忠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心底认为是极东国负了他,所以急着报仇。 时间飞快的流逝,眺望远方,敌营里似乎有了动静。 身边是来往巡逻的士兵,弦歌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揽住自己,她回头,果然是凌悠扬,“你来干什么?” “找不到你,所以就寻到这里来了。”凌悠扬笑道,“你想看使者吗?我陪你一起等吧。” 弦歌点头。 整轮红日都落下山了,只余些微的霞光。等到使者来临的时候,弦歌站在城墙上只能勉强看个清楚。来人只有两个,身后没有任何军队随从,只是两人穿着极其简单的衣服就坦荡荡的走来。 当凌启明把他们迎进城的时候,距离近了些,弦歌看清来人面容时愣了愣,居然是冷立,身为这一战的重要将领,尤其他的身份还是极东国叛徒,他居然敢来?! “稀客啊,没想到是他!有胆色!”凌悠扬笑得有点恨恨的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对于冷立这个人,他一开始是怀着招揽之心的,可惜,这世上毕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买卖不成仁义在,最后招揽失败被识破,他也没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惜啊可惜,冷立最后离开前所做的事超过了他的容忍限度。凌悠扬那时若非被囚禁在皇宫,一定派人千里追杀他! 两个使者,一人是冷立,另一人竟是温闲。青色发带,眉目俊秀,整个人的色彩都是淡淡的,朗朗微笑中,带着二分平静三分骄傲五分不羁。他的气质和凌悠扬迥然不同,可愣是让弦歌联想到第一次见凌悠扬时的情景。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凌悠扬的眼睛牢牢盯在下面那两人身上,目光深邃不见底。似乎注意到了弦歌的视线,凌悠扬回神,对她笑笑,“你说说,是温闲好看,还是我好看?” 弦歌气绝,长期和他相处忍耐力日益增强,她甜甜一笑,“你说呢?莫非你没自信?” 凌悠扬但笑不语,拉着她的手往城墙下走去,回到前厅去接待两位使者。前厅的布置很简单,桌椅都是黑檀木雕刻而成,四周的摆设以实用为主,并无半点奢华之气。 第五十四章 和谈 军中要员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凌启明坐在最上席,弦歌和凌悠扬坐在右侧方,两位使者则是站在正中央,脸上毫无惧怕之情,坦然望着凌启明。四周的军官愤恨地看着冷立,在他们眼里,这种叛徒十恶不赦,狼心狗肺,简直丢尽了军人的脸,也丢尽了极东国的颜面。 冷立悄悄瞥了弦歌一眼,目光有些复杂。温闲笑吟吟地望着凌启明,拱手道,“凌氏三皇子,久仰大名。”他的目光转到凌悠扬脸上,“不想七皇子也来了,能在此得见,真是温某的荣幸。” 凌悠扬嗤笑一声,不予理会。 凌启明客气笑道,“不知两位使者是来干嘛?” 温闲抿唇一笑,淡淡吐出两个字,“和谈。” 凌启明似乎听了什么笑话,“当初是你们越觅国先进攻,如今又是你们要和谈?还真是什么戏都由你们唱。温闲,据我所知,这仗打到现在,你们虽连胜三场,可并没捞到什么好处。怎么,好端端的,又不想打了?” 冷立似乎也没想到是要和谈,当时温闲自告勇奋要做使者,不顾旁人的劝阻,一意孤行。他知道温闲在军队中的地位,也想着要立功保护,无奈下只有陪同一起来。他问过温闲来做什么,温闲半个字也不肯吐露。如今听到这消息,冷立一惊,皱眉轻声道,“军师,我们没有必要……” 温闲伸手阻拦他说话,黑眸晶亮,“凌将军,我们持续打仗大家都得不了好处,这次会攻击贵国,也只是为了替冷副将讨一个公道。” 冷立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温闲。 凌启明的眉头也不禁皱起,觉得这情况有些棘手。凌悠扬坐在旁边却是勾起冷笑,冷冷望着他们,招揽人心啊,这手笔玩得可真大,看来越觅国很想收下冷立这员大将。 弦歌偷偷碰了碰凌悠扬,好笑地瞟他一眼,“貌似你曾经也玩过这种手段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只有身边那人可听见。 凌悠扬挑眉,“所以温闲不如我,看看,他只会用我玩过的手段。” 温闲继续道,“凌将军,冷副将身上背着叛徒之名,可他从未做过这等事,只是遭人陷害,希望贵国可以为他正名,别让他再背负冤屈。只要能做到这点,越觅国立刻退兵。”言辞凿凿,不容拒绝。 冷立心境难平,忍不住开口,“军师,何必如此,冒着生命危险做到这种地步……其实,我并不在乎。” “你在乎的。”温闲的目光直破人心,微笑道,“我替你委屈。” 凌启明有些坐不住,从内心来说,他也替冷立抱怨,可这件事内情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敢妄动。 凌悠扬不咸不淡地开口,坐姿懒洋洋,“两位,不知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很我们谈条件?”他嘲讽道,“继续打下去绝对是我们极东国赢,你们擅自攻击他国,是你们的错,你们任意收留我国通缉的叛徒,这也是你们的错。如今却大义凛然地来这里摆威风,呵呵,温闲,你比传说中脸皮更厚。” 温闲挑眉,毫不失态,“七皇子,难道你能昧着良心说,冷立是个叛徒?” 凌悠扬大言不惭地点头,“他当然是,我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叛逃出国,然后到你们那里后又率兵攻打极东国,这种行径不是叛徒是什么?” 冷立握紧拳,目中射出凌厉的寒光。 “他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七皇子说得有些过了。”温闲笑道,“而这次战争,我们也没欺压民众,你们的士兵有损伤,我们也有,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你们承认,是极东国负了冷立,然后昭告天下。” 凌悠扬哈哈大笑,“笑话,温闲,你们该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我们极东国战胜之后,你们该怎么割地赔偿!” 温闲不以为意,他眼观四方,留意到凌启明的神色,眸中精光一闪。他转向凌启明,“凌将军,您的意思呢?战事劳财伤命,于我们双方都是一种损失,这样言和再好不过。” 凌启明沉思,“温闲,你说的话很动听,也很有诱惑力,不过,这样的交代极东国的朝廷绝不会满意。” 温闲轻笑,“凌将军,你是个明白人,我也敬你是个英雄你作为将领,就该对下属负责,能不打仗自然最好,况且,今天你们想要赢我们越觅国也绝非易事。” 凌悠扬的眼中满是嘲弄,翘起腿,“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很理解。”弦歌闻言,诧异地望去,这家伙会妥协?天要下红雨了?凌悠扬刷的一下站起,笑容中含着锐利的攻击,“不过,我今天若在这里把你和冷立杀了,相信越觅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也不会有抵抗的实力,那样不是更好?” 听闻此言,冷静如温闲也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冷立已经全身戒备,准备随时出手。 弦歌抚住脑袋,唉,果然如此,这家伙用的永远都是最卑鄙最有效的方法,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连带着连极东国的名声也不怎么在意。死人自然不会对他有威胁,一了百了。 凌启明不赞同,“七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向来的规矩。” “哼,”凌悠扬不屑,“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三哥,以后传出去,就说是我做的,反正我的名声本就不好,不介意再臭一点。”他挥手,不顾凌启明的劝阻,“来人,把他们两个拿下,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 凌启明心中虽有大义,却对凌悠扬的提议心动不已,一时之间,也没去阻止,只犹豫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温闲冷冷一笑,“贵国这种行径真是让我失望。”说罢,他直接拉开外衣,腰间挂着一小捆火药,他飞快从桌上拿过灯台,语调如冰,“你们想杀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这里的人会同归于尽,这样算下来,究竟是你们损失大还是我们损失大?” 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视线聚集在那捆火药之上,局势千钧一发。 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心脏仿佛被铁丝悬吊在半空中。 凌悠扬眯起眼,拳头捏得很紧。 “刷”的一泼冷水洒到温闲身上,那火药顿时就湿了,屋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呆滞,安静得异样,所有视线都呆呆的。 弦歌微笑,收回手中的水壶,对着渐渐回神的温闲勾唇,一派轻松,“温闲,这样一来,你的火药就没用了。”顿了顿,她继续笑,“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温闲定定地望着她,面无表情,半晌,开口道,“七王妃?符弦歌?” 弦歌颔首,“久仰大名,初次见面就是如此情景,实在可惜。” 温闲淡然一笑,“我倒是疏忽了,没想到这演变成这样,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就是。” 凌悠扬抱胸站在一边,抿唇不语。弦歌转头开口道,“悠扬,今天就放他们回去吧,你不在乎你的名声,我替你在乎。现在若杀了他们,你以后的仕途中都将背负这件事,会被那些老学究拿来说事的。” 凌悠扬皱眉,他很想说他根本就无所谓,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撇开脑袋,“随你。” 弦歌笑着对凌启明说道,“三哥的意思呢?” 凌启明沉吟片刻,开口道,“温闲,你的提议我不接受,悠扬说的很对,对极东国来说,冷立就是叛徒,他当初若真有冤屈,就更应该留在极东国查明真相,而不是逃到越觅国。今天你们就走吧,我们战场上见。” 温闲勾唇笑笑,“他若一直留在贵国,恐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不过,我很感激你们,没有你们的‘作为’,我越觅国也不会得到如此人才。”顿了顿,他和冷立转身离开,“那么,告辞。” “温闲。”弦歌一直低头在想事情,在他跨在门槛前突然出声。她扬眸一笑,光华璀璨,“如果,我是说如果。刚才我若没有拿水泼你,你会点燃那火药吗?” 温闲漆黑的眼眸如夜晚一样深邃,他望进弦歌的眼,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不会。” “不会。”凌悠扬的声音和他重合在一起。 话音一落,全场俱静。两人的视线对上,温闲微笑,凌悠扬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黑眸微微一眯,“温公子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怎么可能把命送在这里?”顿了顿,他的语气有些挑衅,“在温闲你的眼里,即使同归于尽也会觉得自己吃亏吧?” 温闲淡淡一笑,仿佛蓝天上那漂浮的云彩,蕴藏着无限的自信,“其实,我没想到起七王妃会拿水泼我,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我以为,还可以再唬你们一会儿。” 唬?在场的将领都不悦地皱眉,眼睛瞪向温闲。 弦歌轻笑,“也亏得有个水壶放我身边,本想着倒在茶杯里喝的,没想到还能有这作用。” 温闲深深望她一眼,目光中多了份戏谑,“呵呵,看来我的运气不怎么好。” “温闲,你这次的举动只是想让冷立对越觅国死心塌地吧?”凌悠扬直接说出他的心思,不在意地耸肩,他的用意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可做得有些过了吧?把心计用在地方,你以为就可以赢得下属的忠诚?” 温闲撇唇,“至少比你们极东国残害忠良好吧?那么,我们战场再会。” 冷立和温闲跨出这扇大门,向城外走去。走得有些远了,离开极东国的国境后,冷立忽然出声,“温军师,我很感激你。即使这只是你的计谋,也说明你对我很上心,这一仗我会赢的。” 今天的事情,一是为了冷立,真相的确如凌悠扬所说,意在拉拢。可如果极东国真同意了这提议,冷立的事情足以让极东国的其他将领寒心,那在以后的战事上越觅国会有优势。再则,谁说签了和约后就不能开战,他温闲不是什么好人,开战的借口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还可以攻其不意。 温闲笑笑,并没有接话。 冷立抿唇,又道,“可是军师的行动太冒险了,你若真点燃了那火药……” “谁说那是火药?”温闲扬唇,笑容有几分得意,“我不过唬唬他们。我身上若带了这种危险的东西,龚将军还会放心让我出来吗?” 冷立一怔,伸手指向他腰间,久久不语。 温闲潇洒一笑,把那所谓的“火药”拿了出来,“哦,不过是一本书册,我还没看完就一直带在身上。呵呵,我把书页卷成一卷一卷的,看起来就像一捆火药的。”他把外衣穿好,“当时又有我的外衣挡着,他们看不清楚。” “可是……”冷立愕然。 “呵呵。”温闲大笑,“真被识破了也没什么,能骗自然最好,骗不过也无所谓。我不信他们真会杀了我!”他忽然敛起笑容,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凌悠扬在,还真说不准,那家伙似乎视教条为无物。” 冷立无语。早听龚游将军说过,温闲是军中最冒险大胆的人,向来喜欢兵行险着,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第五十五章 追踪 这一场战争变成了持久战。双方的兵力一直在互相纠缠,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兵员伤伤残残的却不间断。极东国拥有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在兵力上也是略胜一筹,但每次交战时,越觅国一旦呈现败势就会后退,绝不纠缠。凌启明不敢深入敌阵,因为冷立最擅长的就是诱敌深入的战术。一时间,也就僵持不下。 凌悠扬很认真地学习战术和一些打仗的规矩。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但所幸天资聪颖,这段日子下来,在几场小战下,他独立指挥竟也能取胜。弦歌没有过问战况,她本就是陪伴凌悠扬而来,手中并无实权。这几日她的身体不怎么舒服,一直留在房间里修养。凌悠扬虽然很忙,常常接连几天都见不到人影,不过,若得空闲,他必定会探望弦歌。不过,因为只是低烧,胃口不太好,弦歌自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昏黄的灯光,青色的胡茬,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有些黑了,忽然之间,觉得他成熟许多。畅谈之后的凌悠扬沉沉地睡了,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弦歌覆上他已然闭上的双眸,目光复杂。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言谈无忌,嬉笑天下,难得看他认真一次,那样的神色……竟是如此地让人移不开目光。最近,他都在学习,很兴奋地学习,为什么,连这么严肃的事情,他都可以学得像一场游戏那样? 弦歌静静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仿佛黑暗的角落中那尊俯视一切的雕像。终于,她信手一挥,熄灭了油灯。 战事的情况对极东国来说,其实是相当乐观的。但凌启明却越来越没耐心,早就应该分出胜负的战争持续到现在,这对他的自信是一种打击。他们这边的补给充分,且后盾坚实。越觅国是穿过一条大河又长途跋涉地赶到这里,竟然能坚持到现在,不能不说他们的将领很有才干。说到补给……凌启明眯起眼,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皱起眉头,“来人!把七殿下和张统领给请过来!” “是。” 不多时,凌悠扬和张统领就站在凌启明面前,“有什么事吗?” 凌启明扫他们一眼,“我们没有关注过敌军的每个动作,刚才,我忽然想到,照正常情况来看,他们的补给最多只能再坚持十来天。十来天的时间,是他们回程的时间,可从现在的战况来说,越觅国根本没有撤军的意思……” “他们想打持久战,我们就奉陪到底。”张统领嚷嚷,“他们没了粮食武器,只会输得更快!将军,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们。” 凌悠扬眉一挑,反应很快,“他们没有补给还坚持打下去,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凌启明赞许地点头,桌上铺着地图,他们走到地图旁,凌启明伸手指着,“从这里赶到邻边的城镇大概需要一天多,那里有足够的粮食。如果越觅国的军队想要抢夺食物,那地方是首选。”顿了顿,他负手而立,“前几天在战场上还能看见冷立,可昨日下午开始,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他对这附近的地理状况很熟悉,若我料得没错,他可能已经采取行动了。” 凌悠扬似笑非笑,“如果他们得到了补给呢?” “那会延长战争时间,也会增加我国的损失。”凌启明命令道,“悠扬,张统领,你们马上启程,赶到邻镇去!” “是。” 这边的战争还在对峙中,你来我往地各不相让,凌悠扬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整理好一些必须物品,急急地纠集人马就向邻镇赶去。他眼睛一瞟,看见弦歌正盯着自己看,笑道,“要和我一起去吗?可能会有危险……” “当然要去。”弦歌微笑。 “身体没问题吗?” “没事。”弦歌放下手中的书籍,也随便理了点东西,便跟凌悠扬一起向外走去。外头的士兵已经排列整齐,在阳光下显得威武不凡。弦歌眨了眨眼,忽然扯住凌悠扬的袖子,“说起来,我们往哪儿走?” 凌悠扬回眸,“找冷立去。”说着,他眯起眼想了想,好笑地撇嘴,“冷立从军十多年,我才学了这么一会儿,如果和他对战,结果却是我赢了,那将是怎样的大快人心呀!” 弦歌不禁失笑,她看了看还有一个张统领跟着,心中安稳点。她翻身上马,暗想道,若真让凌悠扬单枪匹马地上阵,依他的个性,肯定是为了胜利什么险都冒。找冷立?弦歌思索,将目前的情形分析一下,疑问道,“冷立离开军营了?他去找补给了?” 凌悠扬赞道,“我的王妃,果然聪颖。”他策马奔腾,黑发顺着风势向后飘扬,面目中隐隐透出肃杀之气,“冷立的命,我要定了。”凌悠扬从不是什么慈善之人,每次想到冷立对弦歌做过的事情,他就气得怒火中烧,一剑了结他还算痛快的了。 大军快速向邻镇前行,士气高扬。尘土蒙天,在马蹄下沙石混沌,让人的眼都睁不开。 短短的一天时间,大军就赶到邻镇,凌悠扬火速去探查情况。果然如凌启明所料,不过,他们仍慢了一步,冷立将粮仓抢劫一空,还杀死了几个看守的士兵,半日前就离开了。 张统领震怒,转首面向凌悠扬,“七殿下,您看怎么办?” 凌悠扬冷笑,遥望远方,“当然是追上去!” 张统领兴奋道,“属下也这么觉得。” 凌悠扬看着身后的军队,思索片刻,“追不追得上还是未知数,即使追上了也不一定能赢,兵力不能凭空折损在这里,否则我无法向三哥交代。这样吧,张统领,你给我留下三十个精英,其余人马你还是领着原路折回。” 张统领皱眉,“这如何使得?七殿下,三十个人能做什么?您若出了事……” “不碍事的,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凌悠扬勾唇一笑,“我要的这三十个人最好是弓箭好手,我也不是追上去打仗,只要看见冷立他们了,立刻准备好火箭,将他们抢走的粮食烧了就算成功。” 张统领点头,“七殿下说得极是。”他迟疑片刻,终还是点头,“那就这样吧,殿下千万保重自己,属下先回营地去了。”说罢,他亲自挑选出三十个战士,与凌悠扬告别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 弦歌骑着爱马雷霆,停在凌悠扬身边,看着他肃穆的脸色,又望了眼这三十个士兵。她瞬间就沉默下来了,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心中有一股隐隐的疼痛感,仰头望天,她闭上眼,想做之事和应做之事,究竟孰轻孰重? “弦歌,你这几日身体不好,要不就留在这镇上,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凌悠扬询问。 “不,我跟你一起去。”弦歌微笑,在心中下定决心,她拍了拍凌悠扬的肩膀,“不要把这当成一场游戏,认真一点。” 凌悠扬不羁道,“我很认真。”即使是玩游戏他也是很认真地在玩。 弦歌无奈,“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活着。这三十个士兵也是军中精英,若真遇到不测,能保下来就保下来。” 凌悠扬坏笑,“你怎么像在交代遗言似的?最应该保护的是你吧?” 弦歌注视他的黑眸,“我担心你。” 凌悠扬敛起笑,神色温柔,“放心,打仗我不一定会赢,可只是毁掉粮食,这并不难。况且你跟在我身边,觉得我做的不对也可以提醒我。战事方面你可能比我更有经验。至少为了你,我就不会鲁莽。” 弦歌勉强笑笑,低下头,轻声道,“那么,我们出发吧。” 冷立离开的方向很偏僻,像是陌生的丛林,野草枯木,一眼望去,视线都被挡去大半,看不细致。敌军带着粮食和武器,行动自然比凌悠扬他们缓慢,追了两个时辰,已经可以看见他们留下的痕迹了,马车碾过的痕迹,深深地陷在泥土里。 头顶上回荡着乌鸦的叫声,嘶哑而凄厉,像是预朝着什么不祥的结果。 凌悠扬神情严肃,穿过杂草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让人愈发地烦躁。追踪到后面,车轮的痕迹越来越明显,都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远处渐渐可以看到几个小黑点,以及马车隐约的模样。凌悠扬轻轻一挥手,众人都止住脚步,蹲在草丛中,透过草丛的缝隙望去。大约只有三十多人运送着粮车,动作不快不慢,凌悠扬蹙眉沉思,怎么只有这点人?根据情况汇报,至少有两百人来这里抢劫储备。他的黑眸幽深,盯着那些粮车和士兵,久久不采取动作。 弦歌垂眸,掩去自己复杂的目光。片刻,她轻声道,“会是陷阱吗?” “很有可能。”凌悠扬冷笑,“冷立是打算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粮食武器运送出去却不采取动作吗?”他折下身边的一株草,眼睛微眯,“他真当我怕了他不成?”说罢,他直接一挥手,想让下属立刻射出火箭,将那些粮食武器给烧了。 弦歌按住他的手,犹豫道,“真的要动手?如果是陷阱的话……” 凌悠扬对她笑道,“我觉得,或许现在已经暴露目标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毁掉这些储备。”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这里四周都是草,我们手上有火,到时候点燃了火,未必不能趁乱逃走。” 弦歌沉默,缓缓点头。 凌悠扬的手一挥下,连续的火箭立刻接连射向那几辆马车,黄色的火焰蔓延在车上的布袋,马车旁的越觅、国士兵乱成一团团的,有人忙着灭火,有人忙着找攻击者。凌悠扬并不恋战,立刻率领人马往回赶去。 可惜,没赶出多少路,耳中就听到了其他马匹的嘶鸣声和奔腾声。凌悠扬和弦歌默契地对视一眼,不多久,冷立就带领一百多人马包围他们,甚至连温闲也在,面带笑容,表情仿佛猫逗老鼠。 冷立神色阴狠,“就这么点儿人,也敢来追踪?” 凌悠扬面不改色,“不过,你们的补给应该是没有了。” 冷立盯住他,“七殿下,我知道,这场战争我们要拿下城池不太可能,我原本就没奢望能这么容易就打破极东国的城门。”他的座下马匹向前两步,“我的最大目标一直都是你!” “哦?”凌悠扬无所谓地挑眉,坏笑,“可惜我对你没兴趣。皇甫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你这一型的……”他的视线在冷立脸上身上打转,叹气,“入不了我的眼。” 冷立气绝,脸色极其难看。偏偏凌悠扬的无赖是出了名的,他什么都敢说,冷立还要顾念自己的脸面,只能死瞪着他,咬牙切齿,“这种时候还这么嚣张!凌悠扬,抓了你以后,我有很多事情要问。” 凌悠扬勾唇一笑,目光中闪烁冰冷的光,“冷立,我也很想要了你的命。看在你以前为极东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我可以教教你……”说着,他手上的马鞭用力一挥,速度快得让人眨不了眼。 冷立闪避不及,脸上愣是划出一条血痕,狰狞不已。 凌悠扬高傲地抬眸,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是什么女人你都能碰的,你以为你有这个胃口?” 冷立半垂着脑袋,眼眸中飞速闪过某些情绪。 “冷立,冷静点。”温闲拍拍他的肩膀,“早点结束这里的事,你回去治疗伤口吧。” 两人说话间,弦歌早已偷偷吩咐好下属,决定好了逃脱路线,冲出这两百来人的包围。趁着冷立分神时,弦歌下身一用力,高喊一声,“射箭!冲出去!”话音一落,凌悠扬立刻领着三十人的小队向外冲。 刷,刷,刷的火箭,不断地从弓弦上射出,四周的野草都被点燃,场面混乱。马蹄声,厮杀声,他们幸运冲出包围,可并摆脱不了后面的追击,情况险峻。 弦歌一直沉默地跟在凌悠扬身后,她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追兵,欲言又止,终于,看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挥起马鞭,重重地甩打在凌悠扬的坐骑,“悠扬,你快逃,我引开他们。” 声音很轻,可一个字一个字,凌悠扬听得异常清楚,心脏漏跳一拍。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弦歌,可马匹却在弦歌的那一击鞭打之下飞速前进。 他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当然前提是引开追兵的那人不是弦歌,但他也知道,分量不够重的人,是引不开冷立和温闲的。 他明白,他现在返回去追只是徒劳无功,不但浪费了弦歌的用心,反而会两人都被抓获。他更应该赶回去搬来救援,把弦歌救出去。 凌悠扬没有回头,他怕回头就控制不了自己。 于是,他紧紧勒着缰绳,手上流出血,依旧恍然不知,只感觉到呼呼后吹的风,很刺脸,很刺眼。 第五十六章 救援 弦歌骑着她的雷霆,拼命向另一个方向奔跑,回头望了眼凌悠扬远去的身影,她的目光遥远无垠,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落在苍穹的边际。 冷立的动作迟疑片刻,似乎还想追着凌悠扬的方向。结果,温闲大声制止,做出判断,“抓符弦歌!”冷立咬咬牙,带着人马转身奔去。 弦歌停止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靠近。貌似还心情很好地招手,“我的面子还真大,传出去说是被冷立和温闲抓住,也不算丢脸。” 越觅国的士兵将她团团围住,全是看守一级重犯的态度。冷立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嘲讽地笑,“你不用演戏,这是我第二次抓你了,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弦歌笑而不语,转首对温闲道,“温闲,你离开龚游,跑到这儿来没关系吗?是不是把主要的次要的都给弄糊涂了?” 温闲潇洒一笑,“龚将军从来不是依附我而成名,没有我,他也不见得会输。”他翻身跃下马,动作利索。温闲跨步靠近弦歌,翩翩有礼地伸出手,意在扶她下马,“而且,这一仗的目的我已经达到,现在撤兵也无妨。” 弦歌偏过脑袋瞅着他,不领温闲的好意,直接从雷霆身上跳了下来。看着雷霆虎视眈眈地戒备周围,她安抚性地摸了摸。 温闲笑笑,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唔,被拒绝了呢。“既然七王妃已被我们抓了,就请到军营做客一番。” “温军师。”冷立突然站了出来,双眼有瞬不瞬地盯住弦歌,颇有点恶狠狠的意味,“能不能把这个女人交给我?” “哦?”温闲挑眉。 “凌悠扬不是教训我,说我没碰她的胃口吗?”冷立捏紧拳头,目光灼灼,“我偏要碰给他看!” 弦歌恍若不闻,静静地摸着雷霆的毛发,连眼睛都不抬。 温闲怔了怔,虽说想笼络冷立,这一路上他也都没拒绝过冷立的要求,不过,这次的确办不到。他自是不怕凌悠扬,但若真真敌对起来,他仍会觉得麻烦。温闲稍作思索,头疼道,“冷副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来吗?” 冷立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怕我冲动行事。” 温闲微笑,颇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是啊,所以,你不觉得你的这个要求过分了吗?”顿了顿,“我知道你想报复,可符弦歌是我重要的人质,我不能让你碰她。” 弦歌笑了笑,意味不明,“人质?” 温闲颔首,状似苦恼,“老实说,我一直在担心这场战争该怎么收场,我也没想着要攻下城池,现在该达到的目的也达到了,冷副将和我们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极东国目前的兵力情况我也有了大致了解……不过,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多少还是有了损失,想想这些,就觉得很可惜。” 弦歌耸了耸肩,忍不住笑道,“看来,温军师是想利用我来挽回你们的损失了?” 望着弦歌揶揄的神态,温闲不是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但他的情绪依旧平静,笑道,“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这仗也是时候停下来了,而七王妃正好可以帮越觅国换回一些好处。” 弦歌讥嘲道,“温闲,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以为把我抓在手上,极东国就会妥协吗?” 温闲笑吟吟地望着她,“我也没想得到什么,只要极东国赔点银子就可以,我自己本身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想给打仗的士兵们要点好处。” 弦歌不慌不忙,好似闲话家常,“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抓住悠扬才更有谈判价值吧?” 温闲垂眸一笑,轻轻的笑声逸出唇畔,“凌悠扬是极东国的皇子,玄崆帝并不缺儿子,他未必会为凌悠扬妥协。抓住凌悠扬,我们也不敢对他做什么,难不成杀了他?我是想让战争停下来,而不是让这战火愈演愈烈。不过,抓了你就不同了。”他凝视她的眼,“凌悠扬会为了你而妥协的。” 弦歌扑哧一笑,斜眼瞟去,“你确定?即使他真想救我,也未必有做决定的权限。” 温闲转身牵过自己的马匹,抬眸望天,书生意气中别含一份张狂,“如果他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他真是在极东国白混这二十多年了。”他潇洒地一摆手,瞥了弦歌一眼,“那么,他又有何资格与我温闲齐名?” 那么骄傲,那么骄傲的一双眼睛。 凌悠扬和温闲是不同的。凌悠扬的傲慢和不羁是从内到外的,他将世间的规则伦理视作粪土,我行我素,我狂我傲。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他有着即使辜负天下人也不以意的薄幸。人生如戏,戏游人生,凌悠扬只为着自己的快乐和任性而活。 可温闲不同,从表面看去,温闲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只是偶尔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骄傲。他觉得天下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虽然这么认为,但真的失败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温闲不怕输,他只怕自己输不起,所幸,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输得起的人。看上去平易近人的一个人,可是,平易近人这个词,本就带着俯视的感觉。 弦歌微笑,盯着他的背影,她像是想到什么,笑意收敛几分,悄声道,“主意打得倒挺好。” 弦歌骑着雷霆,周围都环绕着越觅国的士兵,想逃也没地方逃。她慵懒地前进,除了背后冷立那道毒蛇一样的目光仿若芒刺在背,其他的都还凑合。 温闲在弦歌的左前方,只相差半个马身的距离。他时不时地回头,笑容亲切,忽然,开口道,“冷副将,你想问凌悠扬的事情,其实问符弦歌就可以了,依着凌悠扬对她的宠爱,估计也不会隐瞒什么。” 冷立沉默,想了一会儿,他的马匹小跑两步,前进到弦歌的身边。 弦歌叹了口气,实在觉得有些好笑,“温闲,如果我告诉冷立,他叛国的事情另有内情,其实是他误会极东国了,他又要如何是好?你又该如何是好?” 温闲还真做出一副烦恼的模样,他琢磨了会,笑道,“我有看人的眼光,冷立也有辨认是非的能力。” 冷立跟着点头,他从不会回头,“我不再相信那个国家。”一夜醒来,忽然就黑白颠倒。“但是,我依然想知道真相。” 弦歌的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偏偏双唇紧闭,空气有些沉默。忽然之间,雷霆的动作激烈起来,不断抬首嘶鸣,马蹄到处乱奔,撞开了好几个士兵。温闲见状皱眉,符弦歌明明什么也没做,那匹马…… 四周一片警戒,士兵纷纷拿起武器,视线聚集在弦歌身上。 弦歌的唇边忽然逸出一抹笑容,像是雨后初晴,绚烂夺目,她笑眯眯地安抚雷霆,渐渐控制下骚乱的情况。 温闲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雷霆很兴奋,这是它高兴的表现。” 听到这种答案,温闲的眉头皱紧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匹神驹。 弦歌的眼睛瞟到冷立身上,淡淡道,“冷立,我只说一句,信不信由你。你的事情,并非悠扬之故,陷害你的人,另有其人。” 冷立不语。 弦歌又对温闲嫣然一笑,眼波如水,“温闲,我也提醒你一句,你整天注意极东国的动向,是不是忘记了雀南国?” 温闲一向平缓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之极,盯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美人如玉,笑若银铃,弦歌的声音不高不低,“温闲,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在做七王妃之前的身份?” 丛林之间很安静,她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心头。沉默一会儿,以温闲和冷立的耳力,已经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悉悉索索,轻轻的,却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 温闲神情一派肃穆,风仪优雅,他的笑容终于不再轻松,盯着弦歌的眼,吐字清晰,“歧阳城的城主。” 弦歌微笑,笑如春风,可眼底却是一派清明。 这一片荒郊丛林根本没人居住,按理来说,虽还隶属极东国的土地,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雀南国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是援军能赶到得那么及时,那符弦歌一定早就发出信鸽通知对方了。温闲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凌悠扬究竟知道多少?极东国又知道多少?不过,依照之前凌悠扬离开时状况来看,整件事情都应该是符弦歌在自作主张。温闲似笑非笑,看来这事情很有意思啊。 冷立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去挟持,却被温闲的眼神给制止了,他收回自己按住剑柄的手,警戒着四周的袭击。脚步声越传越近,人数绝对不少。 弦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问道,“温军师在想什么呢?” 温闲倚靠在马桑,笑道,“我在想,现在拿你做人质,可以有几分胜算?” 弦歌扫视一圈包围自己的越觅国士兵,远远的,视线中已经可以看到歧阳城士兵在杂草中若隐若现的脑袋了,她轻松地笑笑,“你可以试试看。” 温闲的目光晃了晃,似乎看了什么,苦笑道,“还是算了。”他的目光穿过弦歌,望着她身后的方向,眼睛闪过一抹精光,“在符雪迟面前抓人,我可不敢如此托大。恐怕手还没有碰到人质,就已经被砍下来了。” 闻言,弦歌一惊,骤然回头,咬着唇,凝视他许久才开口,“你怎么亲自来了?” 天蓝蓝,风细细。 寸心万绪,咫尺天涯。 符雪迟依旧还是符雪迟,面容依旧,身形依旧。他望着弦歌,“凌启明那边的战事我已经让林因率着大部队赶去,很快就可以听到胜利的号角。”顿了顿,他又道,“而你这里……你向来喜欢冒险,我很担心。” 弦歌苦笑。 符雪迟带来的几百精兵已经将越觅国的这些人团团围住。温闲不喜欢做无谓的斗争,缓缓开口道,“大家把兵器都放下吧。”他笑眯眯地望着符雪迟,不作抵抗,“我们投降,你们应该不会要我们的命吧?” 弦歌侧目,“哦?” “故意把凌悠扬引开,雀南国的士兵才出现。”温闲斟酌词句,想了想,改变称呼,“符城主,你应该是想和我谈笔交易吧?那我们自然是性命无忧。” 弦歌忍俊不禁,摇晃手指,“你觉得现在的立场,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她逼近温闲,淡淡道,“你们的命都捏在我手上,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那是两码事,以你的智谋,应该不会杀了我才对,我的生死跟你的利益无关吧?”温闲坦荡荡。 “怎么无关?”弦歌笑道,“杀了你,无论是极东国还是雀南国都将少一强敌,怎能说没有好处?” 温闲面色微微一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过,我活着,对你来说更有用吧,你不是要和我谈判吗?和死人什么都没法谈吧?” 弦歌笑眯眯地看着他,温闲都快被看得发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确啊,我没打算杀你,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是开个玩笑。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被抓都毫不紧张的模样,所以才想吓吓你。” 温闲都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撇开脑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你究竟想谈什么?” “这次我们赢了,你总得签停战合约吧?那极东国就和越觅国签百年停战的合约吧。其他的内容我也不苛求,大家商量商量,不过,我必须要有做主的权力,毕竟,这次的胜利,雀南国功不可没。”弦歌望着他,要说的话早就已经想好了,“我的条件很简单,既然要签停战合约,那么,越觅国就再和雀南国签一纸,同样要求百年和平。” 话音一落,站在弦歌身旁的符雪迟明显一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温闲怔了怔,脑子转得极快,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微笑道,“哦?你是为了雀南国?” 弦歌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唉,亏你还是凌悠扬的王妃,胳膊肘往外拐啊。”温闲语气轻松,不怀好意地望着她,“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吧?若是你拥有合约做主的权力,再加上这次雀南国的帮忙。那么,你还会向极东国索要一份百年停战的合约吧?”他收敛笑容,眼神认真,“这样的话,在百年之内,雀南国就可安然无恙,也同时可趁这百年的时间加强国力,从此以后,就不会再受外敌侵御,对不对?” 符弦歌,这样的女人果真配得上“符”这个姓,才够资格当符家的家主。 温闲望着她,忍不住一声叹息,他算是认识了符弦歌。 第五十七章 身孕 “如果龚将军不同意呢?或者朝廷不同意呢?”温闲不死心地问道,“你又打算怎么善后?” “咦?难道你们更喜欢全军覆没?”弦歌故作惊奇,“你以为在两国的合力攻击下,你们还有胜利的侥幸?” 温闲话噎,叹气道,“我知道了。不过,符雪迟带兵来的事情,你没事先告诉凌悠扬吧?也许后面的发展不会如你所想得那么顺利。”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弦歌淡淡道,“雪迟,把他们都捆起来,毕竟都是重要的人质。”她低眉想了片刻,又道,“我们尽快赶路吧,我怕悠扬很快就会集结兵力来救我,所以,赶在他之前到凌启明那里。我想,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边也应该已经胜利了。” 符雪迟颔首,命令了下属去把这些人捆起来。他深深望了弦歌一眼,微有忧色,闭了闭眼,他转身坐上马匹,向着开战的地方前进。 弦歌瞥他一眼,也没有多说话,正要骑上雷霆,她忽然皱起眉头,右手扶在马鞍上,喉咙产生了恶心的呕吐感。她半弯着身子,捂住嘴巴,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脑袋也是晕晕的。 符雪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缓缓走近她,轻声道,“身体不舒服?” 弦歌沉默,“……”好一会儿,恶心的感觉下去了,她抬首凝望他,并不说话。 “怀孕了?”符雪迟的眼底带着透明的清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张开双唇,伤痛像流星一样划过,“这一次,我应该没弄错吧?” 弦歌避开他的目光,许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沉默。“你这个人啊……”符雪迟终还是只能叹气,“该让我说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稍懂医术,可以替你把脉确认。”用稍懂还真是太谦虚了,温闲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溜个圈,几分好奇,几分了然,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有孕在身,的确应该注意点。” 弦歌脚步滞了滞,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把手递给温闲,“麻烦了。” “不客气。”温闲的笑容有几分狡猾,搭脉,垂眸细察,一会儿,他的睫毛动了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恭喜恭喜,的确是有喜了。” 弦歌嘴唇嚅动,嘴角似乎勾起一笑容,“谢谢。” 温闲眼神狡猾,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怀疑,他对符雪迟笑道,“符将军,你不高兴吗?” 符雪迟有那么瞬间的分神,脸色苍白,他没有看温闲,只是抬眸盯在弦歌身上,勉强笑笑,“恭喜,我替你高兴。弦歌,做了母亲以后,你得更稳重才行,多替自己和孩子想想。” 弦歌不忍看他,轻轻点头,“嗯,我会的。” 身体的伤痕总有痊愈的一天,可心中若受了伤,或许此生都难以遗忘。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然后,有一天,等到自己抗不住了忍不了了,所有的防线就那样一溃千里,一败涂地。甚至,无路可退的时候还发现,连重新洗牌的可能都没有。 从某一方面来说,心里的伤痛和身体的伤痛是很相似的。能过去的都会过去,能治愈的总会治愈,符雪迟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左手和右手,若只能留下一个,你会如何选择?右撇子选择留下右手,左撇子则会选择左手。我们只能减少后悔,却不能消除伤痛。最大的伤痛永远都是最绝望的伤痛,无计可消除。 夜凉如水,月光晶莹剔透。野花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悄悄窜入鼻腔中。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黑暗中不适合赶路,再加上弦歌的身孕,符雪迟决定休息一晚继续前进。两个人离开人群,弦歌坐在树枝上,符雪迟靠在树干上,地面上点燃着一堆材火,明晃晃的火焰,照映在两人瞳孔深处。 “过得怎么样?”符雪迟侧目,犹豫片刻,“他对你好吗?” “很好啊。”弦歌耸肩一笑,想把气氛变得轻松点,“至少比三伯对我要好多了,呵呵。” 符雪迟没有笑,目光盯在她脸上,把弦歌看得满脸尴尬,她“呃”了一声,讷讷地闭嘴。符雪迟撇开脑袋,“接到你的消息时,我吓了一大跳,凌悠扬若知道了你的打算,他不一定会赞同。” 弦歌叹气,这话说得太客气太委婉了,“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容许遭到欺骗和隐瞒? “我说过,我希望你过得幸福。”符雪迟低声道,“若因为这件事造成你和他的间隙,把你们之间好不容易的平静给打破了……弦歌,这样不好。” 弦歌的神色添上一份哀愁,她垂眸,两条悬空的腿晃来晃去,“唔,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她自嘲一笑,“雪迟,有时候想想,嫁给他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糟糕,这么一直过下去也不错。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上他了。”她咬唇,“可是,总有那么些东西隔在我跟他之间。这次行动,说是为了雀南国为了歧阳城为了符家,可同时,我也掺杂了私心。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有百年和平,那我和他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你们……”符雪迟的脸庞映称着熊熊火焰,在这个黑夜中纠结眉头,他停住了话,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许久,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苍凉的笑容,“你真的爱上他了?”明明想过,也确实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可是,听到了这样的结果,他却高兴不起来。 脑中一直有着这样的幻想,她在极东国郁郁寡欢,等着他去解救,等着他把她带回歧阳城,等着他给她幸福的生活。符雪迟低头呆呆望着自己的手掌,很想很想,很想亲手给她幸福。他渐渐收紧拳头,目光苍茫如水,可是,那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早在之前,他就放开了自己的手,他亲眼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最最难忍的时候他都忍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索求自己已经放弃的感情? 符雪迟痛苦地闭上眼,承认吧,他早就已经出局了。承认吧,符雪迟,你这是在嫉妒。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候此情。遥想当时当年,两小无猜,皓月空凝碧。 江山如画,美人似玉,奈何今非昔。 弦歌没有说话,在黑暗中,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符雪迟悲哀地笑了,“你能在极东国跟他生活下去也是好的,他那么肆意妄为的一个人,想必爱起来定也是全然不顾。不过,这次的行动惹怒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不会失去吗?你是不是太欠考量了?” 弦歌仰望星空,轻道,“雪迟,你以为凌悠扬是个怎样的人?你以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顿了顿,她并不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当然会生气,他当然会难过。我也想和他好好相处,可是,粉饰的太平有何意义?今天,我把这层表皮给揭开来,我要他直面这件事情,我要他真实的态度。” 符雪迟道,“你在冒险。” 冒险?人生本就一场冒险,有人头破血流,有人原地不动。有的人可以接受残缺和欺骗,而有的人无法容忍。破裂后的镜子可以重新拼凑重新使用吗?那也是因人而异。“雪迟,你喜欢喝热汤吧?”弦歌笑眯眯地问。 符雪迟不知道她有何用意,轻轻点头。长年征战在外,比常人更渴望温暖。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上一碗热汤,很有家的感觉,很温暖。 “那么,我若扔一只死老鼠到那汤里,你还喝吗?”弦歌依旧笑眯眯的,但语调却如寒冰不化,铿锵如击碎的冰块,四处溅开。 符雪迟沉默,望着她,似有所悟。 弦歌并不需要他回答,她张开双臂,仰天长呼一口气,面带笑容,眼底却一片幽深,“不会喝,对不对?加了死老鼠的汤还能喝吗?我是绝对喝不下去的。雪迟,我和他之间存在的问题,其实我们都清楚,但谁也没能狠心扯开那层皮,那么不温不火地继续着。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若能成,那我和他或许会有个好机会,若失败了,那也是求仁得仁,求志得志,纵然伤心也无悔。我不希望当我把那碗汤喝到最后,却在碗底发现一只死老鼠。” 符雪迟笑容苦涩,这样玉石俱焚的性子啊,“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吧?那么,你觉得他会如何?” “悠扬那个人,这件事我若事先问他,他肯定断然拒绝,竭力阻止。但我既然已经做了……”弦歌嘴角微微翘起,“他那个人啊,虽然骄傲无赖又卑鄙,可是,他最后一定会接受这个现实,虽然是迫于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心怀不满,明着暗着找我麻烦。” 符雪迟复杂地看着她,“你有把握?” “不,只是猜测。”弦歌敛笑,换了话题,“雀南国现在怎么样?” 符雪迟沉默了会儿,长叹一声,“湘玲生下一个儿子,皇上大喜,老年得子,他极其宠爱,赐名韶。朝廷的时局有点不稳,有些大臣想扶持杨韶,所以,前些日子,湘玲曾联系过符家,希望符家能支持杨韶,她许诺,若杨韶能继承皇位,那么,她可以给符家半个朝廷。” 弦歌一怔,双目一瞬不瞬,像是陷入恍惚之中。她定定地望着某样虚无的东西,忽然,扯唇一笑,“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想当太子当皇帝?她竟然还敢来找符家?呵呵,想必她先找的是白潜,结果被拒绝……”忽然说不下去了,语音一顿,她的笑容隐约有哀戚,闭上眼,“她变了,她以前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进入那个地方,哪有不变的道理。”符雪迟低声道,“她有勇气来找符家,我也很意外。我以为,因为陆务惜,她应该恨死我们了。她的性格极端,又爱走死胡同,没想到,如今竟会折腰恳求!” 弦歌道,“宫中很多人看她不惯,若杨韶无缘帝位,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顿了顿,“那你们的态度如何?三伯怎么说?” “义父他不置可否,模棱两可的态度。”符雪迟叹道,“义父说,以前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我们符家看到的,永远是利益。如果真能照古湘玲说的那样,那将来的朝廷,定是符家独霸一面!话是这么说,但义父也没答应。” 弦歌哭笑不得,“那老头子真势利!我现在离得那么远,管也管不到,一切你们决定就好。” 满夜星空,虫鸣寂寥。 翌日午时,众人赶到边关,战况出奇的好,林因率着歧阳城的精兵,和凌启明两面夹击,越觅国很快呈现败势。等弦歌他们一到,加上温闲等人的人质效果,不出一个时辰,越觅国的龚游就递上降书,望做和谈。不是打不下去,而是不想打无谓的战斗。 凌启明收到降书,正安排好和谈的时间,凌悠扬碰巧率着部下风尘仆仆地赶到,他正想和自己的弟弟分享胜利的喜悦,顺便聊一下有关雀南国的事,当着悠扬的面询问询问弦歌和符雪迟详细情况。却见,凌悠扬脸色奇差,眼珠子瞪在弦歌脸上。 第五十八章 吃醋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凌启明也是一点就通的人,又不是不会看脸色,见到凌悠扬的样子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急忙使了个眼色给服侍的下人们。屋门被打开又关上,只剩下四人在里面,凌启明,凌悠扬,符雪迟和弦歌。 凌悠扬怒极反笑,看也不看符雪迟一眼,走到弦歌身旁,温柔地抚摸她脸庞,“你让我好找啊,弦歌,逃出来以后不来找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冰冷的手,刺骨的触感,与此相反的,是那温和似水的语调。弦歌不是不心虚,她稳住目光,“我担心这里的战况……” 凌悠扬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瞳孔愈发显黑,“你又没有军职,担心什么?与其担心这里,你不觉得更应该担心我吗?弦歌,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弦歌盯住他的眼,微笑,“你感觉不出来吗?” 凌悠扬目光如冰,毫无情绪,讥笑道,“我只知道,在我担心你担心得食不下咽一路奔波时,而你却跟你那个青梅竹马在那里亲密相聚!” 凌启明在旁边看得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假假咳嗽两声,“悠扬,我们应该先谈论战况吧?越觅国已经递上降书……” “赢得好啊!”凌悠扬眉一挑,嘴一撇,斜眼望去,“我亲爱的王妃,这场胜利你功不可没呀,你希望得到什么奖赏?”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盯着他,却不说话。 凌启明咳嗽,实在很想离开这个房间,“悠扬,我也知道这其中有些内情,但是,七弟妹带来的结果是好的,不是吗?你也不用那么计较。” 凌悠扬的眼眸微微一动,嗤笑,“的确,皆大欢喜。我的王妃向来那么能干,不用我去救,不用我帮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符雪迟眯眼,听不下他这样的冷嘲热讽,“七皇子这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吗?连自己的王妃都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她被别人虏去。” 凌悠扬的瞳孔深处有一抹厉芒一闪而逝,抱胸而立,“符雪迟,在你大放厥词之前,先弄清楚你是站在什么地方!” 表面装得威风凛凛不动声色,凌悠扬肚子里的怒火早就旺得可以杀人了。风度啊风度,他妈的忍了又忍,忍得都快吐血,简直就百忍成钢了,才勉强维持住他极东国七皇子应有的态度。他的独占欲强烈得恐怖,在喜爱的人或事物上又体现得尤为明显。 凌悠扬对符雪迟的厌恶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弦歌和符雪迟青梅竹马的关系就足够他郁闷不平,算了,以前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改变不了,不过,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弦歌对符雪迟竟也并不是毫无感觉,即使不是爱,也至少是喜欢。 凌悠扬瞥了符雪迟一眼,在低垂的眼睫毛下,是寒光逼人的淬毒目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肖想我的女人?而且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女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哼哼,在我面前耍威风,别人道你是英雄,不就会打仗吗?信不信我能陷害你千次万次,保管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凌启明努力打圆场,笑道,“悠扬,何必太计较,大家好歹都是亲家。” 符雪迟毫无畏惧的回视,不假言色,“七皇子,当年弦歌嫁到这里,你曾经在众人面前许下诺言,可如今呢?看她千辛万苦逃了出来,你这种发应未免太令人失望,不关怀不安慰,反倒含讽带刺的,七皇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怜香惜玉?” 不管了,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凌启明叹气,找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开始思考签订和约时要提哪些条件。 凌悠扬眼一眯,冷笑一声,呵,你当我和你一样,蠢得连是不是计谋都看不出来?你还指望等我受了你们的欺骗还全然不知?符雪迟啊符雪迟,你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太抬举弦歌?或者是太小看了我凌悠扬?“符雪迟,我不管你是来干嘛的,也不管符家和凌家是不是亲家关系。如今,你未经允许就带兵到极东国,这可不是小孩子玩游戏,这种行为,我可以理解为侵略吧?”顿了顿,他挥手,“来人,把符雪迟拿下!” 凌启明陷入沉思中的脑子豁然一惊,惊奇地望着凌悠扬,忽的一下站起,想要阻止,却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他们兄弟感情。 弦歌跨前一步,声音清脆,“歧阳城的士兵帮你们打了胜仗,如今你却要把主帅抓起来?”她嘲讽笑道,“而且,悠扬,你搞错了一件事,那些士兵现在还在城门前,并未进入极东国的国境。” 凌悠扬脸色微微一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异样的情愫,淡淡道,“你要阻止我对符雪迟动手?” 凌启明叹气,他这个弟弟的任意妄为实在太出名,为了一己之快什么事都做得出。“悠扬,别任性了,就算不感谢他的帮助,你把符雪迟抓起来,考虑过后果吗?” 凌悠扬无动于衷,挑起弦歌的下颚,勾唇道,“来,说说你的意见,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呢。” 弦歌拍开他的手,温言道,“我只希望你冷静思考,多为大局着想。” 凌悠扬嗤笑,黑色的瞳孔深邃无底,“为大局着想?不是为你着想吗?” 弦歌默不作声地听着,沉默良久,忽然转头对凌启明笑道,“三哥,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和悠扬单独谈一下。” 凌启明颔首,悄悄走了出去。 弦歌又对符雪迟颔首致意,符雪迟眼中闪过犹豫,也走了出去。 凌悠扬好整以暇地站着,“你想说什么?” 弦歌抬眼看他,“我想问你,你现在在生什么气?” “你问我生什么气?你不知道?”凌悠扬望着她,忽然冷笑,然后在房里转了几圈,“你骗我,这不足以构成生气的理由?” 弦歌坦然点头,“你当然可以生气。不过,我没骗你,我只是把一些事情隐瞒了一下,我会隐瞒你,是担心你会阻止,总体来说,如果这样你就生气,那从我们认识开始,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气上百次。”顿了顿,她嫣然一笑,“莫非,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凌悠扬气噎,瞪大眼,好啊,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虽然,说起话来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不管有没有道理,在他这里什么都说不通!“弦歌,当时你被抓是故意的吧?看着我担心焦虑的样子你很得意?” 弦歌点头,她竟然点头,“得意当然有几分,看着你为我担心,如果我不为此高兴你才该生气吧?” 凌悠扬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才差劲,他吸气,不住点头,“好,你和符雪迟……”咬牙,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在某些方面……的确,我承认符雪迟打仗比我强,看着我眼睁睁让你被抓去,却只能逃走,你是不是觉得终于抓到我的把柄了?”他觉得他已经表现地足够冷静,“你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符雪迟,而那家伙,竟然也真敢照你说的去做,呵呵,你真以为你能翻云覆雨?” 弦歌皱眉,本以为自己理解错误,想了想,她怀疑地望着凌悠扬,迟疑道,“悠扬,你这是在吃醋吗?” 凌悠扬半张的嘴巴立即闭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眉头倒是纠结起来了。他的目光闪了闪,嘴巴不自然地撇了撇,勉强微笑,“吃醋?” 弦歌扬眉,“我理解错了?” “哼,符雪迟有值得我吃醋的地方吗?”凌悠扬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弦歌,你搞错了某些事情……” 弦歌微有困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凌悠扬冷眼望她,狠狠一甩手,“我在生气!我很生气!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对雀南国下手,你竟然不相信我,这样设计我!而且还是和外人和符雪迟联手设计我!你究竟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夫君?从头到尾,你把我的感情当成什么?每次都要把你的国家大义摆在我前面!我希望我的妻子可以把我放在第一位,可以更加珍惜我们之间的牵绊!而不是像你这样充满算计和怀疑!弦歌,我一直都在努力,从你嫁给我开始,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我有算计过你吗?可是你呢?你如今的做法算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弦歌沉默,脸色微变,头颅微低,“在太后的事情上,你算计过我吧?” 凌悠扬心头简直有火在烧,他上前一把捏住弦歌的下巴,使劲了力气却又有点舍不得,如此思虑之下,他更加鄙视自己的心态。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你爱上我,而你这次,不过是在利用我隐瞒我欺骗我,能混为一谈吗?” 弦歌娇媚的脸蛋上华过一丝痛楚,垂下了眼,一缕黑发挂在她颊边,顿生脆弱之感。 凌悠扬放开手,愤愤向外走去,刚跨步在门边,手才扶在门把上,弦歌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我怀孕了。” 凌悠扬脚下一空,身子颤了颤。他背对着弦歌,闭上眼,深深呼吸,待他睁眼时又是如往常般的放荡不羁,回首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会有什么反应?欣喜若狂?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弦歌,这回你又错了,你以为以前有多少女人想用孩子套住我?我以为我很喜欢孩子?”他嘲讽道,“如果我会喜欢这个孩子,一定是因为我爱你才会爱孩子,如果我不爱你了,有没有孩子我根本不在意!” 弦歌脸色惨白,惨淡笑笑,“那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凌悠扬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只是看着。空气在这瞬间都沉默的像死海,沉淀出不为人知的东西。他那双绝色黑瞳中划出磨砺过的色泽,退后一步,似笑非笑,“符弦歌,你伤到我了。” 有心痛的感觉,有悲伤的感觉,胸口像是着了一团火,燃烧他的每一个毛孔。那种不被信任不被重视不被牵挂的感觉真他妈要命的难受!他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浑不在意,可心里偏偏是该死的在意。他想让说话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可天知道他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和她面对面说话就已经很用力了。 该说他聪慧通达还是因为夫妻默契?凌悠扬一猜就知道弦歌的目的,他甚至佩服她的谋略和智慧,他欣赏她的勇气,他更该死的能理解她的想法……然后,他有点绝望的发现,这个女人,在她心里,或许永远也不会把他凌悠扬放在第一位。 屋门再一次被关上,弦歌找了个位子,缓缓坐下。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身子有点冷。她拿起桌上的茶壶,伸手颤抖地倒了一杯,些许水滴溢在桌面。弦歌垂着眼,喝了几口,却又食不知味,哦,忘了,这是水,不是酒。她放回杯子,手指还在不住打颤,无力自制。 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弦歌呆呆地坐着,忽又有了恶心的呕吐感,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孩子吗?刚才,他叫她“符弦歌”,他连名带姓地叫她,他说他很生气很伤心。弦歌在半空中伸出手,抓啊抓,苦笑一声,收回了手,“怎么办?抓不住的话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无药可救。 一颗心狂跳不已,弦歌揪住她胸口的衣服,惶恐掺杂着担忧,恐惧感缓缓渗入骨髓。她低低笑了出来,悠扬啊悠扬,我好像比自己想像中更喜欢你啊,可是,很多事情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她笑得像哭一样,眼前渐渐模糊,嘴角尝到泪水的涩味,闭上眼。 那扇,棕色的,雕刻的镂花的木门,“吱”的一声被打开。 弦歌身体一僵,依旧沉默地坐着。 “再过一个时辰会和越觅国和谈,你谋划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吧?”凌悠扬淡淡道,“我遂了你的心愿,时间到了,你自己去议事房吧,我们等你。” “……谢谢。” 凌悠扬静静站着,心头不由焦躁,他向前走去几步,站定在弦歌面前,微微一愣,目光骤然复杂起来。一时间,他挑高眉,似乎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会不会哭,我还以为,你心头硬得容不下一滴眼泪。” 曾经,她不会在人前哭泣。 雪迟说,她只会在雨天哭,而且每次还不承认。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哭过。 “那么,你已经看到了。”弦歌抬眸望他,伸出手,微笑,“还要看吗?还想看吗?我可以把眼泪擦了吗?” 凌悠扬说不出来话,忽然低头凑近脑袋,舔去她颊边的泪痕,笑如罂粟,“需要我帮忙吗?” 是啊,他任性,他刻毒,他卑鄙。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他也从来都不够温柔。凭什么就他一个人伤心难过?既然他不好过,他凭什么让她好过! 第五十九章 毒计 不知不觉中,下雨了。 弦歌独自一个站在屋檐下,竟然下雨了,她伸手欲接雨滴,凉凉的,轻轻的,一触及她又缩回手来。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望去,所有的房檐屋瓦在这雨中都像隔着一层帘子,蒙蒙胧胧看不清楚。 远处有士兵在唱着军歌,“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斗志激昂,气势如虹。 弦歌笑了笑,在口中轻轻跟唱着,“金山西见烟尘飞,将军金甲夜不脱。”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直接向议事房走去,也懒得打伞,所幸路不远,她走到那里时,身上的单薄白衣微湿,发梢上沾满细碎的雨滴。 她打开门,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味道。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目光齐刷刷射在她身上。弦歌掸去身上的水珠,笑道,“我没迟到吧?” “没有。”凌启明道,“那么,接下来就商谈停战的事。” 凌悠扬望着她,很快又收回自己的目光,也不打招呼。 弦歌迟疑片刻,走到凌悠扬身旁,坐下,开始聆听其他人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各自都没开口说话,甚至也没有参与讨论。偶尔视线对上,互相看一眼,然后又分开。 其实,房里的其他人,被这气氛影响得很不自然。符雪迟和凌启明是尽量不去看,装作若无其事,而温闲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消停过,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嘴角时尔划过冷笑。 龚游是将军,他只摆出一句话,“停战我同意,可是,割地赔款绝不可能。”对龚游来说,这是句不折不扣的实话。 凌启明摇头,“龚将军,我敬你是英雄,所以以礼相待,可是,你这句话,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话?”他不屑地笑道,“战败国的身份?” 龚游脸色微变,他的乌发中浅见几根银丝,皱起眉来眼角就有了岁月的皱纹,“凌将军,你这样的谈法只会再谈来一场战争。” 凌启明不以为意,“现在的兵力是我方占优势,再加上符家的铁骑,我甚至有信心可以让你们全军覆灭!” 龚游叹气,他望着眼前这个意气飞扬的年轻人,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不可一世,忍不住嗟叹,“凌将军,我可以在利益上有适当的退让,但是,既然今天是我领兵,就绝不可能把越觅国的土地赔给你们,也绝不可能把百姓的钱财赠给你们!否则,我们只有继续打下去。” 凌启明望着他,沉目思索。“悠扬,你怎么看?” 凌悠扬今天是破天荒的沉默,似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他托着脑袋,目光望向窗外,乖巧地不像话。“三哥决定就好。” 弦歌也不插嘴,闲坐在边上,手指无聊地在茶壶上打着圈儿。 凌启明道,“军人的功绩本就该在战场上取得,我并不反对继续一战。不过,我也得为下面的兄弟们考虑考虑,有战争就会有死伤,我是诚心诚意想和平解决的,唉,龚老将军却不肯退让一步。” “是你太咄咄逼人。”温闲的眼睛灼亮逼人,朗声笑道,“只要合理的,在能退让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妥协。” 凌启明哼道,“温闲,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话?” 温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仍被反缚身后,好笑得抬头,手都被绑着,嗯,“以俘虏的身份吧,难不成俘虏还不能说话?” 凌启明眯了眯眼,然后微笑,“你想说什么?先不论停战和约,交换人质也是需要条件的吧?” “当然,我也不指望你们会做赔本的买卖。”温闲说话很干脆,不拖泥带水,“我们的要求,就是拒绝割地赔款,不过,如今带在身边的金钱和粮食可以都给你们,而且,也可以对外宣布是我们战败,增加你凌三皇子的功绩。”他笑了笑,斜眼瞥去,“虽然这其中还有符家的帮忙,不过,你们怎么分享这战绩是你们的事。凌将军,在问我们之前,你是不是应该也问问符家的要求?” 弦歌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凌启明望向雪迟,问道,“符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 符雪迟颔首,“我并没有其他的要求,因为想帮忙所以就来帮忙,符家和凌家毕竟有联姻的关系,我为的是保持和贵国的友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顿了顿,他又道,“真要说得点好处,温闲,我雀南国不要你的钱,只需要签份停战条约就好,我也有些厌倦战争了。” 温闲狡黠一笑,“这个好说,和符雪迟对战需要太多勇气,能够不打仗自然是最好。”说着,他转向凌启明,“凌将军的意思呢?” 这一次出战,最主要还是建立功绩。父皇还把悠扬也一起送来,意味已经很明确了。他也不好太急功近利,见好就收吧。凌启明叹气,颔首道,“就这样吧。” “等一等。”凌悠扬突然开口,眼神冷冷的,笑容冷冷的,“其他的我不过问,冷立的命我一定要留下!” 弦歌惊讶地盯着他。 冷立也迎上凌悠扬狠辣的目光,心下一沉。 温闲摇头,不行,绝对不可能,他打这一仗的很大理由就是为了收拢冷力的忠诚。龚游已经不年轻了,越觅国向来重文轻武,龚游之后,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武将。好不容易冷立主动投奔,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把他还给凌悠扬?“七皇子,冷立很重要,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你。” 凌悠扬慵懒地笑了笑,“我意已决,那么,为了保住冷立,温闲打算以自己的性命阻止?你以为阻止得了?” 温闲沉重地看着他,“何必苦苦相逼……” “得了,得了。”凌悠扬轻蔑地笑出声,“温闲,你在我面前就收起那套把戏吧,我说过要冷立的命,就绝对有能力拿下他!” 冷立尖锐地笑道,有仇恨,有决绝,“七皇子,你可以说说理由么?为什么执意要杀我?”他的目光瞟到弦歌身上,不怀好意地挑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吗?” 喂,喂,老兄,我很想保下你,你就别继续添乱了。温闲心头纷乱,脑袋都快胀破了,你跟符弦歌有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别说出来,你就不怕凌悠扬一怒之下使出些卑鄙下流的招数来吗?你不怕我还怕呢,我还想早点回到自己的府邸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顺便再找个美人相伴。我辛苦在外,这里好不容易要结束了,你非得打破我的美梦? 温闲神色阴郁又无奈,老兄,你以为我们被绑着做俘虏很有趣?你以为凌悠扬是只温顺的小猫,最多叫两声?你清醒点好不好,那绝对是只会咬人的老虎,而且,别的老虎咬人是因为肚子饿,可眼前这只……温闲重重哀叹,他不饿也会咬人的。 凌悠扬听懂了冷立隐藏的意思,他眼中杀意更盛,笑容也更盛,好,想玩是吧?信不信老子玩死你?心情正糟着呢,正好拿你来出气! “七皇子,你说个妥协的法子吧?”温闲硬着头皮,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凌悠扬绝对别有目的,只要冷立别继续刺激就行,“你们极东国一直说冷立是叛徒,可他这么个人也做不来这事,背后绝对有人指使……”他别有含义地对凌悠扬笑道,“七皇子更关心的,应该是冷立背后那人吧?” 果然七巧玲珑心,凌悠扬黑眸噙笑,他是想再趁机陷害太子一把,不过,冷立惹到他了。他嘲讽一笑,逗弄地无比开心,“温闲,你不是口口声声相信冷立,相信他不是叛国贼,还要为他正名吗?” 冷立脸色一青。 温闲哭笑不得,意味深长地一句,“今日不同于昨日啊。” 惹上小人,果然这辈子都不能太平了。到了最后关头,还要把冷立利用个干净。弦歌对凌悠扬这人实在无可奈何,多少对他的敌人有点同情。可转念想到自己,不由苦笑,他们彼此之间还存在着间隙呢,说不准哪一天也变成敌人了。 看着凌启明也在身旁,周围有太多不相干的人,而且温闲也猜出了自己的目的,再拖延下去,或会有负面影响。凌悠扬站了起来,终于奔向正题,“虽然冷立此人,极东国中,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他幕后那人,更加罪孽深重。”好似挣扎着做出最痛苦的决定,凌悠扬皱眉犹豫,“三哥,我们不如放过冷立,听他说一说,当初究竟是谁指使他的吧?” 凌启明猜到事情不简单,却也看不透整个局,几分迷惑几分怀疑,“当初不是皇祖母指使的吗?” 凌悠扬嗤笑一声,目光若有似无地刺在冷立身上,“恐怕没这么简单,冷立,你说呢?” 凌悠扬的目光很刺人,意思再明显不过。 温闲也拼命地使眼神。 冷立沉默,面如寒冰,别人都以为他不会说了,或者以为他仍想解释自己是冤枉的。结果,许久,他冷冰冰吐出三个字,“凌靳朔。” 凌靳朔,太子,极东国的太子。 听到这三个字,凌悠扬的嘴角邪恶地勾起,昙花一现。 第六十章 情怨 凌靳朔这个名字已经吐出嘴巴,要收也收不回去,凌悠扬对此很满意,虽然脸上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心里早就笑开一朵又一朵灿烂的鲜花。他挥挥手,很干脆地把越觅国的人放了回去,和谈也在无比顺利的情况下结束。 凌启明虽然多少对皇位有点念想,但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知道,他若坚持争夺那个皇位,至少会引发一场宫变。而这样的结果,会对极东国造成的损害也绝不小。况且,这场争斗是失败的可能性大于成功,父皇也不是老糊涂,也不会对他留情。 所以,凌启明一直专心在军事上,和各国英雄交战对阵,棋逢对手也别有一番趣味。朝廷中,他不站在任何一个阵营,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他不是那种特别精明的人,可也算不上是木头,对这次冷立的“揭发”,他虽有犹疑,但是本着明哲保身的道理,再加上他对太子并无好感,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符雪迟也代表雀南国和越觅国签订一份和约,然后凌悠扬开口要求,飞鸽传书给玄崆帝,最终同意签订一份三国和平的条约,换来了百年的和平。 弦歌想要的,全部都实现了。 凌悠扬这个人,即使是被算计了,也会把输弄得像赢一样,把弦歌的成就感抹杀得一干二净。事后说起来,还是他大度谦让,为了成全才提出三国和约的事情。 看上去皆大欢喜的局面,但弦歌一直高兴不起来。她曾经以为,计谋可以算计一切,只要有智慧,很多事情都可以按照想像之中去发展,可是,她算漏了人心。 她算漏了凌悠扬,也算漏了自己。 夜幕中繁星点点,墨一般的色彩,闪耀着灼眼的光芒。 池水碧波,桂香弥漫。 凌悠扬一人独坐在院中,石桌上摆放着一坛子的佳酿,他的白色衣袖轻轻翻动,便倒出一些在青瓷碗中,晶莹透彻的色泽流光溢彩,闭上眼,享受地抿了一口,“好酒。”他拿着筷子敲击碗沿,脆生生地回荡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朗声笑道,“可惜啊可惜,有了美酒,却少了佳人相伴。” 弦歌和他是住在同一间房,回到屋里空荡荡地看着难受,睡不着觉,也散步到后院,正巧听到凌悠扬说话,于是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悠扬也一眼就看到了她,对视,对视,再对视,然后撇开脑袋,视若无睹,继续喝酒,嘴里念叨着,“美人啊美人,美人在哪里呢?没有美人跳舞给我看,也没有美人唱歌给我听……唉,人生苦短啊……” 弦歌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他身上。凌悠扬仍像个没事人一样,把她当空气,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弦歌倾过上半身,一手拿住那只青瓷酒杯,想拿过来喝酒。凌悠扬握紧,目不斜视,淡淡道,“符姑娘,请自重。” 弦歌不松手,似要望进他的心里,轻笑一声,“自重?姑娘?”她仰起脑袋,“我还算是姑娘?呵呵,凌悠扬,你是不是忘了大婚那天,你在喜床上做过什么?嗯?你那天醉得也没那么厉害吧?” 凌悠扬滞了滞,送开手,嘲讽道,“牙尖嘴利么?符家的家教原来就这程度?死缠烂打着抢别人的酒?” “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凌悠扬直接举起那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香甜四溢。他的眼神忽然深邃之极,声音清晰,“符弦歌,我想休了你。” 弦歌一僵,拿起抢过来的那只杯子,低头喝酒。 “不过,又有点舍不得。唉,我竟然也沦落成优柔寡断的人了。”他的双手都放在石桌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懒洋洋的摆放在桌上,眼睛亮闪闪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你说你这个女人有什么好?虽然漂亮却也不是顶美,三从四德你也半点不懂,脑子里心心念念想着别的男人,对我不够一心一意,甚至连床上工夫也……唉,我当时怎么就娶了你呢?” 弦歌瞥他一眼,颇为赞同,点头,“听起来的确很糟糕。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恰巧嫁了一个不如意的夫君。” 凌悠扬一滞,“哦,你夫君那么好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满?” “卑鄙,下流,无耻,淫奸,阴险,歹毒……”弦歌扳着手指头,频频点头,“我以前讨厌的习性,我那夫君基本上都满足。唉,可惜这世上的女子无法休夫。这样想想,我比你可怜得多。” 凌悠扬脸色微青,眼睛眯起来,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阴森森道,“符弦歌,你不要太过分了。” 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无辜眨眼,“呐,你说说,如果要离开他,我是不是只能耐心等我夫君休了我?” “离开?”凌悠扬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你还可以回到哪里?” 弦歌一下子沉默下来。 “我觉得啊,与其休了你,不如把你继续放在身边,日日夜夜地折磨你。”凌悠扬说得很起劲,像小孩子的恶作剧,笑着看了弦歌,“这样有趣多了,不是吗?” 弦歌似笑非笑,“真幼稚。” 凌悠扬凝视,他缓缓站起身,拿起那坛子酒倒满酒杯,醇香的佳酿溢满酒杯,鼻腔间是迷人的醉味,放下坛子,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就不离弦歌的脸庞。他微微伏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纤长骨感的手指搭在她脖颈的动脉上,动作温柔,笑道,“那么,幼稚也是你以前讨厌的习性吗?” 弦歌微微仰起脑袋,摇头,“不是。” “呵呵。”凌悠扬笑得很妖异,像在黑暗中悄悄绽放的曼珠沙华,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声音如梦似幻,若真若假,“弦歌,你爱我吗?” 空气瞬间静止,风停了。 弦歌避开他的视线,换了个方向坐着,轻轻的,他的手指也离开脸庞。弦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垂下眼,然后轻轻点头。 凌悠扬露出像小孩子得到糖果般的神情,一下子闪到她面前,半蹲着身子,手指支起她的下颚,“我想听你说出来。” 气氛旖旎,弦歌抬眸,声音清晰,“爱。” 凌悠扬松手,站直了身躯,身材挺拔,衣袂飘飘,白色的华服在风中翻腾起伏。他偏过脑袋,笑容璀璨,瞳孔乌黑如墨,嘲讽道,“你爱我?好,我相信。不过,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而你却依然爱着我,想一想,那会是多有趣的事情啊。那样,才是真正的折磨,不是吗?” 风,又吹起了。 弦歌的神情瞬间一僵,空气冰冷,她勾唇,“是啊,你很期待?”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你既伤害了我,我当然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凌悠扬冷眼望着她,温情不再,“我想一个人喝酒,还请王妃速速离开。” 弦歌安静地离开,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离着后院越走越远。很多事情在脑子里纷繁复杂地搅在一块儿,心思沉重。前处火光荧荧,弦歌眨了眨眼,意识一下子清醒点儿,赫然看到符雪迟和林因站在火堆前,正在说话。 符雪迟似乎有所感应,脑袋微微一偏,就看到弦歌。他眉头皱了皱,然后又笑道,“还不睡?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林因转头,看到弦歌,于是咧嘴一笑,“城主。”话出就察觉到不对,急忙改口,“不对,现在该称呼您为王妃了。” 弦歌向他们走去,眼珠子黑溜溜的,“你们才是,这么晚了还不睡?” “嘿嘿,亏得还没睡,若是睡了今天就碰不到城主了……不对,王妃。”林因看上去很有精神,狠狠一拍大腿,“妈的,改不了口,要不还是叫您城主?属下都习惯了。” 弦歌忍俊不禁,“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城主,城主。”林因像献宝似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说起来,我的儿子出世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来看看?我媳妇儿整天念叨着你,大家都很想你!” 弦歌笑得狡猾,拍拍他的肩,“林因,你常年跟着雪迟在外奔波,怪辛苦的。结婚了这么多年都不了解女人,你不怕你媳妇孤独在家会寂寞?小心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到时候你哭就来不及了。” 林因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说话也说不清楚,“城,城主……您,说什么呐?” 弦歌笑道,“你每次回去,有给她带过礼物吗?” 林因苦着脸,摇头。 “她常年操劳家务琐事,你有说过一句‘辛苦了’吗?” 林因脸色更苦,摇头。 “你有经常跟她说你爱她吗?” 林因脸色越听越青,摇头,声音像蚊子叫,“没有。”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打仗是辛苦,以前我就想说,你对家庭的关心太少,说好听点是不善表达,说难听点简直一呆子。我若跟了这种男人,替他打扫替他操劳替他担心还要替他生孩子,早就跑了。” 林因神色焦急,讷讷道,“可,可是……” “弦歌,别逗他了。”符雪迟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手掌安抚性地搭在林因肩上,眼睛却望向弦歌,“林因会当真的,他在这方面比你想得更愚钝。” 林因忽略了“愚钝”二字,不过马上听懂了符雪迟的意思,气冲冲道,“城主,你耍我玩?” 弦歌瞥他一眼,笑道,“因为看你的反应很好玩啊,所以忍不住就想逗逗看。”她两手一摊,“放心吧,你那媳妇人很好,不会跟别的男人跑的。” 林因长吁一口气,看着弦歌的眼神还有些怨愤,“城主,你这玩笑开大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快做母亲的样子!” 弦歌笑道,“也不完全是玩笑,也算给你提个醒,多给你媳妇一点关心。光放在心里可没用,在行动上也要表示出来。” 林因怔怔的,目光复杂起来,“嗯。”他忽然又笑出声来,“城主,说起来将军还没成亲,你也该劝劝他,这么孤家寡人的下去……”说着话,林因眼睛的余光瞟到符雪迟脸上,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就打了个冷战,吞下一大口口水,扭头要走,“那属下先告退了,你们慢慢聊。”转身离开,脚步越走越快,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夜风蚀骨,桂香凛冽。 火堆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因,燃烧出灼眼的黄色。愈发显得夜深人静。 弦歌迎着风口站立。 符雪迟望着她,轻声道,“心情不好?” 弦歌微微一僵,然后便笑了,“很明显吗?”林因那小子就没看出来,她以为她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符雪迟抿唇,又问道,“是因为那个人吗?” 那个人?弦歌稍稍愣了下,笑着点头,“嗯,就是那个混蛋。” 两个人靠得很近,微风将她身上的味道拂来,符雪迟半阖双眼,忽然,他眉头一皱,“你喝酒了?” 弦歌拿手比了比,“只喝了一小杯。” 符雪迟眉头打了个结,骂也不是,不骂又说不过去,“我怎么不知道怀孕的人还能喝酒?你想害死你肚子里的孩子?” “啊?”弦歌明显地一怔,愧疚地低头,“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符雪迟顿生一股无力感,就好像看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却要求他空手去鱼鳞的感觉。 弦歌低垂着脑袋,眸光黯淡,“我可以吗?我怕我生出来的孩子会……毕竟我是乱……” “弦歌!”符雪迟厉声,捧住她的脸,目光如炬,“不要胡思乱想。” 弦歌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明明我才是怀孕的那个人,雪迟你却懂得比我要多呢。” 符雪迟也自嘲道,“那是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父亲的。”他扬眉一笑,“那个人的确是个混蛋,本来你的这些担心都应该跟他说的,他居然还让你喝酒?那么,需要和我聊一聊吗?或者,需要我去帮你揍他一顿?” 弦歌笑吟吟地迎风而立,“边走边聊吧。”说着,她和符雪迟并肩而行,撩了撩长发,直接就说了,“我们吵架了。” 符雪迟淡淡道,“早就猜到了。” “我一直把符家放在第一位,我会为符家的事担心忧虑,鞠躬尽瘁。虽然是这样,但有时候仍会觉得烦,我会在心底偷偷地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担负这些?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伟大。我以前的作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伟大,不忍心辜负别人的期待,不忍心背叛父亲的遗言。很多时候失败了,也不过是情绪低落。”弦歌的眼眸波光流转,脚步微微一顿,她指着心口的位置,“可是,听那个人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这里疼,难受得想哭。” 符雪迟也停下脚步,仰望苍穹,“你爱上凌悠扬了?” 弦歌不语,若无其事。 符雪迟放低视线,望着她的脸,许久,淡淡道,“你爱上他了。”这一次,没有疑问。他懂她,他了解他,不用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足矣。 第六十一章 释嫌 弦歌站着不动了,乌黑的眼眸中似有氤氲之气,她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呐,雪迟,如果有一天,凌悠扬在我心中的地位高于歧阳城了,那时,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悲剧?抑或喜剧?” 符雪迟半晌无言,淡淡道,“只要没有冲突,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弦歌半仰着脑袋,娇俏白皙的脸庞上在黑夜中透出神秘的气息,“如果,避免不了冲突呢?” 符雪迟沉默。她想要的并不是答案,这样的问题,在她心中恐怕早已想过千遍万遍,所以他沉默,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言语。 “要么,因叛国而被天下所弃。要么,因背叛凌悠扬而被他怨恨终身。”弦歌深深谈了一口气,笑道,“这样说起来,第一种情况的遭遇会更差,我若为他放弃所有,等到有一天,当我失去了他的爱情,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何必给自己设一个死局?”符雪迟的目光中略带怜悯,“你现在所做的,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两难的局面发生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这叫未雨绸缪。”弦歌低头叹道,“唉,也不过是胡思乱想。雪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害怕……” “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和害怕跟凌悠扬说,他是你的夫君,是要陪你走完人生的人。”符雪迟神情苦涩,强作镇定,“夫妻之间,应该更信任。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弦歌又不说话了,她侧目凝望雪迟的瞳孔。背后靠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清香洋溢。银色的月光偷偷溜过树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倾洒在地面。“我没想爱他的。” “我了解。”符雪迟微笑,伸手折下一小簇挂花,插在她发际,“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郎才女貌,曾经多少人以为的一对璧人。 这样的结局,又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睛。 “所谓夫妻,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他倾诉,他软弱痛苦的时候也可以到你这里来寻求安慰。快乐共享,苦难共当。”符雪迟望着她,“弦歌,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别太在意这个婚姻的目的,你以前怎么跟他相处,现在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是因为爱而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其他的目的?” 弦歌咬唇,垂眼,望着那片寂寞的月光。她发现,越是喜欢他,越是爱他,她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符雪迟搭上她的肩,“他是爱你的,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笑道,“只要拿出你平常的智谋来,肯定手到擒来。” 弦歌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雪迟,你很久没这样跟我说话了。” “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宁可做了再后悔,也不要在以后的人生里后悔自己当初什么都不做。你以前都是这个样子的,这才是符弦歌。”符雪迟板正她的身躯,“失败了也无所谓,歧阳城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用害怕。” 弦歌眼角噙泪,闭上眼,“你这样子……” 望着她眼角那点晶莹,符雪迟的心底一片柔软,他伪装起自己的坚强,笑道,“你的路是你当初自己选择,由不得你后悔。我的路也是自己选的,是我自己选择放弃的,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亲手放开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孤独终老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弦歌嘴唇嚅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符雪迟撩起她的一缕黑发,他微微躬下身,放在唇边轻吻,“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多的机会,而我,已经没有了挽救的机会了。”他松开手,笑容如昔,狠狠拍了她一下,“去吧,你跟义父那种脾气的人都和平相处了这么久,凌悠扬这混蛋对你来说根本小菜一碟,不在话下吧?” 弦歌抬眼,流风回雪似的一瞥,“谢谢。”轻轻的一声,然后转身回房。 军营里,凌启明还在和一些下属燃放喜庆的烟花,在黑夜中如梦幻般转瞬即逝。等到弦歌走远了,符雪迟顿觉静得像死亡一样,耳中隐约可听见远处的欢呼。他无力地倚靠在桂花树上,树干上还有残留点滴弦歌刚才的温度,像针一样刺进他的每个毛孔。 符雪迟啊符雪迟,你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又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心中不断地嘲笑自己,“真他妈的是个笨蛋,又做了一件傻事!” 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他肩头,如同梦幻的泡影,黑色的发,素色的长衫。坚毅的脸庞上徒生寂寞的刻痕,他的头顶上是那五彩缤纷的焰火,一片一片照亮他竭力隐藏的软弱和思念。苦涩弥漫,他徐缓勾唇—— 符雪迟,你没的救了。 弦歌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凌悠扬侧着身子睡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无动于衷,透过蒙胧的月光望去,他似乎睡得很沉,眼睫毛又长又翘,眼皮紧紧闭着。 弦歌叹道,“别装睡了。” 凌悠扬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还装?”弦歌挑眉,“算了,随你的便,那你就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凌悠扬,别以为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明知道我怀孕身体不好还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你觉得你的作为像是一个父亲还是像丈夫?” 凌悠扬悄悄睁开眼,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微含讥嘲。 弦歌盯住他的眼,心中已料想过他的反应。“这次是我骗了你,可我只是为了歧阳城吗?凌悠扬,凭你的头脑就没想过,我这样做,何尝不是在肃清你我之间的障碍?你把我定罪,你对我生气,你以为你有什么道理?” 凌悠扬盯住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吗?” 弦歌冷笑,“那么,你又知道我的感受吗?” 凌悠扬坐起身来,鼻腔中嗅到轻微的桂花香味,眼眸微微一抬,便看到了弦歌发际上插的那一小株桂花,他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你刚才和符雪迟在一起?” 弦歌不答,轻轻瞥他一眼,继续道,“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努力消除极东国和雀南国之间的矛盾。可你呢?你只会生气。我怀有身孕,从你知道那瞬间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好话,你只会嘲讽。悠扬,你是我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你有好好检讨过吗?” 凌悠扬语塞。 弦歌向前一步,“我害怕我们会因外力分开,你体谅过我的担忧吗?我害怕我生出来的孩子会有问题,你询问过我的感受吗?你只想到你自己!” 凌悠扬目光复杂,他和衣站起,向弦歌走去,伸手揽在她肩头,“其实……”他的神情有些无措,他知道他有错,可又不想承认,他很愧疚,可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在生气,为什么变成弦歌在发火……而且,还有符雪迟……想到这里,凌悠扬的手不自觉地去拔下那簇桂花,随手扔在地上,再加上一踩。 弦歌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看到那簇黄色的桂花染上黑色的脏污。她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凌悠扬的神情。 凌悠扬装作若无其事,摊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弦歌镇定地望着他,伸手指向门外,“我要睡觉,请你出去。” 凌悠扬皱眉,“我们是夫妻,而且这房间……” “请你出去。”弦歌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似笑非笑,“有你在这里,我和孩子都会睡不着。” 凌悠扬用力地握紧双拳,可看着弦歌的模样,拳头又慢慢伸展开。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他不由鄙视自己,平时的甜言蜜语都到哪儿去了?可是,即使觉得自己大概错了,他在心里仍感觉到疙瘩。 望着弦歌坚定的眼神,凌悠扬转身跨步,关门离开。 弦歌坐在床沿,长长叹一口气,看着地上那簇桂花,哭笑不得。 一会儿,门又被打开。 弦歌急忙望去,却见凌悠扬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弯腰捡起那簇被踩烂的桂花,然后在手心捏成碎片,坦荡荡地走出去,关门。 弦歌怔怔到看着他的动作,话都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候,弦歌已经躺下,屋门又被打开,她明亮的目光望去。 凌悠扬捧着一大簇桂花,金色的,黄色的,然后满满地插在花瓶里,接着面无表情地离开,关门。 弦歌眨眼,再眨眼。她实在是想笑,但终究只是勾了勾唇。然后一夜好梦。 从第二天开始,大军踏上回程。 弦歌和凌悠扬陷入冷战,一路上,弦歌不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说话。凌悠扬刚开始还想尝试和她沟通,但瞧见她的冷眼,再加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也沉默了,行军赶路,只在偶尔忙里偷闲时,会悄悄地看她几眼。 当他在第一瞬间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弦歌的布置,当他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最放在心上的那个女人竟然欺骗自己,他简直快气疯了,他只想到把自己所有的伤害加倍偿还于她。 即使到现在,凌悠扬每次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不舒服,再想到他不是排在弦歌心中的首位就更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弦歌会做这些事也是为了彼此的感情的,疙瘩也会稍稍平衡一下。但是,疙瘩变小了还是疙瘩。 不过,不能太强求,他已经伤害到她了。 孩子……凌悠扬嘴角微微一勾,眼角的余光又向弦歌的肚子瞟去,他想了想,招呼身边护卫张奎,“张奎,去问问王妃感觉怎么样,再给她送点新鲜的水果去。” 弦歌悠闲地坐在一边,看到张奎捧着大把的水果跑到她身边,木讷道,“王妃,这是七殿下让我送来的。” 弦歌抬眼一瞥,老实的男人啊,脸都快红了,实在不忍心给他难堪。她挥挥手,“不用,拿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除非他亲自过来道歉,亲自把这些东西拿来,否则免谈。” 张奎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张嘴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珠子往凌悠扬那边一溜,却见那位七殿下眯着他看他,再低头看看弦歌,这位七王妃更是摆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弦歌脸一沉,“还不走?” 张奎只有再捧着水果往回走,还没走近,就看见自家主子青黑发紫的脸色。他默默地站到凌悠扬身后,“七殿下,还需要再送吗?” “不用。”凌悠扬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随她的便。” 这股低气压从清晨持续到中午,又从晌午持续到傍晚,一个又一个时辰,两位当事人都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反倒是周遭的人看不下去了。 青山绿水,晚霞浮云。 符雪迟淡淡道,“我以为,你会尝试跟他和解。” 弦歌坐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享受晚霞的灿烂。“有啊,我把该说的都跟他说了。” 符雪迟疑惑,他是当真有些不解,“你都说什么了?” 弦歌打了个哈欠,“把我的难处说了,把我的苦心说了,把我的想法也说了。” 符雪迟叹气,好整以暇,“那么,你是想等着他愧疚?等着他主动道歉?” 弦歌滞了滞,睫毛微颤,“不对吗?”她轻笑一声,抬眸道,“不过,我没指望他会道歉,‘对不起’那三个字我等到死也等不到。问题是,悠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即使我把什么都跟他说清楚了,他也只是觉得我很可怜我很委屈,半丁点儿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 符雪迟静静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也很会找借口,说到底,是因为你也拉不下脸吧?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差不多的想法。” 弦歌一僵,尔后微笑,“大概吧,他开不了口,我也开不了口,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符雪迟怀疑道,“办法?” 弦歌的嘴角勾出狡黠的笑容,伸出手指勾了勾,示意他低头,“你把耳朵附过来,我告诉你。” 隐约晃荡出阴谋的味道。符雪迟反射性地低头,只听到,“雪迟,本来我只想点中昏穴装病,既然你在旁边,那效果会更好,帮一下忙哦。”话音一落,他来不及多作反应,就看见弦歌昏沉沉地闭上眼,直接倒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黑色的长发随着那道娇躯飘落在他身上,在半空中划中一道美丽的弧线。符雪迟不假思索地抱住她,收紧双臂,苦涩在嘴角化开,弦歌,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残忍。 站在远处的凌悠扬眸中精光一闪,眉头打结,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径直走去。 符雪迟将弦歌打横抱起,似笑非笑。既然要演,那就演得逼真一点。他也直直走向凌悠扬,开口朗声道,“七皇子,劳烦你去叫来随行御医,弦歌好像出事了。” 凌悠扬立刻吩咐下人去找御医,又急着伸手想从符雪迟手中接过弦歌,却见符雪迟向后退开几步,错开他的手。凌悠扬目光危险,声音倒是稳定得很,故作友好,“还请符将军将我的王妃交还在下。” 符雪迟摇头,目光凝重,“七皇子,这几日弦歌常常和我聊……若是没有你,她今日又怎会昏厥过去?” 凌悠扬怔了怔,然后瞪向他,“多谢符将军关心,不过我的王妃我会自行照顾。”这几日?常常聊?敢情你和我的王妃感情很好啊?他妈的多管闲事!符雪迟,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需要避嫌啊?所幸,凌悠扬的演技不错,这些话憋在心里,一句也没说出来,脸上还努力伪装出友好的表情。 “你伤到她了。”符雪迟的声线低沉,目光幽深,“她怀孕,她以为你会很高兴,她以为你会知道她的不安……可是,你什么也没做,你甚至还刺激她!” 凌悠扬沉默,无话可说。 “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弦歌交给你?怎么放心把她独个儿留在极东国?”符雪迟严厉道。 凌悠扬沉默,许久,低低开口,“我以后会注意的,那只是我一时激动。” 符雪迟盯住他的眼,一字一顿,“你爱她吗?” 凌悠扬睁大眼,沉默。 “爱她吗?”符雪迟继续逼问。 凌悠扬的目光悄悄落在弦歌苍白的脸颊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符雪迟的瞳孔微微收缩,抱住弦歌的手颤了颤。他没有办法插足在这两个人之间,至少,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幸福,那也是一种幸福。“以后,你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先想一想你爱弦歌的事实。如果,你继续伤害她,歧阳城倾尽全力也会带回她,即使会和极东国作对也会把她带回去!” 凌悠扬不悦地望着他,“不用你提醒。” 说话间,御医奉命赶来。凌悠扬又要从符雪迟手中接过弦歌。符雪迟在放手的那一刹那,偷偷解开她的昏穴。 弦歌落入凌悠扬的怀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一醒来就看见御医站在面前,不禁心虚地轻轻一颤。凌悠扬感觉到她的动作,看她睁开眼,心疼道,“没事,不用担心。” 弦歌慌张地向符雪迟偷偷瞥了眼,瞧见他向自己扬唇,顿时哭笑不得,雪迟,你帮过头了! 第六十二章 归途 可怜的御医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随着大军远征边关。虽然路途远了点,可行军条件并不苛刻,这已经很幸运了。如今,皇室中最棘手的七皇子正把眼珠子瞪在他身上。老御医的手还在替弦歌搭脉,他满头大汗,斟酌着要怎么向这位七皇子交代。您的王妃什么病也没有?这种话说得出口吗?御医的目光又瞟到弦歌身上,据说这位七王妃也不是好惹的主。看着弦歌故作虚弱的模样,他魏颤颤道,“七殿下,王妃只是身体虚了点,又有孕在身,可能是操劳过度,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弦歌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脏终于安稳了,躺在床上,缓缓阖上眼,“我想单个儿休息,你们都出去吧。” 其他人都走出去,只有凌悠扬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望着地。识趣的下人们在走时顺手关了门,让他们两人单独待在一起。 弦歌闭着眼,不说话。 凌悠扬在她床沿坐下,轻轻抚上她的脸,亲吻上她的眼角,“说句实话,你怀孕了,我很高兴。我和你生的孩子,一定是这天下最棒的孩子。” 弦歌的睫毛微微一动,还是不说话。 凌悠扬叹了口气,“你啊……究竟要我怎么做才满意?我那天说话,或许,有那么点过分。可我们也已经这么多天没说话了,即使是冷战也该够了。”他伏在她身上,长发垂落,痒痒地搔弄人心,撒娇道,“你憋得住,我可憋不住。” 弦歌终于睁开眼,一眨不眨,“我的腰很酸。” 凌悠扬一怔,玲珑心思一点就通,他立刻笑眯眯地把手放在她腰侧,或轻或重地揉捏着,仿佛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谄媚道,“这样可以吗?” 弦歌皱眉,“不舒服。” 凌悠扬嘴角微微抽了抽,斜眼瞅着她,两手僵在那里。 弦歌轻笑,“我想吃苹果。” 刚才让张奎拿给你,你明明就不吃。不过这话凌悠扬可没胆说出来,他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和谐。凌悠扬认命地拿来苹果,开始削皮切片。哄女人,难免要吃点苦头,姑且让她耍点小脾气吧。 弦歌忽然长长叹气,摸着肚子,“说起来,我都还没用过膳,在吃苹果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喝点粥?” 凌悠扬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眼角上挑噙着笑,“喝粥啊,你身子虚,的确应该喝点粥。”他倾下身,笑容那叫一个温柔,“那么,需要我亲自去熬这碗粥吗?” 弦歌不客气地点头,“你愿意去做我自然不好拒绝,不过,”她狐疑道,“你做的能吃吗?” 凌悠扬眯眼,然后跨步向外走去,“为夫这就替王妃去端碗粥来。” 弦歌坐在床上,一分一秒地等待,不一会儿,就看到凌悠扬衣冠华丽的托着碗粥进门。凌悠扬笑眯眯地靠近,左右拿碗,右手拿勺子,异常亲切,“我喂你吧。” 弦歌心底一阵发寒,抿了抿唇,点头。 凌悠扬笑得更灿烂,一勺一勺地喂,一开始还仔细地吹气,把粥给吹冷了,直到后面,他索性将粥含在嘴里,魅惑地用嘴巴度进弦歌嘴里,还趁机偷个香。黑盈盈的眸光流转,凌悠扬似在回味,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弦歌驼红的脸蛋上,“味道怎么样?” 弦歌回望,面无表情。忽然,她悠悠一笑,双手揽在凌悠扬颈后,柔软无骨的身躯倒在他怀里,主动献上双唇,“再尝一次,我才知道。” 美人主动,怎可失礼?凌悠扬坦荡荡接受她的献吻,立刻反客为主,将她压倒在床,双手上下摸索,动作温柔而撩人,像河底的水草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住她的身躯,荡出那一圈一圈的涟漪。 彼此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久没有行过房事。弦歌难奈地呻吟,愈发撩拨凌悠扬的心神。她冰冷的手指触及到那片火热的肌肤,白皙如玉,半遮半掩的衣衫。黑发渐渐凌乱起来,两人在床上勾画出一副令人血脉喷胀的画面。 凌悠扬正陷入这份意乱情迷中,怀中忽然失去了那具迷人的娇躯,只剩下凉凉的空气。他不禁皱眉,欲求不满地喘着粗气,“别玩了。” “玩?怎么会?”弦歌莫名其妙,然后甜甜一笑,“我突然记起来,孕妇是不能行房事的。所以,抱歉了。” 凌悠扬眼睛倏然瞪大,恶狠狠地盯住她,伸出手,似乎想把她重新揽回怀中继续之前未完之事。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忍下了,可身躯依旧火热着,有些地方仍旧高昂着。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一下御医。”弦歌无辜道。 “不用。”这两个字几乎是被凌悠扬咬出来的。 弦歌善解人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那么,需要去冲个冷水澡吗?” 凌悠扬的眼神有掩不住的危险,他盯住弦歌的嘴巴,忽然勾了勾唇。视线又溜到她的肚子上,低低一叹,站起身,“我先出去,待会儿再来看你。” 罢了,罢了。 孔老夫子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大军行进到雀南国和极东国的边境时,两国的军队也分道扬镳。符雪迟所带领的援兵往歧阳城的方向回去,也到了与弦歌分别之时。 符雪迟忽然想到当初她远嫁异邦,那个时候,她说,她不会爱上凌悠扬。女人,果然是这世上最善变的动物。他脑中骤然想起义父的模样,每次讲到陆纤时都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雪迟,你听着,女人啊,天生就是为了背叛男人而出生的,别相信女人说的话。” 符雪迟苦笑,义父啊,或许大伯并不以此为苦,现在的我总觉得,大伯是心甘情愿的。即便是疼痛,只要是她给予的,也是那样不舍。在她远嫁时,符雪迟希望她幸福,而如今,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句,“保重。” “你也一样。”弦歌点头,语重心长道,“歧阳城也该选个新城主了,别一直空闲着。” 符雪迟微笑,“我会转告义父的。” “让那老头子别那么偏心,每年的忌日,不但要给爹上供品,也别忘了娘。” 符雪迟忍俊不禁,“我会转告的。” “还有,还有……”弦歌说不出话,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一挑,“待孩子出生后,我会带着孩子去歧阳城看一看的。” “嗯。”符雪迟点头,“非常欢迎。” 弦歌深深望他一眼,“那么,千万保重。” 符雪迟又点一下头,沉默着望她,转身,大喊,“启程。” 歧阳城这支号称不败的军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奔腾的马蹄声,黄土飞扬的沙砾。雄赳赳气昂昂,队列整齐,战马的速度很快,也丝毫没有打乱阵形。 这一场战争,三国首次会面,符雪迟骁勇善战,凌启明顾全大局,凌悠扬第一次正式参与战事,也建起了不小的名声。当然得到赞誉声最多的,还是符弦歌。在她嫁入凌氏后,居然仍有魄力通知雀南国的援军,签下这百年的和平条约。 直到数十年后,街头巷尾中传起这件事,百姓们都觉得,当初若没有符弦歌,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得这么快。没有她,或许百姓就要遭受更大的痛苦。说书人每每讲起,都会兴奋地谈论起符雪迟和符弦歌的默契和信任,还有符弦歌和凌悠扬的伉俪情深。 不过,后世的史官们评论起来,却另有说法。凌悠扬在这场战争中是得利最多的人,虽没有明确的证据,可多数人怀疑这一切其实是凌悠扬设计的。符弦歌的作为,出乎众人的意料,计算起歧阳城和战争发生地的距离,符弦歌在正式开战之前就应该已经通知符雪迟。有人怀疑符弦歌是为了歧阳城才做出这些的,也就同时怀疑了凌悠扬和符弦歌这对夫妻的感情,觉得他们其实彼此怀有间隙。当然,众说纷纭,谁也没有定论。 回京面圣的过程很隆重,极东国国力强盛,军队又打了胜仗,自然得到群臣百姓的欢迎。在盛宴过后,玄崆帝单独召见了凌悠扬,弦歌留在宫门外等候。 玄崆帝的身体似乎更糟了,脸色难看得要命,咳嗽不断。“悠扬,你说说,你究竟做了什么?” 凌悠扬无辜道,“做了什么?嗯,我吃了饭喝了酒,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凌悠扬!”玄崆帝怒喝,“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现在满京城谣言满天飞,说冷立是太子的替罪羊,一切都是太子所指使。你怎么说?” 凌悠扬的神情故作沉重,“那是冷立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儿臣知道了也很难过,皇兄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 “满口胡言乱语!”玄崆帝拍案而起,眯起眼,“收起你的小把戏,在朕面前装傻是没有用的。” 凌悠扬不以为然,“父皇冤枉儿臣了。” “好,很好,朕果然养了个好儿子。”玄崆帝冷冷道,“好手腕,好计策。朕养出了一匹狼,一匹没心没肺的狼。” 凌悠扬静静站着,不答腔。 “你不就想把靳朔拖下太子的位子吗?你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玄崆帝一字一顿,“朕还活着,容不得你放肆!” “看来父皇已经完全给儿臣定罪了。”凌悠扬的眉目中添上伤感,长叹一口气,“那么,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玄崆帝盯住他的眼,“朕不管你有没有做,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你。朕就直说了吧,朕没打算废太子,即使有一天会废了他,也不会是现在。” 凌悠扬心有戚戚焉,非常理解的模样,“这次皇兄不论有没有受冤,父皇都可以趁机观察一下他的表现,若他有身为太子的资质,一定能处理好。” 玄崆帝怔了怔,半信半疑,“这次真不是你做的?” “父皇的意思我不是很懂。”凌悠扬笑道,“儿臣希望,您对儿臣的信任能再多些。我的确不喜欢皇兄,也的确想把他拉下太子之位,但极东国中有这种想法的,又岂止儿臣一人?儿臣刚回来,您就立刻给儿臣冠了一顶大帽子,这样公平吗?” “哼,朕不过让你去打了一次仗,你不仅赢了名声,还赢来了冷立的口供,真是一场大丰收啊。你说说,若你处在朕的位置,你会怎么想?” 凌悠扬的黑眸之中讥嘲涌现,“父皇是不是忘了,当初您派遣儿臣去前线,正是怕儿臣在京城中做小动作,儿臣听话乖乖去了,如今出了事还是算在儿臣头上……父皇莫不是病糊涂了?罢了,您爱在怎么说就怎么说,您不信任儿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头到尾,您对儿臣的宠爱,不过是在把我当靶子使!” 玄崆帝深深望着他,这个儿子啊,这个最让他头疼的儿子啊,他的话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悠扬,据说你的王妃有孕了?” 凌悠扬翻个白眼,“劳烦父皇挂心了。” “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也别上朝了,在家好好陪陪你的王妃。”玄崆帝转圜道,“等这件事平息了,朕再让你回来。”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谨慎点总没错。 凌悠扬垂眼,“儿臣遵旨。” 这件事情,平息不了了。他不会让它平息的。 第六十三章 名册 方丞相方学正算得上是极东国的一大权臣,虽然当今皇太后已经失势,方家的声望受到很大影响,但根基依旧很稳,势力是小了,可玄崆帝若想拔除方家这棵大树,却不容易。更何况,方家大女儿方仪蓝是堂堂太子妃,这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容易让当权者头疼。 说到方学正这个人,称得上一代儒生。如今的方家人才凋零,也亏得方学正一手撑下来。玄崆帝曾私底下和自己的心腹惋惜过,“方学正这个人,可惜错生在方家,否则,他说不定能得到朕的信任。” 方学正一生之中,最受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和他夫人的故事。方夫人名谓严晴,年纪比方学正大上五岁,曾是名动京城的一流琴师,当初是方学正的老师。他们之间的感情,受到无数人的阻碍,然而这两个人竟硬是扛下来了,甚至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成亲。 方家嫡子大婚,整个过程中竟然只有新郎和新娘两人,因为这场离经叛道不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方学正被方家冷落许久,甚至和严晴搬出方家主宅,日子过得很是清贫,生下一女,即是方仪蓝。直到后来,方家因争权夺利而形势大乱,方学正又返回方家,多年努力,奠定了他在方家的第一把手位置。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他最辉煌的时候,爱妻严晴身患重症,无药可救。严晴生性倔强,在这种情况依然生下腹中胎儿,正是次女方子晗,不久之后,她就撒手人寰。方学正悲痛不已,一门心思全放在两个女儿身上,极尽宠爱。 方学正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两个女儿,他将方仪蓝嫁入皇室,贵为太子妃,他想着把世上女子最尊荣的位子给自己的女儿,结果发现,方仪蓝并不幸福,所以,他不想让二女儿方子晗走上她姐姐的旧路。 可是啊,越是想避免的事,越是会发生在眼前。方学正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二女儿不可救药地爱上那个深沉如海的七皇子凌悠扬。齐大非偶,方学正知道,凌悠扬绝不是方子晗的良配,或许方子晗自己也知道,可是,只是无法死心。 软硬兼施,好话说尽,方子晗不屑一顾。她说,“爹,你当初可以为了娘离开方家,那么,我也可以为了七哥不做方家的女儿,要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方学正厉声道,“一旦你不姓方,你以为凌悠扬会给你好脸色看?你肯定会后悔!” “后悔?呵呵,那不正好,我就怕自己不后悔不死心。”方子晗骄蛮的脸色中划过一丝自嘲,“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吧。” 每一次谈话,都是这样无疾而终。 皇宫中,凌悠扬结束了玄崆帝的谈话,漠然地离开。不上早朝就可以阻止他?凌悠扬狂傲地望天一笑,向外走去。 凌悠扬走到宫门前时,看到两辆马车,他怔了怔,眯着眼辨认一番,一辆马车里坐的是弦歌,一两马车前站着方子晗,嗯,两个女人,他脚步顿了顿,笑道,“子晗,好久不见。”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向弦歌那里走去。 “七哥,我有话要跟你说。”方子晗明显不打算放过他,出声道,“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凌悠扬想了想,回眸一笑,“等你有空的时候到七王府来做客吧?我今天才刚回来,想回府休息一下,下次再聊吧。”完全哄小女孩的口吻。 方子晗怒气忡忡地跳下马车,快步跑到凌悠扬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今晚子时,在黄土坡后面的小树林里见面。” 弦歌也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对上方子晗的目光,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凌悠扬疲惫的叹气,“子晗,我是真的很累,别闹了。” “我偷到了姐夫的名册。”方子晗凑近凌悠扬的耳朵,暧昧低声道,“姐夫的党羽……还有很多其他事情都记载在这里面……” 凌悠扬神色微变,复杂地望了方子晗一眼。 “如何?你想要吧?”方子晗笑得有几分得意,“我以前就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现在该相信了吧?” 凌悠扬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给大家添麻烦了,乖,好好做你的方家二小姐就成,今晚我要好好休息,你也别去那个小树林了,听话。” 方子晗美目一瞪,伸手就一巴掌扇去,却被凌悠扬拦住。凌悠扬看着她头疼不已,“你的性子的确该改改了。”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少女的手腕就红了。方子晗眼中泪光闪烁,恨恨道,“你不认可我!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偷那东西,你还是不认可我!”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怕我会联合爹跟姐夫骗你?” 凌悠扬摇头,无奈道,“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要你别凑热闹。” “你不相信我!”方子晗大喊,“你竟然不相信我……” “停一停。”坐在马车里的弦歌实在听不下去,还好,已经离开宫门一段距离,这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她拉开车帘,苦笑道,“连我都听见了。”你们谈的是很秘密的事吧,有必要这么大声吗? 方子晗咬唇,眼珠子瞪了又瞪,这个讨厌的女人,她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女人! 凌悠扬对弦歌笑了笑,语气温柔,“你在马车里等吧,我马上就好。” “什么马上就好?你想打发我?”方子晗抓住他话中的词语,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凌悠扬,你真的明白那名册有多重要吗?也许,也许你凭它就可以……” “子晗。”凌悠扬打断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微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二哥应该藏很好才对,你怎么偷到的?” “你刚才果然不信我能偷到。”方子晗点头,他果然是这么想的,再点头。她的神情就像等着被表扬的孩子,“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拿到,简直费劲脑力。而且,我把名册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姐夫即使发现不见了也没办法,他找不到的。” 果然是简单的孩子,弦歌在马车里叹气,连悠扬在套她的话都没发觉。就凭她的这句话,再根据她平时的行踪,恐怕就能猜测出名册的所藏之地。弦歌的目光微显同情,苦笑,两个人的等级道行差太多了,完全被悠扬耍着完。再要不了几句话,凌悠扬那只狐狸就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了。 “子晗。”凌悠扬深深地望着她,这个女孩,从小就喜欢跟着他跑,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他轻轻一笑,重复她的名字,“子晗。” 方子晗脸颊微红,像苹果的颜色。她被凌悠扬的目光看得有几分羞涩,“七哥……” “子晗,二哥没什么好脾气和好耐心,如果你真的从他那里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还回去吧。”凌悠扬抚上她的头顶,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你斗不过二哥的,你会给你姐姐和父亲添麻烦的。二哥的报复和手段,你承受不起。” 弦歌明显一怔,目光渐渐沉淀下来。悠扬,那样的人啊,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方子晗不服,张口欲言,“我……” “子晗。”凌悠扬打断她的话,双手撑在她肩头,“那东西你应该才偷没多久,趁着二哥没发现,趁着二哥还没追究,还回去吧。” “不要。”方子晗严词拒绝,目光坚定地凝视他,“今晚子时,不见不散。” “我不会去的。”凌悠扬淡淡道。 “我会去的,我会等的,一直等下去。”方子晗眸光微微一黯,脸上依旧笑道,“我已经等了你十五年,再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凌悠扬眼见说不通,瞥她一眼,转身离开。他坐上七王府的马车,没有再回头,奔腾而去,扬起了那灰蒙蒙的,细碎的,尘埃。 方子晗倔强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马车辘辘前行,弦歌安静地坐着,难得看到凌悠扬也同样安静。她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他究竟会不会去,却又觉得问了也没什么用,目光溜了一圈,又转向窗外,在光线的明暗之中,柔美的侧脸竟显得有几分寂寞。 一路无语,马车经过烦嚣的闹市,碾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七王府前,凌悠扬扶弦歌下车,看着她微微低垂的眼帘,心中一动,轻道,“你别想太多。” 弦歌动作顿了顿,轻道,“你会去吗?” 凌悠扬沉默片刻,尔后摇头,“不去。”他对弦歌笑了笑,“我去的话那算什么?你有孕在身,父皇都说了要我在府中好好陪你。” 弦歌随他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其实,你也不用太顾虑我。”她犹豫片刻,咬唇,撇开脑袋,“你对她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如果想去的话,你可以去的。” 凌悠扬眨眼,不解地看着她。 弦歌的睫毛细细长长的,一翘一翘,“悠扬,即使不是爱,你也是喜欢她的吧?她说过,你第一个喜欢的女人是她,甚至,连初吻都……” 凌悠扬的眉毛微微上挑,嘴角勾起,抱臂而站,“你有闻到一股酸味吗?酸得刺鼻呐。” 弦歌脸颊微红,没好气道,“你的鼻子出问题了。” 凌悠扬心情很好,大手掌揉揉她的脑袋,将弦歌拥入怀中,抱得紧紧的。“放心,我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塞得满满的。”他笑吟吟地看着弦歌,“子晗的事情,她只是个孩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给她一点小教训,她以后就学乖了。” 弦歌抬眸,“她爱你,很爱很爱。” 凌悠扬眼睛一瞬不瞬,“我不爱她,把她当成妹妹看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弦歌摸上他的眉目,细细描绘,这个男人绝情起来比谁都过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抹杀了方子晗的爱情,可是,弦歌轻轻吻上他的眉心,她喜欢,她不想让任何人插在他们之间。 两人回到房间休息,时间没过多久,皇甫容就敲门而入,“七殿下,七王妃。” 凌悠扬颔首,“我不在的期间,形势怎么样?” 皇甫容道,“一切都很顺利,所有事情都照着七殿下的计划,朝中的势力也在暗中按壤地差不多了。” 凌悠扬满意地点头,“很好,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贴身保护弦歌,弦歌如今有了身孕,你要细致些。” 皇甫容诧异地抬眼,绝美无双的面颊稍稍一滞,微笑道,“恭喜殿下,恭喜王妃。”顿了顿,他又道,“殿下,厉王前来拜访,现在让他进来吗?” “八弟?”凌悠扬的眸光一闪,笑道,“让他进来吧。” “七哥,听说七嫂怀孕了?”人未到,声音已经传进耳朵里。凌尹宣几乎是一晃就出现两人眼前的,满脸笑意,“七嫂也在啊,恭喜恭喜,祝你们生个大胖儿子!” 弦歌轻笑,“多谢。” “与其恭喜我,不如自己也去努力生个儿子。”凌悠扬笑道,“看你的样子,最近过得很快活么?” 凌尹宣朗声道,“比起七哥就不行了,这一次的战争,你得了足够的声誉,七嫂又怀孕了,双喜临门。我不就吃吃喝喝的……”顿了顿,他忧愁道,“不过,二哥过得很糟,最近的攻击都是针对他的,唉,太子不好当啊。” 哼哼,他过得好才有鬼,占着我想要的位子还想过太平生活?做春秋大梦去吧!凌悠扬笑里藏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父皇的身体最近也不好,实在叫人担心。” 凌尹宣赞同地点头,“父皇的身子一直不好,现在旧病复发,御医也没什么好法子,不过,九弟的身体倒是好起来了,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出门游玩。” “哦?”凌悠扬笑得高深莫测,“这是喜讯啊,九弟常年卧床,他的身体能转好也算得上是奇迹,呵呵,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他?” “七哥刚回来,不先休息休息吗?”凌尹宣插嘴,“明天去探望他也一样。” 凌悠扬笑道,“不累不累,现在就去吧,我明天不用上早朝,有的是时间休息。” “你不上朝?”凌尹宣皱眉,他脑子不笨,毕竟从小生在皇家,略微想想也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搭上凌悠扬的肩膀,“七哥,你别放心上,父皇只是有点急,这次大概是糊涂了。” 凌悠扬畅怀大笑,“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最喜欢休息了,还能陪着你七嫂。”说到这里,他转首望向弦歌,“弦歌,我现在和八弟去探望陌忧,你还没见过陌忧呢,要一起去吗?” 弦歌摇头,嘴角挂着浅笑,“你们去吧。”顿了顿,她收敛笑意,“悠扬,今晚,我想去看看,我可以偷偷藏身不出现,皇甫也跟着我,应该不会出事。” 凌悠扬一怔,面无表情。 “看什么?看什么?”凌尹宣凑热闹,“我也要去。” “你就得了吧!”凌悠扬一把推开他脑袋,严肃地望着弦歌,“你去干什么?” “我只是想替你去,其实你也有点担心吧?”弦歌淡淡道,睫毛微微下垂,“还有,我很在意。” 凌悠扬沉默一瞬,拉着凌尹宣向外走去,“你照自己的意思去吧,也许会是阴谋,要注意安全。” 第六十四章 变故 黑夜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整个地面,荒茫如墨,只有那弯淡淡的黄色弦月,像钩子一样勾在人心最苍凉的位置,划出一道浓得化不开的寂寞,四处飘溢。 方子晗身着一袭粉色长裙,身形看上去颇为单薄,双手环抱自己,不停地喝着热气,走来又走去,不时地搓着手掌。她的眼睛左瞧右望,焦急地等待凌悠扬的到来。 弦歌静悄悄地站在远处的大树后,冷眼旁观,紧抿双唇。 皇甫容跟在她身后,一眼就看见了方子晗,他淡漠地低下脑袋,轻声道,“王妃,已经过了子时,七殿下说了不会来,您还要继续看下去?” 弦歌一动不动,静静看着,“这么冷的天,方子晗没有内力护体,站的时间比我还久……”低低叹一口气,弦歌侧目,“皇甫,你有看出什么吗?” 皇甫容不禁怔了怔,“看什么?” “方子晗约悠扬在这里见面,应该是想把名册交给他吧?” “是的。” 弦歌嘴角一勾,“我仔细看过了,她身上什么也没有。”为了展现美丽的体型,方子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粉色长裙,如果她身上带了名册之类的东西,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皇甫容迟疑,“那方二小姐是在欺骗殿下?这真的是阴谋?或者她只是想引起殿下的注意?” 弦歌沉默,脑中一幕一幕地回忆。 “我把名册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姐夫即使发现不见了也没办法,他找不到的。”她说她把名册藏起来了。 “我偷到了姐夫的名册。姐夫的党羽……还有很多其他事情都记载在这里面……”这说明她真的偷到名册了,明显已经看过。 方子晗的态度不像在演戏,她是认真地在做这件事,认真地想博得悠扬的好感。弦歌闭目沉思,继续搜索记忆中的细节。 “今晚子时,在黄土坡后面的小树林里见面。”小树林,小树林……小树林?弦歌豁然睁眼,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方子晗所站的位置,似笑非笑,“皇甫,方子晗只约悠扬在这里见面,可具体什么位置并未说明。她等悠扬等了这么久,明显心急如焚。依她的个性,早就大声嚷嚷咒骂了,至少也会四处看看。” 皇甫容沉默下来,低声道,“还请王妃明示。” “她不嚷嚷,是因为她不想引来别人。她一直左右徘徊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因为她不敢远离不放心远离这个位置?”弦歌眸中精光一闪,笑道,“我想,这个地方,或许藏着很重要的东西……例如,名册。” 皇甫容神色一懔,目光一下子就聚焦到方子晗身后的一棵松树上,眯起眼细看,树干上隐约有些刻痕,看着像是记号。他应道,“王妃神机妙算。” “呵呵,别奉承我。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是对的。”弦歌淡淡笑道,“所以我想等下去,等到方子晗离开后,我再检查一遍这地方。或者,她不放心的话,在她离开的时候,她自己会把那名册给挖出来。” 皇甫容语气中添着一丝意外,“王妃是想帮殿下得到名册?” “嗯。”其实是不想别的女人因为某些东西借着某些原因缠着某人,当然,这句话弦歌不会说出口。她仅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不帮他谁帮他?” 皇甫容颔首,“能看到殿下和王妃和睦相处,实在是太好了。” 弦歌坦荡荡地接受,笑容愈盛,“确实很好。” 时间在等待中顺着缝隙渗漏,仿佛叶片漂浮在寂静的水面上,无波无澜。方子晗的眼眶有些湿润,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夜风呼呼地吹,愈显寒冷。她慢慢蹲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抽抽噎噎地哭泣。 弦歌不是不动容,目光多少带点同情。方子晗,你迟了一步,如果当初在我刚嫁过来时,如果在我还没爱上悠扬之前,或许还会帮你一把吧。 “王妃,小心。”皇甫容低声警告,“有人来了。” 不多时,弦歌也感觉到了。她和皇甫容将自己的身影藏得更深,冷冷地看着。纷乱的脚步声预兆着来人不止一个,虽然来的都是练家子,不过脚步声有轻有重,说明这些人武功高低不一。 华衣锦袍,银丝编制的腰带上还挂着一块晶莹的玉坠子。凌靳朔带着三个下属出现在她面前。方子晗怔了怔,神色警戒,站起身后退两步,一把擦干眼泪,“你来干什么?” 凌靳朔朗声笑道,“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子晗,这么晚,你一个姑娘家还单身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未免太不谨慎。” 方子晗睁大眼睛,继续后退,“不关你的事。” 凌靳朔眼中有厉芒一闪而逝,笑道,“子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见到我,至少也得喊一声姐夫吧?没大没小的,实在令我失望。” 你失不失望关我屁事!方子晗边想边走,绕过凌靳朔,勉强一笑,“姐夫教训的是,那我先回去了。” 凌靳朔高深莫测地笑笑,伸臂一拦,“且慢。” “姐夫还有什么吩咐?”方子晗故作镇定。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全然不知?”凌靳朔讥笑道,“子晗,我看着像是傻子吗?” 方子晗企图蒙混过关,“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凌靳朔笑眯眯地看着她,围着她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她面前,杀气隐约,“你从我那里偷了什么?呵呵,子晗,你比我想的还要疯狂。”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你在试探我的底线吗?方子晗,别以为你姓方我就不敢动你,说到底,不管权势多大,方家也只不过是我们凌家的奴才!” 方子晗愤愤不平,“凌靳朔,你说话放尊重点!” “你偷了我的名册,我之前就知道了。”凌靳朔道,“本来想跟着你,看看你会和老七密谋什么。”顿了顿,他嘲笑道,“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子晗,你如果乖乖把名册还给我,当我可以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继续粉饰太平。如果你不还,那么,即使是你爹也救不了你!” 方子晗不屑道,“姐夫,请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 “呵呵,”凌靳朔笑意弥漫,挑眉,“你和我讲证据?”他环视一圈周围,“你和老七约在这里见面,想必是要把名册交给他吧?” 方子晗脸色一白,“你胡说!” “这反应真诚实。”凌靳朔挑起嘴角,拍了拍她的脸蛋,“你把名册带在身上了?”说着,他把目光在方子晗身上巡回一圈,困惑地摇头,“不像啊……”顿了顿,他抬眸,“你把名册藏在哪里了?” 方子晗骄傲地抬头,“你找不到的地方。” 凌靳朔阴沉着脸,“我想要的东西还没得不到的,方子晗,如果我要逼问,一定可以问出来。如今,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名册交出来!”说话间,他带着的三名下属逐渐逼近。 方子晗脸上划过一丝惧色。 夜风陡峭,月光拉长了两道人影。躲在远处的弦歌一动不动,扶在树干上的手微微一动,轻声道,“皇甫,你藏在暗处不要出来,如果名册最后被凌靳朔得手,那你再抢回来。”她回眸一笑,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块黑色蒙面布,搭在皇甫容肩上,“记住,别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皇甫容惊诧道,“王妃,您要救方子晗?”他不自觉地想要阻拦,跨前一步,“可是……” “只是顺手之劳。”弦歌微笑,“而且,如果方子晗真在这里出事了,我怕悠扬会内疚。” 皇甫容一怔,缩回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她,“七殿下……” 弦歌摊手一笑,“他那种人没心没肺,虽然可能性很小……”她停下声音,略微垂下脑袋,发丝飘零,“即使可能性很小,可我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内疚,自私点说,不想他因为内疚而和方子晗牵扯在一起。” 皇甫容语噎,低头,“遵命。”话音一落,身影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弦歌看着凌靳朔的下属把方子晗给团团围住,她重重咳嗽一声,然后跨步向他们走去。看到对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她礼貌地笑道,“这么晚了还这么热闹,真令我吃惊。”边说边走,她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距离,“二哥,好久不见。” 凌靳朔眯眼看了她一会,笑道,“奇遇啊,七弟妹怎么会在这里?孤身一人吗?” 弦歌客套道,“二哥贵为太子,怎么不早点休息保重身体呢?”她微笑,“这么晚了,却带着下属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姑娘,未免太说不过去吧?” 凌靳朔道,“弟妹误会了,我担心子晗,她又不肯回家,所以想带她走。” 方子晗从看见弦歌开始,她的表情就很复杂,神色中甚至带点屈辱的意味。可听到这里,方子晗脸色一变,大声道,“他说谎,不要相信他!” 凌靳朔笑得慈爱,“子晗,别胡闹了,我现在带你回家。” 讨厌符弦歌,不想向她求助,可是……方子晗忍住屈辱,只能怀着希望地望向弦歌,“帮帮我,凌靳朔想要害我。” 弦歌瞥她一眼,然后抬头对凌靳朔笑道,“二哥,这又是什么一回事?能解释一下吗?” 凌靳朔不以为然,淡淡道,“我和方家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关心子晗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呢?她不过是在耍脾气,你别当真。”说着,他对三名下属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抓住方子晗离开,“七弟妹,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符弦歌,救我!”方子晗惊呼。 弦歌叹气,一个掠身挡在他们前面。对上凌靳朔阴鸷的目光,她无奈一笑,“二哥,即使要撒谎也得高明一点,你这么随便一说,我不可能笨笨地相信吧?” 凌靳朔高高在上的姿态,“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弦歌态度友善,“我是希望和平解决的,你若能放了方子晗自然是最好……” “如果我不放呢?”凌靳朔不客气地打断。 “那就太遗憾了。”弦歌惋惜道,“二哥抓她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想要的是她偷走的名册吧?”说到这里,她抬眸一笑,娇柔可人,“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二哥应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凌靳朔深深吸一口气,定力倒也不错,不慌不忙,“七弟妹有什么提议?” 弦歌抬起手臂,伸手指向目之所及的一棵大树,盈盈笑道,“二哥若是找到了名册就肯放人吗?” 凌靳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那棵大树,一开始愣了愣,但当余光瞟到方子晗大变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名册藏在那树下?” 弦歌但笑不语,“二哥去挖一挖就知道了。” 方子晗怒目而视,“符弦歌,那是要给七哥的东西!你这混帐!” 弦歌似笑非笑,“不是你让我救你的吗?不要名册给他二哥又怎么会放了你?” 凌靳朔立刻命人动手,他亲自按住挣扎不已的方子晗,那些下属们很快就从树下挖出一本名册,兴奋地递交给他。凌靳朔冷静地翻阅一下,确定就是自己丢失的那本后安心地笑了笑,目中精光一闪,盯住弦歌,“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他的模样,那名册应该是真的,嗯,这样才值得皇甫去抢。弦歌不动声色,笑道,“我比二哥来得早,二哥既然拿到自己想要的了,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符弦歌!你装什么好人!你这也算是在救我?”方子晗恨不得拔她的皮抽她的筋,眼光微红,“如果要把名册给他们,我早就被放走了,你卑鄙,你无耻!” 弦歌头疼,闲事果然是不能多管,她最讨厌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方子晗奋力争夺那本名册,可身体被凌靳朔给牢牢挟持住,她用力挣扎,忽然一低头就向凌靳朔的手咬去,瞬间的疼痛惹得凌靳朔立刻放了手。方子晗依旧目标在那本名册,她从衣襟里摸出一把小匕首,刺向凌靳朔。凌靳朔反手格剑一挡,轻松就挑开那柄匕首。 眼见双方都拿出武器,而凌靳朔又明显占着压倒性优势。弦歌看不下去,唉,救人救到底吧,她正想出手把方子晗拉开。凌靳朔却误以为她要攻击,微微分神到弦歌身上。 正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分神,方子晗抓住机会扑到凌靳朔身上,意欲抢夺那本名册。凌靳朔完全是反射地自保,轻轻一刺—— 然后,鲜红的色彩在方子晗的衣衫上蔓延开来。 弦歌怔住。 凌靳朔也怔住。 方子晗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还有,鲜血。 第六十五章 剑伤 方子晗半晌说不出话来,身子缓缓滑落,瘫倒在地上,手指发颤,低头看着流血的伤口,眼睁睁地看着,神情恐慌,“怎……怎么办?” 弦歌立刻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蹲下身子察看她的伤口,轻轻擦拭,“不是致命伤口,不过,需要尽快医治。” 方子晗眼眶含泪,痛得受不了,指挥道,“还不快点找大夫来!” 弦歌长长地叹一口气,方二小姐,你以为是在你家啊?她拿着布条简单包扎一下,再审视伤口一遍,抬头看见方子晗惨白的脸色,忧愁道,“不要紧张,否则血流会加速,不要去移动伤口位置,要是失血过多,轻伤也会变重伤。” “很痛很痛。”方子晗低声咽呜,有气无力。 凌靳朔已经冷静下来,垂眼望了下手中的名册,就招呼下属意欲离开。弦歌瞟他一眼,起身阻止,冷笑道,“太子殿下就打算这么走了?” 凌靳朔回以一笑,“难道这事跟我有关系吗?” “我要告诉我爹!”方子晗愤恨地盯住他,“爹不会放过你的!” 凌靳朔嗤笑,“你以为方丞相只有你这点脑子?” 弦歌挑眉,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开口道,“二哥,我们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方子晗受的虽不是致命伤,可时间拖久了,血再这么流下去,也是个问题。我一个人把她运回去有点难度,二哥举手之劳,能否把她带回方家?” 凌靳朔但笑不语,似乎没帮忙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儿,他悠悠开口,“如果我帮了,有什么好处吗?” 方子晗的状况越来越差,本就没练过武,又是个女孩子家,身子骨娇弱。她向来养尊处优惯了,从未受过这种苦,时间缓慢地流逝,她脑子越来越沉重,身体也没了力气。弦歌给她包扎的地方已经被血所浸染。方子晗昏昏欲睡。 想谈条件?弦歌自觉口才不错,不过,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她担忧地瞥了眼方子晗虚弱的模样,正想着计策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道紧张的声音,“子晗——” 方子晗已是半睡半醒,听到这声音,眼皮子微微一挣,眼泪就扑簌而下,哽着声,“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委屈自然而然地就上来了,心也一下子就安下来了。 凌靳朔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坦然的模样。 来人有两个,一个是方学正,正担忧地急速奔来。另一个,一身白色锦衣,银色绣边,玉冠高束,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庞,黑丽的眸子透着股邪肆,正是凌悠扬。 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黑夜中站立。忽然就有了被算计的感觉。和凌尹宣去拜访病弱的皇九子?悠扬,你说的话究竟有哪句可以信?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来见方子晗,到头来,也只是欺骗? 弦歌定定地望着他,悠扬,如果这只是你的计策,那么,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在你心里,我也是该保密的对象吗?在你心里,我依然不被信任? 半昏迷的方子晗见到凌悠扬的那一刹那,眼睛中放出强烈的光彩,喜不自禁,低低呻吟了一声,“七哥。” 凌靳朔看着方学正弯下身来抱起方子晗,满脸心疼的模样,仅仅勾唇一笑,“方丞相。”顿了顿,他凌厉的目光射到凌悠扬身上,声音虽如常,可仔细听来,却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七弟。” 凌悠扬脸皮厚得无动于衷,抬了抬眉,笑道,“二哥,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凌靳朔回道,“你不会自己看吗?” 方子晗靠在方学正怀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凌悠扬,直到凌悠扬向她微笑问好,她才转移目光,恶狠狠地瞪住凌靳朔身上,声音虚弱,“是太子殿下刺伤我的,请爹还我一个公道。” 方学正的身体有瞬间的颤抖,抬起头的时候又是在朝堂上威严的方大丞相模样,严肃道,“太子殿下,小女无知,她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需要遭此后果?” 凌靳朔面不改色,笑得有几分含蓄,“方丞相,你确定要我明言?” 方学正敛眉,“还请殿下明示。” “子晗从我那里偷了样东西,我只是想让她还给我。至于她会受伤,这完全是个意外。方丞相若有空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带子晗去及时医治。”凌靳朔微笑,“方丞相,蓝蓝还在府邸里等我回家,我能否先行辞去?” 闻言,方学正瞳孔一阵收缩。凌靳朔在说什么?凌靳朔是什么意思?方学正是何等伶俐之人,当然一听就懂。仪蓝,他闭上眼,除了子晗,他不能不管仪蓝。 凌靳朔面露友善的笑容,提议道,“虽然我要回去了,不过岳父大人还有什么不明了的事情,可以问问七弟妹,她一直都在现场,看得非常明白。”他的目光从弦歌身上转到凌悠扬身上,意味深长,“七弟最近鸿运当头,生活顺利,事事如意,不过,当兄长还得好意提醒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凌悠扬笑得乖巧,无辜道,“皇兄放心,臣弟记下了。” 凌靳朔眯住盯住他,冷冷哼一声,便带着下属扬长而去。 夜空繁星,黑底灼光。 方学正只瞥了弦歌一眼,就抱起方子晗欲离开。他站直身躯,声音中听不出意味,“七皇子,和您闲逛还能逛出这些来,老臣始料未及。其中详情,老臣他日登门拜访,希望您能告知。” 凌悠扬微笑,“方丞相想多了,只是凑巧而已。” 弦歌的目光一直盯在凌悠扬身上,动都不动一动。凌悠扬对她回眸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弦歌,你没受伤吧?我们现在就回府。” 弦歌闻声不动,死死盯住他。 凌悠扬笑眯眯地向她走来,刚跨出一步,耳中却听到方子晗气游若虚的语调,“七哥……七哥,好痛,你陪着我好不好?”凌悠扬站定,随着她的声音,方学正无奈的目光也定在凌个身上。 弦歌望着他,娇弱的身躯在冷风中伫立,身板挺得直直的。 凌悠扬凝望着她,注视她的眼眸。缓缓的,他避开的她的视线,回望了一眼方子晗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七皇子,我现在急着把子晗送去医治。”方学正怜惜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平直地目光望向凌悠扬,语气中含着请求的意味,“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在旁边陪着她吗?” 凌悠扬笑了笑,叹气道,“方丞相,我还要……” “七哥。”方子晗似乎猜到他将要说的话,打断道,她的声音打着颤,嘴唇哆嗦,神情就像被丢弃的小动物一样可怜,眼泪汪汪,“我希望你能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害怕。” 凌悠扬温柔一笑,走近去握住她的手,撩了撩她被冷汗浸润的发丝,“笨蛋,有什么好怕的,我会去看你的。”顿了顿,他抬首对方学正道,“方丞相,你赶紧带子晗去看病,迟了就不好了,弦歌有孕在身,我先带她回府,再去探望子晗。” 凌悠扬决定的事从来不会让别人拒绝,方子晗深谙这一点,咬唇,可怜兮兮地点头,“七哥,我等你。” 弦歌冷眼看着这一切,望着方家父女渐渐消逝的身影,眼皮子都没眨一眨,手心冰冷,发丝冰冷,连面庞也冷得生疼。 一双温暖的大掌覆盖到脸庞,弦歌眼眸微微一转,看见凌悠扬黑眸中流露出心疼,身体紧紧贴住她,沙哑道,“你的脸像冰一样冷,你居然在外面待到这么晚。都快做娘的人了,怎么不早点回去休息?” “如果我提早回去,恐怕就看不到现在这一幕了。”弦歌的声音淡淡的,“那么,容我问一句,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凌悠扬笑眯眯地看着她,暖暖地环抱住她,一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磨蹭来磨蹭去,“想你了啊,所以就来了。” “凌悠扬!”弦歌拉高声音,想挣脱他,却被他紧紧搂着,搂得都快没脾气了,“你别跟我来这套,你当我是小狗啊?把我领回家把我安抚好了就去看方子晗!你满肚子的坏水,算计到最后竟然都瞒着我!你,你混蛋!” “对,对,我是个混蛋!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凌悠扬笑容愈盛,把她抱的更紧,“你说我是坨屎我也认了,如果你不想我去看方子晗那我就不去,这太简单了。”他抚摸她的脸庞,注视她的眼,深情道,“你现在怀孕了,我希望你好好休息,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弦歌,我想让你安心生产,不想让任何朝廷上的事干扰你的情绪。我瞒着你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这点你一定要知道,如果你仅仅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那我会伤心的。” 弦歌瞥他一眼,想笑,却又生生忍住,撇开头,“方子晗的确为你做了很多,被这么一个女孩子死心塌地地爱着,其实很得意吧?” “哪有?天大的冤枉!”凌悠扬委屈道,两只爪子在弦歌身上不规矩地游移,“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把你娶回家。尊贵的王妃,美丽的王妃,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小的有问必答,所以,千万不要冤枉我。” 弦歌望着他,想了想,低声道,“你不想说的,你可以不说。” 凌悠扬的黑眸渗出笑意来,冰冷的空气中,他温润的嘴唇贴住她的红唇,轻轻舔舐,一下一下的,轻轻温暖着她,“那我想说的,就可以说了?” 弦歌点头,“嗯。” “我爱你。” 弦歌一怔。 “我爱你。” 弦歌回眸望着他,“嗯。” “我爱你。”凌悠扬一边注视她的眼睛,一边吻上她的额头。 “嗯。” “我爱你。”他吻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脸,她的唇……温暖的呼吸喷洒在白皙的面颊上,肌肤与肌肤熨帖在一起的炙热温度。 弦歌闭上眼,亲昵道,“嗯。” “我爱你。”声音消失在唇齿间,凌悠扬的气息有些微的凌乱,意乱情迷,吻她,吻她,深深地吻着她,“我爱你。” “嗯。”弦歌的眼眶有点热,“我相信你。” 凌悠扬笑了,“一定要相信。” 第六十六章 僵局 冰冷的脸庞,在彼此的摩擦下变得热乎乎,凌悠扬的手依然覆盖在她的面颊上。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凌悠扬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挑眉望向弦歌,询问道,“或者,你要跟我一起去方家吗?” 弦歌摇头,“方子晗看到我,肯定会很不高兴,说不定直接就把我赶出去了。”她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可是,不得不承认,方子晗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凌悠扬。“你一个人去吧,早就早回。” “今天的事情我也没想瞒你什么,既然顺利回到京城了,在现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我想快点扳道凌靳朔。”凌悠扬捏了下她的鼻子,“下次我带你去看九弟,当他的面解释起来也方便。” 弦歌正在点头之即,两人忽然发现有道蒙着黑面的人影迅速接近,动作迅速如风,不惊起丝毫痕迹,然后站定在他们面前。凌悠扬眨眼,看了看,一把扯掉他的蒙面布,勾唇笑道,“皇甫,你这是什么打扮?这么漂亮的脸还遮起来,有够暴殄天物。” 皇甫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他的调侃闷不做声,乖乖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犹豫了会儿,最终递给弦歌,“王妃,这是您要的东西。” 弦歌笑道,“你没被发现身份吧?” “没有,连交手都没交。”皇甫容道,“我抢了名册就离开了,太子身边没人追得上我,而且,我还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这里的。” 弦歌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干得好!” “哪里,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皇甫容微笑。 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的,凌悠扬不满地环胸而立,眼睛瞅着那本名册,黑眸流转,“我说呢,我让皇甫贴身保护你,他怎么不见人影,原来被你指使去偷东西了?” 弦歌笑眯眯到把名册双手奉上,“喏,给你的。” 凌悠扬并不翻阅,接过那本书,在弦歌面前晃两晃,“特地为我偷的?” 弦歌不答反问,挑高一边的眉毛,“你不需要这本名册吗?” 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凌悠扬悄悄垂下眼,勾起嘴角,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他对弦歌笑得很灿烂,“王妃给的自然是最好的。”上前一步,他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笑道,“要我背你回去吗?” 弦歌笑着跳上他的背脊,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欢快道,“好啊。” 我只是想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不老实。凌悠扬哭笑不得,很无奈地笑出声,老老实实地背上弦歌,像个驼背的老爷爷一样走路。 “你笑什么?”弦歌揪了揪他的发丝。 凌悠扬的黑眸向后斜瞟,似笑非笑,“我在笑,能够背着这么漂亮的王妃,真是我凌悠扬三生有幸。” 弦歌眨眼,轻轻撕咬他的耳垂,不信他的甜言蜜语,“真的吗?” “真的,真的。”凌悠扬逸出笑声,“比真金还真。” 弦歌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嘴里的真金几好比茅厕里的‘黄金’,能信就有鬼。” 凌悠扬脚下一滑,冷汗一滴,“不相信我还问我?” 弦歌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用力地亲一口,“因为我想听你讲,即使是哄哄我,我也听得很开心。” 难得听她这么诚实的告白,凌悠扬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幸好是在黑夜,也幸好是背对着她。他瞒混似地笑笑,妄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能博得王妃一笑,这是我的荣幸。” 弦歌笑得像偷腥的猫,垂下脑袋,黑发痒痒地掠过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暧昧地低语,“你耳朵都红了。” 凌悠扬心中一麻,否认道,“胡说。” “呵呵,”弦歌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调笑道,“哪有胡说,的确是被我咬红的,可惜你看不到。” 凌悠扬第一次辩解无能,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弦歌笑意弥漫在整张脸上,嘴都合不拢。调戏和被调戏果然是两码事,乐趣完全不同。她的手从凌悠扬的脖子开始四处游移,白玉似的纤长手指,松垮随意的衣襟,仿佛跳舞一般,在凌悠扬的胸膛上勾起肆意的迷惑,还有耳上炙热的呼吸,惹得他直想把背上那个人抱进怀里狠狠蹂躏。 凌悠扬气息不稳,“弦歌,别闹了。” 背上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弦歌停下动作,戏弄道,“真可惜啊,悠扬,我有孕在身,什么也帮不了你。劳烦你这么背我回去,实在过意不去。” 你要真的过意不去,就别再撩拨得我欲火焚身了。凌悠扬现在就想冲冷水澡,可惜,天不遂人愿,此时此刻,他身上真背着一个让他难受的罪魁祸首。他仰望星空,长长叹气,继续这份甜蜜的痛苦,加快脚步,跑回轩王府。 温暖的屋子里,凌悠扬把弦歌放在床上,盖好被褥,才安心地舒气。他把她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在她额上烙下轻吻,“我现在去方家,很快就回来。” 弦歌摸着自己平坦依旧的肚子,就在这个地方开始孕育出小生命,她和她爱的那个人的孩子,那种温暖会蔓延到四肢五骸。她动作温柔地抚摸肚子,笑着点头,“嗯。” 晕黄的灯光,柔顺的气息,皇甫容在门外守夜,看着凌悠扬跨出府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回望屋里那抹熏染开来的灯光,心里也开始逐渐升温。 当凌悠扬跨进方府时,看的又是另一幅迹象,府邸里面意外的安静,京城最有名的大夫都聚集在这里,个个苦着脸坐在位子上,方学正的脸色很难看,紫得都快发黑。 凌悠扬站在他面前时他都没说话。方子晗的伤应该没大碍才对,这是怎么回事?凌悠扬挑开帘子的一角,看见已经熟睡的方子晗,脸色也不算差。他又走到外厅,看着方学正的模样,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方学正慢悠悠地说话了。 “七殿下,子晗以后恐怕不能生育了。”这位父亲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声音沉甸甸地像铅块一样。 太子府邸。 凌靳朔回到府邸的时候,几乎可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看着方子晗半夜出门,猜也可以猜到是为了凌悠扬,他本以为这次可以逮到凌悠扬的小辫子,哪料到最后出了这种状况,甚至连名册也被抢走,他却连是谁抢的都不知道。 朝总的党派越来越复杂,和他凌靳朔作对的不在少数,名册不论落到谁手里都是一件麻烦事。凌靳朔眉头紧锁,最近已经失去了不少势力,各个明争暗斗中也节节败退,今夜之事,方学正跟他之间定会产生间隙,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靳朔,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方仪蓝轻柔地推开房门,娇柔一笑,“我亲手替你做了些小菜,一起去吃吧。” “不用,少来烦我。”凌靳朔撇开脑袋,不想理会。 方仪蓝秀气的娥眉上染上忧虑,“你的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靳朔垂眸,“你不用管,早点去休息吧。” 方仪蓝美丽的眼眸似潋滟的水波,自嘲一笑,“是因为子晗吗?你和爹闹僵了?” 凌靳朔忽地抬头,目光中有些意外。成婚多年,方仪蓝很少会过问这些事,向来只负责打点太子府的一些事务。其他的一些朝政,她不想管,也不愿管。 他只知道她温柔体贴,却不知道她玲珑心思。他只知道她笑得雍容大方,却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知道什么?”凌靳朔望进她的眼。 方仪蓝依旧在笑,“我毕竟是你的妻子,我毕竟姓方。靳朔,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你知道什么?”凌靳朔重复道。 方仪蓝轻盈地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那些菜色我已经吩咐下人们热过了,你肚子饿了吧?一起去吃点吧?” 凌靳朔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缓缓站起身,随她走向卧房。桌上的菜是最简单的家常小菜,却做得很精致,足见做菜的那人花了不少心思。桌上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两人坐下后,方仪蓝替他斟了一杯,巧笑倩兮,“你好久没吃我亲手做的菜了。” 凌靳朔并不动手,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蓝蓝,你究竟在想什么?” 方仪蓝优雅端坐,望着他,“子晗偷了你重要的东西吗?你今晚没能拿回来?” 凌靳朔深深望着她,“没有。” 方仪蓝笑靥如花,“那你对子晗做了什么?” 凌靳朔坦荡道,“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方仪蓝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清明,“靳朔,我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即便没有爱,也至少会有了解。” 凌靳朔倏然沉默下来,避开她如同镜面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自己,那种感觉,竟然让他觉得可怕。“子晗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碍。” 方仪蓝心中轻舒一口气,面色依旧,“因为你而受伤?你动的手?” “那只是误会。” 方仪蓝笑道,“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可是爹却不会这么认为。你是不是和爹闹翻了?” “算不上闹翻,你不用担心。”凌靳朔道,“方丞相正巧看到不好的画面,只是误会而已,我不会和方家闹翻的,你的立场……” “只要有我在,爹就不会对你动手。”方仪蓝微笑,冰冷的笑容,“只要我还是你的王妃,爹就会顾忌到我,即使不站在你这一边,也不会跟你作对,这点你放心。” 凌靳朔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方仪蓝也突然陷入沉默之中,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许久,又开口道,“我以前不管这些事,以后也不会。”抬眸望去,“我名字前的那个方姓,对你来说还是有用的,你应该不会休了我吧?” 凌靳朔接二连三的受到震撼,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眼神中有抹淡淡的哀伤,抚上她的脸庞,“蓝蓝,我从没想过要休了你。” 是啊,从没想过。所以在娶她进门之后又纳了几个小妾,所以每个冰冷的夜晚她都孤独地度过,所以她顶着太子妃的身份不能大笑不能大哭……她不想啊,她不想把她的生命都耗费在等待中,翘首以盼,永远等待一个男人,等待一颗不知道能不能属于她的心。 “我很高兴。”方仪蓝让自己努力地笑出来。 “那么,我去书房忙了,你早点睡,以后不用等我。”凌靳朔像是松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离开房间。 随着屋门关上的声音,方仪蓝的眼眶里毫无知觉地淌下泪水。她缓缓的伸出手,触碰她苦心烹饪的菜肴,“冷了,又冷了。”结果,还是一口都没有吃,他永远只记得谈正事,忘记的,都是这些琐碎小事,在他眼里的小事。 泪水止不住,一寸一寸地划过面庞。“为什么……连相爱都这么难?”方仪蓝低低地咽呜,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爹啊,比起这尊贵的太子妃之位,其实我更想要的,是你和娘之间的那种深刻爱情! 第六十七章 拒绝 方学正其实没想把事情闹大,他甚至不想提起这件事。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方子晗的创伤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难道要在玄崆帝面前告凌靳朔一状?凌靳朔毕竟是皇室之人,先不说玄崆帝的偏袒,即使凌靳朔真的受到惩罚,子晗的身体也不会恢复,何况,他还要顾虑到仪蓝的处境。 凌靳朔本人更不会提到这件事,反而要想方设法地遮掩。至于凌悠扬,即便他在玄崆帝面前提了这事,方学正也未必会和他配合,再加上凌靳朔的加油添醋,他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凌悠扬的形势大好,若因这件事拖了后腿,那真是大大的不值。 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本来完全可以平安度过。凌靳朔虽心怀忐忑,可看着早朝快要结束,看着方学正冷静如常的反应,看着凌悠扬一贯不羁的神情,渐渐就放下了心。 玄崆帝道,“众卿家还有何事上奏?” 底下一片寂静,凌尹宣在迟疑片刻之后还是跨出步子,“儿臣有事启奏。” 玄崆帝颔首,示意他说话。 “昨日晚上,皇兄……太子他刺伤了方家二小姐,如今方子晗重病在床。”凌尹宣犹豫道,其实他也不想管这闲事,可是,昨天他和九弟一起看到那场景,即使他隐瞒过去了,九弟未必愿意帮二哥隐瞒。 凌靳朔脸色微微一变,稍瞬即逝。 玄崆帝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保住他这个二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段日子以来,事事都针对太子发生。玄崆帝也不能保得太明显,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该说他那个七儿子太能干还是说那二儿子太蠢? 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玄崆帝眼角的余光瞟了眼凌悠扬,看着满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靳朔不笨,该有的心计也有,只不过,他的对手太糟糕。悠扬,你非得这样子逼朕吗? 玄崆帝严肃道,“确有其事?”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不信父皇可以问一问方丞相。”凌尹宣低头道,“况且,当初九弟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陌忧也在?玄崆帝眯眼,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一直以来,凌陌忧从不介入各派斗争,由于身子虚弱,手上的实权也没什么,他从来不会偏帮谁,也从不会陷害谁。这项事实,不仅玄崆帝知道,朝中上下每个人都知道。 想到这里,玄崆帝对凌悠扬的怀疑少了几分,他对方学正开口道,“方丞相,情况可否属实?” 方学正沉默片刻,轻微地点头,“如此小事,不劳皇上挂心。”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今日伤了子晗的别人,方丞相未必会善了。”凌启明半是嘲讽半是调笑,这位凌氏三皇子对太子党派的人素来没好感,“俗话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的确该给个公道。” 凌悠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嗯,看戏果然比演戏有趣,隔山观虎斗,好戏,真他妈敲锣打鼓一场好戏。看到皇座上那老头子头疼的模样,他就没由来得感到畅快。再看到那道貌岸然的凌靳朔苦着脸的样子,哈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靳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玄崆帝道。 “儿臣,无话可说。” 玄崆帝叹气,厉声道,“太子从今日起幽闭在府邸,不得参与政事。刑部三日之内将其定罪,不得有误。” “遵旨。” 玄崆帝甩袖起身,“退朝。”在太监的陪同下,大步离开大殿。刚退离到幕后,就低下头重重地咳嗽出声,他把手搭在太监总管高史肩膀上,身体似乎一下子就虚弱下来了。 “咳,咳。”高史看到玄崆帝的模样,轻轻拍打他的背脊,拿出手绢擦拭他的嘴,却在白色的手绢上看到殷红的血迹。高史的目光中流露出悲哀,“皇上,您又吐血了。” “呵呵,朕的身体不行了。”玄崆帝苦笑,“可惜最近的朝廷又不太平,至少在朕驾崩之前,得把一切的道路都铺平。” “皇上,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说的也都是实话。”玄崆帝嘴角晃过一抹嘲讽,“说不定,朕的儿子都盼着朕早点死呢。” 高史垂头,不敢答话。 “高史,你说说,朕的哪个儿子最出色最聪明?”玄崆帝边走边问,向着御书房前进。 “回皇上,”高史斟酌道,“七殿下的心计,奴才只能说他深不可测。” 哼,深不可测?玄崆冷哼一声,似笑非笑,“他那叫无法无天。” 高史又沉默一阵,“可这也是因为皇上惯着他,才由得七殿下敢如此作为。” “高史,你又错了。”玄崆帝苦笑之中隐隐有份自豪,“悠扬那小子,他是觉得朕铁定找不到证据,他预测了各个立场以及各方的态度,甚至揣度了朕的心思,得出结论,知道朕绝对拿他没办法,这才肆无忌惮。”说到这里,他又长叹一声,“高史,你觉得悠扬比靳朔更适合这位子吗?” 高史犹豫道,“这问题奴才不好答,不过,以皇上的雄才伟略,想必心中早有答案。” 玄崆帝微微垂下眼,岁月就在他的皱纹中默默流淌过,只因这个低头,他似乎瞬间苍老许多,“这些事情,冥冥中早有定数。”之后,他便不再多说。在高史的搀扶下,玄崆帝来到御书房前,看见凌悠扬很没规矩地站着。 凌悠扬一眼就看见了玄崆帝,眉一挑,眼角上翘,笑道,“父皇,您不是让我在家陪伴弦歌别上早朝吗?今日怎么就宣了我来?”他略带痞气地向后一靠,调笑道,“莫非真是想念儿臣想念得紧,思之欲狂?” 玄崆帝心中哭笑不得,脸上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这是跟朕说话的态度吗?” 凌悠扬脸皮厚,向来就经打耐磨,“呵呵,儿臣为早朝起了个早,还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父皇一见面就这么恐吓儿臣,儿臣的胆子可是很小的。” 你的胆子还叫小?恐怕给你个火药,你连皇宫都敢拆了!玄崆帝很想骂他一顿,可短短的呼吸之间,突然悲凉骤生,他的脸色瞬间沉缓下来,坐在椅子上。眸子犀利地射向凌悠扬,抑扬顿挫,“悠扬,别装了。你想要的东西,朕可以给你。” 凌悠扬怔了怔,很明显的。他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玄崆帝直接就想把砚台砸他脸上,“还装?”忍啊忍,终于忍住了,他不耐烦地讥嘲,“今天才刚改变主意让你上朝,你就搞出这种事,你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凌悠扬微笑,“父皇一诺千金,怎么会改变主意?” 玄崆帝深深地注视着他,“方学正私底下来找过朕了,他主动要求辞官,也同意让方家离开朝廷势力,不过,他向朕提出一个请求。”顿了顿,“这请求也不是什么难事,比起瓦解方家的根脉,实在是太简单了,况且,朕也和他有着相同的意思。” 凌悠扬难得乖巧,笑眯眯地站着,笑眯眯地听着。 “只要你娶了方子晗,将她和符弦歌同立为正妃,那么,朕就把太子之位传于你。”玄崆帝目光熠熠,“朕是这个意思,方学正也是这个意思。” 凌悠扬还是笑,“那皇兄呢?我当了太子,二哥怎么办?” “你不早为这事铺好了路吗?”居然还敢装疯卖傻,玄崆帝没好气,“现在的事情都是朕压着,不过,你搞出来的这些事,足以让靳朔丢掉他的位子,只要朕妥协,他自然就会下台。” 凌悠扬不承认也不否认,笑意不减,“皇兄目前的罪行,足以判个流放吧?” 玄崆帝沉默,缓缓颔首。 凌悠扬笑得像多朵花似的,“嗯,太子之位,方子晗也算是个美人,这的确省了我不少工夫。”转瞬之间,笑容全逝,他向前一步,音质冰冷,“可惜,我不希罕。” 不希罕,不希罕大好江山,不希罕绝世美人。美人再美,也不及你的一颦一笑;河山再好,也换不回你的真情实意。 我既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便至死方休。 这江山不需要别人的施舍,真想要了便用抢的。你以为你不给我就得不到?凌悠扬脸上再度挂起笑容,刚才的一句话让整间御书房都充满冰冻的寒栗,甚至连玄崆帝都被震慑地一动不能动。“父皇,换个提议吧,这个不行。” 玄崆帝板起脸,冷哼,“哪里不行?” “弦歌很重要。”凌悠扬坦白道,“父皇,如果您是诚心想把太子之位传给儿臣,就换件儿臣做得到的事情。” 所以啊,他讨厌符弦歌那个女人,红颜祸水,说得一点都没错。玄崆帝在心中哀叹,有这么一个女人在悠扬身边,他还怎么放心传位于他?“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跟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怎么她还三头六臂不成?”玄崆帝苦口婆心,“悠扬,江山和美人,你有了江山就有足够的权势去得到美人,可是,若你选择美人,你未必有能力去拥有!” 凌悠扬嘴角一挑,“江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而美人则是活生生的,父皇,您拿这两个对比本就有错误,更何况,弦歌是独一无二的,她不需要我去拥有,她会主动选择留在我身边。可江山呢?那玩意儿听不懂我说话也不会陪我上床,它哪有美人那样善解人意?” “你……你……”玄崆帝气得吹鼻子瞪眼,“你想气死朕啊?”敢情这个不肖儿子还视皇位为粪土?别人肖想得要命,他居然还敢嫌弃这嫌弃那的。 “父皇,你还是换个条件吧。”凌悠扬道,“这又不是在谈生意,其实,您本就不该提什么条件……” “住嘴!”玄崆帝怒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朕不喜欢符弦歌这个女人,更不容许她一个人独掌后宫,你娶不娶方子晗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让你做皇帝了,你绝对不能把一个女人看这么重!” 凌悠扬身子半歪不歪地站着,嘴角半翘不翘。 “朕给你十天的时间,你给朕考虑清楚,哼,这皇位也不是非你不可。” 凌悠扬笑了笑,“那么,儿臣先行告辞。” 第六十八章 陌忧 凌悠扬这种人,即使天塌下来也能玩得兴高采烈的,只要他玩得高兴,管你压扁了多少人。简单地概括,就是没心没肺的。所以,即使玄崆帝只给了他十天考虑的时间,他也根本没任何压力,老神在在地和弦歌调情说爱,温存细语。 “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呢?”凌悠扬把脑袋搁在弦歌的大腿上,耳朵附在她的肚子上,听了半天,可什么都没听出来,眉头微皱。 “取名字的事不用征询父皇的意见吗?”弦歌道。 “不用。”问那老头子?有那必要吗?当然没有。凌悠扬轻道,“父皇正为国事操劳,这对他而言只是小事,我们自己决定就好。” 弦歌柔柔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凌悠扬的黑发,“连是儿子是女儿都不知道,名字怎么取啊?” 凌悠扬的目光微微上扬,瞥到弦歌脸上时忍不住笑出声,捉住弦歌摆放在他发上的纤长玉手,放至唇前轻轻一吻,眉梢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深深凝视她的眼眸。 弦歌都快被他盯得脸红,“看什么?”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个女人征服。”凌悠扬嘴角上翘,脑袋在弦歌的肚子上蹭来蹭去,“那时候压根没想过会这么喜欢你,也没想过你竟然会给我生孩子,缘分这东西,我以前一直很鄙视的,现在不相信也不行。” 弦歌撇了撇嘴,揪了揪他的耳朵,“男人的劣根性,怎么,现在觉得我被你征服了?” 凌悠扬笑若妖魅,一口咬住弦歌的手指,举止暧昧得令人脸色发臊,舌头轻轻一舔,“说反了,是我被你征服才对。” 弦歌一僵,白皙的面庞很容易就染上了红晕,一瞬间就抽回自己的手,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这男人上辈子肯定是个狐狸精,专勾女人的狐狸精。 凌悠扬邪邪一笑,脑袋枕在弦歌香香嫩嫩的大腿上,双手环抱她的腰身。他闭上眼,鼻腔间都是她身上熟悉的气味,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纷飞飘扬的雪,漫天的白色,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在风中曼舞,身躯挺直,雕翎戎装,可眼神却是漫不经心的,手指一勾,稳稳的一箭就穿透我的肩膀。弦歌,我那时候想,难道我这辈子真要死在女人手里?” 说话间,凌悠扬伸出手,与弦歌十指交缠,眼睛豁然睁开。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微笑道,“就是这个位置。” 弦歌在额头上轻轻一弹,笑靥如花,“头一次被女人射中?” “嗯。”凌悠扬抱得更紧,“我这辈子只遇到一个你,弦歌,我想把这世上女人最尊荣的位子送给你。”顿了顿,他放慢语速,“你要吗?” 弦歌神情一愣,苦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这胎生的是儿子,以后很有可能就是皇帝?” 凌悠扬低笑,“生女儿也可以做女皇,我不介意的。” “只要你要,那你就去抢。”弦歌伏下身,回抱在他身上,“悠扬,我不是你的绊脚石。无论做什么,我都想陪着你。” 凌悠扬勾唇,“嗯,我知道,你很爱很爱我嘛。” “呵呵,”弦歌笑出声,“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凌悠扬贼笑,手指点了点她的肚子,“你以为你会变戏法啊,要男的就男的?要女的就女的?” 弦歌神情恹缩,“你真会打击人,我只是怀着希望啊……” “我不许。”凌悠扬微微抬头,吻上她的唇,认真道,“即使生出孩子,你也要喜欢我比喜欢孩子更多更多,我会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这孩子身上流着一半你的血液。” “如果我更爱孩子呢?”弦歌调戏道,“你难道掐死他?” “怎么会?那样你会生气的。”凌悠扬厚着脸皮回答,“那你肚子里的小鬼一辈子都别想有安稳日子了,敢抢我的女人,活腻了。” 弦歌刮他的脸颊,忍俊不禁,“像小孩子一样。那么,决定了吗?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凌悠扬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看情况吧,如果他不和我抢女人,那就给他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如果他小小年纪就不识相,那直接就叫他小鬼吧。” 弦歌仰天大笑,眼睛都笑弯成一条线,“悠扬,你长这么大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那我不就养了两个孩子?一大一小?” 凌悠扬黑眸深沉,诡异一笑,在她的手腕处吹着热气,双手不规矩地在弦歌后背游移,“孩子?呵呵,孩子会跟你做这种事吗?” 弦歌脸红,拉住他的手,“别……” 凌悠扬乖乖收手,脸上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委屈,“弦歌,我忍得好难受。”他眨着可怜兮兮的眼睛,“帮帮我,已经很久没做了。” 弦歌苦恼地看着他,最后沉重地点头,伸手指向远处,“要不你去冲个冷水澡?” 凌悠扬一脸黑线,他哀叹一声,站起身来,“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弦歌困惑道,“去哪里?” “带你去认识一个人。”凌悠扬微笑,一把抱起弦歌,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蜻蜓点水,“去九弟那里,听听他的琴音,顺便把他介绍给你。”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笑道,“你和凌陌忧的关系很好吗?还是你想对他做什么事?很少见你主动拜访哪个兄弟。” “你说的真难听,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凌悠扬委屈道,“我和陌忧好歹是一个爹生的,多少有点兄弟情谊。” 滚你的兄弟情谊,唬小孩呐。即使对着你亲爹,你也不见得有多孝顺。看着他睁眼说瞎话,弦歌鄙夷道,“你是要算计他还是要利用他?我又不会阻止你,你何必装模作样?” “呵呵,我只是想找他帮个忙。”凌悠扬挑眉,“带着你去套套近乎。” “凌靳朔刺伤方子晗的事情,能这么顺利的告倒他,这其中应该有凌陌忧的协助吧?”弦歌笑道,“你们俩本就是一卦的,对不对?” “王妃果然火眼精睛明察秋毫。”凌悠扬狗腿地奉承着,“不过我和陌忧的关系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弦歌愣住,“我不认识凌陌忧。” “嗯,不过他认识,说认识也不确切……”凌悠扬自说自话,眼角余光注意到弦歌渐渐失去耐心的眼神,他立马笑道,“陌忧不喜欢凌家的任何一个人,说句实话,他是兄弟之间最冷血最无情的人,从不管闲事,也不爱管。他那次会配合我,只是因为他和我有着共同的敌人。” 弦歌反应很快,“他和凌靳朔有仇?” “陌忧的身体很弱,太医会诊,经过十年调养,他的病根也无法祛除。王太医曾经预言,陌忧活不过三十岁。”凌悠扬淡淡道,“你知道他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嘴角勾起讥嘲的笑容,“其实他当年和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陌忧的母妃位及贵妃,太后那老太婆本也想对付我母妃那样,可惜,王贵妃的娘家不好惹,太后只能偷偷动手。” 凌悠扬的笑容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啧,啧,陌忧那时候没我聪明,就被那老妖婆给暗算了,一辈子只能病恹恹地躺床上。果然,人和人的智慧还是有差异的,弦歌,你夫君替你长脸吧?” 弦歌瞥他一眼,“所以,除掉太后的我对他而言,算是恩人了?” 凌悠扬怪异地看她一眼,牵起她的手,“见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坐着马车就赶到九皇子凌陌忧的府邸,从那两扇铜制大门来看,整幢府邸的装修相当简朴,边上围墙的底部甚至布满青苔。府门前并没什么守卫,在敲门后,弦歌只看到一个管家出来应门,看缉拿她和凌悠扬后匆忙行礼,“七殿下,七王妃。” 凌悠扬颔首,“我们是来见老九的,进去通报一声吧。” 管家犹豫道,“九殿下这几日谢绝任何人的拜访,还请七殿下和七王妃见谅。” 弦歌惊诧地扬眉,好大的架子,即使是太子和玄崆帝也不会把悠扬拒之门外。她的目光望向凌悠扬,正巧与他对上视线,勾唇一笑,悠扬啊悠扬,原来还有人给你吃闭门羹,有人比你还嚣张啊。 凌悠扬苦笑,对管家说道,“老九早就猜到我会来?” 管家规规矩矩地低头,“奴才不知。” 凌悠扬似笑非笑,“你知道拒绝我有什么后果吗?信不信我把你打死在九王府门口也没人敢吭一声?” 管家还是低头,“奴才命贱,要打要杀,听凭七殿下的一句话。” 凌悠扬笑眯眯,“呵呵,我不打也不杀,只要你进去说一声,七王妃想见一见他,看他作何反应。” 管家迟疑地抬眸,“这……”他家主子从不卖人面子,即使当今皇帝来都不见得会理会,也何论一个女人? “还不快进去?”凌悠扬不耐烦道,“如果他还是不见,我也不为难你。” “……是。” 看着那管家走进去,弦歌狐疑地瞟他一眼,“摆出我的名字真的有用?如果他还是不见呢?” “那就偷偷番强进去。”凌悠扬面不改色。 不多时,那管家又跑了出来,声音中有些意外,“七殿下,七王妃,九殿下有请。” 凌悠扬得意地笑了笑,拉着弦歌就走进去。他就说嘛,凭他的脑袋怎么可能会料错凌陌忧的想法? 溪桥凉风,院中枫树的颜色,那青绿还未褪尽。看着那景色的布置,就知道此处主人是个极其风雅之人。弦歌和凌悠扬并肩前进,又走了几步,耳中骤然飘进精致悦耳的琴音,令人惊艳至极,舒人心肺,神清气爽。 弦歌的脚步稍稍一缓,抬首望去,眼前是个六角亭,亭中坐着一个黑发披散的年轻人,闭眼弹琴,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十指纤长,在琴弦上肆意流连。 凌悠扬笑着大步跨进,“陌忧,结果你还是乖乖让我进来了吧?” 凌陌忧抬眸,一双清冷的眼在凌悠扬脸上一晃而过,目光最终停伫在弦歌脸上,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潋滟,看似无情,嘴中缓缓吐字,“符弦歌。” 弦歌微笑,“如此琴音,堪称天下一绝。”她上前,“我是否该称你一声九弟?” “不用。”凌陌忧淡淡道,“在凌家称兄道弟简直是诬蔑了这兄弟情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他转首望向凌悠扬,“你今天的来意我已经猜到,请回吧,我不会帮你的。” 凌悠扬嬉皮笑脸,“看在弦歌的面子上也不帮?” 凌陌忧看他一眼,“我欠符弦歌一个人情,要帮也是帮她,帮你做什么?” 凌悠扬的口吻像哄骗小孩一样,“帮我就是帮她。” “无稽之谈。”凌陌忧不屑道,“我为什么要成全你的野心?虽然我不喜欢凌靳朔那虚伪之人,可是我和你也没什么交情,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处理,别牵扯上我。” 凌悠扬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玄崆帝给了他十天的考虑时间,那他就要在这十天之内逼迫凌靳朔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这天下之间,最不能让皇帝容忍的便是逼宫。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把凌靳朔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他的党羽也消灭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要他给凌靳朔一个契机,再把足够兵力放到他眼前,那么,那家伙一定会受不了诱惑而动手。 如今的兵力,凌启明掌握着大部分军队,可惜全都远在边关,更何况,以他和凌靳朔的交情,也绝不会帮忙。剩下的,京城兵力的一大半兵权都移交到凌远禄手上。这些年来,凌远禄看似中立,可凌悠扬一直怀疑他的立场,前些日子看了那本名册,他确定凌远禄的确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京城里剩下的那部分兵力是油凌陌忧的舅舅执掌,而且,凌悠扬扣住他的手腕,盯进凌陌忧的眼睛,“凌靳朔身边的军师,是你的人吧?” 凌陌忧并不否认,嘲讽笑道,“凌悠扬,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他抽回自己的手,躺在靠椅上,“我在凌靳朔身边安插人,是为了监视他和方家,并不是为了你。” “如果,凌靳朔真的逼宫,那凌远禄也是同罪。”凌陌忧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说起来,你会连着凌远禄下手,还不是为了你身边那个皇甫容?我不喜欢他们,但他们好歹都姓凌,我干吗要为一个外人去害他们?” 凌悠扬摇头,“这你就误会了,我是答应过皇甫,要把凌远禄交到他手上,可是,会做出现在的决定,最大的理由还是他恰巧能被我利用,他恰巧站在凌靳朔那一边,他手上有一定的兵权,就是这样。” 凌悠扬看着凌陌忧,凌陌忧也看着凌悠扬,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僵持不下。 弦歌看不下去,默默叹口气,笑吟吟地看着凌陌忧,“陌忧,你今天能让我们进来,我很感激。” “不客气。”凌陌忧淡淡道。 “你既然放了我们进来,那也该料到了现在的场面。”弦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钱,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何必如此不留余地?” 凌陌忧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奏,乐声空旷辽远,“我什么都不需要,金钱权力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顿了顿,“或者,你可以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抬眸,漫不经心的,嘲讽的笑容。 弦歌语噎,移开目光叹了一口气,“陌忧,我扳倒太后也不是为了你,其实你不欠我什么。” “虽然你是无心的,毕竟帮我报了仇。”凌陌忧道。“以后如果我可以帮你,你可以开口。”他闭上眼,轻声道,“不过,这件事不可以。” 弦歌半身倚在亭柱上,嫣然一笑,“即使不是我对太后动手,依着父皇的性子,在他驾崩之前也会把这些危害朝政的外戚和势力都消除,对你来说,也不过多等几年,真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实际上并没帮上你什么。” 凌陌忧云淡风轻地瞥她一眼,不说话,有点默认的意思。 “不过,”弦歌话锋一转,“依着方家和太子的关系,只要方家不倒,太子不倒,太后也是有翻身的可能的,至少,比起悠扬登基,她变得没那么容易死。到时候,碍着凌靳朔的面子,你也不好对太后这种长辈下手。” 凌陌忧的手指挑起一根琴弦,“没有我的帮忙,凌悠扬就不要皇位了吗?只不过麻烦点,需要更多的时间。既然结果都一样,我何必趟这趟浑水?”优雅的琴声从他指间迸出,抬头对凌悠扬笑了笑,“说句实话,与其找我帮忙,不还有更快捷的办法吗?父皇说了,只要凌悠扬娶了方子晗,他就让他继承皇位,我说的没错吧?” 弦歌瞬间瞪大了眼,呆呆地,转过脑袋,怔怔地望向凌悠扬。 凌悠扬有点不好意思,眉梢微扬,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史也是你的人?” “不,他只是欠我舅舅人情,所以,帮些小忙,他还是愿意的。”凌陌忧笑道,“看来,你真的有不知道的事情。” 弦歌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眼,“陌忧,如果你现在不帮忙,即使悠扬登基,他也未必会帮你,你以为呢?” “我无欲无求,这样的身体,你以为还能做什么?”凌陌忧淡淡道。 “可是,你还是想报仇的吧?”弦歌笑眯眯。 “即使没有凌悠扬,父皇在临死前也会除掉方家的势力,没有方家,没有后台,你以为我还除不了一个被幽禁寺庙的皇太后?”凌陌忧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如此说来,我真的很感激你,没有你的作为,皇太后若还是高高在上,我就真的不好下手了。” 弦歌撩起一络秀发,笑得含蓄,“那也好父皇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方家。” 凌陌忧眯起眼,警觉道,“什么意思?” 凌悠扬也是一怔。 弦歌无辜道,“父皇身体本就不好,如果现在突然暴毙而亡,那就没人会对付方家,对付太后了。” 潜台词的意思,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凌陌忧的脸色更加苍白,“我以为,女人应该温柔善良才对,即使不温柔不善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多少也该装装样子,你对父皇下手,你以为悠扬会同意?” 弦歌皮笑肉不笑,“古人早说了,最毒妇人心。”顿了顿,她诚恳道,“没办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主要是情况太复杂,还请多多体谅。” 体谅个屁!凌陌忧想骂脏话,可常年的教养让他忍下来。凌陌忧白了弦歌一眼,有点失了耐心。“好口才。” 凌悠扬忽然仰天大笑,一把搂过弦歌的肩膀,“陌忧,话可别乱说,我家弦歌从没说过要对父皇下手,你可别胡口乱诌,冤枉好人。” 好人在哪里?我只看到两只狐狸!敢情你们夫妻想唱双簧,在我面前演戏?凌陌忧很无奈地发现,竟然生不起气来,只好苦笑道,“好,我帮你们。”他不想帮忙是因为怕麻烦,不过,不帮的话似乎会更麻烦。 弦歌看着他,收敛起谈判时的犀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 凌陌忧怔了怔,没料到她会道谢,垂眸,指尖拨动,划出绝妙的乐章,嘴角仿佛勾了勾,“我很欣慰,终于在这凌家看见了一对真正的夫妻。”眼眸半阂,“别让我失望。” 第六十九章 逼宫 玄崆四十二年,极东国政坛异常动荡的一年。朝廷各方势力产生巨大变动,太子凌靳朔在这一年之间连连犯下重大错误,势力不断减小。玄崆帝在保了他好几次后,终于下令将他幽禁在太子府邸。 后世的史学家评论这件事,其实,只要凌靳朔乖乖被关,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玄崆帝说不定还是会给他机会的。可是,凌靳朔失去了耐心。一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就好像眼前燃烧着熊熊烈火,每个人看到身边有一桶水,即使只有一桶水,也会努力尝试去扑灭。结果,那不是水,只是看着像水罢了,那是陷阱,那是有心人放在你眼前的一桶油。失去辨别能力也在情理之中,大火当前,心急如焚,再加上,那个皇位是如此让人垂涎三尺。 有史学家说,凌靳朔那时也许也是怀疑有陷阱的,但是,对他而言,已是背水一战,他不信任自己的父皇不信任玄崆帝,他已经失去了耐心,经过长期的磨砺,不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握在手中,他永远也不可能安心。 当然,也有史学家分析,是凌悠扬太过狡猾,他深谙对手的心理,先是逼迫凌靳朔,让他无路可走,再是引诱他主动出击,手腕不可谓不高明。可惜,这只是后世的推测,没有人能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凌悠扬的设计,只不过,从各方形势来推测判断,他是从中获利最大的,嫌疑最大的。 众说纷纭,然而,后人最疑惑的是,以玄崆帝的才智,怎么没能阻止凌靳朔犯下这事?玄崆帝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有人说,他对凌靳朔失望透顶,索性拿这个大罪名拿下他;有人说,玄崆帝那时身体已经很差,在床上养病,无暇顾及那么多;有人说,是凌悠扬设计得太完美,这样的大计划,他当然要算无遗策才会实行…… 不论传说如何,玄崆四十二年,京城发生的这一场禁宫政变令极东国的时局彻底改变,也把凌悠扬送上太子之位,所以,之后才会有了这个“史上最不像皇帝的皇帝”。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一日,玄崆帝看到凌悠扬主动来找自己,心中其实相当的意外。咳嗽几声,他虚弱地躺在龙椅上,淡淡道,“朕可不记得宣你进来过。” 凌悠扬一身锦衣玉袍,风流倜傥,“儿臣挂念父皇的身体,所以特来探望。” 凌悠扬说话向来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准的,玄崆帝冷笑,“哦?朕还以为你是考虑好了才来这里的,悠扬,你真舍得下吗?” 凌悠扬自说自话地上前两步,吊儿郎当,“当然舍不得。” 玄崆帝仿佛嗅到了什么味道,眯眼道,“所以?” 凌悠扬向书架移步,拿起棋盘摆放在他面前,抬头一笑,“所以我们来下棋吧。” 玄崆帝有些迷糊,不太理解他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你来找朕应该不是为了下棋吧?” 凌悠扬看上去兴致很高,自己拿了白子,把黑子的盒子放在玄崆帝面前,他指尖夹着一枚白色棋子,“如果我赢了。父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哦?”玄崆帝觉得自己猜到他的心思了,高深莫测地一笑,摇头,“你以为皇位有这么廉价?一盘棋局定天下?朕怎会如此儿戏?” “拿婚姻定天下就不儿戏了吗?”凌悠扬忽然抬高声音,认真地盯着玄崆帝,他忽然笑道,“父皇,你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儿臣有些担心,所以才来看你,你这样疑神疑鬼的很让我伤心啊。” “哼?伤心?”玄崆帝不屑,虽说如此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说,究竟要朕答应你什么?” 凌悠扬拿捏着棋子,垂下眼,淡淡道,“如果我赢了,希望父皇不要再为难弦歌不要再提我的婚事。” 玄崆帝一怔,倏然一笑,摆下自己的棋子,“两个不要,悠扬,这样就是两个要求了。” “不,是一个。”凌悠扬伸手放下一粒白子,“这两个要求是重复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静静流淌,一粒白子一粒黑子交替进行,只有在这种时候,两才隐约感受到彼此是父子之间的关系,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真切的亲情。 棋盘被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渐渐占据,阳光透过窗户斜洒进来,玄崆帝的脸被阳光照亮了一半,他低低呢喃了一句,“你的棋艺,似乎长进了。” 话音一落,门外似乎嘈杂了起来,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凌悠扬一笑,落下最后一粒棋子,“不,我的棋艺一直都是这样。”他的目光向门外射去,“只是父皇你不知道罢了。” 这句话说话的时候,御书房的门一下子被重重的推开,士兵模样的人突然闯进来十多个,完全堵塞了进出口。玄崆帝的脸色逐渐沉重,空气凝固地纠结起来,当他看到凌靳朔走到他面前时,玄崆帝已经面无表情了,“何必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父皇身体不好。”凌靳朔的声线有些清冷,“所以,儿臣替你分忧。” 玄崆帝环视一圈,眉头微拢沉思片刻,“你把远禄也扯进来了?” “父皇果然心思敏捷。” 要做出逼宫这种行为,即使动作再小他也该发现的,玄崆帝暗自思量,只有靳朔和远禄是不够的,才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立刻反射性地望向凌悠扬,看着凌悠扬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再看到他眼底的讥讽,玄崆长叹一声,他这个笨儿子啊,“靳朔,你就没想过你被算计了吗?” 凌靳朔目光微微一闪,不自觉地瞟向凌悠扬,“算计?” “看我做什么?”凌悠扬邪肆地挑起嘴角。 凌靳朔心中不安骤生,目光炯炯地盯住凌悠扬,向身后的士兵做了个动作,“杀了他。” 玄崆帝神色平静。 屋子里静得吓人。 凌悠扬笑眯眯地站起来,“二哥,脑子生得笨也不是你的错。”顿了顿,他环视四周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听从凌靳朔的命令而采取行动。凌悠扬闷闷地低笑出声,“其实,你也不算笨,只不过挑错了对手。” 玄崆帝闭上眼,哀叹一声。悠扬啊悠扬,你这样的人,任性妄为,小打小闹就算了,朕能容忍,可如今,你想把这江山在掌中翻覆,这样的脾性,这样的智慧,于凌氏皇族,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朕实在无法乐观看待以后的发展。 凌靳朔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背脊顶到了冰冷的兵器,嘴中不自觉道,“为什么?” 凌悠扬神态自若地仿佛在进行一场游戏,“即使要问你也该是问‘怎么回事’才对吧?呵呵,二哥,别人把这些士兵交到你手上,你就一点也不怀疑吗?这么横冲直撞地就闯到这里来了?”他轻佻地笑了笑,“我最后再教你一件事,不要轻信别人。当然,即使教了你你也没用了。” 凌靳朔深沉地望着他,其实,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失败在哪里。凌悠扬会说这句话,他马上猜到对方是在暗示他这里有内奸,可是,先不论这些,他有疑问的是,“凌悠扬,远禄的下属你是怎么控制的?京城余下的兵力?可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凌悠扬将长指放在双唇间,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不用你说。”玄崆帝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悠扬,你打算怎么办?” “父皇在这里,哪用得着儿臣来决定?”凌悠扬装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朕再问一句,”玄崆帝注视凌悠扬,“远禄在哪里?” “我怎么知……”凌悠扬忽然一怔,脸色渐渐沉下来,然后变得面无表情,“父皇,这里由您主持就行,儿臣先行回府。” 玄崆帝一怔,稍稍思索片刻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说话。 其实,凌远禄是打算跟在凌靳朔之后进宫的。可惜,他慢了一步,也所幸他慢了一步。现在想来,整座皇宫就是一座陷阱,而端坐御书房的玄崆帝就是那个最诱人的诱饵。在凌靳朔进入之后,四方的进出口立刻被团团包围,凌远禄以为不会在皇宫里看到的士兵也都从京城外围调派进来。 本以为,他们选择的时机是皇宫守卫最薄弱的时机,可是,根本就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是,他们彻彻底底地被某个人给耍了。这样的恶趣味,在他们认识的人里面自然只有一个。 凌远禄敏锐地发现局面不对劲后,立刻想到离开,逃避的场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七王府。今日的行为罪无可赦,如果要说那唯一的那一点可能性,解铃还需系铃人,而唯一能威胁凌悠扬的,只有那个符弦歌。凌远禄带着自己的人马快速移动向七王府,哪怕到最后他依旧难逃一死,在临死之前,也该给凌悠扬一个刻骨难忘的教训。 七王府。 弦歌在院子里摆放了躺椅和小桌子,精致糕点,茶香渺渺。她懒懒散散地躺着,看皇甫容在她面前舞剑表演,第一美人,第一剑术,果然养眼,“精彩,皇甫,每次看了你的剑术,我都觉得自己平时耍剑像在表演杂耍。” “王妃谬赞。”皇甫容有点不好意思。 弦歌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走到他面前,抬眸望他,“你最近很期待吧?等把悠扬把凌远禄交给你?嗯?” “轮不到我出手,但是,七殿下答应我,一定会让凌远禄永无翻身之地,命丧京城。” 弦歌笑道,“你觉得失望吗?不能亲自动手觉得可惜吗?” 皇甫容沉默,移开目光,正欲说话,整个人忽然就警戒起来,“有人来了。”话音刚落,王府的大门就被撞开,凌远禄和他的士兵们出现在眼前,将院子里的闲静炸成一锅开水,沸沸扬扬。 弦歌意外地眨了眨眼,只消一瞬,就大致猜测出前因后果。她轻轻拍了下皇甫容僵硬的肩膀,嘴唇一勾,“高兴吧,仇人亲自送到你眼前,任你处置。” 凌远禄看到皇甫容时明显一愣,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沉声道,“给我活捉符弦歌!” “好大的口气!”弦歌笑得张扬,跨前一步,“皇甫,天塌下来我担着,放手去做。” 长剑出鞘,银光浮现,身影骤消。 只在一个呼吸之间,甚至比这更短,凌远禄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胸前穿透一柄长剑。 鲜血渗透,瞠目结舌。 周围都没有了声音,瞥了眼凌远禄不敢置信的神色,皇甫容疾速抽出自己的长剑,血滴滑落,他在一瞬间站回弦歌身旁。 “漂亮,”弦歌由衷赞叹,“近乎神技。” 皇甫容垂下脑袋,“多谢王妃。” 弦歌微笑着看他,然后挺起胸膛,目光凌厉,“都给我听着!”有时候,卓绝的实力是最有用的令牌,让人通行无阻。皇甫的一剑,震慑住了所有的叛乱分子,“你们既然有胆子到这里来撒野,就自然有胆子承受后果。” “七王妃……七王妃……冤枉啊……” “冤枉,主谋是……” 看着眼前的杂乱,弦歌中气十足,“闭嘴,这些话别对我说,自己对刑部的大臣去说!”顿了顿,“反抗者毕死无疑,不反抗或许还有活路。接下来,你们自己安静地在角落里站着,等宫里来拿人吧。”怀孕时需要静养,弦歌暗自叹气,转身向房里走去,烦死了。 皇甫容尾随在后,声音压得极低极低,“谢谢。”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皇甫容眼眶湿润,好像一直堵在心口的东西终于疏通了,觉得,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憾,“谢谢。” 弦歌无奈地回头,看着皇甫复杂的神情,唉,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这样也是美得惊人。她扬唇一笑,在皇甫眼角轻轻一抹,“这么漂亮的脸,用来哭泣太可惜了。” 皇甫容神色微微一僵,避开弦歌的手,“这句话,七殿下也说过。” 弦歌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玄崆四十二年,谋反之人中,凌远禄身亡,凌靳朔被罢免太子之位,终身监禁。凌悠扬继任太子。 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第七十章 生子 凌靳朔被下令监禁后,方学正私下找过玄崆帝。御书房里,除了玄崆帝和太监总管高史之外,还站着方学正和他的两个女儿。他面目沧桑,下跪磕头,“皇上,臣愿辞官,甚至主动帮您分忧,解散方家的势力,所以,您能不能放仪蓝一马?” 方仪蓝没料到她父亲会说这句话,明显吃了一惊。 玄崆帝叹气,“方丞相,这不合规矩。” 方学正长跪不起,“求皇上成全。” “爹,这不合规矩。”方仪蓝优雅地微笑,“我愿意陪靳朔一起被监禁,我是他的正妃,我必须陪他走完这一生。” 玄崆帝一怔。 方子晗一怔。 方学正也是一怔,他抬头,悲哀地望着自己的大女儿。 “当初这桩婚事是我亲口答应的,如果这是一个错误,那就让我承担到底。错误是我的,我自己承担,没有理由让爹你来背负。”方仪蓝的笑容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何况,对我来说,监禁的生活或许比以前要好得多。” 目光透过窗户,望着窗口的枝头,方仪蓝恍惚地笑了笑,究竟爱不爱那个人呢?那个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当初,她是想爱他的。如果跟着爹离开,恐怕她一辈子都会挂念那个男人吧?那么,索性留在这里,索性陪着他,或许,在那个监禁的地方,她爱上他会更容易一些。或许,在那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她的幸福会更简单一些。 “方丞相,仪蓝的事朕不能答应,”玄崆帝愧疚道,“子晗的事,恐怕也不能如意。我和悠扬谈过了,他不愿另娶,即使朕下圣旨,他也是会熊心豹子胆地抗命。” “没关系,我猜到了。”方子晗眉目清明,下跪,“臣女愿留在他身边,即使只是奴婢的身份。” 方学正倒吸一口凉气,“子晗,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很认真。”方子晗正色,对着方学正叩下一个重重的响头,“女儿不孝,无法陪伴爹左右,不能尽孝,对不起。” 方学正默默地凝视她。 “可是,我想在那个人身边。”方子晗坚定地说,“即使最后是死,也想死在他面前。”她嘴唇微微一颤,“即使,他并不爱我。” 方学正长长叹出一口气。 玄崆帝忍不住摇头,“痴儿啊痴儿,罢了,朕就成全你,你就留在宫中当女官,以后太子每次入宫,都由你去服侍。” 方子晗伏地,“谢主龙恩。” 极东国的朝政在变革期间并未有太大动荡,以前方家的一些党派官员在不知不觉中被贬,或者识趣地则主动辞官,凌悠扬渐渐握住了朝中的中心权力。在朝廷或百姓心中,对这位新任太子的评价褒贬不一,虽然在才智上他是出类拔萃,提出来的见解也令人耳目一新,对极东国的发展都有帮助。可惜,凌悠扬的生活作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言行无忌,一点也不怕给皇家丢脸。 三代老臣骆尚很看不惯凌悠扬放荡不羁的作风,曾经公然评价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随意讥讽官员,一点没有将来帝王该有的大度和作风,任意挥霍金钱,香车美人红袖添香,对百姓疾苦关心不够,自以为是,骄傲自大,实在给皇室丢人。” 凌悠扬当时就站在骆尚的面前,很不以为然地翘着腿,照旧吊儿郎当,“如果做皇帝都没这些特权,那我还不如去当老百姓轻松,至少不会有你这么个丑老头在我面前说教。天下男子谁不爱美人谁不啊钱财?我凌悠扬不就诚实了点吗?”他坏坏一笑,拽了拽骆尚的白胡子,“钱是我的,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过,骆老头你要是没棺材钱,我倒不会吝啬,你自己去拿就是。” “你!”骆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依然努力保持理智,“殿下,以您的才智,若认真起来,这天下也可任您翻覆,可您为什么就不认真一些?这将是极东国之福啊!” 凌悠扬挖了挖耳朵,状似不耐烦,“骆大人的意思,是要我鞠躬尽瘁,勤于政务,不近女色,早起晚睡,夜夜挑灯批阅奏折,多多体恤民心,勤俭节约,以身作则?”老头啊老头,你以为我的才智是用来干什么的?当然是用来让我更轻松的! 骆尚以为他终于醒悟,感动不已,“殿下若能做到,那老臣死而无憾。” “唉,”凌悠扬长叹一口气,摇头,“那你还是别死了,会死不瞑目的。”他站起身,拍拍骆尚的肩膀,“多活个几年也是好的。”也好替他分担分担。 骆尚几乎要吐血身亡,敢情这个太子就是来折磨他这把老骨头的?“殿下!” “比起被你叫,我更希望被美人呼唤。”凌悠扬摆摆手,就让人把他请下去了。竟然说他耽于美色?放屁!他都半年没碰女人了,几乎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憋死的太子了! 当然,朝中也有官员提出,希望凌悠扬充填后宫,只有一个太子妃实在是不够,传出去,会丢整个国家的脸面。 凌悠扬瞅着他们笑,胆子不小啊,“我有几个女人,关你们什么事?或者,你们更希望我像以前那样?日日花天酒地?” “殿下,”看着他的笑脸,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胆战心惊,“臣等只是在担心您将来的子嗣问题。” “哦,原来如此。”凌悠扬笑如春风,“谁说只能儿子继承皇位?我有这么多兄弟,即使我没儿子,这皇位也不会空着的。”顿了顿,他笑,“那么,还有事吗?” “殿下……这……” “没事了?”凌悠扬毫不留情地打断,片刻前还在微笑,瞬间拉下了脸,顿时寒风凛冽,“还不给我滚!” 时间悄悄地溜过,即使有人对凌悠扬这个不满那个不满,但渐渐地也习惯了。虽然这个太子说话没分寸,行事过于大胆,但是,同样的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在政治也的确有才华,臣子们也都接受了。 凌悠扬对符弦歌的宠溺天下皆知,别人说也说不好,管也管不了,更何况,这世上又有谁敢管他?凌悠扬又会买谁的账?政事上他改偷懒的偷懒,不该偷懒的也偷懒,照他的说法,极东国还有个皇帝在呢,轮不到他凌悠扬来管这么多,各司其职嘛。结果这时被玄崆帝知道,本来玄崆帝病重,有心把朝政渐渐放手给他,听了凌悠扬的说话,顿时气得加重病情。 凌悠扬整日里陪着自己的王妃,美其名曰,要和腹中胎儿培养父子感情,实际上,是他在纠缠弦歌,虽然做不了但抱抱也是好的,望梅止渴嘛。有太阳的时候陪弦歌晒太阳,开花的时候就亲自带弦歌去赏花,一有空闲,他甚至和弦歌乔装打扮,然后带着她去赌场妓院,四处狎玩。两人在这方面的趣味倒是颇为相同,胡闹地无法无天。 在弦歌怀孕快十个月的时候,玄崆帝几乎不能从床上起来,即使难得起来,也走动不了几步。于是,他主动退位,成为太上皇,凌悠扬继承皇位,尊为玄昭帝,符弦歌为后,是后宫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五日之后,弦歌生产,产下一子,取名凌楠。 据说,生产当日,凌悠扬在外故作冷静地等候,眼神不住地往里瞄,结果在产房里爆出声音,“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皇子,恭喜!”听到婴儿的啼哭后,他立即往里冲,看到那婴孩的第一眼,他丧气地苦着脸,脱口而出,“好丑。” 弦歌气结,憋起所有的力气,把枕头砸到凌悠扬脸上,“我生得那么辛苦,你居然还敢抱怨,你嫌丑自己去生一个!看你生不生得出来!” 凌悠扬急忙讨好,“如果我能生,当然帮你生,看你生得这么辛苦,我都快心疼死了。”说完,他愤愤然的目光瞥向那刚出生的儿子,都是你小子害我被骂!看那儿子在弦歌怀里笑呵呵的模样,他更是怒从心中来,恶从胆边生,好,很好,“朕已经想好了名字。” 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他身上,凌悠扬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取名楠,叫凌楠吧。”很多年后,小皇子好奇地询问自己的父皇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凌悠扬厚颜无耻地回答,“你的男的,当然就叫凌楠,如果是个女孩,就不叫这个了。”其实当时还想取个更随便的名字,但怕弦歌不答应,就折中一下叫这个了。 继位没多久,朝廷也很稳定,可惜,凌悠扬又开始他的闹事。他连续两天在早朝消失,满朝文武苦苦等候,终于在第三天有人耐不住,冒死进谏,“皇上,您不该不上早朝。” 凌悠扬恍然大悟,“哦,这个啊,因为晚上做得太累,所以就睡了懒觉,结果朕发现睡懒觉实在是件很舒服的事情,所以又接连睡了两天。又没什么大事,朕想也没什么关系。” 有人会这么跟臣子说话吗?太累?做得太累?皇上啊,虽然我们都习惯了,但你的言行也稍微注意下,底下的臣子幸亏皮肤黑,也看不出他脸红,“皇上,明日的早朝您会来吧?” 凌悠扬犹豫,“这样吧?以后的早朝改为三天一次。” 历任皇帝中,凌悠扬绝对不算勤勉,甚至称得上是懒惰。早朝的时间改为三天一次,后来四天一次,再后来是五天一次,实在是得寸进尺,厚颜无耻了。其实他本来是打算再改得过分一点,可惜满朝臣子跪在地上死谏,弦歌也有些看不下去,就劝了他几句,这才作罢。 日子很安闲,有些太平盛世的感觉。 半年后,雀南国的惠临帝驾崩。 第五卷 月残人缺 第七十一章 波澜 弦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书桌上。凌悠扬是个懒皇帝,常常把奏折带回卧室,然后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地粘在弦歌身上,或者有兴致的时候会去逗弄凌楠。如果被凌氏的列祖列宗知道他居然把政事交给女人,恐怕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生。 弦歌也不愿意管着政事的,她宁可把时间花在宝贝儿子身上,可惜,凌悠扬这皇帝当得太不在乎了,弦歌也只能多担当一些。某人没责任心,她跟某人可不一样。于是,弦歌只能代替那个懒皇帝,一本一本地批阅奏折。 与此同时,凌悠扬正半敞衣襟,斜躺在龙床上,手上拿着个鱼竿,鱼钩上钓着个摇铃,晃来晃去的。他把鱼竿向左一移,凌楠小宝宝就撅着胖墩墩的小屁股,随着那铃声缓缓爬动过去。眼见凌楠就要够着那摇铃了,凌悠扬又把鱼竿向右一晃,铃声清脆悦耳,又引着凌楠宝宝向右边爬动,吭哧吭哧,爬得很吃力。但是,凌悠扬永远不让他拿到那摇铃,鱼竿左晃右晃的,终于,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凌楠宝宝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凌悠扬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弦歌怒目而瞪,“凌悠扬,你再把楠楠惹哭的话,就自己来批奏折!” 凌悠扬笑道,“不会了不会了。”顿了顿,“不过,弦歌你若不批奏折,那日子过得未免也太闲了,后宫都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 “你有意见吗?皇帝是你又不是我!”弦歌目光危险。 “没有,没有。”凌悠扬嘴角邪邪一勾,看到弦歌又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奏折上才放下心来。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瞟到凌楠身上,这个笨蛋,看上去一脸蠢相,除了笑就会哭,哪有他凌悠扬半点风范?不过,逗他玩的确是人生一大乐趣啊。 凌悠扬拿着鱼竿,在凌楠宝宝身上搔老搔去的,依旧不让他的双手碰触到摇铃。可怜的凌楠嘿咻嘿咻地翻来覆去,拼命伸手去拽。凌悠扬看着有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太好玩了,像乌龟翻身一样……” “啪”的一声,弦歌怒得直接把一本奏折丢凌悠扬脸上,“你还玩!你以为你儿子是宠物?” 怎么会?简直比宠物还有趣!当然这句话凌悠扬是不敢说出口的,他接下那本奏折,眼眸含着笑意,“弦歌,你想让我破相?” “错!我想破了你那脑子!”弦歌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批阅奏折,忽然,她神情骤变,身体在瞬间僵硬如石,目光怔怔地盯住桌上一本打开的奏折。 “怎么了?”凌悠扬也发现情况不对劲,起身走到弦歌身旁,低头看那本奏折。他的身体也是微微一滞,“惠临帝死了也值得你这样难过?” 弦歌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我这不是难过,只是,只是感觉很复杂。” 凌悠扬托住她的脸蛋,盯住她的眼,“哪里复杂?” “惠临帝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他没你聪明没你明智,做事情迂腐,每次犯错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弦歌,”凌悠扬笑着打断她,“你拿他和我比,就好比蚂蚁和大象,差距太大了。” 弦歌也笑了,“他的确不够好,也阻碍了雀南国的发展,可是,他现在死了,对雀南国的麻烦也挺大的。惠临帝子嗣稀少,我想不出哪个有足够的能力来继承大统。”她长长一叹,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唉,身在京都的白潜恐怕会很头痛吧?” 凌悠扬眼眸漆黑,在瞬间掩去了自己瞳孔深处的精芒。他揽住弦歌的肩膀,柔声道,“你是我的皇后,是极东国的皇后,比起那些,你更应该关心眼前,不是吗?”他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担心,我可以派使臣去雀南国表示慰问,到时候你也能了解得更详细,也好安心了。” 弦歌扑哧一笑,顺势靠在他的手腕上,“谢谢。”她也没有那么担心,有白潜在,局势总不至于太混乱,唉,最多被三伯趁机趁乱多勒索些好处。雀南国的皇帝又不是她,正如悠扬所说,想到这里,弦歌的目光温柔地望着凌楠胖嘟嘟的粉嫩脸颊,何况,比起那些,她有更值得关心的人。 “悠扬,剩下的奏折你自己批吧。”弦歌站起身子,走到床边后伏下身体,在凌楠诱人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仿佛熟悉了弦歌的气味,凌喃咯咯地笑着,白嫩嫩地小手伸向弦歌。弦歌笑眯眯地抱起宝宝,在自己怀里蹭啊蹭,“好可爱啊。” 凌悠扬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算了算了,小笨蛋,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暂时先把我的女人借你一会儿。目光转移到桌上那一叠奏折,凌悠扬的神情又无奈起来,可也只有乖乖坐下批阅的份。 深夜,灯光暗淡,最后一切归于黑暗和寂静。风呼呼地吹,凌悠扬睡在空荡荡的床上,忽然,他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身子,嘴中低声,“皇甫。” “属下在。”皇甫容从角落里显现出身影。 “雀南国的事情已经发出密函了吗?” “是的。” “元澜那里进行得还顺利吗?白潜那小子现在应该安分多了吧?”凌悠扬的声音淡淡的,黑眸微微眯起。“惠临帝的死,应该没有被怀疑吧?” “一切都照着皇上的希望进行。”皇甫容答道,他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可是,这事若被娘娘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凌悠扬盯住皇甫容,“只要没人说,她就不会知道。” 皇甫容咬牙继续道,“可是皇上曾许诺娘娘不再对雀南国出手,如今却……” “轮不到你向朕说教!”凌悠扬厉声道,他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眉头紧锁,叹气,“我只答应她不对雀南国用兵,不过,若是能不动用一兵一卒就把那个国家掌握手中,那就不算失约,不是吗?” 皇上,您这是在强词夺理。皇甫容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他终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元澜想扶持古湘玲的儿子为幼主,皇上觉得呢?” 凌悠扬微微一滞,摇头道,“随他的便,只要能达到朕想要的结果就可以。” 皇甫容沉默,低头,“皇上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没了,退下去吧。”凌悠扬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弦歌在身旁睡着,他连睡觉都无法安稳了吗?想了想,他闭上眼,下达最后的命令,“记住,不要让弦歌知道,绝对。” “……是,遵命。” 凌悠扬知道弦歌爱他,他也爱她。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清楚地知道。夺得皇位对他而言算不上是什么胜利,那不过是一场游戏的结束,另一场游戏的开始。他在雀南国安排下那么多棋子,不想轻易地浪费。 凌悠扬知道弦歌挂心雀南国,可是他也并不是要把那个国家怎样怎样,他只是想让一切都照着自己的意思进行,这是一种该死的控制欲,他偏偏又该死的很享受。如果真的扶持古湘玲的儿子登上皇位,连话都不会说路都不会走的孩子,很明显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把那个国家掌握在手,说不定雀南国在他的统治下会越来越繁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弦歌还会有不满吗? 凌悠扬站在窗前,夜风吹拂起他额上的发丝。弦歌如果真的足够爱他,即使知道了也该站在他这边吧?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他这是在做什么?考验弦歌的底线? 拉上窗帘,凌悠扬躺回床上。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想被弦歌知道。 他不敢。 他不敢赌。 辗转反侧,凌悠扬却是睡不着了,一怒之下,向弦歌的卧房走去,那笨小孩连晚上都跟他抢女人,他为什么不能抢回来?越是靠近弦歌睡觉的地方,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柔软起来。凌悠扬啊凌悠扬,在这世上,终于也有了你不敢的事情。 凌悠扬偷偷摸摸地爬上弦歌的床,悄悄抱住她。 弦歌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唔……你在怎么来了?” 凌悠扬在她唇上亲吻,“没把你抱在怀里,睡得不安稳。” 弦歌嘴角不受控制地笑起来,更加靠近他的怀抱,“我也是啊。” 符弦歌这个人,其实对政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小时候会学,是因为她不想让爹丢脸。长大后会操心这操心那的,也只是因为身份所迫。如今会帮凌悠扬,更是因为那家伙懒到无药可救。任何一个熟识她的人都知道,符弦歌是一个没野心没抱负的人,有时候手段看起来挺狠辣的,也只是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加麻烦。说到这一点,倒是和白潜有点相似。弦歌自小的愿望也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快乐,是否由她来统治并不重要。 其实,相比以前的生活,弦歌更喜欢现在。因为身世的原因,她一直都不敢生孩子,可真正生下来了,不,在怀孕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凌楠是上天馈赠给她的礼物。她喜欢这个孩子,她爱这个孩子,甚至坚持要亲自照顾,而不交给乳母,完全不理会皇家的规矩。 凌楠虽然还不会说话,可是会哭会笑,而且非常喜欢粘住弦歌,经常会用小小的手掌圈住弦歌的手指,然后就咯咯地笑,睁着大眼睛对弦歌笑。 这种感觉对弦歌来说很陌生,可是很美好。温暖,美好而幸福的感觉,弦歌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胖嘟嘟的手臂,胖嘟嘟的腿,白白嫩嫩的让人想去咬上一口。弦歌看得眼馋,轻轻咬了咬凌楠的手臂,真可爱,连手都这么可爱。 “楠楠,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带你去歧阳城看看。”弦歌笑呵呵的,“那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凌楠咯咯地笑,小手挥舞来挥舞去的。 瞥了眼站立在身旁的皇甫容,弦歌对他微笑,“到时候,皇甫也一起去吧。” 皇甫容颔首,“多谢娘娘。” “皇甫,你的家乡是个怎样的地方?”弦歌突然来了兴致,“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吗?据说大草原是很美丽的。” 皇甫容轻笑,“的确很漂亮。”顿了顿,他垂下眼,“可惜,物是人非。” 弦歌惋惜地望他一眼,安慰道,“那我带你去歧阳城散散心吧?” 皇甫容一动不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弦歌抱住凌楠的手不知不觉就加大了力气,她盯住皇甫容,倏然一笑,“你猜猜,如果我现在要求回歧阳城看看,悠扬会同意吗?” 皇甫容避开她的目光,“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弦歌目光一瞬不瞬,敛起笑容,“本宫命令你揣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皇甫容身体僵硬,闭上眼,固执地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弦歌嘲讽地勾起嘴角,目光紧紧盯住他的神情,渐渐的,弦歌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那家伙果然出手了。” 皇甫容依旧沉默,他无法在弦歌面前否认。他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当初他独自离开家乡,为了报仇他留在凌悠扬身边。为了祖国,他都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更何况弦歌?回忆起初次在军营里见到弦歌的情形,皇甫容更加沉默。符弦歌这个名字这个姓氏,有些最最根本的事情永远改变不了。 “哇……”凌楠忽然大声哭出来。弦歌闻声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抱住宝宝的力量在无意中加大,她急忙站起来哄孩子,“楠楠不哭,楠楠不哭,不哭哦……”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可看到你的反应,我就确定了。”弦歌面无表情,女人的直觉,真是太可怕,她宁可自己没有这种直觉,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可以生活在她想像的幸福中?“皇甫,你老实回答我,悠扬做了什么?” 皇甫容抬头看她,欲言又止,心中决定不了是否该不该说。 “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去知道。”弦歌坚定地望着他,走近皇甫容身边,仰头望进他漂亮的瞳孔,“皇甫,告诉我。” 皇甫容闭上眼,挣扎道,“皇后娘娘,知道了您又能做什么?您有了皇子有了皇上,难道您要抛弃所有的一切吗?您对皇上的爱也就不过如此吗?一旦你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了,您真的确定要趟进混水?” 弦歌笑道,“如此说来,悠扬对我的爱,也不过如此。”她将脑袋靠在凌楠软软的身体上,“皇甫,我舍不得。可是,如果我什么也不管,如果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粉饰太平地生活下去……”那不是一年,甚至不是十年,而是一辈子,这样漫长的时光,“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弦歌温柔地抚摸凌楠的脸庞,露出母亲的笑容,“所以,皇甫,告诉我。” “娘娘!”皇甫容想努力劝止她。 “事情不一定会那么糟。”弦歌微笑,“说不定能和平解决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皇甫复杂地望着她,点头妥协。 第七十二章 幽禁 弦歌静静地听皇甫容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静静地聆听,静静地坐着,整个过程中,神情温和得几乎没有变化,有震惊的必要吗?她认识凌悠扬这么久,她了解凌悠扬这么深,这样的事情,不正是凌悠扬会做出来的吗? 说到底,也正是因为凌悠扬了解她,才会选择隐瞒她。弦歌望着凌楠黑溜溜的大眼睛,轻声道,“皇甫,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吗?” 皇甫容的神情突然就僵住了,张开嘴,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弦歌抬眸,“如果你拒绝,那么,我也会把现在的事情告诉悠扬,你觉得的呢?” 皇甫容轻道,“皇后娘娘是在威胁属下吗?” 弦歌微笑,“不,我是在寻求你的帮助。你知道的,我在极东国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清丽的眸子波光悠悠,“所以,你会帮我的吧?如果不打算帮我,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 皇甫容闭了闭眼,心中不禁一荡,其实她根本不用这么说话,其实他早就决定了,“是的,属下站在娘娘这一边。” 弦歌欣慰,“谢谢。” “娘娘不问理由吗?”皇甫容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可这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皇甫容垂下眼,想看弦歌的神色又不敢看。 “你想说吗?” “不。”皇甫容苦笑,“属下不想。” 怀中的凌楠开始睡眼蒙胧,弦歌轻哼着曲调哄他入睡,抱着他到卧房,替他仔细地盖好被褥,又和皇甫容退了出去。“皇甫,你把悠扬的作为和计划都跟我说说。” “娘娘早就应该知道,皇上在雀南国安排了很多卧底,其实不乏朝中高官。如今,惠临帝驾崩,皇上命令元澜推举古湘玲的儿子继承大统,然后趁机把持朝政。” 元澜那老头弦歌还记得,就是常喜欢和她作对的那个。陆务惜活着的时候就站在陆务惜那一边,陆务惜死了之后她也嫁到这里来了,“有白潜在,怎么轮得到元澜来主持大局?” “古湘玲承诺白潜,只要她登上太后的位子,她就下旨把杨丽凝许配给白潜。” 弦歌听了下巴都快掉下来,“白潜就这样答应了?” “白潜并没有表态,不过,他并不知道元澜是皇上的卧底。” “也是。”白潜只道哪怕古湘玲的儿子登上皇位也对国家没危害,至少比扶持一个昏君要好得多。“元澜现在的行为都是凌悠扬支使的?” “皇上只命令元澜大概的方向,具体的手段并不限制,只要元澜能给他满意的结果就行了。”皇甫容想了想,还是开口,“娘娘,如果没有您的阻止,一切真照皇上的计划进行,对雀南国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或许那国家会更繁荣……” “是啊,在他的手里更繁荣。”弦歌冷笑,“皇甫,祖国毕竟是祖国,再怎么不好,它也是祖国。符家一直都坚持,国土不容践踏,主权不容分享。” 皇甫容道,“奇怪的是,这次的骚动,符家竟然毫无动作。” “符家常年驻守边疆,在朝廷里并没什么势力。”弦歌无奈道,“何况,符霜霖那老头看上去暴躁没耐心,其实肚子里的小九九并不少。那死老头肯定想趁乱捞掉好处,或者,他已经暗暗地出手了,又被白潜给暗暗地阻止了。符家和白家相互制衡,这是彼此默认的老规矩。唉,我也只是猜测,的确该和符霜霖联系联系了。” “娘娘打算怎么做?”皇甫容问。 “你知道悠扬在雀南国埋了多少人吗?” “应该是都知道的,在皇上还是七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埋下,属下一直贴身守在皇上身边,即使有些遗漏,但大部分还是知道的。” “好,你把这些人的名字和官职都告诉我。” 皇甫容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娘娘,您打算直接把这些人的名单告诉符家吗?”这样也好,不用她亲自出手,也不会和皇上正面冲突了。 “不,符霜霖的作风是快刀斩乱麻,具体的行事计划我必须一直和他通气,当然,这些人的名单是一定要告诉符家的。”弦歌叹了口气,忧愁地望向远方,“而且,我还得想方设法地瞒住悠扬,最好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一切在无声中落幕,悠扬想反击也已经来不及,那他自然就对雀南国死心了。” 弦歌的神色并未泄露她内心的情绪,她缓缓地笑出声来,笑了两声,只觉得嗓子发麻,笑得很累,于是面上增添几分倦意,“最糟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思及之处,她竟然说不出口,只静静地站着。 最糟最坏的结果,她不希望发生。她还想把眼前的幸福持续下去。 皇宫里一切的情况跟以前并没有差别,弦歌还是会帮着凌悠扬批阅奏折,奏折里有时会混杂着雀南国的情况,可相对凌悠扬暗地里做的事情,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凌悠扬也依旧粘老婆粘得紧,甜言蜜语从不间断,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又搂又抱的,抽个空会戏耍戏耍凌楠,日子过得那是相当的滋润。 凌悠扬给元澜的信件都是让皇甫容去传送的,所以,每次在皇甫容拿到信件时,都会先拿到弦歌那里,弦歌模仿凌悠扬的笔迹再自己写一封,大多会命令元澜按兵不动。同时,她还和符家通信,定下计策,趁机除掉凌悠扬埋在雀南国的探子。 当然,依着符霜霖的性格,也趁着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扩大了符家的势力,每除掉一个凌悠扬的棋子,朝廷的上的空缺他都会安排自己的人顶上去,这其中自然也有白潜的阻碍,可两两交手,即使胜负各半,符家也着实捞到了不少好处。 每次的信件都修改容易引起对方怀疑,有时候,弦歌在看过凌悠扬的信函后也会原封不动地传送给元谰,但她会把凌悠扬的计划写给符霜霖,让他趁早做准备。理所当然,元谰的回信也都会经过弦歌的手,经过她的修改后,半真半假地呈现给凌悠扬,也勉强蒙混过关。 通过这次的联系,在符霜霖的信件里,弦歌终于对雀南国现今的局势有所了解。她长期生活在凌悠扬的羽翼之下,对外界的信息,尤其是雀南国的信息已经陌生了很久。白潜从来都无心于权势,朝中只要不出大事,他都冷眼旁观,别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凌悠扬命令元澜的计策,一直都是让他不动声色地行动。对白潜来说,他以为不过是一个官员在为努力地争夺权势而已,这种现象太普遍,白潜自然也不会插手。元澜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做过张扬的事情,默默等待自己权势的扩张,即使是培植党羽也不是那么明显,元澜的权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陆务惜死后,朝廷之中,除去白家和符家,也就要数元澜的权势最大了。凌悠扬在朝中的探子并非元澜一人,在设计害死惠临帝后,所有人再全力扶持幼帝,串通好古湘玲这个太后,那把持朝政并非难事。 其实,直到弦歌联系符家之前,根本没有人想像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凌悠扬的一场阴谋,即使知道之后,符霜霖也没有对外公布,一是担心打草惊蛇,二是担心朝局动乱,三是担心凌悠扬会破罐子破摔,做出什么对雀南国不利的事情。四嘛,就是想为符家在这场事件中夺取足够的利益。 弦歌在临走之前,也曾提醒过白潜,说是朝中有凌悠扬的党羽,说实话,白潜是个精明的人,在弦歌走后就开始观察哪些人是探子,可惜凌悠扬是个更精明的人,他早猜到弦歌会提醒白潜,在派人盯梢白潜盯了一段时间,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凌悠扬陆陆续续地让一些手下故意露出破绽,牺牲了几个探子,从而保住了最重要的几个。而且,接下来极东国雀南国越觅国三国签署了停战条约,白潜的戒心就更少了。 弦歌的整个计划中,最棘手的地方就是要怎样瞒过凌悠扬那只狐狸。事实上,实际进行的比想像中容易些。凌悠扬没有任何怀疑,他信任弦歌,他信任皇甫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后,弦歌顺利地和符家交流信息,努力控制朝廷局面。 “弦歌,你怎么越变懒了?”凌悠扬不满地抱怨,“这几天你批阅的奏折越来越少了。” 亏他好意思说!弦歌一脸黑线,“那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凌悠扬眨眼,笑眯眯道,“我的就是你的,所以,我的奏折就是你的奏折,我的皇后,你说对不对?” 弦歌白他一眼,懒得理他,“悠扬,雀南国的情况怎么样了?你不是派遣了使臣去慰问吗?有什么消息?”一边说话,弦歌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没出什么大事,你放心。”凌悠扬安慰道,“白潜有多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符家也出了不少力,一切都很稳妥,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后。”顿了顿,他又笑道,“等我们那笨儿子长大些,你可以带他回雀南国去看看,现在他还小,你还是多在宫里陪陪他。” “悠扬,我想问你一句话。”弦歌考虑许久,犹豫许久,斟酌许久,忍不住开口道,“悠扬,你以前很想把雀南国拿下的,你不打算趁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吗?” 凌悠扬神情骤然一僵,盯住弦歌的眼睛。只是一闪而逝,他偏过脑袋,神情又恢复如常,好笑地反问,“做点什么?” 弦歌回望,“你不用装傻,明明听懂了我的意思。” “呵呵,”凌悠扬好整以暇,“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会难过的,对不对?” 弦歌点头,目光半点都不偏离地盯住他,“嗯。”顿了顿,“可是,让你为了我而放弃……悠扬,你真的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答案?她又为什么要问出这种笨蛋问题?如果他回答“想”,那她该说什么?如果他回答“不想”…… “不想。”凌悠扬的声音很干脆,他笑望弦歌,无奈道,“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弦歌凝视他,倏然一笑,“嗯,我很相信你。”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弦歌每次得闲时肯定会与凌楠腻在一起。凌悠扬不止一次地抱怨,有哪个做皇后的会整日里和孩子粘在一起?有哪个做皇后的会亲自带养孩子? “我既然生下了他,那就一定要由我来养。”弦歌道,“我小时候虽然没有母亲,可父亲待我很好。楠楠有你这个父亲是他可怜,我当然要对他好,我想做个好母亲。” “那你怎么不想做个好妻子?”凌悠扬耍赖。 “哦?”弦歌挑眉,“我这个妻子还不够好?” 凌悠扬看着耀武扬威的凌楠,似笑非笑,臭小子,居然敢狐假虎威?他瞟了眼弦歌的脸色,再看看站在他身后的太监急切的脸色,重重地叹了口气,“弦歌,我晚上来找你,今天晚上你绝对要陪我,至于这臭小子,把他扔给奶娘。”话说完,就急着离开处理政事去了。 夜晚,在凌悠扬的命令下,凌楠被奶娘给抱走了。凌楠哭哭啼啼地想扑向弦歌,小小软软的身体终还是无力反抗大人。也亏得凌悠扬心硬如铁,哼都不哼一声,待耳朵里听不到哭声了,他立刻恬着脸贴近弦歌,温香软玉在怀,“弦歌,对你来说,是我重要还是凌楠那小鬼重要?” 弦歌微笑,“楠楠。” 凌悠扬皱了皱脸,柔软的双唇从弦歌的眼睛吻到鼻子,从鼻子吻到嘴巴,又从嘴巴移到耳朵,轻轻撕咬她的耳垂,闭上眼,神色依旧,“那对你来说,是我比较重要还是雀南国重要?” 怀中的娇躯有瞬间一僵,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凌悠扬并不点破,笑容宴宴,他的目光依旧是温柔的,“或者说,是符家比较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 弦歌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你想说什么?” 凌悠扬的手指温柔地堵在她唇上,缓缓摇头,“你说错了,你应该问,‘悠扬,你知道了什么?’” 弦歌望着他,不说话。 凌悠扬的笑容下隐现冰冷,他把玩着弦歌黑色的长发,绕在手指打圈儿,“弦歌,我是不是应该感谢皇甫是个太监?若他不是,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爬上床了?” 弦歌惊诧,怒目而视,挥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在终究还是停在他脸颊旁。 “怎么不打?”凌悠扬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深邃,“朕说错了吗?难道你用的不是美人计?” 他说“朕”!他竟然说“朕”?!弦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皇上惊才绝艳,到最后得出如此结论,臣妾佩服。” 听到她如此语气,凌悠扬再也装不下去,狠狠道,“朕的皇后果然好手段,连不是男人的人都能迷了去,能把朕最忠心的下属都收为己用,朕甚为佩服。” 弦歌闭上眼,“彼此彼此。”豁然睁眸盯在他脸上,“凌悠扬,如果我不能为你舍弃一切,你就永远无法释怀。”她站起身,手指点住他的心脏,“那么,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 凌悠扬气噎,所幸,他脑袋里还有几分理智,恶狠狠道,“我能为你死。” 弦歌笑道,“我也能。”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也一样。”弦歌淡淡道。 “我可以为你抛弃皇位。” “嗯,我知道,我很感动。”弦歌的语气平平淡淡,可眼神却是狠厉的,“我的确瞒着你骗了你,可原因是什么?不是你欺瞒在先吗?” 凌悠扬高声道,“我不觉得我有做错!” 弦歌笑了,“我也没有做错。” 两个人对视许久,沉默许久,凌悠扬挥一挥袖子,离开,“从今日开始,你不许离开这里!我会对外宣称你在养病。” 弦歌向后一靠,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白色的帐缦,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第七十三章 别离 凌悠扬很生气,非常生气,简直气炸了。 他对弦歌几乎是有求必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即使是这次对雀南国的举动,最初他的想法是武力解决,可弦歌不同意,所以他耐着脾气顺着她的意思签署了三国和平协议。当初她就为了雀南国而欺骗他,如今又是这样。 她究竟有哪里不满?她最关心的不是符家吗?他的行动明明就没有伤害符家。她在意的不是百姓吗?所以他不采取武力,采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她究竟为什么要和他作对?凌悠扬长长叹一口气,他恨死那个女人了,他很生气,甚至愤怒,可是,他竟然无法讨厌她。看到她笑容的时候,他居然反射性地就想揽她入怀!该死的,符弦歌这女人肯定天生是他的克星! 若不是他在雀南国还有其他的探子,若是他一直都通过皇甫和他们联系,恐怕他会被瞒到最后,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凌悠扬将弦歌软禁在寝宫,可顾念到弦歌的想法,知道她最宠爱那个笨小鬼,每天都会让奶娘把凌楠抱到弦歌身边。凌悠扬虽然没法对弦歌做什么,可毕竟憋了一肚子火气,硬是忍着不去见那个可恨的女人。 最倒霉的还是在他底下办事的官员,这两天,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极东国的皇帝陛下心情极度不悦。以前的奏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弦歌批阅,如今把她幽禁起来,凌悠扬只得亲力亲为。既然有这么多笨蛋陆陆续续地送来给他解气,他当然要善加利用。 于是,凌悠扬翘着腿坐在御花园,让上递奏折的官员自己把奏折上的内容念给他听。凌悠扬半阖双眼,神态看上去倒挺安详,“大声点。” 可怜的官员哆哆嗦嗦地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唉,”凌悠扬叹气,“你昨天咬到舌头了?还是被你夫人咬的?怎么口齿如此模糊?给朕重新念一遍。” 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皇上,这已经是臣念的第三遍了。”您老心情不好,敢情拿我们这帮臣子开刷?据说李大人上午回去的时候,是黑着一张脸的,原来如此。 “哦?会顶嘴了?”凌悠扬似笑非笑,“给朕重念。” 圣明难违,官员只得老老实实地重念一遍,为了不再被挑毛病,他一字一句读地极为清晰。 “唉,不行啊。”凌悠扬又叹气了,不迭摇头,“这奏折是写给朕的,你读也是读给朕听的,怎生念得如此没有感情?”顿了顿,“真念不出感情,至少给朕读得有些激情。” 官员欲哭无泪,皇上,不就是翰林书院少几本书吗?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念吗? 听着年过半百的官员激情地念着奏折,凌悠扬半支着脑袋,挑起眉头,他才刚张开嘴,那声叹息还没出口,官员的身体就僵硬了。 凌悠扬见状微微一笑,“王大人,你的笑容不够有亲和力,这次就算了。下次见着朕的时候,记得笑得亲和一点。” 王姓官员僵硬着神色,虽然很想破口大骂,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凌悠扬无礼,尤其当今皇上不比前任的玄崆帝。从登基那天开始,凌悠扬就开始用自己的行为向天下昭示他绝对不是一个君子。如果惹了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臣必将陛下的教诲铭记于心。” 啧,啧,这话说得真是心不甘情不愿啊。凌悠扬就像逗老鼠的猫,“今天就罢了,王大人,以后遇着这种小事,就别事事都禀告到朕面前。朕养着你们这些官员是干吗的?不就为了替朕分忧解劳吗?你们事事上奏,这还叫解忧,简直是添忧。” “……臣知错。” “嗯,知道就好。”凌悠扬摆出一宽宏大度的模样,摆摆手,“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王官员心中高兴得不能自已,生生忍住笑容,急忙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臣告退。” 吹着御花园里的习习凉风,凌悠扬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风静静地吹,他的脸颊也被吹冷了。忽然耳朵里嘈杂起来,他不悦地望去,看见方子晗正和随伺的太监纠缠。 凌悠扬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玄崆帝把方子晗安插在他身边,他一直都努力避开她,能不打交道尽量不打交道。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是不感动,只是他爱的人不是她。想到这里,凌悠扬又咬紧了牙,为什么他偏偏就喜欢上那个可恨的女人? 方子晗始终都在努力靠近凌悠扬,或许他不爱她,可他至少不讨厌她,甚至应该是有点喜欢的。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她,总有一天,他和符弦歌的感情会越来越平淡,总有一天,他会和她在一起的。 前些日子,方子晗就注意到凌悠扬低落的情绪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能让悠扬露出那样的表情,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就在昨天,他还很温柔地对她笑,她还以为自己有了希望自己可以趁虚而入,可是,为什么却是为了那样的事!方子晗抬头望去,正巧迎上凌悠扬的目光,她的眼神立刻一亮。 凌悠扬抬了抬下巴,无奈道,“放她过来吧。” “皇上,奴婢有事上奏。”方子晗远远地走来,身姿婀娜。 凌悠扬几不可见地皱眉,“你来干什么?” “听说皇上想为奴婢指婚?” 凌悠扬挑眉,“你知道了?放心,朕会替你挑个……” “我拒绝。”方子晗打断他。如今有胆子打断凌悠扬说话的人不多。她抬头看他,“皇上,您若执意替奴婢指婚,奴婢情愿一死。” 凌悠扬的神色有些烦恼,重重叹了口气。他伸手想触摸她,犹豫了片刻,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笨小孩,朕只是想让你幸福。” 方子晗一把握住凌悠扬的手,泪眼婆娑,“奴婢的幸福就是陪伴在您身边,皇上……” 凌悠扬心头一软,“随你的意思吧。” 方子晗破涕为笑,“皇上,待会儿可以让奴婢陪在您身边吗?奴婢想服侍您用晚膳。” 凌悠扬目光一滞,淡淡地撇开手,仰望苍穹。沉默许久,他叹道,“不必了,朕要去见弦歌。” 凌悠扬是抱着凌楠去的。凌楠宝宝喜恶分明,他每次看到弦歌都会扑上去,笑呵呵的,又亲又抱。可每次看到凌悠扬,他都会揪他的头发。凌悠扬觉得自己抱了个肉球,伤脑筋,上回抱这小鬼的时候还没这么重,他瞅瞅凌楠,看着他白嫩的肌肤,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看见凌楠露出不舒服的表情这才满意,嘴角一勾,对嘛,儿子就该这么玩。 弦歌斜躺在软榻上,听见下人的通报也没有去迎接。她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稀客啊,简直蓬荜生辉。” 对着她的冷嘲热讽,凌悠扬一笑置之,“好大的架子,这几天您好吃好睡的,难道还有什么不满?” 弦歌白他一眼,目光转到凌楠身上,看见白白胖胖的宝宝,她脸上露出笑容,“楠楠,过来。” 凌楠笑得像朵花似的,咿咿呀呀的,两只白乎乎的小手晃啊晃的。 凌悠扬面无表情,转身把凌楠递给奶娘,“把他抱下去,朕要和皇后单独说话。”结果,凌楠似乎听懂了他的意图,小脸立即皱成一团,扯住凌悠扬的袖子不放。奶娘在旁边急得要命,怎么办,让她把皇子给扯下来吗?这事打死她也不敢。可皇子这么扯住皇上,让她怎么抱出去啊? 凌悠扬眯眼,盯住撅着小嘴的凌楠,他正想把他的手给拉开,眼神的余光却瞟到弦歌,刚想用力的手就缓下来了,顿了顿,他叹道,“你就这么想找朕的麻烦吗?” 弦歌轻笑一声,慢吞吞地走过来,在凌楠脸上轻轻抚摸,“乖,娘待会儿再陪你。” 寝宫里就剩下两个人,弦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终于肯来见我了?” 凌悠扬没有回答,他凝视她,“还在生气吗?” “其实,你把我关着也好。如果放我出去让我自由行动,我一定会忍不住阻止你。”弦歌淡淡道,“至于生气我又怎么敢?你这个九五至尊都亲自来哄人,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凌悠扬望着她不着痕迹的神色,温柔地抱住她,苦笑道,“果然是在生气。不过,在我的目的达成前,我的确不打算放你出去。” 弦歌也不推开他,睫毛微微下垂,“悠扬,这不是小事,任何一个有爱国之心的人,都不可能容许别国干涉自己国家的主权。何况,你的野心不单是想干涉,而是要掌控。你足够了解我,在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嗯,猜到了,所以我才瞒着你。”凌悠扬把弦歌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强词夺理,“不过,弦歌你已经嫁到极东国来了,这里才是你的国家,你是这里的皇后,你不觉得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吗?” 弦歌回眸望他,沉默许久之后,低低一笑,“真可惜,我姓符。”她伸出纤纤玉手,抚上凌悠扬的脸庞,“我知道,你为我考虑了许多,当初你顺着我签订了那三国和约,本来我也该听你的。那时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侵略雀南国,所以才帮我成功签订那和约。可是,悠扬,”顿了顿,她的声音忽然坚硬起来,“你以为你现在的行径就不叫侵略吗?” 凌悠扬长长叹一口气,“弦歌,以前我就有说过,如果你担心,拿下雀南国后我可以让你当那个国家的女皇。”眼眸微闪,他暧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沙哑道,“现在让我停下,就好像在床上让我停下一样,弦歌,你忍心吗?” 弦歌轻笑两声,“的确不可能啊。”她垂下眼,“你不会愿意的,终究意难平。” 凌悠扬忽然觉得她的神情有几分怪异,眉头微皱,垂首凝望。 弦歌静静地抬起眼眸,笑了笑,转开话题,“悠扬,皇甫现在怎么样了?” 凌悠扬眉头皱得更厉害,“你还提他?” 弦歌的目光微微一冷,“你还记得你那天是怎么说我和他吗?若是忘了,我倒是可以提醒一下。” “呃……”凌悠扬无语,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闭上眼,声音沉沉的,“你和他的感情很好。” “在你的命令下,他是我的贴身侍卫,我们感情好也是理所当然。” 凌悠扬被噎了一噎,看上去像赌气的小孩子,“虽然皇甫算不上男人,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吧,他喜欢你。” 弦歌不动声色地笑笑,“大概吧。” “……而且,你也不讨厌他,甚至是喜欢的。” “的确。”弦歌点头,“我很欣赏他,皇甫是个好人,而且有毅力有忠诚,武功绝世,倾国倾城,而且还很善良,该有的品质他全都有,我没有不喜欢他的道理。” “你那是同情!”凌悠扬不悦地反驳。 “原来你知道啊,”弦歌似笑非笑,“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执着这个问题?” 凌悠扬理屈词穷,被她憋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弦歌的脖颈处,“嗯?我是为了什么呢?” “笨蛋。”弦歌眼神复杂,无奈地笑了,“悠扬,你还是把我关着吧,如果你的野望成为既定的事实,那我也无可奈何了,”顿了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我会很生气很生气,气到不想和你说话不想理你。” 凌悠扬抿唇不语,沉默又沉默,不自主地就加大了手劲,将弦歌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疼。”弦歌低声,闭上眼。 “弦歌,其实我不想让你生气的,你生气我不舍得,你不理我我会难过。”凌悠扬深深望进她的瞳孔,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一丝一缕,“我可以为你改变,能变的地方我都会变,可我是凌悠扬,如果你把我性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改变,那我也不是凌悠扬了……” “我知道,”弦歌深深凝视他,眼底深处闪过落寞,微笑“我了解。”她睁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的靠近,温热的嘴唇贴上去,眼中没有迷乱,只有认真,认真地想把他整个人都刻进眼底。 凌悠扬嘴角一勾,立刻反客为主,将这蜻蜓点水转为惊涛骇浪,房中的温度一下子就升高了,唇舌相勾,抵死缠绵,像是炙热的火堆里燃烧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呼吸混乱的声音…… 忽然,凌悠扬脸色一变,身体软软地挂在弦歌身上,眼中闪过震惊,不可置信地盯住她。 弦歌平静地回望,“这件事,你和我之间总有一个人要让步,你不愿让步,我也不愿,所以,只能是这样的结局。”顿了顿,她苦笑,“我说过,我姓符。” 凌悠扬的目光死死盯住弦歌眼红的唇畔,一瞬不瞬,“你在你的嘴唇上涂了……”他自嘲一笑,“如果我不吻你,你又当如何?” 弦歌抬手,抚过嘴唇,“你不会拒绝我。” “哈哈哈……”凌悠扬冷眼望她,“你想做什么?把我囚禁在皇宫里?你以为别人不会发觉?还是想威胁我?你能拿什么威胁我?弦歌,你能做什么?” 弦歌摇头,神情寂寥,摇头,再摇头。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如秋水,荡漾着破碎的光泽,“悠扬,我要回雀南国。” 他豁然瞪大眼。 她靠近他,她凝视他,笑了笑,额头抵住额头,“我要离开你。” 第七十四章 潜逃 离开?什么是离开? 凌悠扬面无表情,真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漆黑的眸子,冰冷的目光,“再说一遍。” “既然你能知道我跟皇甫串通,那说明你在雀南国还有其他探子,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符家在京都朝廷没有足够的势力去干涉,白潜又因杨丽凝而受到限制,所以,我要亲自去处理。那些人是你的下属,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多少也会卖点面子吧。”弦歌微笑,“只要他们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凌悠扬目如寒冰,嘲讽道,“回去?你真把自己当成雀南国的救世主?” 弦歌摇头,笑了笑,偏过脑袋,“悠扬,你还想瞒我骗我?如果我不说,你打算永远都装作不知道?”她长长叹一口气,目光复杂,“你让元澜在雀南国收服其他人拉党结派的时候,打的都是符家的名号,你以我跟你的联姻作为依据,以利诱之再以符家相胁,悠扬,你真想让符家背上不忠不义之名?” 凌悠扬不自然地避开她射来的眼神,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悠扬,这样说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我的婚姻只是你的一场算计吗?”弦歌抚额苦笑,“如果你真的顾念我们的夫妻之情,这次放我回去,你之前利用了符家的名声,这一回,也让我利用一下你凌悠扬的名声。” “哦?”凌悠扬挑眉,“你这是请求还是威胁?” 弦歌望着他,淡淡道,“这是要求。” “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无可奈何。”弦歌叹道,“我凭自己的能力去处理。” 凌悠扬瞪住她,“你以为你可以从极东国离开?你以为你可以从我当皇帝的这个国家离开?” 弦歌垂眸低笑,“你以为现在的你可以拦住我?手不能动脚不能动的情况下拦住我?” 凌悠扬被她气得倒吸一口气,眼睛瞪了又瞪,可对方仍是无动于衷。他眯起眼,恶狠狠道,“符弦歌,如果你敢走,那就永远都别回来了,为你那个狗屁符家鞠躬尽瘁到死吧!” 弦歌盯住他,温柔一笑,“承蒙吉言。” 好,很好,这个女人真是可恨到了极点。凌悠扬不愿屈居弱势,硬生生憋住怒气,嘴一勾,眼神幽暗,“符弦歌,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如果你走了,那就忘了我忘了凌楠,永远都不要回来,我会给你一封清清楚楚的休书,大告于天下。” 弦歌不语,她深深地望着他,苦涩在脸庞上蔓延开来,“你这才叫威胁。” 凌悠扬冷笑,“原来你还在乎?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在乎,我该为你的在乎感到高兴吗?” 弦歌闭上眼,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沉默得有些死寂,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眸,手指一寸一寸划过他的面颊,流连不已,沉沉开口,“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或者很久以后,或者就在不久以后,我会为自己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可是,如果我不回去,如果我视若无睹地继续留在你身边,无作无为地看着雀南国陷入你手,我现在就会开始后悔。” 听闻此言,凌悠扬的眸底立即一片漆黑。 “当初我嫁过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如今若什么也不做,那就完全违背了我的初衷,未免太可笑。我丢不起这个脸,符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弦歌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以后即使后悔了,我也会继续走下去,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创造的错误我就自己一力承担,虽然我不觉得这个决定是错的,只是,悲哀了一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悠扬,你自己保重。” “符、弦、歌!”凌悠扬咬牙切齿。 弦歌微笑,站起身,后退一步,“休书就休书,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皇后收到过休书,我也算是千古第一人。” “我会恨你的。”凌悠扬一直盯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凌楠也会恨你的。” 弦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尖锐的指甲刻进肉里,疼痛四处扩散,她笑若春风,清澈见底,“悠扬,你没有做错,我也没有做错,你不觉得自己做错,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你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一直是这样的。你不用为了我改变,我也不舍得你为我委曲求全,更何况,事实证明,你根本就改不了。真的,你不用改,我爱的,本就是那样的一个凌悠扬。正因如此,所以这样的结局也就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最后,弦歌很认真很认真地看他一眼,“你就照你所希望的路走下去吧,我也一样。”说完,她伸手一弹指,点中他的昏穴,看着他极度不甘愿地闭上眼,那样熟悉那样骄傲的眼神,弦歌忍不住笑了笑,“再见。”虽然,你已经听不见。 弦歌转身打开屋门,跨出两步,看见外头的几个侍卫已经昏迷倒地,她仰望蓝天,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小溪流水,亭台楼阁,皇甫容手上抱着睡着的凌楠,定定地站着,“娘娘。” 弦歌笑着走近,“我还想着要再去见楠楠一面,你倒替我省了工夫,皇甫,看你的样子,悠扬对你也算手下留情。” “其实,陛下是个好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皇甫容恭谨垂首,“陛下只是革了我的职,让我闭门思过。” 弦歌望着他,“对不起,还是连累到你了。” 皇甫容一动不动,“没事,在我同意帮助娘娘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能够帮到您,我很欣慰。”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这个家伙是个好人是个笨蛋,对他的利用她不是不愧疚,忽然叹道,“皇甫,你想和我一起回雀南国吗?” 风轻轻地吹,拂过红花绿叶,掠过冰凉的耳梢。皇甫容微微抬眸,张开嘴,顿了顿,“娘娘担心我?”真的是在担心?他都已经做好被利用的准备了。 弦歌笑着点头,“你的仇也已经报了,如果担心失去悠扬的信任和重用,可以考虑和我离开。” 皇甫容天下无双的容颜上有点呆呆的,他笑了,垂下眼,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谢娘娘的关心,陛下有恩于我,我想留在他身边。” 弦歌了解地点头,视线从他身上转到凌楠身上,目光深刻得像是要把那个幼小的身影镌刻到灵魂里,她咬唇,生生逼迫自己做出决定,“皇甫,请你答应我,好好地保护楠楠,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她没办法带凌楠离开,虽然她很想很想,非常想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可如今的局势,她连让自己离开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再加上凌楠,那顺利脱逃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皇甫容神情上添上一丝同情,沉重地点头,“只要我还活着,必会保证皇子一生平安。” 弦歌宽慰地笑了,她伸手抚摸凌楠柔软的面颊,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孩子,她疼爱到骨子里的这个孩子,其实,她很想听他喊她一声“娘”的,可是,她来不及听他说话来不及看他走路来不及等他长大,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她却要离开。 她想带他走,可是,对楠楠来说,或许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他是尊贵如斯的皇长子,太子之位也会稳稳妥妥地落在他身上。若带他离开了,这本将属于他的一切或许也轮不到他了。 弦歌的眼眶有点热,她吸了吸鼻子,“楠楠,要记得,娘很爱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才会鼓足所有的勇气把你生下来,还没有把你生下来就已经开始爱你了,你是上天赠与的最珍贵的宝物,第一次发现,孩子是这么可爱的一种存在。 凌楠闭着眼,甜甜地闭着眼,香喷喷地睡着。 弦歌咬紧下唇,颤抖的双手覆盖在皇甫容肩上,垂落的黑发从肩上划过,“皇甫……拜托你了,请一定要照顾好他。” 皇甫容望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复杂地凝视她,“我以我的生命发誓。” 弦歌沉痛道,“谢谢。”她用尽所有的力气转过身,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几乎都快断掉了。或许,这个时候凌楠若是哭出声,弦歌就没有离开的力气了,可是,从弦歌跨出步伐到她从皇宫消失,凌楠始终睡得很香很甜,除了淡淡的呼吸,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弦歌用上最快的速度离开,提气掠身,几乎使上了所有的功力。她在极东国并没有什么势力,若凌悠扬在恢复意识和行动后全城围捕,她逃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凌悠扬是五天上一次早朝,所以弦歌对皇甫容下令,在五天后再恢复凌悠扬身体上的禁制。 思绪游走间,弦歌已经停在了九王府的门前。虽然她已经乔装打扮,但门前那管家看见弦歌的容颜,立刻领神会意,他打开小门,向弦歌行礼,“皇后娘娘,王爷已经恭候多时。” 弦歌点头,很快走了进去,顺着小道前行,看见凌陌忧仰躺在卧榻上。对方也看见了她,笑道,“好久不见,凌悠扬那只狐狸还真着了你的道儿?” 弦歌不和他废话,直接道,“我逃脱的路线都安排好了吗?” 凌陌忧眼含笑意,当初皇甫容来找他,说是要他帮忙让眼前这女人回到雀南国,他还不信,啧,啧,啧,想不到,他那个像狐狸一样的皇兄,那个从小到大招风引蝶的男人,难得真心喜欢上一个女人,却是如此下场,想到这里,他又笑了,“我那可怜的皇兄啊……” 弦歌眉头一皱,“时间很宝贵,皇甫跟我说,你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凌陌忧有恩必报,当初欠你一个人情,自然会帮你。”更何况,他也很想看看凌悠扬那心高气傲的人吃瘪的样子。“我都帮你安排好了,只要不出岔子,你肯定能回去。” 弦歌点点头。“劳烦了。” 凌陌忧扔给她一块玉佩,微笑道,“你拿着这个东西,到林枫客栈天字七号房去找一个叫舒跃的人,你会带你走的。” 弦歌点头,毫不留恋的转身,“谢谢。” “喂,我最后再说一句,你会后悔的。”凌陌忧好心道,“凌悠扬向来有仇必报,看看太后的下场看看凌靳朔的下场你就该知道,小时候的凌悠扬未必有多大野心,只不过,那些人惹了他,他就一定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他们想要他的命,他就把他们的命都拿去。如今,你是他最在意的人,你的举动绝对会伤到他,他那个人心眼儿小得很,”凌陌忧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若伤他一分,他绝对还你十分。” 弦歌无奈一笑,“我知道。” 哦?知道?凌陌忧挑眉,“知道你还走?你觉得他伤不到你?” 弦歌摇头否认,“他是这世上最有能力伤害我的人。”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凌陌忧沉默了,目光中多了一份探究,“你是为了雀南国才想离开的吧?虽然我不知道凌悠扬对那国家做了什么,不过,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将来这国家若是属于他了也就意味着属于你,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弦歌轻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等到有一天,极东国归于雀南国的版图,九王爷您还有兴致问一句‘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她长叹,“我不想雀南国的百姓生活在极东国的阴影之下,我不想以后雀南国人见了极东国人都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凌陌忧不说话。 “而且,那是我的祖国,从小生长的祖国。”弦歌反问,“九王爷,您知道祖国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吗?” 凌陌忧沉默,无力回答。 “那么,我走了。”弦歌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空气的味道,还残留一丝符弦歌身上淡淡的女子香味。凌陌忧的脸色是病怏怏的,他半阖双目,对着无人的房间笑了一声,“凌悠扬啊凌悠扬,这一回,你真的踢到铁板了。” 第七十五章 废后 凌悠扬此刻被困皇宫,路上百姓也没人见过她,所以弦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林枫客栈。京城是当今天下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人来人往,林枫客栈里也是人流络绎不绝。弦歌在和掌柜说了声“找人”后,便毫无阻拦地来到天字七号房。 弦歌轻轻推开门,屋里比起外头暗了许多,进入视线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个少年盯住她看,秀气的面庞上镶嵌着一双野兽似的瞳孔。弦歌怔了怔,“你是舒跃?” 少年点点头,脸上傲气明显,“你就是表哥让我帮忙带出极东国的人?” 弦歌又是一怔,很久没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了,呵呵,有点怀念啊。“你口中的表哥是指九王爷吗?” 舒跃鄙夷地望着他,“你连这都不知道?舒家是表哥母妃的娘家……算了,不跟你这种无知小民废话,你叫什么名字?” 弦歌有趣地望着他,“名字不说也没问题吧?我这种无知小民的名字说出来也会玷污舒公子的耳朵。或者带我出去和我的名字有关系吗?” 舒跃明显被她说话的语气给惹到了,就近拿起身旁的杯子,运功向弦歌胸前掷去,雷霆之速,可见他的确有几分功力。哪料到弦歌稳稳接下,巧笑嫣然,抬手举起杯子,“舒公子想请我喝茶吗?” 舒跃怔了怔,意外地眨眼,脱口而出,“你功夫不错嘛。”顿了顿,“尤其以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弦歌忍俊不禁,“多谢夸奖。” 舒跃站起身走到弦歌身旁,他比弦歌矮了半个脑袋,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算了,看在你功夫不错的份子上,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本少爷原谅你刚才的失礼。”最近父亲让他去边关训练,在启程之前,却被表哥要求帮忙带个人出关,要带个累赘他已经很不满意了,居然还是个出言不逊的女人!不过,他喜欢功夫好的人,姑且放她一马。 弦歌道,“舒公子,我们可以尽快启程吗?” 舒跃挑眉,“你很急?” 弦歌微微一笑,“如果舒公子可以加快行进的速度,在下感激不尽。” 舒跃很合作地点点头,“好,”他眸中精光一转,笑道,“表哥让我帮的忙从来没有好事,你的身份不清不白的……若是拖延了行程,恐怕我也会有麻烦吧?” 呵呵,真是聪明的孩子。弦歌垂眼,“多谢。” 两人没有太多的交谈,立刻退房离开京城,一路畅通无阻。五天之内,在凌悠扬恢复行动能力之前,弦歌自然是想离得越远越好。弦歌换上一套小厮的装扮,跟在舒跃身后,一路快马加鞭,将一个又一个的城池抛在后面。 经过连续几天的赶路,两人已经离京城很远,不过,到达边关的话需要十来天时间。舒家在极东国也算是有权有势,舒跃是舒家大少爷,每次经过关卡的时候都很顺利,听了他的名字,也没人赶来盘问什么的,全部爽快地放行了。 又过了几天,弦歌和舒跃二人正在一家客栈里歇脚,大白天的,外头竟然有士兵在街道上巡逻。一开始,舒跃并没当回事,可遇见巡逻的越来越多,甚至有士兵在挨家挨户的盘查,舒跃将一切看在眼里,沉默地前行,经过关卡的时候,虽然还是没人敢拦他们,但明显严格多了。等到出了关,舒跃瞥了眼始终沉默地弦歌,淡淡道,“是因为你吗?” “……我也不知道。” 唉,他可能拣了个大麻烦啊,表哥,你究竟把什么人扔到我这里来了。走到了这里又哪会有回头路?舒跃的大少爷脾气也不小,向来目空一切,抱怨归抱怨,毕竟还没把这事放在眼里。直到又过几天,舒跃和弦歌在另一座城池的一家客栈休息吃饭,竟然在外面看见了眼熟的人。嚣张如舒跃也愣了几愣,他呆呆地转过脑袋,“那人你见过吗?”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悄悄指了指路上的某人。 弦歌抬眸一瞥,是唐礼啊,悠扬竟然把他派出来了,“见过。” 舒跃盯住她,悄声道,“那人我见过几面,是在皇上身边的,是皇上的亲信。”顿了顿,“喂,女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弦歌无奈一笑,“我只是一个逃亡的人。” 舒跃不再多问,安静地吃完饭,两人继续赶路。路上的盘查严厉很多,舒跃也安分一些。关卡的士兵毕竟还是卖这位大少爷的面子,放他们通过。唐礼和弦歌他们擦身而过,只要不遇到认识她的人,弦歌很有自信可以安然离开的。她毕竟还是皇后,悠扬不可能对外宣布皇后逃宫,甚至连弦歌的画像也不敢外传,否则更难善后。 当然,凌悠扬若真有破釜沉舟的气魄来追回弦歌又另当别论,若他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挨家挨户地搜查,让士兵们都看过弦歌的画像,甚至封住所有关口,那弦歌即使插翅也难飞。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真的闹大了,弦歌这个皇后当不了,而且还得送去冷宫。极东国和雀南国的情形就更僵持,而且,极东国的百姓又会怎么去想符弦歌? 弦歌低低一叹,悠扬毕竟还是手下留情了。 等弦歌最后顺利到达边关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边关沙石,京城对这里已是鞭长莫及,舒大人是这里的主帅,这个地方是舒跃的势力,很快就能回去了。弦歌安静地待在房里,正在准备一些干粮和衣物,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她抬头一看,是舒跃。 舒跃气喘吁吁的,眼睛用力盯在她脸上,“你究竟是谁?” 弦歌一怔,笑眯眯道,“舒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皇上废后。”舒跃一字一顿。 废后?废后。 他终是决定废后了。 “这个皇帝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无缘无故就废后,听说朝中的臣子连番进谏,希望他收回旨意。”舒跃冷哼,“当今皇后如此声誉,才几年的时间就如此得人心,喂,女人,你听了高不高兴?” “你们的皇帝以前是浪荡子,所有人都觉得是皇后娘娘把他劝入正途的。”弦歌似笑非笑,“其实,那些臣子在担心若皇后不在,皇上会不会打回原形,放荡不羁地做一个风流天子。这样子的话,就太丢脸了。” “你别打岔!”舒跃皱眉,盯住她的眼,“我问的,是你高不高兴。” 弦歌还是笑,“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与我无关吧?” “放屁!”舒跃忍不住迸了句脏话,双目炯炯有神,“你的名字是什么?” 弦歌笑而不答,想了想,她轻道,“算了吧,别问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就是要知道,我不想最后被骗了还做傻子。”舒跃逼问,“说实话,你是不是符弦歌?” 弦歌笑着垂下眼,渐渐的,唇边的笑意敛去,她轻轻低下头,不说话。 如此的一个低头,也是点头默认的意思了。舒跃抚额长叹,“天哪,表哥竟然把这种麻烦扔给我!”顿了顿,他一把拉起弦歌,一手把包袱塞到她怀里,“走吧走吧,你快点走,别给本少爷惹麻烦了。” “……谢谢。”弦歌闭上眼,随后就跟着舒跃离开。一路上,从通过关卡到进入雀南国,她仿佛都有点心不在焉。边城远境,黄土平原,风吹起大片大片的沙尘,弦歌脑子想的,只是废后那件事。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跟她切断一切?是不是意味着,他跟她,从此情断义绝?他这样做算是满足她的愿望放她离开? 能够平安回到雀南国,能够不伤和气地回来,本应该是件极其令人高兴的事才对,可是,真正看到他决定废后……弦歌心中的那根弦突然绷断,在沙尘中闭上眼,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中怎样都高兴不起来,有的,只是排江倒海的难受。 凌悠扬远在京城的皇宫,脾气是从来没有的暴躁。一群臣子上奏反对,可他一意孤行,甚至不愿见任何人,直接从寝宫里把废后的圣旨给扔出去。 习习的晚风透过半启的轩窗吹来,凌悠扬怀里抱着凌楠,眼神阴鸷,目光焦距在某个不明的地方,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偌大的寝宫里只有这两个人,空荡荡的,让人觉得无限寂寞。凌楠睁着天真无知的大眼睛,吮吸着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指,目光在凌悠扬脸上打转。 “看?看什么看?”明知他听不懂,凌悠扬仍像发泄似地教训道,“笨小孩,真没用,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她居然舍得离开你?” “……”凌楠眨巴着眼睛。 “没心没肺的女人,我一定要让她后悔!她还真以为我凌悠扬没了她就活不下去了?”凌悠扬愤恨地眯眼,“我要让她的儿子不认她,一辈子讨厌她憎恨她,让她遗憾到死为止。” “……”凌楠又眨了下眼睛,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 凌悠扬不悦地盯住他,紧抿双唇,半晌,他闷闷地出声,“对牛弹琴。”然后,沉默地撇开脑袋。 凌楠连连笑了好多声,婴孩幼稚的笑声在寝宫里空旷地蔓延着,听起来只有无奈的萧索。笑着,笑着,凌楠止住了笑声,一切又回归安静,他在凌悠扬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小眉头不高兴地皱起来。 空旷,空旷,很空旷。 寂静的夜,有人已经远远地走了,只剩下他,和他。 “真是好黑的天。”凌悠扬毫无章序地说道,闭上眼,他把脑袋埋在凌楠充满奶香的身体上,“呐,笨小孩,只有我和你了。” 她只把你留给我,我只有你了。 她走了,不会回来了。 第七十六章 回国 回到歧阳城,那是两天后的事情。 边关寒风,飞沙走砾。灰白色的岩石堆砌成那高高的城墙,哨兵在城墙上笔挺地站立,熟悉的盔甲,熟悉的装束,弦歌眯起眼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他们盔甲上镌刻的字体,模糊的轮廓。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尽情享受故乡的空气,抬头仰望,城墙上那面红色的锦旗上绣着大大的醒目的“符”字。 风声飒飒,旗帜被吹拂的声音撩得激情澎湃。城门前的士兵看到弦歌,大声质问,“那个人,对,叫的就是你,给我过来。” 一身脏兮兮的男装打扮,弦歌美丽的脸庞也蒙上尘埃,五官教人看不清楚。她稍稍抬眼,质问她的士兵面生得很,恐怕不认得她。她笑了笑,快步走过去,态度显得很配合。 “你是女的吧?”士兵上下打量,怀疑地皱起眉头,“怎么这副打扮?”很可疑啊。 “嗯。”弦歌笑笑,“穿着男装在路上方便些。” 士兵的眉头皱得很紧,“你过来的方向,你是极东国的人吗?”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弦歌想了想,道,“我是从极东国出来的。” “哼,”士兵很不顺眼地瞟她一眼,“你还敢来雀南国?而且还敢到歧阳城来?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个皇帝做了什么?小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赶紧回去吧,如果让城里的人知道你极东国的人,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闻言,弦歌眨眨眼,犹疑片刻,不确定道“皇帝做的事……是指废后那件事?已经传到这儿来了?” “不知好歹!狗胆子倒挺大,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士兵怒目大喝,“你居然敢说符城主的闲话!” 弦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说话,该说她这个城主做得太成功了吗?她半是欣慰半是有趣地挑眉,虽然不知道她哪句话说得失礼了,仍是诚恳道,“对不起,小兄弟,能放我进去吗?” 士兵的态度顿时不友善许多,冷眼看她,“你有通关文碟吗?” 弦歌诚实地摇头。 “没有还敢来?”士兵终于找到毛病,大手一挥,向城里的同僚大喝,“快点,把这人抓起来审问,有可能是极东国派来的奸细!”这其中的成分,有一大半是公报私仇,看不惯这女人对他敬爱的城主不敬。 弦歌愣住,怔怔地站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反捆在后,被人挟持着向前行进,一步一步地押进歧阳城,弦歌有些哭笑不得,巡视押送她的那三个士兵。她无奈地摇头,抬起头盯住其中一个比较眼熟的,淡淡地开口,“我说,这是要把我绑到哪里去?” 那士兵似是一下子回过神,看了弦歌一眼,他表情一僵,颤抖着观察弦歌那张灰蒙蒙的脸,脸色瞬间苍白,又由白变红,由红转青,他伸出手指抖啊抖的,“城……城主?” 话音一落,四场俱惊。 那三个士兵的脚步都停下来,盯住弦歌看,不知在看什么,眼睛不能转脚步也动不了,似是受惊吓似是不相信,表情不自然得很。 弦歌继续笑,“你们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三个士兵怔了怔,忽然间,同时爆发出极大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惹得边上其他人纷纷注目。站在不远处巡视的副官林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起眉头,大步跨来,严厉斥责道,“闹什么闹?你们不守在城门前到这来干什么?”说着,他发现三个士兵还捉着一个犯人,“这是……”话说到一半,他就对上了弦歌似笑非笑的眼哞,竟也一下子就懵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因,你很威风嘛。”弦歌嘴角一勾,“一副傻傻的表情,太丢脸了吧?” 林因诺诺开口,不确定道,“城主?” 弦歌懒懒一笑,“这天下还有哪张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林因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嘴巴就不知不觉地裂开了,说实话,他在笑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弦歌傻笑。目光向下一瞟,看见弦歌被绑住的双手,他急急忙忙伸手去解,绳子解了一半,林因的脑袋里灵光一闪,急速转身向后跑去,“老大!老大!”跑开老远,又意识到这样喊太没规矩,临时改口道,“将军,将军,您看谁回来了!” 弦歌一怔。 符雪迟刚刚练兵结束,脸上身上不断流淌着汗水,黑发也有些凌乱,手上正拿着块毛巾胡乱擦拭。看见林因跑到自己身边,他的目光顺着林因指的方向望去,距离太远,映入眼帘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动作,所有动作都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 风停了,云止了。 弦歌甜甜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挣开身上的绳子,一步一步走去,“好久不见,雪迟,别来无恙?” 符雪迟的表情极淡,可目光极热无比,“你回来了。” 弦歌笑着耸耸肩,“你过得怎么样?” “……比你想像地要好些。” 弦歌了然一笑,似是猜到他会这么说,“你先忙你的吧,我回来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棘手等待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我现在去找三伯,有机会我们再聊聊。”顿了顿,她苦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这场合,还有我这身打扮都得改一改,那么,我先走一步。” 符雪迟沉默地看着她,目光一分一秒都没离开弦歌,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 弦歌笑了笑,转身就向城里走去。 林因实在看不下去,老大这样子该说木讷还是无能?看他平时在战场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啧,真是丢脸。林因一晃就拦到弦歌面前,嬉皮笑脸,“城主,你总得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替你洗尘接风啊!” 弦歌似笑非笑,“没有浪费的必要,我不好这一套。” “太不给面子了吧?”林因可怜兮兮道,“而且您不在的时候,我儿子也生出来了,我还想让您瞧瞧呢。” 儿子一词微微刺痛弦歌,她骤然沉默下来。 林因却没看出状况,只道打铁趁热,大声嚷嚷,“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您到营地来,就在老大房里,让我们好好庆祝!” 弦歌甩甩脑袋,又恢复笑容,“那就这样吧,我就先走了,你们也别太浪费,随便点儿就行了。” 林因奸计得逞似地笑了笑,挤眉弄眼,“当然,当然。” 弦歌摆摆手,表示就这样了的意思,继续跨步向前走去。忽然,手腕被人拽住,她侧过脑袋,视线从手移到那只手的主人,最终定格在他脸上,眨眨眼,不确定道,“雪迟?” 符雪迟不去理会林因在旁拼命使的小眼色,神色极其坦然,他拉起弦歌的手就往前走,大步流星,“你现在是要去见义父吧?我带你去。” 弦歌被动地被他拖着走,很配合地跟在他身旁,在两人走出相当一段距离后,已经离开军营很远时,弦歌无奈地瞥了符雪迟一眼,“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符雪迟想了想,开口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带你去。”顿了顿,“而且,你看看你现在这身打扮,进去大门就有问题。如果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你回来了,那骚动会更大。”他稍稍停下脚步,回头微笑,“所以,还是让我带你去吧。” 弦歌睁大眼,无话可说,她扑哧一笑,点头,“悉随尊便。” 微风吹拂起来像是细草摇动推挤的声音,蔓延到无限广阔的远方。天空蓝得能滴出水来,清湛且深邃。软绵绵的白云浮过他们的头顶。 这样熟悉的城池,这样熟悉的街道,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符家的大门。两人最终停在符府前,管家看见符雪迟后替他开门。 “吱”的一声,符家的大门在面前敞开。 弦歌深深呼吸一口气,跟着符雪迟跨步进入。他们停在符霜霖的屋门前,符霜霖似乎听到了外头的声音,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是雪迟吗?” 符雪迟应声,“是,现在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符霜霖正坐在椅子上,他抬头一看,好奇道,“你找我有……”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就死死盯在弦歌脏兮兮的脸蛋上,沉默地看着,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弦歌浅浅一笑,“三伯,久别重逢,看到我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符霜霖眯了眯眼,为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假假咳嗽几声,没好气,“你可没说你要回来。” “说来话长。”弦歌笑笑。 符霜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符雪迟身上,“雪迟,你先回去工作吧,我和弦歌有话单独要谈。”符雪迟沉默地点头,然后就关门离开。待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了,符霜霖站起身来,狠狠一拍书案,厉声道,“凌悠扬那小子居然敢休妻!他把我们符家当成什么了?非得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弦歌斜瞟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他的错。” “你还替他说话?”符霜霖瞪住弦歌,“符家的女人肯嫁给他那是给他面子,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即使是个皇帝,我们也不见得会放在眼里!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个被休的皇后,也是第一个被休的符家的女人,不给凌悠扬那小崽子一点教训,他是学不乖的!” 弦歌怔了怔,然后很自然地裂开嘴,笑容可掬,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三伯,听到你说这席话,我终于明白当初爹为什么不把位子传给你了……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下之意,敢情是说他卤莽?符霜霖被她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啪”的一下挥开她的手,又狠狠一拍桌子,“放屁!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你皮痒了是不是?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敢打你!” “怎么会?这世上哪有三伯不敢做的事?”弦歌笑不可支,她拼命想忍住,一边捂嘴一边瞟向符霜霖,笑着,笑着……她缓缓闭上眼,收敛起所有情绪,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只是,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是我选择离开的,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符霜霖怒目,“休书是他写的!算计是他开始的!难不成还是你的错?”说话的气势,若是弦歌敢在他面前点头肯定会挨一巴掌。的确,符霜霖虽然不怎么喜欢弦歌,但这个女娃好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女娃好歹是姓符。即使他常常骂她打她,可不代表别人也能欺负!而且还是当着天下所有人拂了符家的面子! 弦歌笑笑,“别说这个了,我回来是为了把事情处理好的。三伯,如今朝廷的局势如何?符家的立场有了决定吗?” 符霜霖冷哼一声,“能有多少好处就给符家占多少好处!哪怕没有好处也要替符家把好处给抢来!”他眼角上挑,眯眼道,“等着听你的意见。” 弦歌沉吟片刻,“湘玲……太后有表态吗?” 符霜霖不怀好意地瞅着她看,忽然诡异地笑了,“说起来,当年我主张将古湘玲杀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那时候是你一意孤行将她力保。好了,那丫头是活下来了,活下来当了太后。”刻意地停下声音,他似笑非笑,“如今,你得证明给我看,让她活下来对符家还是有好处的。” 弦歌眨眼,想了想,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让我证明?” “废话!”符霜霖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太后密旨传话,说要见你,让你进京一趟。” 弦歌连连眨眼,莫名一笑,“她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三伯,应该是你主动联系她的吧?” 符霜霖哈哈大笑,态度很是得意,“这你就猜错了,”难得她也有猜错的时候,心中顿时高兴万分,像是赢了比赛一样。“是那位太后主动联系我的。” 弦歌的眼神一瞬不瞬,直直地注视符霜霖,像要从他脸上读出什么。 “凌悠扬休了你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古湘玲一知道这事就传书给老夫,说你一定会回来,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符霜霖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坚决有力,“弦歌,去吧,进京去,给符家打一场大胜仗回来!” 弦歌沉默地偏过脑袋,黑发滑落肩膀,她伸手盖住符霜霖苍老的手背,轻轻点头。 第七十七章 遗憾 弦歌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梳洗一番,身心疲劳,她软软地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过去了。梦中是白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的氤氲雾气,看不清,摸不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漫无边际地游荡,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一双熟悉的手掌抚摸到她脸上,弦歌睁大眼睛去看,只在那层层叠叠的迷雾中看到那双摄魂夺魄的黑色瞳孔,他嘴角邪魅地勾起,“你若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可以考虑跟我回极东国,在那里没有人会提起它,岂不是很合你心意?” 弦歌重重地怔住了,这句话很熟悉很熟悉,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哦,记起来了,她说,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她跟他说,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大笑反问,你能给吗?能给吗? 可是,到了如今,选择离开的人是她。弦歌站在白色迷雾之中,仿佛在看一场别人上演的戏剧,她在梦中看到看到那个男人扬眉,那个男人不羁地掀唇,她听到他问自己,难道我给你就接受? 然后,那个自己,那张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蛋沉默下来了。再然后,那个自己低低地说,低低地对那个男人说,你给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自作聪明。那个男人,凌悠扬说了这样的四个字。 那个男人眯起眼,恶狠狠道,“符弦歌,如果你敢走,那就永远都别回来了,为你那个狗屁符家鞠躬尽瘁到死吧!” “我会恨你的。”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凌楠也会恨你的。” 弦歌头脑突然开始发晕,昏天暗地的,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这是梦境吗?这还是梦境吗?眼前乱乎乎的,忽然所有的一切都从白色切换到黑色,黑色笼罩在周围,弦歌的额头沁出冷汗,耳中骤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婴儿的哭声,她心头猛然一跳,楠楠? “楠楠!”她拼命喊叫,脚下一落空,弦歌在瞬间睁开眼,喘着粗气,眼前只能看到白色的缦帘。她闭了闭眼,缓缓坐起身子,视线透过窗户,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她苦笑,喃喃自语,“我睡了这么久吗?” 屋中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符府的丫鬟轻声道,“城主,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弦歌摞了摞发丝,“有什么事吗?” “林因大人刚才来过,提醒您别忘了晚上的聚会。因为城主在睡觉,他很快就走了。让奴婢等您醒了的时候说一声。” 弦歌点点头表示知道,随手穿了件衣服,就向军营的方向走去。夜风很凉,弦歌漫步在街头,头脑清醒许多。她走到林因约定的地方,本以为会看见热闹的情景,却没有听到想像中喧闹的声音,进入眼帘是空荡荡的一片,周围异常安静,桌上摆着几盘菜肴,醇酒香浓,灯火通明。目之所及,只有符雪迟一人。 弦歌的脚步明显一顿,本想转身离开,可迎上雪迟炯炯的目光,她摇头苦笑,走上前去,“林因那小子安排的?” 符雪迟点头,然后又摇头,“是我默许的。” 弦歌挑眉一笑,坐在他对面的位子,肚子的确有点饿了,她拿起筷子就去夹菜,“那么,特地跟我单独见面,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弦歌似乎听出了点弦外之意,一口咽下嘴里的菜,她轻道,“就是因为想清楚了以后,所以才决定回来的。呵呵,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回来了,而且,为此抛弃了自己根本不想抛弃的东西。” “我也很意外,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符雪迟看着她,声音也很轻,“虽然很想见你,可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形。” “我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形。”弦歌的目光像要望透他,启开双唇,“从我爱上悠扬开始,我一直在害怕,担心我们最后会站在对立的局面。”她自嘲地一笑,“人啊,难道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会成真吗?” 小时候,最害怕父亲会离开自己,结果噩梦成真。然后,当她决定嫁给凌悠扬的时候,她害怕自己会爱上那个人,结果这段感情就变成了现实。再然后,她一直害怕今天的局面会出现,她害怕会离开那个人。本来以为有了那张三国合约,他们之间的路会走得更平坦,可惜,功亏一篑,她还是离开了,她还是回来了。 “雪迟,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我选择留在他身边,我担心我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神智不清地帮他对付雀南国。”弦歌柔美的五官中恍现悲凉,声音萧索,“如果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趁着自己还有理智的时候回来,再不走的话会越来越走不了。” 符雪迟忽然觉得嘴中的菜肴难以下咽,听她讲这么多,他听得最最清楚的还是那句话,“弦歌,你爱他吗?很爱很爱?现在还爱?” 弦歌轻轻地,坚定地,“我爱他,很爱很爱,至今还爱。” 符雪迟抿唇苦笑,闪亮的眼睛黯然许多,了然道,“不用应得这么认真,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一样。我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话,弦歌,即使我问的是事实,你也只要点点头就好……听你这么说,会影响我的食欲。” 弦歌沉默地低下脑袋,闭上眼,“你问我,所以我回答,用最直接的语言回答。” 符雪迟长叹一声,“在你出嫁的那天开始,我就拼命说服自己死心。”他伸出手臂,似乎想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可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去,“为什么?在我死心的时候回来?弦歌,我的定力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这样很容易让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弦歌抬眸看他。符雪迟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她一抬眸,就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你希望我怎么做?” 符雪迟笑笑,没说话。 “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雪迟,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弦歌的目光毫不回避,“而且,你也要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现在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风花雪月。” 符雪迟还是笑,笑得很僵硬,“我知道,可是,我也说过,以前就说过,弦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坦白地说,“现在这种情形,你已经回不去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回去了,以凌悠扬的脾性,他还会再接受你吗?” “不会。我跟他之间的可能性是我亲手斩断的,在天下所有人的眼前,我们彻底地结束了。”弦歌说话的态度很沉稳,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团棉花扔进水中,慢慢地浸湿,慢慢的下沉。沉甸甸地吸满水,永远也浮不起来。“可是,可是至少给我一点幻想,想想的自由总该给我。如果我因为逃避而跟你在一起,那么,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符雪迟的身体重重一颤,这样残忍的说法,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呵呵,他真想大笑,这样的说辞真有符弦歌的风格。“你想一个人孤独到老吗?” “怎么会孤独?我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每次想起都觉得很幸福。”弦歌淡淡一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太早了。” 符雪迟仰头喝了一口酒,他随意地伸手擦擦嘴角,“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等多久。我和你也有很多的回忆,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抱着回忆活下去,可是看到你回来,我发现光是回忆已经无法让我满足。呵,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一个人。” 符雪迟接连喝了好几口酒,喝的速度太快,他的面颊很快就红了,“弦歌,如果知道今天的局面,如果知道他会让你伤心,如果让你回到当初,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你还会嫁给他爱上他吗?” “如果啊……”弦歌偏过脑袋,身子向后一靠,半阖双眼,“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从来没打算回头看,我选的路我就会自己走下去。” 符雪迟盯住她,“那么,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爱上他?还是后悔回来?”弦歌挑眉反问,顿了顿,她像是发觉自己说了蠢话,摇头苦笑,“如果没有他,我就不知道感情还能是这样子的,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子的。我承认,和他这么长的时间里,痛苦有很多,或许比快乐更多,可是他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弦歌微微一笑,摇头,“我不后悔,我只是很遗憾,很遗憾不能和他走到最后。” 大门半敞着,一阵夜风透过门隙吹了进来,弦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笑了笑,然后缩了缩身子。 她在最无奈的时候嫁给了他,昔时红妆奢华,震动两国。彼此猜忌,彼此试探,彼此诱惑,偏偏就是这样的相处,她竟然还能爱上他。可是,等到完全熟悉对方体温的时候,等到情根深种的时候,却迎来这样的结局。 她不能为他付出一切,她不能为他妥协一切,她和他之间,不能只有爱情。 呐,悠扬,你后悔吗?如果我这样问你的话,你一定会嘲笑我的吧?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那样嘴角一挑,那样邪气地笑笑,然后用很不屑得语气说一句,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没什么好问的,可是我却很想知道。 对不起,我很遗憾,我只能说我很遗憾,悠扬,我本来是想和你相伴到老的。 “我也很遗憾。”符雪迟惨然一笑,语气不似平常。“弦歌,你爱的是那个人,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偏偏是我。对我来说,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弦歌默然片刻,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符雪迟挥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你呢?”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弦歌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脑袋越埋越深。她随手一挥,灯火尽熄。 夜风在门外轻盈地流淌,弦歌闭上眼,缓缓的。天色已经很暗很暗,屋子里比外面更黑更暗,弦歌静静地坐着,无人看得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悠扬,我很遗憾。 而且,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第七十八章 密谈 翌日,天色刚亮,弦歌就一个人启程向京都前行,打算尽快与古湘玲见面。途中经过各个城池,传得最热的还是她和凌悠扬的事情。这位玄昭帝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被街头百姓翻来覆去地说,一般即使是废后,那也是把皇后打入冷宫,可他却把符弦歌放走,把皇室的老规矩弃如蔽缕。 有人说,这下子符家的面子还往哪搁?有人说,这对帝后之间的事情恐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有人说,符弦歌既然被休,那她现在又在哪儿?有人说,凌悠扬是想给雀南国一个下马威,说不准过段时间就会带兵攻过来…… 天空灰蒙蒙的,大雨磅礴。 弦歌正欲出行的脚步就这样止住了,她坐在一家小酒肆里,正喝着一碗酒酿圆子羹。耳朵里听到的是“沙沙沙”的雨声,还有身边其他客人的聊天声。 “据说,符弦歌符城主前些日子已经回到雀南国了。” “胡说,我怎么没听说?” “我有亲戚在歧阳城,听歧阳城里的人说的。” 弦歌面无表情地坐着,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小二看弦歌快喝完了,热情地上前招呼,“客官,还要再来一碗吗?” 弦歌摇摇头,眼睛注视着窗外。那小二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息道,“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呢?客官,你要出门吗?” “嗯。”弦歌笑道。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这可真麻烦,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弦歌喝下最后一口,优雅地起身,“很快就会天晴了。” 即使这天要变,也只会转晴,她正是为此而来的。果然,没多久,雨就停下了,弦歌放下银子,背起包裹向外跨步走去。 见到古湘玲是三天后的事了。琼楼玉宇,天黑月高,清冷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宫廷。 弦歌倚在门边,一脸的风尘仆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的佳人,沉默不语。 “怎么不进来?”只有古湘玲一个人坐着,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浅笑,“进来吧,顺手把门关上。” 弦歌停顿一下,把门关上,几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参见太后。” 古湘玲也没有纠正她,浅笑依旧,凝脂般的玉手轻轻一摆,“你居然真的回来了,而且这么快就回来了。” 弦歌淡淡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是啊,若是以你的脾性,若是那个跟我一起长大的符弦歌,哀家料想,她绝对会回来的。”古湘玲咯咯娇笑,目光一转,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不过,哀家倒是没有料想到,经过这么多事情,你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会为了符家鞠躬尽瘁。” 弦歌眉头微皱,撇开了眼,“不劳太后操心。”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结果也好,至少哀家很满意。”古湘玲笑了,眉目俏生生地望着弦歌,“哀家以前都没有想过,我们居然会有这么生分的一天。” 弦歌也笑了,“是啊,我也没想过,以前的朋友竟然会当上太后,这算是造化弄人吗?”顿了顿,“而且,我也没想过,你竟然会主动和符家联系主动和我联系,我以为太后对符家的憎恨,应该势不两立才对。” “你没有长进,不代表哀家也没有长进。”古湘玲笑得很甜,可眼底却是一片平静,“很简单,人总要学着长大,哀家现在这个位子,并不适合跟符家作对。哀家不想自取灭亡,哀家还想稳稳地坐下去。” 弦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好整以暇地开口,“那么,尊贵的太后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古湘玲深深地望着她,也不犹豫,落落大方道,“我想和你合作。”目光中满是认真,她甚至不用“哀家”而是用“我”这个字,“我想和符家合作,希望你们做我和我皇儿的后盾。” 弦歌怔了怔,然后又笑了笑,“你在朝中不是有元澜么?而且,依着你和符家的过节,你想有支持有倚靠,大可去找白家。”顿了顿,她质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古湘玲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弦歌,你这是明知故问。元澜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你也正是为此离开凌悠扬的,不是吗?”她骤然沉默下来,无惧无畏地迎视弦歌射来的目光,“是的,我不像你,这个国家会怎么样,我或许没有你那么关心,但我不想它在我手中毁掉。比起元澜,比起符霜霖,我至少了解你的为人,我选择和你交易,是因为比起其他人,我更相信你。” 她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认识了如此之久,她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了解得如此之深。对以前的事情不是没有芥蒂,只是,当时间漫漫地流淌过去,当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当她的位子越坐越高,当她身边再没有人可以去相信,她发现,她最先选择的合作对象,还是符弦歌。 她爱过符雪迟,即使现在也多少留有点感情,可是,当古湘玲要从符家选出一个人来进行交易,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人影,却是那个她曾经要恩断义绝的女人。 是啊,她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和弦歌说话了,她再也不会看见弦歌的面容了。她以为,她会居住在这个冰冷的宫殿,而弦歌将留在遥远的国度里当她的皇后,两个人再无交集。她是讨厌过她的,她是憎恨过她的,她是嫉妒过她的,只不过,这在记忆里面,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高高在上的地位,还有这座死气沉沉的皇宫,果然容易让人苍老吗?在夜深噩梦中,古湘玲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自己是不是已经不是古湘玲了? “你相信我?”弦歌像是听到什么陌生的词汇,她玩味地瞅着她,“尊贵的太后,如今的你说出这种话来,可是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对古湘玲来说,对现在的古湘玲来说,人只分为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两种。扪心自问,她相信弦歌吗?不,只是相比其他人,相比符霜霖相比符雪迟,弦歌的心性更适合合作,至少弦歌不会干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情。 “你想笑就笑吧,我也不会阻止。”古湘玲杏眸轻眨,抿唇浅笑,“独享后宫的极东国皇后,你为了国家抛弃那样尊容的富贵,抛弃你爱的男人你爱的孩子。弦歌,你选择回来,光是这一点,你就值得我相信。” 弦歌眯了眯眼,神色上并无太大反应,只是骤然沉默下来。她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遥远的天际,片刻,只是片刻,她就收回自己的视线,在古湘玲面前坐下,淡淡道,“你想要怎么样?说来听听。” “元澜那个人不能留,我不相信他更不会相信他身后的凌悠扬。虽然我在皇宫里生存的时间不多,可也不会天真到去倚靠他们。”古湘玲娓娓道来,“朝中最有能力保住我和皇儿的就只剩下白家和符家,我不选择白家有很多原因,与符家不同,白家常年服侍在帝王身边,白家的几个老头子心计犹胜符家,而且,白潜和杨丽凝的关系过于复杂,如果他们两个人最后在一起,更是壮大了白家的声势,总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了他们……”古湘玲停下声来,自嘲一笑,“不,我从头到尾都控制不了他们,皇上尚且年幼,我们只会被当作傀儡。” 弦歌对她这番话倒是极为赞同,历朝下来,白家虽然忠心,可这天大的诱惑摆在眼前,他们肯定忍不住不捞好处。白家符家双方制衡,如果平衡的局面被打破,那符家也定然不会罢休,朝廷也会生起风波。 “所以,我当时就决定投靠符家。我在符家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里面的人也很了解,从合作的人选来说,符霜霖也比白家好不了多少,只有你,”古湘玲的眼底光彩横生,认真地凝视弦歌,“弦歌,如果你愿帮我,我便与你分享这大好河山。” 弦歌“嗤”的一声笑出来,“你即便将这皇位给我,我也不稀罕,更何况是分享?”她脸上仍带着笑容,只是目光已幽深许多,勾了勾唇,叹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一句话问出来,多少已有默许的意思。古湘玲眸中笑意萌生,“朝政之事,我懂得不及你。皇儿才两岁多,江山也没坐稳,我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全靠元澜撑着。弦歌,我希望你除掉凌悠扬在我国的势力后,能保住我和皇儿的地位。” 弦歌静默片刻,抬头又道,“如果我帮了你,你又能给我什么?” “虽然我手头上没什么实权,可是,毕竟还有太后的地位和垂帘听政的特权。”古湘玲缓缓站起身来,伸出手握住弦歌的手,“我可以封你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承诺,任是弦歌也愣了一愣,半晌,她开口反问,“你不怕我架空皇上的权利?如果我等皇上成年后也不把权利还给他,你们该当如何?” 古湘玲捂嘴轻笑,“你不是说你不稀罕吗?”顿了顿,她正色道,“除了摄政王,我还希望你担任太傅教导皇上。弦歌,从小到大,你一直希望雀南国能出一代明君,如今,我把这个机会摆在你眼前,”说到这里,她深深注视弦歌,“这个孩子,这个皇上,我把杨啸交给你。” 弦歌被她吓了一跳,倏然瞪大眼,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许久,她轻轻垂首,这个动作又似低头又似点头,“你带我去看看皇上吧。”湘铃啊湘铃,不枉我们相交十年。你果然知道什么条件最能打动我的心。 她想雀南国的腾飞崛起想了十多年,父亲即使到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看到那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她符弦歌等了这么久,符家等了这么久,国家百姓等了这么久。如果把新帝交由她教导,是不是,她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那一天? 第七十九章 太傅 弦歌第一次见到杨啸,就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微风吹拂的蔚蓝苍穹下。 圆圆的黑溜溜的眼珠子,睫毛又长又翘,笑的时候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个酒窝。杨啸察觉到有人,抬头看见古湘玲后立刻笑得很灿烂,小小的人儿就这样跑了过来,偏偏还跑不端正,身子极其不稳,左摇右晃的。 古湘玲失声道,“小心。”然后一把将杨啸抱入怀中,嗔怪道,“走都走不端正呢,还想跑?就不怕摔跤?” 杨啸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怕,啸儿不怕。”小酒窝在他脸上显现,“母后,母后,啸儿今天很乖哦……”话说到一半,古湘玲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母后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以后要自称‘朕’,怎么老会忘?” 杨啸用力地点头,“知道,啸儿知道。”意识到说错了,他急忙改口,“朕知道。” 古湘玲苦笑不迭。 弦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当她看到杨啸小小的身躯跑过来的时候,当她看到古湘玲一把抱起杨啸的时候。弦歌只觉得心在一阵一阵地抽痛,很痛很痛,痛得都快站不住了。楠楠,如果楠楠会走路了,如果楠楠会说话了,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她是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母亲,她亲手把那个孩子,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丢在极东国。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那样对凌楠是最好的,可是,那何尝又不是自我安慰呢?冰冷的指尖慢慢蜷缩在炙热的掌心中,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内心早已坍塌成一片一片的废墟。等楠楠长大以后,会不会恨她?恨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作为一个母亲,她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任何原谅。 强迫自己稳稳地站定在这片土地上,用尽所有力气挺直背脊,弦歌闭上眼,内心在不停地呼啸不停地颤抖。可是,可是她多么想亲眼看凌楠长大多么想亲手抚养他!她根本不想错过那个孩子,不想错过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他的成长,想看他第一次走路的样子,想听他第一次说话的声音……只不过,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啸儿,母后为你找了一位天底下最好的太傅。”古湘玲把杨啸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指向弦歌,笑道,“从今往后,就由符城主来传授你知识,你要好好听话。” 弦歌将目光聚焦到杨啸脸上,正巧迎上他黑溜溜的大眼睛。杨啸皱了皱眉,装老成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符弦歌。”弦歌淡淡一笑,“不过,还请皇上称微臣一声‘符太傅’。”她要做这个孩子的老师,她要让这个孩子成为雀南国历史上最杰出的皇帝。 杨啸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粉嫩的面庞上满是认真,“你很年轻啊。” 弦歌点头,“不过,微臣比之皇上已经足够年长了。” “也很漂亮。”杨啸并不吝啬赞美,黑溜溜的眼珠子在她脸上打转。 弦歌忍俊不禁,小小年纪就分得出漂亮不漂亮?“多谢皇上夸奖。” “你是女的,”杨啸有点纳闷,还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古湘玲,“女的也可以做官?” 弦歌勾唇,“当然可以,”她的目光也微微瞟到古湘玲脸上,“而且,做的还是最大的官,以后不论皇上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微臣帮忙,就由微臣来替皇上分忧解劳。” 听到这句话,杨啸笑得格外灿烂,“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帮朕?” 弦歌笑着点点头。 杨啸的情绪格外激动,回过头去望着古湘玲,想从母后嘴里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看到古湘玲微笑颔首后,他小小的身躯上前两步靠近弦歌。弦歌凝视他期许的目光,含笑蹲下身子。杨啸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抓弦歌的手,可惜他手太小,抓不住,只能捏住弦歌的两根手指,嘴巴裂开,“符太傅,以后就麻烦你了。” 弦歌心头一颤,温热的小手让她想了凌楠,那个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凌楠,那个每次感觉到她靠近就会笑出来的孩子。她的黑眸倏然沉静下来,嘴角微微一勾,凝视住杨啸,“皇上客气了,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又与古湘玲商讨了一些合作的细节,弦歌看看该说的都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皇宫。她顺着街道向符家的府邸走去,在经过一条羊肠小道的时候,她警觉身后有人跟踪,眯了眯眼,弦歌站定原地,朗声道,“不用偷偷摸摸的,都出来吧。” 四道身影随着她的声音闪现在眼前,四人的衣服都很普通,看上去像寻常百姓,不过,武功倒都是一流的。他们虽然围在弦歌身旁,但气息上并无敌意。 弦歌懒洋洋地扫他们一眼,“四位贵客有何贵干?”她才刚到京都就遇上如此阵仗,这四个人怕是从她走出皇宫那一刻去就跟上了吧?啧啧,她该为她所受到的关注感到高兴吗? “符城主。”四人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恭谨道,“有人想要见您一见,还请您卖个方便。” 有人要见她?弦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人既然称呼她为符城主,那恐怕是雀南国的人。她还以为是元澜按捺不住想见她,原来不是。不过,雀南国里消息这么灵通,还跟她有如此“交情”的人实在不多。弦歌笑道,“是白潜么?” 四人的眼眸中扬起一抹惊讶,为首之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垂首道,“符城主跟我们去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弦歌朗笑一声,也不多加言语,爽快地跟着他们前行。去看便去看,去见便去见,她难不成还怕了不成?一行五人弯弯绕绕,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最终伫足于一家竹庄前,里边弦乐缈缈,可感觉却没什么人,有些冷清。 给她带路的人正想进去通报,弦歌已率先一脚跨进,丝毫不理会那四人的阻挠。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白潜悠闲地坐在竹椅上品茗听琴,看她闯进来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抬眸瞥一眼。 “对不起,大人,属下拦不住……” 白潜宽容地摇头笑笑,“没事,这女人你们本就拦不住。”心里想着连凌悠扬身为一国之主都拦不住她,更何况其他人呢?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来。白潜摆摆手,“都下去吧,我要和符城主私下谈一谈。” 弦歌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似笑非笑地瞅着白潜,“你我的交情有这么好吗?白潜你消息挺灵通的,居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说吧,究竟有什么事?” 白潜耸肩一笑,“以前就知道你实际上是个傻瓜,如今看来,你比我想象得更傻。好好的皇后不做,你跑回来做什么?现在歧阳城城主的事务都由符霜霖代理,你回来还剩下什么?”他眼睛直直盯在弦歌身上,“凌悠扬告之天下要休了你这皇后,独霸后宫的皇后如今变得一文不名,我很想想听听这其中的理由。” “呵呵,你这样子很像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弦歌讥笑道,“我为何回来?白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多少有猜到一些。”白潜淡淡道,“你这个傻子会抛弃自己的男人抛弃自己的儿子,恐怕只会为了雀南国和歧阳城,对不对?” 弦歌不以为意,“你说是就是。” 白潜同情地望着她,“怎么?凌悠扬打算对雀南国出手了?你忍受不了被夹在两难之中,所以决定离开?符弦歌,你脑子被驴踢了?你以为你离开又能怎样?还不如留在那个蛇蝎男人身边阻止他,那岂不是更好?” “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弦歌冷冷扫他一眼,这事本就是她心头的伤口,她可不想被人一提再提。“悠扬不是想出手,而是已经出手了。” 白潜一怔。已经出手?他怎么没感觉到? 弦歌嘴角微微翘起,“这朝中有多少人是凌悠扬的,难道白潜你丝毫都没有感觉到?” 白潜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双唇紧抿,犹豫地开口,“抱歉……真的安插了人?”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丢脸丢到家了! 弦歌也是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嘲讽,“最大的那个,便是元澜。” 白潜的脸色顿时沉重下来,动了动嘴唇,“元澜?”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听你的意思,是还埋了其他人?” 弦歌缓缓颔首,“要想不流血地占领整个朝廷,只有元澜一个明显不够。不过,他也犯了一个错误,他的探子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人只有元澜一个,所以,”顿了顿,她手指用力一抓,“只要除了头,群龙无首,应该可以解决这件事。” 其实这番话,弦歌还真是冤枉了凌悠扬,谁不想自己的探子占据高位?只不过雀南国的朝廷没那么好混,光是把元澜送上位去就花了好一番心血。凌悠扬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朝廷两大格局就是符家和白家,没有那么多空位能轮得到他。 白潜沉吟片刻,抬头盯住她,“其实你不必回来,你把事实告诉我和符霜霖,我们自会解决这件事。如若你还待在极东国凌悠扬的身边,也能打探到更多的情报,来个里应外合,不是吗?” “该打探的我都打探了,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努力抹去心头那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其实,待在那个人身边却一直做着背叛他的事情,那种感觉才是最令人忍受不了。弦歌垂下眼,叹口气又抬头应道,“如果我不回来,符霜霖未必肯跟你合作,你真以为符家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友好?”依着符霜霖的脾气,如果是他遇到这种事,一旦发现被人跟踪,尤其还是白家的人跟踪,他肯定痛下杀手。“而且,你以为元澜会坐到今天的位置,真的只是因为他个人的缘故?” 当年只是跟在陆务惜身后的一个小臣子而已,等到陆务惜死去,按照常理,这人也应该树倒猢狲散,失去势力慢慢潦倒才对。可是,元澜出乎意料地越爬越高。白潜的眉头微微皱起,还是太大意了,他早该仔细观察监视元澜才对,不该放任他的。元澜会有今天,这其中最大的助力还应该数太后才对。太后在无依无靠的时候主动选择了元澜,才使得他有了今天。“你和太后说了什么吗?或者,太后和你说了什么?” 弦歌眨眨眼,这家伙反应倒是挺快的,“你想知道?很想知道?”她嘴角一勾,“我凭什么告诉你?” 白潜几乎吐血,这女人,每次说到要紧关头都玩这一着。 弦歌似笑非笑,“白潜,我离开这么久,你还没把公主搞定,难不成怎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太丢脸了吧?” “不要扯开话题!”白潜面颊微红,神色却是自然无比,“符弦歌,老实说,你是不是和太后达成了什么交易?” 弦歌挑眉,静了静,站立起身,叹道,“回去和你家老头子说一声,让白家以后收敛点,”她清亮的眸子里透出磨砺后的光芒,像无声无息的刀刃一般,“我可没打算手下留情。” 白潜一怔,既然符弦歌都这么说了,那她跟太后之间果然达成了某项交易。太后和符弦歌是从小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以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总体来说,对那位太后而言,相对白家,应该更加信任符弦歌。白潜的心思并不外露,笑得温文尔雅,“我会转告的。” 第八十章 纷乱 满朝文武都是一片寂静,无人说话,无人行动。 空气中满是紧绷,古湘玲坐在晶莹玉帘后面,声音淡淡的,如述家常,“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太后,老臣反对。”白家的老太爷白渊常站出列,不忘狠狠瞪弦歌一眼,“老臣本就不赞成让女人做官,可符家的城主之位是世代相传的,老臣无法干涉,如今,太后你竟然要晋封符弦歌为摄政王,这如何能令众人服气?” 白渊常很少会干涉朝政,平时代表白家发言的都是白潜。可今天在古湘玲炸起平地惊雷后,白潜竟意外地沉默,只深深看了弦歌一眼。按捺不住的是白家这位老爷子,他一开口说话,很多本来震慑于符家威压之下的朝廷命官们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元澜在一开始也意外了一下,毕竟以前古湘玲每次要做决定之前都会和他商量,这次却是毫无预兆。他瞟瞟弦歌,又瞟了瞟那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心里开始思量整件事情。 弦歌静静站在一边,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懒懒散散,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还打了两个哈欠。“白大人,您是对我有意见吗?”她的声音成功吸引到白渊常的目光,于是笑道,“或者,您是对符家有意见?还是对女人有意见?嗯?” 古湘玲忍俊不禁,在帘子后面偷笑。 白渊常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以前觉得白潜这孩子不服管教,如今和符弦歌一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上。“符弦歌,听听你说话的语气,你有对长辈的尊重吗?” 弦歌笑容可掬,“白大人,您才是对太后不尊重的那个人。如今这里做主的人是谁?您扪心自问,反对我担任摄政王难道没有私心?白大人,若真依您的意思,您又将太后的威仪置于何地?难不成,这朝中任命职位,还是您白大人说了算?” 白渊常狠狠一甩手,“信口雌黄!你曾经在极东国待过,还是那里的皇后,难道不该怀疑你吗?” 古湘玲清了清嗓子,轻柔的声音在大殿内缓缓荡漾,“众卿家稍安毋躁,哀家自己也知道,其实哀家并不擅长朝政。这个国家是大家所有的,哀家希望它可以越来越好,所以,一直想找个信任的人来主持朝政,白大人也好,元大人也好,都可算是朝廷栋梁,没有你们,哀家也坚持不到今天。不过,哀家从小和符弦歌一同长大,非常清楚她的才能,哀家相信她一定能担当好摄政王一位。” 古湘玲顿了顿,看这台下似乎还有人要说话,她悠悠一笑,继续道,“而且,从私心出发,符弦歌也算得上是哀家最信任的人,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符弦歌就是雀南国的摄政王!” 话音一落,白渊常就“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沉痛,“请太后三思。”他一跪下,接连又有几位大臣跪下,嘴里嚷嚷着“请太后三思。” 古湘玲在帘子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轻咬嘴唇,正想甩袖子离开,想了想,还是坐下来。她长长叹一口气,“摄政王,下面的事情就由你来处理吧,哀家先走一步了。” 弦歌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巡视大殿一圈,走到跪下的白渊常面前,从上往下俯视他铁青的面孔,喝道,“来人!把白大人押回白府监禁起来,日后没有本王的旨意就不用再来上朝了。你们在白府外监守着,一旦让本王发现白大人离开,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 话音一落,白渊常就呼的一下站起来,怒目而视,“符弦歌,你太目中无人了!” 弦歌一笑而过,“白大人,本王再教你一件事,请记得我的官职在你之上,以后见到本王要尊称一声摄政王才对!” 四周的侍卫犹豫片刻,终不敢违背弦歌的命令,把白渊常给押下去了。跪在地上的其他官员一见此种情形,又被弦歌冷冷的目光扫视,顿时不敢再造次,连忙退下去。 退朝后,弦歌一人漫步在宫廷中,正想去皇上那里给他上课,却见白潜拦在她面前。白潜笑吟吟地看着她,“尊敬的摄政王殿下,多谢您今日手下留情。” 她手下留情了吗?弦歌自己也不知道,她浅笑,“你家老头子一定觉得我今日令他颜面扫地,你居然还说我手下留情?” 白潜笑得灿烂,“只是颜面扫地而已,这当然算是手下留情了。说起来,你今天的做法太过独断独行,实在不够聪明。太后让你处理明显想让你做恶人,你居然还真跳下这坑。” 面对他的敏锐感觉,弦歌欣赏地笑笑,“做恶人就做恶人,我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名声。将来这江山是要还给皇上的,如果我在朝中太得人心,以后皇上也不好做。” 白潜诧异道,“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距离皇上亲政至少还要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以你的才智足够改变一切,你真会乖乖把权力还给那小皇帝?即使你同意,符家会舍得吗?” 弦歌哼笑一声,“白潜,你这算是在试探我吗?如果我真的妄想权力,那又何必回来?我只想送给雀南国所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而已。至于符家,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或许会带给它不少好处,但是,真正做主的人是我,我不打算被符家控制。” “虽然不打算被符家控制,不过,你也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来壮大符家的声势吧?”白潜了然地笑笑,“照你的态度来看,你打算彻底压制住白家,把符家送上雀南国第一大家族的位置?” 弦歌并未正面回答,边笑边跨开步伐,“所以嘛,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了,要白家以后收敛点,否则,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白潜望着她的背影,眉目微敛,低低的叹息消散的缥缈的空气中。争或不争?他还想让朝廷太平个几年呢?不过,即使他不争,白家也不会不争,但是,凭着符弦歌的能耐,再加上太后在后面支持,恐怕白家的胜算不大。 雀南国的朝廷中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担任摄政王的职位了,而同时兼任摄政王和太傅官职的人物,雀南国悠久的历史只出过两个,符弦歌是第三个。前两个人物,也都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担任此职,刚开始自然风光无限,大权在握。不过,等到皇帝长大了,那两人的下场却连功成身退都做不过,都被皇帝胡乱按了个罪名处死。 这些事情,弦歌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只是觉得,这个赌注值得她去冒险。她不会把权力握在手上不放,她会把杨啸教得很好很好,一定会很好很好。 弦歌掌权以后,并未急着对元澜下手,她开始逐步消除元澜的党羽,也把凌悠扬埋下的其他官员贬职的贬职,放逐的放逐。任何一个明眼人看了都知道,元澜迟早也会被罢免,可奇怪的人,他竟然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也没主动来见这个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弦歌一边不紧不慢地进行着一切,一边开始细心教导杨啸。杨啸是个很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他还没开始接触朝政,可弦歌每天在书房办公的时候都会让他坐在旁边。杨啸身边并没有亲近的人,所以,就格外喜欢粘着弦歌。在小小的杨啸眼里,此时的弦歌无疑和神明差不了多少,无所不能,几乎可以翻云覆雨。 他崇拜这个太傅,他敬爱这个太傅,他喜欢这个太傅。在杨啸以后长达五十年的帝王人生中,他每次处理事情,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开始思考,如果由太傅来做决定她会怎么做?对年幼的杨啸来说,相比高贵的母亲,他内心深处更喜欢弦歌,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除了贴身的小太监,就只有符弦歌了。 “太傅,朕昨日夜里没有睡好,你陪陪朕好不好?” “太傅,那个糕点是御厨特地为朕做的,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太傅,外面的天气好好啊,朕能不能去放会儿风筝?” “太傅,朕昨天做梦梦到你了,还梦到朕长大了……” “太傅,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杨啸小小的身躯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看到弦歌就异常兴奋地跑来,然后扑到他身上。他不敢对古湘玲做的事情却反而敢对弦歌撒娇。弦歌也很喜欢抱着他的感觉,香香软软的身躯,令她不禁想起尚在远方的凌楠。所以,能贯的地方她都会尽量贯着这个孩子。 一日,弦歌正在书房批阅奏折。耳中听到了声响,她一抬头就看见杨啸圆圆的脸蛋,于是挑眉道,“你不是想去晒太阳吗?居然舍得回来?” 杨啸手里端着一碗茶,献宝一样地捧给弦歌,“太傅,这个很好喝哦,你喝喝看。” 弦歌无奈,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若不喝,这孩子绝对不会罢休的。苦笑一声,她接过来一口便喝尽。喝完后弦歌擦擦嘴,把杨啸抱在腿上,“怎么突然送喝的给我?” “嘿嘿,很好喝吧?”杨啸一脸你快夸我你快夸我的表情,小脑袋在弦歌怀里蹭啊蹭啊,“朕刚才在外头的时候碰到了元澜,听说他太傅有事召他入宫,他想喝茶,就吩咐吓人倒了茶,然后提醒朕可以给你送一杯来……” 听他讲到元澜的时候,弦歌心中已经暗叫不好,随着身体一阵一阵地乏力,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头扫了眼被喝得精光的茶杯,又看了看满脸纳闷的杨啸,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将门外的侍卫呼唤进来,可惜,一句“来人啊!”,叫进来的却是元澜。 看到弦歌眼底一片沉寂,元澜微微一笑,恭谨道,“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殿下。” 弦歌下意识地将杨啸紧紧扣在怀中,冷眼望着他,“元澜,本王可不记得有宣你进来过。” 元澜笑了笑,还故意回头向外看一眼,“外头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了,摄政王,您那声来人啊叫的不是我吗?” 弦歌懒得和他说废话,可身体虚弱无力的情况实在让她无法乐观,“元澜,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是想对我做什么?” 杨啸敏锐地察觉到情况非常奇怪,他尽量不让表情僵硬,装作寻常的样子,不插嘴也不乱动,乖乖躺在弦歌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也意识到是自己送进来的茶水有问题,太傅的怀抱和以往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很没力气,可是,他也清楚,凭着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元澜的神色中划过一抹嘲弄,“摄政王殿下,我还在想呢,您放弃极东国的荣华富贵,放弃皇后的尊荣跑回来,原来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前途啊,呵呵,我真是为皇上感到后悔,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女人?” 为凌悠扬抱屈?弦歌唇边化开几缕苦涩,“元澜,你何必讲这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嘴里说着替悠扬感到后悔,其实,你会做出今天的举动,还是想为自己谋取福利吧?”顿了顿,她淡淡地瞥他,“你感觉到了吧?你的势力和权力正在被我逐渐瓦解,所以,想来谈判?” 元澜哈哈大笑,“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殿下啊,你以为我还能拿什么跟你谈判,你以为我会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幸免于难?”他骤然止住笑声,恶狠狠地盯住她,“符弦歌!当时你离开极东国的时候送给陛下什么药,我今天就还给你什么药!陛下没有料到你会迷昏他!你今天恐怕也没料到小皇帝端进来的茶水有问题吧!” 弦歌沉默不语,她一直在努力运功,想将药物逼出体外,可听到这里的时候,气息突然打岔,喉咙里爬上一口血,黑色的瞳孔默默盯住元澜。 杨啸嘴唇微微蠕动,却说不出口,悔恨地不能自已,果然是他害了太傅。 元澜盯住弦歌看了一会儿,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在弦歌面前甩了甩,“这是陛下的信函,陛下要我别和你争斗,你想要什么就顺着你!好好看清楚吧!”说罢,就把信扔到弦歌桌上。 弦歌缓缓垂下眼,一字一句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青,体内的气息越发地紊乱,指尖冰凉地有些颤抖。好,好,这怎是一个好字了得,果然是凌悠扬的作风,伤人便伤到最深,你给了他什么他便还你什么,而且还是十倍的回报。 他说,你想要回雀南国,朕便让你回去。 他说,你想要雀南国朝廷的安稳,朕也可以顺着你。 他说,你心里想的朕都清楚,你想做什么朕也明白。不过,你不惜抛夫弃子也要达成的事情,如今朕却愿意放手,让你轻轻松松达成了愿望,你心里是不是非常非常地后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和牺牲不值得? 他说,你尽管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完全可以照着自己的道路前进。也许,你的爱国之心得以体现,你的强国之道得以实现,不过,符弦歌,你要好好记着,你这辈子将会永永远远地失去朕,也永永远远地失去凌楠! 他说,符弦歌,朕不会恨你的,朕要完完全全地忘了你。不过,凌楠却是会恨你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亲眼看见他憎恨的眼神,亲耳听见他喊别的女人为母后。 脑中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弦歌甚至有了眼黑耳鸣的感觉,嘴角渗出点滴鲜血,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张信纸。杨啸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眼眶立即转红,再也伪装不了之前的冷静。他纠住弦歌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哭腔,“太傅,太傅,你怎么了?不要吓啸儿啊!” 终于瞧见弦歌的失态,元澜脸上显现得色,“符弦歌,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不过,现在这个局面,我在我临死之前,却可以轻易毁了你的努力,毁了你的国家!” 弦歌回了回神,已经不能控制身体的动作,双手一哆嗦,便将瓷器的茶杯摔碎在地。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杨啸,轻声道,“你想干什么?”说话间,趁着书案遮挡住元澜的视线,她的手指颤抖着在杨啸的手心轻轻写字。 杨啸幼小的身体僵了僵,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元澜拔出腰间的短刀,指向杨啸的脑袋,“如果杀了他,看你又能怎么办!”语毕,也不浪费时间,就刺向杨啸。弦歌面显焦急,她一个用力扑倒杨啸,挡在他身前扛下这一刀,刹那间,殷红的鲜血染满衣襟,元澜也不禁倒退一步,杨啸则是直接失声尖叫。 元澜深吸一口气,又看见小皇帝爬到他脚边,拳头不断捶打着他的小腿,哭声涟涟,“你混蛋,你混蛋,你还朕太傅,还朕太傅!” 元澜眯了眯眼,又拿起刀,弯腰刺向杨啸。可是,事情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他手中的短刀还没刺到小皇帝身上,他就感觉到眼睛上一阵刺痛。 杨啸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茶杯的碎片刺进他眼睛,看到元澜因疼痛而蹲下身子,又立即把另一块大碎片刺进他的脖子上,他因年纪小力气不够,自己的手心也被刺出血了,心里不是不怕的,也不是不疼,可想起太傅在他手心写的字,再看看太傅淌满鲜血的胸襟,他咬咬唇,又拿起一片碎片刺向他的脖子。 扑通,扑通。心跳越来越快,杨啸紧张得手都在颤抖,他咽下一口口水,确定元澜断了气后又立刻跑回弦歌倒下的身躯旁边,大大眼睛泪汪汪的,“太傅,太傅。” 弦歌欣慰地笑了笑,果然是聪明的孩子啊,时间来不及,她当时只在这孩子手心上写了“碎片,杀”这三个字,杨啸做得比她想像中更好。眼皮已经掀不开了,她沉重地闭上眼,气若游弦地开口,“我没事……”才说三个字,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沉沉地陷入昏迷。 第八十一章 指婚 弦歌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她躺在床上养伤,慰问的人接连不断。杨啸每天都坐在她身边,连古湘玲来叫都不肯离开。当初弦歌刚睁开眼睛时笑得最灿烂的也是他,又笑又哭的,吓坏了一帮宫人。 又过了五天,弦歌勉强能下地行走。这日,她正躺在床上批阅奏折,却意外遭到符霜霖的拜见。听到太监通报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三伯?三伯来干什么? 杨啸对弦歌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侧着脑袋问,“太傅不喜欢这个人吗?” “不是。”弦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太监道,“宣他进来吧。” 符霜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他一开始并未看到杨啸,只看到弦歌躺着。扫了几眼她的伤势,符霜霖大骂,“你脑子怎么长的?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弦歌苦笑,还不待她开口,杨啸却看不惯有人辱骂他的恩师,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你是谁?怎生如此无礼?看见朕和摄政王也不跪拜?” 符霜霖看见小皇帝从弦歌的床上跳起来,惊得张大了嘴巴,话都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这,这个是皇帝吧?君臣共躺一床?这,这种事是要砍头的吧? 弦歌笑眯眯地安抚了下杨啸,懒洋洋地望向这位暴躁的三伯,“符霜霖你找本王有什么事?” 啧,啧,对这老头自称本王,感觉真舒畅,比对任何人耍威风都要尽兴。 符霜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头脑依然处于呆滞状态,看着小皇帝和弦歌,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失态。 弦歌好笑地皱眉,对杨啸柔声道,“皇上,您先去书房看会儿书,微臣想单独和符霜霖谈话,好不好?” 杨啸不乐意地摇头,“朕要陪在太傅身边。” 弦歌无可奈何地苦笑,额头抵着他小小的脑袋,“乖,太傅有很重要的话要跟符霜霖说,不要令我为难好不好?” 杨啸瘪嘴,想了会儿,勉强道,“好,不过,作为补偿,太傅今晚要陪朕睡觉。” 弦歌只能点头,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个小祖宗给哄了出去,于是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符霜霖,“三伯,你到京都来干什么?歧阳城有那么闲吗?” 符霜霖总算情形了,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你跟皇上是不是太亲密了?这样没问题吗?” 弦歌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真要说什么问题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符霜霖的眉头在打结,不过,无论他说什么眼前这人也不会照着办,依旧会随心所欲地过。从她小时候开始,他就没管住过她。“元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做吗?依老夫之见,白家虽然已被符家压制住,不过,我们应该趁胜追击,彻底移平白家。” 弦歌坐直了身体,苍白的指节若有似无地叩击着奏折封面,“这几日我虽未上早朝,但看着这些奏折,听一些耳线的说话,多少也能了解。”其实,从她担任上摄政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开始,符家的人就开始不动声色地侵占各方势力。曾经处于平衡的朝廷开始倾倒向符家。再加上她从未阻止过这些行径,又忙着对付元澜,符家的势力在一时之间更是猖狂。“符……三伯,你回歧阳城去看,安安分分地待在边关,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符霜霖琢磨不出她的意思,预感不祥,“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弦歌淡淡道,“三伯管好歧阳城就可以了,不用再分心其他朝廷的事。雀南国的朝廷好不容易才安稳了,我不想再生波澜。” 符霜霖听了这番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符弦歌,你想背叛符家?” 弦歌扑哧一笑,意兴懒散,“这哪算什么背叛呀?符家世代忠诚,如今是雀南国修身养息的时候,符家理所当然也该安稳点。我现在不是符城主,而是摄政王,我要关心的是整个国家的强盛。” 如此的对话让符霜霖理屈词穷,实在反驳不出,可又不甘心,“我们也不是要做什么,我也希望雀南国更加强盛,可是,与此同时壮大符家,这并不矛盾……” “不,这很矛盾。”弦歌的声音很温柔,亦很坚定,“历史证明,一家独大只会取来自我灭亡,符家可以对白家在权势上略有压制,可是,我绝对不会铲除白家。” “你……”符霜霖在屋子里不断踱步,咬牙切齿,“你,你要我怎么说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你知道这种机会多难得吗?百年难得一见啊!” 弦歌抬首望向他,“三伯,这次符家讨的好处够多了,也该给白家一点甜头尝尝了。”顿了顿,“等我伤势完全好了,我自会主持大局。” “……老夫阻止不了你也命令不了你。”符霜霖只能妥协,“你爱怎样就怎样。”他倏然安静下来,闭上眼想了很多很多,在脑袋中回忆着名叫符弦歌这个女人的所有成长,长大的孩子早就是不能掌控的人了,“我会回歧阳城的,看你的样子伤势也该没大碍了,老夫今天就启程回去。” 符霜霖的离去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许多人都开始暗中揣测摄政王符弦歌究竟意欲为何,朝廷中符家的党派顿时又收敛很多,不再肆意打击白家,雀南国的朝廷局势处在一钟平静的状态下,仿佛海啸奔腾之前的宁静。 又过去几日,弦歌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个大概。她于上朝的第一天,就去白府拜访白潜,跌破众人眼睛。弦歌进入书房时,白潜正在窗下打棋谱,金色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坐着,他听到弦歌进门,也不站起来,只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摄政王身体无恙,实在是雀南国之福。” “……谢谢,不过,你这让我怎么答腔?”弦歌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白潜,你这段时间什么也不做,为什么?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人。” “呵呵,安分守己也有错?”白潜笑得不露声色,“摄政王殿下,如今您风头正盛,我岂敢迎面而上?白家已被除了两个人了,我可不想成为第三个。”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不咸不淡,弦歌的神态略显疲惫,她低头看看棋盘,不打算浪费时间,抬头望向白潜,直接开门见山地开口,“白潜,我打算扶一扶白家,朝廷不能由符家独大,白家以后还是照常吧。元澜的党派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雀南国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着它的成长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一声,接下来你自己着办。” 白潜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你打算怎么对白家表示友好?” 弦歌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异常体贴地停下脚步,回眸浅笑,一双深黑色的眸子显得格外耀眼,闪烁和恶作剧的光芒,“当然是把公主杨丽凝许配给你。”说话,甩甩手,不留痕迹地走了。 白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抬起手,呆呆地又放下。目光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嘴唇嚅动,待他回神想要询问的时候,门口早没了弦歌的影子。只听到白潜在书房高昂的吼叫了一声,运起全身内力,追赶弦歌。 弦歌走到前院里,突然被人扯住衣宿,回头就看见白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好笑地瞅着,甩开手,“白大人,你终于想到送客的礼仪了吗?” 白潜满头大汗,脸颊微红,“你……你刚,刚刚说了什么?” 弦歌调侃,“不称呼我为摄政王了吗?” 白潜咬牙,“尊敬的摄政王殿下,请问您刚才说了什么?” 弦歌仰天大笑,“白大人耳朵出了问题,本王回头叫御医来看看,白大人乃国家栋梁,出了事……” “符弦歌!”白潜根本没了耐心,眯眼道,“你是不是要把丽凝指婚于我?” 弦歌笑着不说话。 “……你问过丽凝的意思吗?” 弦歌摇头,“正要去问。” 白潜异常沉重地叹了口气,撇开眼,“她不会同意的。”酝酿许久,他不禁皱起眉头,“如果,如果她不同意……她不同意……” 弦歌深深一眼,“到时候,你希望我强迫她吗?” 白潜豁然一惊,像是遇到了妖魔鬼怪,猛然后退一步,怔怔地凝视弦歌,终是闭眼,叹道,“我不知道。” 弦歌了然一笑,“放心,我会说服她的。” “……” “我的婚姻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白潜,我无意管你和公主的闲事,不过,既然跟我的计划有关,顺手送个人情也无妨。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不过,我会给你制造个机会。” 白潜仍没有抬头,轻声道,“谢谢。”声音中微微带着咽哽。 当时年少,当时骄傲,目空一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刚开始,以为不过是个消遣,然后,却是不能自拔。 一点残红欲尽时,鸳鸯零落,雨歇微凉,叶叶声声是别离。 他以为是小事一桩,不过尔尔,大家都做的事情。她却深以为意,不能释怀,愤然离开不回头。 他以为她会理解,却从未想过,她凭什么要理解。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离去,却不曾料到每一场梦醒中都透着刻骨相思。 丽凝,为什么非你不可?如果可以不爱你,我才不爱。 第八十二章 流年 弦歌一直都知道,杨丽凝对她怀着一份崇敬之情,所以,和杨丽凝的谈话进行地很容易,至少,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排斥。 “最近,白家的势头被我打压下去不少,政治上常有的手段,先给顿鞭子再给点糖吃,白家经过这次也老实了不少,所以,我想,是时候提拔一下白家了。” 杨丽凝从来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弦歌的意思,但生在皇家,多少也能感觉到一点弦外之音。这位摄政王不可能是来问自己的意见的,杨丽凝斟酌词句,“摄政王来找本宫,是需要本宫在这其中担当什么角色吗?” 弦歌微笑,“公主果然冰雪聪明,这的确需要公主的参与。” 杨丽凝听到这话有些开心,“不知需要本宫做什么?若能对朝廷有益,丽凝万死不辞。” 要的就是这句话,弦歌狡猾地勾唇,“只要公主同意下嫁白家,就帮上大忙,与皇族联姻,充分体现了朝廷对白家的重视。” 杨丽凝一张俏脸憋地通红,蹬地站了起来,“是白潜让你来的?” 弦歌莫名其妙地眨眼,无辜地盯住她,直把杨丽凝看得不好意思,这才困惑地开口,“公主怎么知道联姻的对象是白潜?微臣事先并未告知吧?” 杨丽凝洁白的贝齿紧咬下唇,窘然的模样,“摄政王,其他人本宫都能答应,可是,本宫绝不会嫁给白潜。”思索片刻,她又道,“或者,你可以安排本宫嫁给白家的其他人。” 弦歌表现出棘手的模样,“公主,如今白家年轻一辈中以白潜居于首位,甚至白潜都可代表整个白家,依微臣来看,白潜是最合适的人选。” “本宫……”杨丽凝看着弦歌的神态,实在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犹豫又犹豫,终道,“摄政王,实不相瞒,我和白潜曾有段荒唐的过往,的确不适合。” 弦歌沉默,想了想,直接道,“你喜欢他。”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杨丽凝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我没有!” 弦歌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这反应,很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啊。” 杨丽凝摇头,死活不承认,“摄政王,你不要再捉弄人了。当时本宫就发誓不会原谅他,如今更是不会嫁他。” 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们永远都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是,当时间慢慢地侵蚀,当我们年华老去,等到那时再回头,骤然发觉,那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弦歌凝视她的眼眸,“不要否认你的真心,如果你真的不爱他了,那提到他的时候应该是无波无澜,而不是现在紧张的模样。公主,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你真想这样过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白潜在将来的某一天另娶他人?” 杨丽凝瞬间就懵了,轻垂脑袋,颤抖道,“无所谓。” “公主,你对微臣的婚姻多少应该有些听说。”弦歌道,“我想说说我的感受。” 杨丽凝点头,“本来要嫁的应该是本宫。” 弦歌点头,“我和悠扬的婚事太复杂,我和悠扬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我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孩子,你若问我后不后悔,我很想说后悔,可重新选一次,我依然会选这条路。我的婚姻和爱情全是遗憾,所以,不希望你的将来也是这样。公主,你真的不介意白潜娶其他女人,我想告诉你一句话,没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另一个人。” 杨丽凝撇开脑袋,“那是他的事。” 嘴硬的女人啊,弦歌苦笑,握住她的手,目光真诚,“公主,如果白潜身患绝症,只剩下不多的时间,你愿意原谅他,多去陪陪他吗?” 杨丽凝身体僵硬,愣愣地直视弦歌,瞧见她的视线满是认真,颤着声音问,“他……他怎么了?” 弦歌悲哀地垂下眼,“他的身体很不好,太医都查不出来是什么病症。你也应该知道,这段日子白潜已经很久不过问朝政了。”这句话还真是实话,白潜健康得很,太医的确查不出什么病。“公主,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你嫁过去,你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慢慢算账,可是,你就当为朝廷做一次贡献吧?” 杨丽凝起了身,痛苦地闭上眼,沉默许久许久,最终轻轻点了头,“我嫁。” 弦歌会心一笑,起身告辞。她打算立即着手准备一切,便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她终于还是答应嫁了,真好,太好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成眷属……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弦歌忽然想哭,密闭的空间,孤独一人,她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以前。她和凌悠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在马车,泪水无声地淌出眼眶,她把脑袋蒙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地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是泪是雾分辨不清。熟悉的疏落的声音在耳边像魔咒一样地回荡,那道隐约的人影又从她的记忆深处抽放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在害臊吗?可是当初我早把你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光了,现在才觉得羞涩不是太迟了吗?” “不用叫这么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别叫得那么好听……这么销魂的声音,我听了会有反应的。” “不过,天下皆知,我凌悠扬只爱美人。杨丽凝不嫁,难不成你符弦歌嫁给我?” “娘子,夫人,拙荆,贱内……难不成叫你媳妇儿?喂,你喜欢哪个名字?” “弦歌,我教你一招,若是忍不住要喊出声,你可以直接吻住我,这样声音就传不出去了。” “弦歌,弦歌,弦歌……”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泪滴衣衫梦易醒。 往事成空,山远水重重。 何处高楼雁一声,终难逢。 两个月后,公主杨丽凝下嫁至白家,成为白潜的妻子。此时,朝廷的局面越来越稳定,在没有外敌没有内乱的情况下,朝廷各方势力空前团结,雀南国日益强盛。 三年后,凌悠扬又旧病萌发,开始广召天下美女入宫,肆意花丛,群臣进谏反对,皆遭无视。值得庆幸的是,极东国的国力并未后退,强盛一如往昔。 五年后,摄政王符弦歌开始让幼帝杨啸接触朝政,杨啸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群臣不知是喜是忧,一山容不下二虎,朝中有人担心符弦歌因放不下手中权力,会对幼帝不利,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天下依旧太平,摄政王和皇上亲密依旧。 在这期间,弦歌全力开展外交。雀南国,极东国和越觅国三国之间已经达成和平,虽然不知道究竟能否持续百年,不过,依照三国目前的国力,战争并不容易打响。一些离雀南国比较遥远的国家和民族,弦歌甚至会亲自带领人马前去拜访,交流文化,约定和平。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弦歌几乎踏足了所有的土地,只有一个地方,只有极东国,她从来没有亲自拜访过。 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很久以前的那桩凌悠扬休皇后的事情似乎已经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很多人都快忘了符弦歌曾经也是一国之后,记得的,看到的,只有如今存在于雀南国的英明神武的摄政王。 九年后,极东国的皇太子凌楠初露锋芒,年仅十岁的凌楠似乎迷上了军事,然后被凌悠扬这个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的皇帝直接扔到军队。十岁的凌楠一鸣惊人,在军事演习上大放异彩。除此之外,凌楠还醉心于火药的研究,组织了专门的人员开发火药。 又过二年,那一年的极东国,据闻发生了一次极大的爆炸,现场的人并不多,但爆炸的范围很广,方圆三里在瞬间夷为平地。这件事传出去后,在周边诸国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至此,凌楠的名声真正渗透到诸国高位者耳朵里。 在这十一年间,弦歌几乎杜绝了所有和凌悠扬相关的事情,除非是政治上不可避免的讯息。凌悠扬花天酒地也好,凌悠扬荒唐不羁也罢,她全部视若无睹。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只有当夜深人静时,弦歌在寂寞的夜晚会想像着凌楠的生活,想像着那小小的孩子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又是雀南国那位无所不能的摄政王。 天于春风,一番雨,一番暖。 夜色黑得可以渗出墨来,皇宫中又是一场喧哗富贵。 杨啸渐渐长大的面颊上还带着一份稚气,笑起来的时候那个小酒涡依然还在。夜风有些凉,他端着酒杯走入廊中,看见弦歌正坐在雕砌的玉烂,神色淡淡地遥望远方。 杨啸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几步靠近她,轻声道,“太傅,外头有些冷,还是进去吧?” 弦歌勾唇,“不了,太吵,年轻人才喜欢那些。” 杨啸闷不做声,“太傅一点也不老,在朕眼里,你十年如一日。没有太傅就没有朕,没有太傅也没有雀南国的今天。”沉默片刻,他一个翻身坐到弦歌身边,举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那朕陪你。” 弦歌转头看他,宠溺地笑笑,“皇上说的话越来越贴心了。”顿了顿,“十一年,十一年了,原来十一年就是这样,唉……” 这一声叹息极轻极轻,却溢满了感伤之情。 杨啸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眼前这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这个一手把他带大的人,对他而言是最亲最亲的人,比母后还亲。可是,现在却感觉到骤然的疏离。他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不说话。 弦歌注意到他的情绪,体贴地开了话,“皇上,极东国的火药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各国还是恐慌不已。雀南国,极东国,越觅国毕竟是签过和平条约的,你也知道,温闲打算借着这条约探探极东国的底,所以要召开三国大会。微臣以为,还是由微臣亲自去吧。” 杨啸没有立即应腔,黑亮的眼睛盯住弦歌,“太傅,那个凌楠是你的儿子吧?” 第八十三章 偶遇 弦歌眼神猛的闪烁一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嗯。不过,微臣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个小小的婴儿。” 杨啸兀自感叹道,“不愧是太傅的孩子,他还比朕小一岁吧?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可以让这么多国家慌乱。” 弦歌苦涩地勾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柔万分,“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足够有心计的话,这个火药的事情应该禁闭信息,不让外人知道。” 杨啸垂下眼,再次抬眸时目光中多了几份好胜,“太傅,你觉得他比朕强吗?” 弦歌这回是真的苦笑了,“皇上,难道您没有自信?” 杨啸笑道,“朕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弦歌叹道,“皇上,您是微臣的弟子,倘若微臣觉得凌楠比您强,这不是等于在间接地贬低微臣自己么?各人有各人的优点,各人有各人的缺点,微臣一直陪伴在您身边,对您有足够的信心,可是凌楠……说句实话,微臣并不了解他。” 杨啸像孩子一样地笑了笑,他低下头,犹豫许久,试探地开口,“太傅,你有想过再嫁吗?” “没有。”弦歌坚定道,“一次也没有。” 杨啸有些尴尬,但还是问了下去,“是因为玄昭帝凌悠扬吗?可是,他明明花天酒地……” “皇上,不是他的原因,是微臣自己的选择。”弦歌的神色很平静,“他过他的生活,微臣过微臣的生活,仅此而已。” “如果太傅再嫁,能生一个女儿话,说不定朕就封她为皇后,当然,她至少得有太傅三分风采。” 弦歌笑笑,“承蒙皇上看得起。” “呵呵,”杨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朕多事了。其实,朕也自私地希望太傅永远不要嫁人,可是,太傅毕竟是女人,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才对。” 幸福?弦歌感到陌生,下意识地不想继续这个话提,心开始隐约地抽痛,“皇上,就这样吧,微臣三日后就动身去越觅国,去参加那三国大会。天色已经很晚,皇上去休息吧。” 越觅国?据说极东国是由皇太子凌楠去的。太傅,您亲自跑这一趟其实是有私心存在的吧?杨啸很想这样问,但终究没有问出口。这样的问题太孩子气也太没有意义,他只道,“你一个人朕不放心,让符雪迟陪你去吧。” 弦歌身子一动,张了张嘴,一脸想拒绝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点头,“好吧。”她站起身,“那么,微臣告退。” 望着那袭白影的离开,杨啸的眸中精光乍现,叹一口气,又叹一口气。他举起酒杯将美酒倾洒在大地上,清澈的酒水蔓延在土地,他的眼神惨淡而复杂。太傅,朕很想一直地信任你……朕究竟可不可以一直地信任你? 三日后的启程并没有劳师动众,弦歌跑到歧阳城和符雪迟会合,然后随便挑了点人马便上路了。说实话,撇去国家不谈,她很期待这次的三国大会,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弦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惜功效不大,心绪害怕却又兴奋。 她不敢见那个孩子,却又期待见那个孩子。弦歌闭上眼,就能在脑中准确描绘出凌楠婴儿时期的样子,能记起他的笑,记起他的哭,记得他黑色的眼睛,记得他胖嘟嘟的脸蛋。可是,也只是这样。她想像了一千遍一万遍,却不敢想像凌楠如今的模样。 符雪迟策马在她身旁,偶尔注意到弦歌的神色,已猜测到她的心情。他勒了勒缰绳,靠近弦歌,“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吗?” 弦歌坐在华盖下镂空的马车上,想了想,看看随从们已经很累,便点头,“大家休息一下吧!” 天清气朗,参差小树绿满地,乍眼望去,让人心情骤然开朗。 弦歌拿了些糕点边坐到附近的亭子里,符雪迟跟在她身后,直接甩了一壶酒过去。弦歌侧身,稳稳接住,回首望去,看见符雪迟对她微笑,“要不要喝杯酒?一直坐着身子都冷了吧?” 弦歌在旭日下伸展身子,抬头仰望天空,伸手半遮眼睛,挡住刺眼的阳光,“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冷。” 符雪迟哈哈一笑,跃身坐至凉亭,拇指板去酒壶的塞子,仰头喝一大口,气势豪爽洒脱。 弦歌慢吞吞地坐到他对面,小抿一口,“嗯,味道差强人意。” 符雪迟笑得有些无奈,眉头微微一挑,“你在宫里喝惯了最上等的佳酿,还真是难为你喝这么粗糙的酒了。唉,看来即使你回来,歧阳城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弦歌愣了愣,这厮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这算是讽刺吗?“雪迟,有话就直说。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大佛了,皇上越来越大了,我这个摄政王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小。大佛担当不起,地府小鬼才差不多。” “……是你自己把权力交回去的。”符雪迟也不纠缠这个话题,又喝一大口酒,高呼一声“爽!”,他迎视她的目光,“弦歌,十多年了,你很少回歧阳城,照义父的话说,‘那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被小皇帝迷了魂魄,早将符家弃之脑后了’,呵呵,义父对你很不满啊。” 弦歌冷哼,她还当是什么事,“那糟老头子的话也能信?他一天不骂我一天不顺畅吧?可惜碍于我现在的身份,他不敢当面骂,只能背后说说。” “哈哈,是么?”符雪迟一想到这两个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就觉得好笑,“弦歌,说句实话,你不回歧阳城的原因里包不包括我?” 弦歌的动作微微停滞,沉默片刻,摇头叹气,“雪迟,你说这话未免太小看我。” “……也是。”符雪迟竟也点头,“我们很久没这样单独聚在一起了,皇上派我随行,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这些年,义父常常催促我快点成婚,我一直没答应,有一次,实在是烦了,便回他一句,符家里最应该成婚的不是我是弦歌才对,你如果能说服她,我立马答应。哈哈,这话一出口,义父脸色就阉了,再也没在我跟前提过这事。”顿了顿,他眼睛闪亮闪亮地盯在弦歌身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弦歌刚入口的酒就这么呛出来了,咳咳地咳嗽个没完,半晌都抬不起头。她慢悠悠地转回目光,反视他,“你觉得好笑吗?”将尴尬的情绪压下去,她颇不自然地笑了笑,“非得拿我当借口?我不成婚有我的道理,你呢?我早希望你给我添个嫂子了。” “我不成婚也有我的道理。”符雪迟慢条斯理地说话,“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老了,找不到合适的,年纪大的都已经为他人媳妇,年纪小的,又觉得不能互相理解……这样一想,也就不想成婚了。” 弦歌苦笑,“女人比男人更易老,你都觉得自己老,那我不就完了?” “不,你不老。”符雪迟摇头道,“你一点都没变,和十年前,不,和小时候一样。弦歌,你还三十都不到,还有大片大片精彩的人生,看凌悠扬浪迹花丛的样子已经没在等你了,你真的还想继续蹉跎年华?” “我从来不觉得我在蹉跎年华。”弦歌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痛色,“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没什么可比较。” “……这次去越觅国你可以见到凌楠,有想过要做什么吗?”符雪迟看她一眼。 “我能做什么?”弦歌一字一句,“我还能做什么?”她的嘴角尽是苦涩,“看看他就好,看看他长成什么样子,看看他开不开心,我在旁边看着他就好。” “笨。” “……嗯。” 路途虽然遥远,但在这场奔波中能有挚友相伴,也实属一场乐事。越觅国接壤雀南国,从地域来说,也是偏向南方的位置,春天是草色茸茸一片,天街小雨,滋润如酥。细如针尖的雨丝打落下来,只在衣服上蒙上湿润的一层,倒也别有意境。 弦歌一行人到达越觅国,可也尚未到达温闲指定的城镇。众人住在越觅国安排好的住处。长途跋涉,大家都累得歇下了,弦歌因一直坐在马车,只觉得筋骨长久不动。看着那青雨蒙蒙的天色,她便出门散步去了。 虽然雨下得极小,弦歌还是打了一把伞,衣服弄湿了总是不方便的。这里的民风还是淳朴的,小贩虽有但也不多,叫卖的声音也不大。宁静的气氛,安详的百姓。弦歌不期然又想到自己长大的那个歧阳城,那么的美,那么的好。如果养老的话,还是应该选择回去吧? 正行走间,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跑到弦歌面前,从篮子里拿出一束,水汪汪的眼睛讨好的望着弦歌,“姐姐,这位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买束花回去衬你。” 呵呵,居然还被叫姐姐了?弦歌听了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她摇头,“我不用花,抱歉。” 卖花的小女孩不舍弃地跟在她身旁,“姐姐,很便宜的,只要一个铜钱就好。你带回家插在花瓶里,你相公也会高兴的……”她突然停下声音,生怕自己说错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弦歌,“姐姐,你成婚了吗?” 成婚了吗? 弦歌被这问题弄得一怔,垂眼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没有相公。”她伸手接下那支花,给那小女孩一个铜板,微笑,“花,我买了。” 小女孩高兴地跑开了。弦歌轻轻嗅了嗅花香,淡淡的,很好闻。忽然间,她看到一个影子冲撞过来,在触碰的一瞬间,她看到是个少年。少年轻功上颇有造诣,只一瞬间就闪了过去,然后消失在街道。弦歌捡起被撞掉在地的鲜花,刚弯腰,又看到两道人影闪过,追着那少年的方向而去。 弦歌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这种气氛她并不陌生,带有肃杀的气味。她驻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而且,刚才还闻到了血腥味。弦歌笑了笑,撞到她却连声抱歉也不说,去看看吧。 那孩子和杨啸差不多年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闲逛也是闲逛,看到这种年纪的孩子就令她想到凌楠,不想放下不管。 第八十四章 凌楠 弦歌赶到的时候,那三人已经打了起来。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在二对一的情况下,少年略占下风。少年一身银白色的锦衣,五官俊美绝伦,一双黑眸熠熠发光。转身,扫腿,翻跃,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他的对打经验相较同龄人也算得上丰富了,可惜,内力方面的欠缺无法弥补。所幸,这少年的反应是一等一的机敏,好几次险境都堪堪避过。 看到这样的情形,弦歌也就不急着出手了,她躲在暗处,看着那少年与那两人缠斗。少年身形矫捷,每一招每一式都四活学活用,天赋凛然。武功招式都很标准,力道的分布也很均匀,看得出有名师在旁指导。 弦歌沉思,仔细观察少年的动作,看他的衣服打扮也像是大富之家的。这孩子,可能有点来头。思索间,少年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因为年少,体力不支,他气喘吁吁的,避开攻击也就愈难。另外两人趁机发射暗器,少年侧身一避,可手背还是被擦伤。 千钧一发,弦歌正欲出手相助。这俊美少年的神色顿时一冷,平添几分杀气,阻得弦歌的脚步也滞了滞。 “好大的狗胆,居然敢伤本太子?”声音清朗冷冽,少年的黑瞳有几分蔑视几分讥讽,“皇甫,砍了他们的双手。” 弦歌豁然一惊,连呼吸也停止了。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角落出现,只是瞬间,当皇甫容站定在凌楠身边时,空气中已经响起两人痛苦的嗷叫,鲜血迸流,四条手臂零落地掉在地上,那两人也随即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凌楠的笑容极度恶劣,“本太子还想拿你们玩玩,好好练习自己的功夫。可惜,游戏提前结束。”他垂眼看了看伤口,低头一舔,“哼,一群蠢货,真想杀本太子也不在暗器上涂点毒,一个一个蠢得像猪一样。” 弦歌已经全身僵硬,说不出话也迈不出步子,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呆呆地看着,用力地看着,舍不得错过一分一毫。 凌楠神色不悦,斜视倒在地上的两人,“你们两个,叫的声音真难听,如果叫得好听一点,说不定本太子就此放你们一马,不过,”他顿了顿,上前一脚踩断一人的脖子,神情丝毫不改,“还是去死吧。” 凌楠不屑的目光调到另一人身上,迎上那人恐惧的眼神,他咧开嘴,如视蝼蚁,“在地府里感谢本太子的仁慈吧,居然还赏你们一个痛快。”说完,又踩断另一人的脖子,鲜血溅到他的衣摆上,他嫌弃地皱眉,甩手,“脏死了!” “还请太子将就一下。”皇甫容道,“回到住所立刻就可以更换。” “唉,本来不想这么快杀死他们的。这么好的练功对手,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军中也好宫中也罢,都没人会认真地当他对手。凌楠望向皇甫容,笑了笑,“皇甫,你一直在旁边看,我的功夫进步了吗?” “……此话容后再谈。”皇甫容冰冷的目光向弦歌藏身的地方射去,“请让属下先驱除‘闲杂人等’。”说话间,身形立即掠到弦歌身旁,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要害。因为见到凌楠的关系,弦歌虽因失神而慢了半拍,可还是避开了皇甫容的攻击。 弦歌翻身跃在他们眼前,衣袂飘飘。皇甫容正要再次攻上前去,一看清是弦歌,整个人顿时就懵了,手中的剑也差点脱手掉地上,喃喃道,“皇后娘娘……” 弦歌微笑,“我现在已经不是了。”顿了顿,“皇甫,好久不见。”话是对着皇甫容说的,可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凌楠,一瞬不瞬。 凌楠歪着脑袋看她,看看皇甫容,又看看弦歌,没有激动没有厌恶,情绪淡薄得升不起一丝波澜。他扬扬眉毛,轻佻道,“符弦歌?” 弦歌心一沉,目光平视,一动不动。 凌楠笑眯眯地拱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说罢,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越过她身旁时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皇甫,我们走。” 弦歌没有阻止的勇气,她甚至没有说话的勇气,僵硬地站立,没有回头,没有表情,然后,慢慢地,垂下眼,闭上眼,无能为力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个孩子,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终是长大了,虽然和她想像的并不一样。面颊被风吹得冰冷,可眼眶却开始发热,在时间过去良久后,她的身体已在凉风中伫立太久,弦歌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往回走。 凌楠一路上都斜眼瞟着皇甫容,冷不防地迸出一句,“你喜欢符弦歌?” 皇甫容一滞,苦笑,“殿下言重了,属下哪有这个资格。” “喜欢还有资格不资格的问题?”凌楠不屑一顾,摆摆手,“罢了,本太子想说的不是这个。”声音骤然顿住,他一把纠住皇甫容的衣襟,“皇甫,你要记住,你的主人是我,无论你喜不喜欢那个女人,你发誓要效忠的人是本太子。” “……属下铭刻于心。” 弦歌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尽量不让这件事影响她的心情她的判断。雀南国一行人平安顺利地到达温闲所指定的城池。一入城门,他们就受到热烈欢迎。军队排列整齐地站立成两排,领军之人是冷立,相比十一年前,他的容颜沧桑几分。 弦歌进城的时候倒没什么反应,却是符雪迟狠狠瞪住冷立看了许久,颇有杀他以泄心头之恨的味道。弦歌看不过去,悄悄碰他一下,“雪迟,在他人国土,不可放肆。” 符雪迟压下紊乱的呼吸,眼角余光仍留在冷立身上,“从他把我们抓住的那天开始,从他对你用刑的那天开始,他命人挥你鞭子,他命人在你手指里插针,我那时候就暗自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把冷立的脑袋给取下来!” 冷立似乎注意到符雪迟的注视,他眯看了一会儿,然后邪邪地勾唇,颇有挑衅的味道。空气中几乎可闻到硝烟的味道,符雪迟很想直接一拳揍过去,可手腕处却感觉到弦歌掌心灼热的温度,硬生生制住他所有的冲动。 冷立将雀南国一行人带到住所,道,“据说极东国的皇太子明日就会到,温闲希望明天就能谈一谈,所以,届时请到温闲的雅竹居相会,最多只可带两个随行人员。” 弦歌颔首表示知道,然后不客气地挥手,“好了,你走吧,不送。” 冷立被她的态度惹得有点毛,有一种被彻底蔑视的感觉,嗤声道,“摄政王,我们的交情没这么浅吧?好歹也肌肤相亲过……” “什么!”屋中只有弦歌,冷立,符雪迟三人,迸出这两个字的人自然是符雪迟。他先看了弦歌一眼,立马转头盯住冷立,“把话说清楚!” 冷立笑得阴测测的,“这句话很难懂吗?符将军不能理解?符弦歌在极东国待这么久,你又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闭嘴!”弦歌厉声道,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砸向冷立的面庞。冷立侧过脑袋,堪堪避过。弦歌扭头望向符雪迟快要喷火的眼睛,皱眉暗叫不好,柔声安抚道,“雪迟,你别胡乱猜想,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符雪迟还没开口,冷立又插嘴道,“摄政王,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他话音一落,符雪迟已经掠身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一拳劈向冷立,冷立被拳风扫过,面颊擦出血痕,反身一腿击向符雪迟,两大高手顿时缠斗在一起。 弦歌深深呼吸,冷静地站在一边看这两人打斗,凭她的功力想要制止他们明显是不可能的,不过,看样子雪迟非常生气的模样,雪迟很少生气,可一旦生气就很难被劝解。唉,弦歌厌恶地看了冷立一眼,大声道,“来人,送客。”声音嘹亮,很快就把下人给传唤过来了,缠斗中的两人目光向外瞥了眼,可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弦歌怒斥,“还不快把冷将军给请出去!难不成要等他们把屋顶都给掀了?”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不敢出手,架倒没劝到,生怕两位将军一个没神将他们给劈死了。弦歌不客气地喝道,“冷立,远来即是客,你放肆到这里来,就不怕惹来麻烦?” 冷立闻言,身形稍稍一顿,又听得弦歌开口,“冷立,你以为我符弦歌是任人欺凌的人物?你愿意和平相处自然是最好,如果真要惹麻烦,本王也奉陪到底。” 冷立凝神,一个后跃跳出符雪迟的攻击范围。弦歌趁机抱住符雪迟的手臂,制止他再次攻击。 “来人,把冷将军给送出去。”冷立深深看她一眼,抱拳道,“那么,冷某告辞。” 门应声而关,弦歌依然抱住雪迟手臂,屋子里安静下来后,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激动的心跳。轻咬下唇,弦歌开口解释,“雪迟,那只是……”话没说完,符雪迟猛地转身,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双唇,死命地撕咬纠缠,像要发泄出所有情绪。 弦歌一惊,使劲推他,一推没有推开,她皱眉,再次用力推他,却被符雪迟轻轻一抓,将她的双手反手扣在身后。符雪迟狠命地抱住她,几乎要把她糅合进自己的身体里。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脆弱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对弦歌来说,符雪迟的感觉一直都像是大哥哥一样,像朋友像亲人,他从来不会强迫她,从来都是恪守礼教的,即使像是第一次亲吻,他也是浅尝辄止,满满的都能感觉到温柔。 可是,今天不一样,这次不一样。这种宣泄,这种亲吻,如同在燃烧整个生命,让她感到胆颤心惊。怎样推也推不开,怎样躲也躲不了,弦歌害怕了,真的害怕了。紧闭双唇不让他进来,符雪迟也不急,所有的肆虐都像狂风暴雨一样徘徊在她唇上。 许久许久,符雪迟放开她,目光深重如同厚厚的云层,“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 弦歌的嘴唇都破了,撇开眼,“出去。” 符雪迟伸出手,拇指在她咬破的嘴唇上轻轻摩擦,动作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弦歌,能听我说说话吗?不要这么快就判我死刑。”他以为他已经忘了,他以为可以一直当知己的,可是,真正到了今天,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并不意外自己的举动,心里只有释然,果然还是做了的感觉。 弦歌没说话,但也没继续赶他出去的意思,依旧撇开脑袋,半垂眼睫。 “我喜欢你,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你,这你也是早就知道的。那时候我也不急,对你来说,我是跟你最亲近的男人,我想,虽然没有成婚,等到最后还是只有我和你。凌悠扬突然在你我之间冒出了脑袋,然后,我就措手不及,我只能看着你嫁给他。你跟他离开雀南国的那天,我就告诉自己,符雪迟啊符雪迟,你该死心了。这十一年来,你的行为也在提醒我该死心了,我也以为自己死心了,能够把你当成一个单纯的青梅竹马的朋友……” 弦歌嘴唇轻轻蠕动,轻声喃了句,“雪迟,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我本来也以为都过去了,往事何必再提,可是,今天听到冷立说的话,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符雪迟的声音骤然拉高,尾音颤了颤,他盯住她看,盯着,盯着,又慢慢低下头,双手抱住脑袋,“弦歌,怎么办,我忘不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迟,你只是把我美化了,”弦歌轻声道,“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 符雪迟沉默,他的眼白处染上淡淡的血丝,张了张嘴,突然道,“弦歌,给我一个死心的机会。” “什么意思?”弦歌脱口而出。 符雪迟又沉默了,静静地不说话,他透过窗户眺望远方,记忆思绪走得很远很远,拳头握紧了放开,放开后又握紧,如此来回十多次,终于,苦笑,“不,没什么。”他站起身离开,跨出两步后又回头,“就像你说的那样,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弦歌看着他,沉默地点头。 符雪迟微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在之前那个城镇上遇到了什么吗?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很怪。” “没什么。”弦歌轻描淡写,却避开了眼,“不过见到了凌楠。” “……哦,原来如此。”符雪迟目光了然,关门离开。 第八十五章 火药 翌日,弦歌按照指定时间到达温闲的雅竹居,根据约定她只带了符雪迟一人前往。那地方挺僻静的,门口没有侍卫,只站着冷立,一看到他们来了,冷立就将他们带进去。一扫昨日的针锋相对,冷立的态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弦歌也懒得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符雪迟更是彻底将那件事从脑中洗去,面不改色。 温闲坐在靠椅上,看见弦歌和符雪迟进来也没站起来,只懒懒一笑,“今天只是私聊,也不用讲什么规矩礼节,两位大可以随意一些。” 说句心里话,弦歌很意外,这种三国会谈的大事,雀南国派出她这个摄政王是合情合理的,极东国派出皇太子也属正常,可越觅国的皇帝竟然放心把事情全权交给温闲处理,这种程度的信任太稀少也太珍贵。“温大人找我们来可不是闲聊的吧?” 温闲优雅一笑,抱拳道,“自从上回签订三国和平条约后,我就无缘再次目睹符大人风采,温某一直深表遗憾。” 弦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温大人,刚才还让我们随便一点,你怎么反倒客气起来?” “这不是客气话,这是真心话。”温闲道,“上次摄政王来访越觅国,可惜温某不在,所以,今次特地邀请你来,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面对面地谈话。” 叙旧?她和他好像没什么可叙旧的。弦歌面带微笑,“温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虚了。你这次组织三国大会,原因不在本王吧?”她刻意停了停声音,高深莫测地望着温闲,“难道不是极东国皇太子凌楠的作为让你感到不安?” 心思被撞破,温闲也无不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起来,那位皇太子还没到,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呵呵,架子倒挺大。” 弦歌看看他,也笑了笑。她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地侧过脑袋和符雪迟聊起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凌楠仍旧没有出现。在场的这四个人已有些心焦,温闲望了门口一眼,声音悠悠响起,“符大人,其实,温某这次会请你来,一是为了公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和凌楠的关系。” 弦歌豁然抬眼,目光聚焦在温闲脸上。 “虽然现在没人提起,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凌楠是你嫡亲的儿子。”温闲无视弦歌凌厉的目光,笑道,“我请你来,也是尊重你的意见和立场。” “哦?尊重?我的立场?”弦歌的音调有些奇怪,“你是担心本王会站在凌楠那一边?还是担心你若对凌楠做了什么会引来本王的报复?” 两人间的对话越来越赤裸裸地袒露心迹,也越来越充满火药味。即使如此,浸在官场多年的这两人仍挂着伪善的友好面具。弦歌和温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对我笑笑,我也对你笑笑,就在这是,雅竹居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凌楠那张俊秀傲慢的脸蛋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凌楠对这诡异的气氛视若无睹,大剌剌地就找了个位子坐下,皇甫容跟随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凌楠对被注视这种状况习以为常,腿一翘,嘴一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本太子的时间。” 弦歌的嘴角不自在地勾了勾,这个孩子,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会长成这种性格? 温闲怔了怔,笑道,“太子,即使你自己不在意,可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极东国,用这种态度说话没关系吗?” 哦?连骂人都这么斟酌词句?以为他听不出来?把他当笨蛋?凌楠的目光斜瞟过去,狗胆够大,不过,这世上他最讨厌的人,就是跟他作对的人,好久没遇到敢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了,而且,这人还长着一张伪君子的脸,嗯,没有留情的必要。“温闲?”看到对方点点头,凌楠的黑眸中弥漫出嘲讽,“敢情天下第一才子就是个蠢才?浪荡不羁也算是凌家的特色了,如果你见过我父王,你就该知道本太子实在是个很乖巧的人。或者,你刚才那句话是在辱骂我父皇,抑或整个凌氏?整个极东国?” 温闲又是一怔,伶牙俐齿的小鬼,不比他父亲好惹,“太子言重了,越觅国和极东国世代交好,温某一直很佩服玄昭帝的才干,又怎么会看不起他?” “哼哼,话都是你说的。”凌楠不羁一笑,“温大人的嘴皮子功夫真是不赖。” 温闲摆出一副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模样,“太子,温某今日想说的并非这事,现在可以开始谈论正事了吗?” “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想谈什么就可以谈什么?”凌楠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温闲,你搞清楚,是你求本太子来,而不是本太子自己想来,不过,本太子宽宏大量,跟我道个歉就放过你,如何?” 这小鬼!让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哪怕将之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愤!温闲恶劣地想着,将来把极东国传给凌楠这小子,定会造成生灵涂炭的结果,哼哼,极东国的霸道也该到头了。心里虽一千个一万个不高兴,温闲的修养也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太子。他微微一笑,笑若春风,滴水不漏,“没想到会惹得太子不快,温某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惭愧。” 凌楠黑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在温闲脸上徘徊几下,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也不对他说什么。他调转目光到弦歌身上,眉一挑,“符弦歌,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弦歌直勾勾地回视,“太子好记性。” “也不能这么说,”凌楠天真地笑笑,“本太子以前看过你的画像,嗯,而且是在父皇的寝宫里看到的。” 弦歌的手指动了动,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虽然父皇在寝宫里挂着你的画像,他还是会在寝宫里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翻云覆雨。”凌楠恶劣地添上一句,“你也该知道,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弦歌脸色骤然一沉,冷笑道,“承蒙提醒。” 眼见把在场两个人都给惹毛了,凌楠表情上显露出点滴满意之色,手背托着下巴,身体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好了,温闲,虽然不用你开口本太子也能猜到你想说的是什么,不过,”他伸手一摊,“还是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 温闲额头上的青筋噼啪一爆,“太子以为温某想说的是什么?” 凌楠笑容可掬,“应该是为火药的问题吧?” 温闲严肃道,“太子,温某善意提醒你一件事,你还很年轻,作为一个孩子恃才傲物是可以被原谅的,阅历不足,嚣张点也没什么大问题。而且,玄昭帝子嗣单薄,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的成长也是独享宠爱。可是,你作为一国的太子,你代表的是背后整个国家,在每次发言前都应该谨慎思考……” “有必要吗?”凌楠不屑地打断他,“干卿何事?” 温闲从没见过这么臭屁这么嚣张的小孩,他自以为他小时候已经够目中无人的了,可眼前这个凌楠明显更胜一筹。 “凌楠,你的态度很不友好。”弦歌淡淡道,“的确,你猜对了温大人的用意,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药的确是一大威胁,现在,你的态度是不是也昭示着你打算破坏三国的和平?” “第一,不要直呼其名,本太子跟你没那么熟。第二,弱肉强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跟友好不友好没关系。”凌楠眸中寒芒闪烁,“最后,本太子没兴趣跟你们废话了。” “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不该让火药的事情外泄,甚至传播到其他国家。太子,现在诸国都对极东国忌惮不已,火药固然强大,可同时对付整个天下,你以为你真的有胜算?”温闲道,“你做的第二件蠢事,就是只带一个侍卫就跑到越觅国,如果我作风更卑鄙一点,就会把你监禁起来,把火药的具体配方给严刑拷打出来。凌楠,别把大人都当蠢才耍!” “呵,”凌楠微微抬眸,眼皮子半掀不掀的,“显然你们都没把本太子先前的提醒给听进去。”凌楠凌楠不停地叫,听了就让人不舒服,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这天下还没有我凌楠害怕的事情,本太子既然敢来,就自然思虑好一切了。今天你若敢扣留本太子,那么,本太子死也无妨,”他并不畏惧死亡,“只不过,绝对会拿整个越觅国来陪葬!” 凌楠向来喜欢玩惊险的东西,只带着皇甫容就孤身前往越觅国,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可是,正是因为危险才有趣,不是么?他在离开前已经布置好一切,一旦在一定时间内没回来,或是突然断了音信,或是越觅国以他为人质,那么,极东国的大军就会带着那最新型的火药踏平整个越觅国! 凌楠的声音并不响亮,可这句“绝对会拿整个越觅国来陪葬”的语调,却令闻者不寒而栗。弦歌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看,迎上她的目光,凌楠笑了笑,反手一指,大拇指对着皇甫容,“而且,皇甫有足够的实力,现在这个情况,有危险的不是本太子,而是你们。”顿了顿,“只要本太子一声令下,你们以为凭着符雪迟和冷立可以挡住皇甫?” “好大的口气!”冷立忍不住插嘴。他从一开始就看这小子不顺眼,态度嚣张,言语不敬,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还长着一张和凌悠扬相似的脸蛋,让人想挥拳头扁上去。 凌楠低低一笑,“要不这样吧,本太子也无意引起三国争端,虽然今天的谈话令人很不愉快,不过,本太子宽宏大量,只要温闲你愿意把冷立交给本太子,那么,本太子也可以清楚地表态,继续遵守那可笑的和平条约。” 可笑?弦歌几不可见地皱眉。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温闲断然拒绝,“不可能。” 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至少在凌楠眼里,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冷立本就是极东国的叛徒,交还给本太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本太子这次来越觅国总不能空手而归,不能做开战宣言,至少也得带个叛徒回去。温闲,这已经很卖你面子了。” 温闲沉稳道,“冷立以前或许是极东国的人,可如今,他是越觅国的人,是越觅国不可或缺的将军,恕温某无法同意。” 在场对凌楠感觉最复杂的人其实是符雪迟,这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又是邻国的太子,或者该说他是敌国的太子。凌楠很明显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符雪迟本来以为自己国家那个少年老成的天子杨啸已经够不招人待见了,可眼前这个凌楠何止是不招人待见?不过,在凌楠的矛头开始对准冷立后,符雪迟突然产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对凌楠的好感也顿时倍增。 凌楠眼皮都不抬一抬,选择无视温闲的话,他直接下令道,“皇甫,快向冷立去挑战。” 在场的人都一怔,皇甫容已经站在冷立面前,做出挑战的姿势。看着冷立矛盾的表情,凌楠嘲笑道,“冷立,你好歹是个将军,难道要拒绝挑战?” 冷立面无表情。 “真要拒绝?怕输还是怕死?”凌楠突然点点头,做出领悟的样子,“难道冷立你只敢接受女人的挑战,不敢直面皇甫这样的高手?” 冷立的脸色突然很难看,青中带白。 凌楠舔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溜到弦歌身上,余光还在关注冷立,“可是,你当初在众人面前输给符弦歌,要说丢脸早就丢了吧?你今天还怕什么?” 弦歌的眉头皱在一起,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凝目盯住凌楠看,带点警告的意味。 凌楠脸皮尽得他父皇真传,厚实得无可匹敌,对着她的视线视若无睹,继续挑衅,“若本太子没记错,冷立你当初那条命还是符弦歌放你一马才活到今天的,你已经苟且偷生多活了十多年,也该满足了吧?”他笑嘻嘻地瞅着弦歌看,火上浇油,“符弦歌,你说本太子说得对不对?” 弦歌冷冷道,“别把事情扯到本王身上。”她话音刚落,冷立已经站起来,对着皇甫容一字一句道,“我接受。”他毕竟是有尊严的,有些东西果然是会遗传的,当年他受符弦歌挑衅而比武,如今,被她的儿子挑衅,“我接受挑战。” 凌楠得意地勾起嘴角,笑得很欠扁。 第八十六章 知足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很古怪,温闲虽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可内心已有几分焦急,冷立当众迎战,他也不好驳面子。于是,温闲只能转首凌楠,“太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闲着无聊。”凌楠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本太子要冷立的命,极东国的叛徒流落他国做将军,这么窝囊的事情本太子看不下去。” 弦歌看着他,竟是笑了,笑得意义不明,“示威?” 凌楠瞥他一眼,“杀了冷立,极东国中还有谁敢叛逃?即使有人叛逃,又有哪个国家敢收?说是示威倒也没错。” “你要冷立的命?”符雪迟终开口说话。 凌楠多看了他一眼,点头。 “那么,请把冷立的命交给我,不用皇甫容出手,由我来挑战冷立。” 凌楠意外地眨眼,“这算什么?你在向极东国表示友好?还是在向越觅国表示敌意?”顿了顿,“本太子提醒你一声,温闲这人可是很记仇的,你刚才那句话肯定被他刻在脑子里了。” 温闲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太子,你来越觅国惹事不算,还妄图挑拨雀南国和越觅国的关系?” 凌楠沉默了一下,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抬头,缓缓开口,“好,本太子把挑战冷立的机会让给你,皇甫,先退下。” “你们是不是全都忽略了我的意见。”温闲眯眼。 “温大人,”冷立插嘴,垂眸低眉,“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接受挑战。” 温闲有些不悦,“冷将军,你也该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意见。在越觅国的这十多年,你已算是国家不可或缺的栋梁。”他的声音略微一停,目光向符弦歌的方向瞥了一瞥,“之前,你毫无理由地要求跟我一起来参加这三国会谈,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如今,你是不是也该多考虑一些?” 冷立僵了僵,沉默,还是坚定道,“温大人,我又武将的尊严,我不会拒绝。但是,冷立在此发誓,一定会活下来,一定会留下这条命继续为越觅国效劳。” “嗤,”凌楠鼻腔里出气,不以为然道,“温闲,看来你在比武之前就已经觉得冷立会输?多少给自己的下属一点信心嘛。”说着,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整体比本太子想象得有意思一些,皇甫,我们走。” 走了两步,凌楠的眉头皱起,又想什么的模样,“说起来,温闲,越觅国没什么好玩的,本太子想尽快回去,符雪迟和冷立的比武还是尽快吧,本太子很期待,你是希望今天私下直接比了?还是光明正大地昭告众人摆擂台比赛?” 温闲正要开口说话,弦歌已向前迈出一步,“现在就比了吧。”顿了顿,她回头凝望符雪迟,再次向他确认,“你确定?”确定要比? 符雪迟点头,大步向前走到前院,摆出挑战的姿势,“冷立,下场。” 凌楠笑得像朵花一样灿烂,面孔中终于出现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稚气,他挑了个最好的位子,歪着脑袋满是兴味,就等着打斗的开始。弦歌不自觉地站到他身边,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动到凌楠身上,正巧对上他的视线。凌楠微笑,“果然是红颜祸水。” 弦歌挑挑眉,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凌楠证实她的猜测,点头道,“他们打斗的理由应该是你吧?呵呵,父皇的竞争对手不少啊,啧啧,就是这些对手都笨了点。” 弦歌多少有点受宠若惊,凌楠第一次用这么平常的语气和神色跟她说话,虽然说话的内容不怎么好听,“你……” 听她“你”了很久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凌楠嘴角一勾,略带讽刺意味,他伸出食指掩在唇上,“安静,本太子想认真地看他们比武。” 弦歌语噎,也将目光调到赛场上。 符雪迟脸上的杀气遮也遮不住,虽然面无表情,力图表现得沉稳,可眼中的痛恨怎么也掩饰不了。他想杀冷立想得很久很久,今天是一个机会,他明明得到了这个机会,可是,脑子里的理智却在说,真当着温闲的面杀了冷立,恐怕后续的麻烦会不少。 符雪迟在思索间,冷立已经一剑刺来,直刺咽喉。符雪迟躲也不躲,“哐当”一声剑器相击的声音,他稳稳挡住,与此同时,腿上已经飞速踢出一脚。冷立侧身躲过,可惜对方速度太快,他跳开时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符雪迟经验丰富,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狠力一剑刺向他胸口,力道技巧都是无可挑剔。冷立不顾形象,在地上一个翻滚落得满身尘埃,险险避过。 见招拆招,高手缠斗的样子一开始看看还觉得有趣,不过,才持续了一会儿,凌楠就打哈欠觉得无趣了,半垂双眸,无精打采地倚在椅子上,没意思没意思,论花哨比不上戏子,论实力比不上皇甫,有什么可看的? 凌楠目光巡视一圈,符弦歌和温闲都看得挺认真,可他已经不想看了,嗯,让他们俩速战速决吧,本太子没兴致看你们耍猴戏。凌楠眼珠子一转,提起内息,高喊一声,“小心!暗器!” 话音一落,冷立顿时一个闪身,心思一分,动作便慢了。符雪迟却对那声喊叫无动于衷,仿若未闻,剑速没有丝毫变化,直刺冷立胸口。冷立虽然避了,可只能做到避开要害,身上顿时挨了一剑。 凌楠笑嘻嘻的,太有意思了,“冷立,平时亏心事做多了,一听到暗器这种话就心惊胆颤吧?” 冷立坐在地上捂住伤口,鲜血还是不断外流。他咬牙切齿,“凌楠,你故意的!” “故意当然是故意的,不过,本太子可不确定你们中的哪个会受到影响,几率是一半一半,而且,说不准你们两人都聚精会神地打斗,都不受影响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凌楠瞥向符雪迟,饶有兴味道,“符雪迟,不彻底结束他的性命吗?” “请手下留情。”温闲严肃道。 符雪迟犹豫不决,想了想,银光一闪,剑势在眼前划过。只听得冷立一声闷哼,手腕上渗出血来。符雪迟终是饶他一命,只斩断了他的手筋。 “太仁慈了。”凌楠看着很不顺眼,最讨厌这种假仁假义。他眉一挑,突然想到什么,“冷立,说起来你刚才直呼本太子的名字,真是没教养。皇甫,割了他的舌头。” “请太子手下留情。”温闲皱眉,“得饶人处且饶人。” 弦歌也低叹一声,“高位者倚靠暴戾服众绝不是长久之计。” 步子跨出一半的皇甫容顿时停住,回首用目光询问凌楠,“殿下,真的要动手吗?” 凌楠不高兴,很不高兴。皇甫第一次对他的命令产生迟疑。“算了。”他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冷立,你要对本太子的仁慈感恩戴德啊。” 见过嚣张的孩子,可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孩子。 夜晚,弦歌坐在床沿,脑子里回忆的都是遇见凌楠以后他的一言一行,想着想着,她会不自觉地皱眉,不自觉地微笑,表情瞬息万变。可是,楠楠为什么会长成如今的性子?悠扬到底是怎么教的? 门口的气流突然加急,弦歌敏锐地出声,“什么人?” “我。”门外那人见行踪暴露,索性大剌剌地走进来,“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人。” 弦歌彻底呆住怔住傻住。她正想着他,他就出现在她眼前,不是做梦吗? 凌楠直接坐在她面前,懒洋洋的姿态,“符弦歌,本太子有话直说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意思?”弦歌的脑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凌楠挑挑眉,说话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你希望我叫你娘呢?还是称你为母后?你希望我们两个相认吗?还有那火药的事情你又采取怎样的态度,希望有怎样的结果……”他突然止住了声音,烦恼地揉揉头发,“好吧,这些都不是主题,我主要想说的是,我们来个交易吧?” 弦歌花了好一会儿消化这些内容,想了想,“什么交易?” “我想你去极东国。”凌楠也不拐弯抹角,“只要你去,我可以……” “我拒绝。”弦歌想也不想。听到极东国三个字,她脑子里就飞快闪过一个人影,下意识的不敢见他,毫无犹豫地立刻拒绝。 凌楠眨眼,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拒绝。他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变得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眼神,“符弦歌,你对我很有愧疚感吧?” 正中红心!弦歌神色僵硬,撇开脑袋,沉默不说话。 “呵呵,”凌楠了然一笑,“不想补偿我吗?不想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吗?不想让我原谅你吗?极东国又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愿意去呢?你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你又为什么非我要去极东国?”弦歌恢复了精明,不答反问。 “……”凌楠骤然沉默,连眸中的光芒也随之沉静,“希望你回去的不是我,说句实话,我对你毫无感情。” 弦歌的身体重重一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捏紧成拳。 “你也知道那个人嘴硬得很,打死都不会说心里话。可他从小把我养到大,我还是可以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的。”凌楠慢吞吞道,“符弦歌,父皇还爱着你。” 弦歌若有所思地凝视他。 “我不需要你以摄政王的身份去,你只需要以符弦歌的身份去就可以。当然,名义上可以说是以摄政王的身份来极东国拜访。何况,我也希望可以多和你接触接触,虽然对你没有感情,可毕竟是你生我的,十一年了,我都没有享受到母爱,符弦歌,我们应该给彼此一个弥补的机会……” “好。”弦歌淡淡地打断,“我和你去。” 凌楠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真的?我们明天就启程。”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弦歌笑了一笑,看看凌楠,然后又笑一笑,“极东国的皇太子殿下,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她站起身,微微侧过脑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以后要说谎,少说一点比较像真的。” 凌楠的瞳孔倏然瞪大,惊异不定地盯在弦歌脸上,“你听出来了?即使这样也同意跟我回去?” “只是去拜访一下而已,何况,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弦歌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其实凌楠刚才说的话,虽然刚才那些话十句里面几乎十句都是假的,可是,即使是假的,她也想相信,“凌楠,我从来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所以,我也没有行使母亲权力的资格,不过,有一点,我以前就想告诉你……”顿了顿,她深深呼吸,“我一直都很爱你。” 凌楠缓缓眯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屑,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我很荣幸。” 望着他渐渐淹没在夜色中的背影,弦歌沉痛地闭上眼。她知道,她清楚,她明白。符弦歌啊符弦歌,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已经懦弱到连听见谎言都会觉得愉快的程度吗? 那个孩子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坑,那么明显,那么诱人,而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弦歌仰躺在床上,眼皮轻轻闭着,呼吸清浅,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刚才的画面,回忆那孩子刚才所说的话,真美,真好,美好得让人无法拒绝。她幻想这幅画面幻想了十多年,今天终于成真,即使是谎言,也终于成真了。 符弦歌,你该知足了,死而无憾了。 第八十七章 重逢 深夜。 凌楠的神色很难看,甚至含有一丝屈辱。混账,符弦歌那混账,竟敢把他当傻子耍!明明都听出来他在骗她,她竟然还敢答应?这样的结果,他赢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皇甫容从暗处出现,垂首道,“殿下不高兴吗?” 凌楠白他一眼,“你都听到了吧?” 皇甫容轻轻点头。 “那女人压根就不把本太子放眼里,哼哼,她以为她很聪明?”凌楠其实一开始就想过要利用弦歌对他的愧疚之情,明明成功了,但一想到她最后识破他的假面具,凌楠就窝着一肚子火,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如果不是为了本太子的大计,哪用得着忍受和她打交道?” 皇甫容犹豫片刻,轻道,“殿下,你何必讨厌她?其实,其实只要殿下开口,符弦歌一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本太子讨厌把我当猴子耍的人。”凌楠瞥他一眼,多少猜到点他的心思。“放心,本太子没想和符弦歌作对,也没这必要。她对本太子来说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本太子会继续陪她好好演戏的。” 一时间,皇甫容和凌楠都没有说话。他纤细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开,透出压抑中的平稳,“其实,殿下刚才说的那些也不全然是谎言,皇上他……” “如果父皇真的对符弦歌没感觉了,那最苦恼的人绝对是本太子。”凌楠的眼神中盛着满满的野心,嘴角微勾,“本太子还指望着能早点坐上皇位呢,如果真等到父皇故去才轮到,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给父皇带一个大大的惊喜去!” “殿下,皇上的心思难以窥测,即使他心里真的还有……她,以皇上的骄傲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会为她而放弃皇位。” 凌楠摇头,笑容高深莫测,“皇甫,这你就错了。父皇对符弦歌有多少感情本太子也无法下定论,不过,有一点本太子一直都很清楚,父皇从来没有珍惜过那歌皇位!对他来说,即使做了皇帝,也不过是种消遣。” 皇甫容无言以对,这个的确是事实。他在凌悠扬登上皇位之前就跟随在他身边了,凌悠扬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凌悠扬喜好自由,喜欢为所欲为且不受控制,而做皇帝无疑是种最好的途径,若放在以前,让他为符弦歌放弃皇位还有半分可能,可在经历了背叛以后,这种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凌楠黑眸一闪,似乎猜到皇甫容心中所想,“皇甫,这本就是一场赌局,赢了自然最好不过,即使输了本太子也不会失去什么,稳赚不赔的赌局,不赌的就是傻子。” 皇甫容道,“殿下英明。” “对了,都忘了问你正事。”凌楠转了话题,淡淡道,“冷立解决了吗?”说过要他死就一定要他死,即使断了手筋还是要他死。凌楠最享受这种一言定人生死的感觉,天下间只有掌权者才有这种待遇,那种至高无上的感觉。 皇甫容低声道,“已经毙命。” “被人发现了吗?” “估计要明天。”顿了顿,皇甫容继续道,“而且,应该不会让人发觉是谁下手的。” “哼,发觉了又怎样?越觅国有胆子扣留我们吗?有胆子对极东国开战吗?”凌楠嚣张道,“皇甫,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实力决定一切的。冷立那个叛徒,他胆敢背叛极东国,就应该做好死亡的准备了!” 凌楠心高气傲,对他来说,背叛者永远只有死亡一途。他瞥了皇甫容一眼,笑了笑,“不过,能不被发现也是好的,温闲那人阴险得很,明着不敢干什么,暗地里的小动作却肯定不会少。反正符弦歌也同意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弦歌要随凌楠去一趟极东国,自然遭到符雪迟的反对,而且是言辞厉声地反对。弦歌也猜到了符雪迟的反应,所以打算临别的时候再说一声,依照雪迟的性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要顾及面子,可惜,符雪迟根本没有细想,一听她说了这话,立刻拦在她面前,“不准去!” 弦歌叹息,“雪迟,我意已决,我迟早要去一趟的。” “你以什么身份去?”符雪迟咬牙,“去了又能干什么?你跟他之间不早就做了决断吗?弦歌,你想清楚了没?” “本王是以雀南国摄政王的身份去拜访,以示两国交好。”弦歌坚持道,“国内的事交给皇上处理就足够,本来本王就打算交接掉自己手中的权力,正好,这也算是个契机。” “弦歌,你在自欺欺人。”符雪迟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他伸手指了指凌楠,“我以为你能见到他就已经满足了,弦歌,你的自控能力呢?” “雀南国的人是这么没规矩吗?”凌楠慢悠悠地开口说话,慢悠悠地看了符雪迟一眼,“符雪迟你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将军,竟然对着自己国家的摄政王直呼其名,连尊称都不用?” 符雪迟没耐心道,“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啊?凌楠冷冷盯着他,“难道与你就有关了?你是什么身份干涉符弦歌?你以为,你是她的谁?” 符雪迟脸色霎时间转成苍白。 凌楠低低一笑,“好了,我们出发。” 弦歌骑着雷霆经过符雪迟时,犹豫片刻,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我想去,很想很想。” 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在空中旋舞的棉絮,挥之不去。那一声轻轻的“很想很想”就这样消散在扬起的尘埃中,彻底淹没在马蹄声中。 冷立的尸体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其实温闲在凌楠他们离开之前就知道这事,愤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可正如凌楠所想,他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前脚才发现这事,凌楠他们后脚就回极东国去了,即使想有所作为也来不及。 温闲不想挑起两国争端,他能做的也只有眼睁睁看他们离开,甚至要面带微笑地送他们离去,然后对外宣布冷立暴毙而亡。唯一幸运的是,冷立已废,真让他活下来对越觅国来说是个没用的人。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千里断肠关山古道,烟尘滚滚。 凌楠带着弦歌一路往京城赶去,畅通无阻。在极东国里见过弦歌的人不算少,可大部分的人都在京城,一般都是京城的皇亲国戚或者权贵高官。刚进入极东国国境的时候很顺利,凌楠皇太子殿下带的人马哪有人敢盘查,甚至根本就没人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雀南国的摄政王符弦歌。 然而,等他们进入京城,等凌楠带着弦歌进皇宫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些守卫的士兵或者正巧经过的官员一开始还想开口问问这女人是谁,结果,再一细看,等到看清弦歌的五官,一个个都站着石化了,说不出话,也迈不开步子。 凌楠没心没肺地不去理会,继续带着弦歌往里走,所以,也没人反应过来要进去向那位皇帝陛下通报。终于,有一位侍卫意识到这个问题,禁不住高喊了声,“皇后……”话说一半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捂住嘴巴,眼睛偷偷瞄着弦歌。 弦歌微微一笑,转头对凌楠道,“太子殿下,你没有跟你的父皇预先说过吗?” “如果本太子说了,你觉得依那男人的脾气还会见你吗?”凌楠反驳。 弦歌叹一声,“还是派人通报一下吧。” 此话一出,侍卫们如获大恩般地向凌悠扬所在的宫殿跑去,若没弦歌这句话,恐怖的皇太子摆出那副谁都不准去的样子,哪些侍卫还真不敢轻举妄动。凌楠不悦道,“这群笨奴才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主子?”居然蠢到去听符弦歌的命令? 弦歌不语,走到这个地方,她还能表现出正常的态度和行为已经很难很难。忽然间,凌楠直接拉起她的手,飞速向里面跑去,“既然要见他就要来个措手不及,别让他有准备的时间!” 面对他的举动,弦歌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就紧跟在凌楠身后跑去。一路跑到宫殿门外,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紧张,前面的侍卫刚刚进去,凌楠后脚就拉着弦歌走进去。 弦歌目不转睛。 凌悠扬缓缓抬头,看着她,倏然起身,时间仿若静止。安静得像是一触即发,安静得像是久候千年。他眯了眯眼,勾了勾唇,勾唇的角度还不足以形成笑容,“稀客啊。” 弦歌目不转睛,微笑,“多次来访贵国,始终无缘得见陛下,所以,应贵国太子之邀,索性登门拜访。” 真好,又听见他的声音了。 凌悠扬黑眸之中满是讥诮,平静的面部表情下死命压抑住所有的激动,“符弦歌,摄政王,不知您有何贵干?” 弦歌微笑,“只是想来做客人。” 真好,又听见他嘴里念出自己的名字了。 凌悠扬嗤笑,“客人?你可是连皇后都不稀罕的,还稀罕当客人?”顿了顿,他又坐回原位,眼底一片冰凉,“你来了,朕也不好赶你出去,不过作为礼节,你是不是应该先通报一声?也好让朕做做准备。”说话间,他眼角的余光狠狠瞪了凌楠一样。凌楠厚着脸皮视若无睹。 弦歌垂首,勾唇,“本王铭记于心,下次一定注意。” 真好,又可以看到他了。 下次?还有下次?凌悠扬微微一僵,长吁一口气,“符弦歌,你路途劳累,先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谈。朕还有国事要忙,就不招待了。” 弦歌颔首,优雅地告退。走出那扇门,她的腿都在发颤,无法控制。弦歌拼命地走,拼命地离开,她想哭,可是,她更想笑。 真好,真好,真的很好。 第八十八章 如果 凌悠扬和凌楠两人单独待在空旷的宫殿里,所有的下人都被撤走了,凌悠扬盯住凌楠,凌楠笑得没心没肺的。凌悠扬眯眼,继续盯住他,一言不发,想等这小子自己主动开口说话。 凌楠越笑越欢,啧啧,父皇的表情真精彩,好久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了。“父皇,倘若没事,儿臣先行告退。” “你还有胆子告退?”凌悠扬骤然提高声音,忍耐怒气,“你说说,你干的什么好事?” 凌楠脸上毫无惧色,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儿臣有做错什么吗?父皇何以发怒至此?”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表情。 凌悠扬简直想一巴掌劈过去,“凌楠,你别在朕面前装摸做样,你是朕的儿子,你身上流着朕的骨血,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你不说,朕也会亲自调查出来。” “父皇,您的冷静呢?”凌楠总算收起欠扁的笑容,“一见到符弦歌,您引以为傲的冷静就飞到天边去了?儿臣想干什么?儿臣什么都不想,儿臣只想给您一次机会。” “机会?”凌悠扬挑眉。 “父皇,您根本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把符弦歌放在您身边,你才有机会报复她折磨她。”看见凌悠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凌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然,您可以选择报复她,也可以选择挽回她。” 凌悠扬审视他的神情,闭目沉默片刻,“凌楠,你是朕一手养大的,你的性子朕还不了解?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凌楠看他一眼,低头,再看他一眼,立刻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父皇,儿臣从小就没有母爱,如今只想得到一点补偿……” “放屁!”凌悠扬终于忍不下去,这小子睁眼说瞎话,“凌楠,在极东国你也一向霸道惯了,朕知道你把符弦歌引来有自己的目的,朕不会干涉,不过,你也该知道朕的底线。” 凌楠含蓄微笑,低头垂目,“父皇尽管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凌悠扬叹一口气,目光深邃,仿佛注视着不知名的远方,凌楠也没有打搅他难得的沉思。殿中的气氛诡异中压抑着莫名的期许,淡淡的,淡淡的,酝酿在凌悠扬微微勾起的嘴角里。 凌悠扬为弦歌举办的夜宴并不大型,只邀请了皇亲国戚,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官员。这些人大都是认识弦歌,甚至还很熟悉。在这种宴场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昔日的皇后成为今日的摄政王,相比热情,尴尬的感觉更多一些。 美人如玉发如墨,腰肢如蛇身一般勾人,满殿春色关不住,氤氲朦胧,姹紫嫣红。载歌载舞,佳酿飘香,钟鸣鼎食。 凌悠扬坐在皇位上,衣衫随意,黑发扎在脑后,懒散地斜靠在椅背上,他左边靠着一个美人,右边搂着一个美人,神色轻佻媚惑,微微低下头,就可以喝到美人递来的酒,姿态亲昵。美人巧笑嫣然,美目流转。 弦歌坐在她的位子上,视若无睹,偶尔对上凌悠扬的目光,也只是礼节性地微微一笑,然后继续看歌舞品美酒。 两位当事人脸皮厚如城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倒是周遭的大臣们看不下去,坐蓐针毡,纷纷没话找话,笑得极其不自然。 宴场中气氛很热,可凌尹宣偏偏觉得彻骨冰凉,他不自觉地瞄了凌悠扬一眼,看他没有热络的表示,只有站起对弦歌敬酒,“符弦歌,恭喜你当上摄政王,这迟了十一年的祝福还请别介意,这么久了,今日相逢,你风采依旧。” “多谢。”弦歌回敬。 凌悠扬总算有所意识,对弦歌笑道,“符弦歌,不用客气,尽管吃尽管喝,这算是为你洗尘,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弦歌淡淡一笑,“玄昭帝如此精心准备,简直令我受宠若惊。极东国地大物博应有尽有,怎么会招待不周呢?” “客气客气。”凌悠扬继续笑。 “呵呵,玄昭帝多礼了。”弦歌也报以微笑。 “这不算多礼。”凌悠扬笑啊笑。 “呵呵,对符弦歌来说已经足够礼遇了。”弦歌笑意不减。 他们两人在互相微笑,其他人却感到阴风阵阵,脑子里只想这宴会快点结束,他们也好快点回家快点睡觉,尽快忘记这个场景。在场在大臣们欲哭无泪,接到邀请的时候就知道不该来,这对男女的事情从以前开始就没人插得进去,可皇帝的命令谁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准时赴约。这画面太诡异了,这气氛太恐怖了,这两人千万不要波及旁人啊。 当年还是孩子的凌英怀已经长大成人,在凌英怀以前的印象里只知道凌悠扬和符弦歌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他本身也迟钝得没有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真心赞道,“即使到了今日,皇上和符大人的感情也如此之好,实为美谈一桩。” 谅是符弦歌和凌悠扬听他这话,也愣了一愣,笑容顿时一僵。 这厢边,凌楠扑哧一笑,大大地啃了一口苹果,鲜脆多汁。他这位皇叔太有意思了。 凌英怀听到凌楠的笑声,以为他也颇为赞同自己的观点,又道,“太子殿下,符弦歌是您的亲生母亲,您不应该多亲近亲近,坐她身边才对吗?” 凌楠的动作瞬间一滞,努力吧嘴巴里的那块苹果给咽下去。他的余光瞟到凌悠扬好整以暇的目光,于是站起神来,对凌英怀笑笑,“皇叔说的极是。”说罢,竟真走到弦歌身旁坐下。 凌英怀对自己刚才的建议非常有成就感,越笑越开心,问道,“皇上,臣弟一直有事非常疑惑,如果可以,还请您解惑。” 凌悠扬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勉强点头,“说吧。” “以皇上和符弦歌的感情,皇上当年何苦休妻?”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那语调如述家常,可愣是炸起一地惊雷。所有聪明的大臣都面色一变,低下头,唯恐遭到波及。凌楠不知节制地哈哈大笑,又啃下一口苹果,一边咀嚼一边对凌悠扬说话,“对呀,父皇,儿臣对此事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儿臣从小失去母后?” 定力好如弦歌,也禁不住这个问题。她看凌悠扬一眼,凌悠扬也看她一眼,淡淡道,“这是朕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凌尹宣擦擦头上的汗,急忙圆场,“哈哈,这种扫兴的问题也没什么好问的,大家喝酒喝酒。” 凌悠扬看见弦歌平静如初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冒火。他在身旁美人脸上偷香一口,惹得那美人咯咯娇笑,柔声道,“陛下,不要啊。”对此,弦歌无动于衷。凌悠扬抬高下巴,对她道,“符大人,摄政王,根据传闻,你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是否需要朕赐你几个面首,让你在极东国的这段日子过得滋润一些?” 弦歌抬眸,“多谢陛下费心,不需要。” 凌楠嘴里一直啃着苹果,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们两人身上,黑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几圈,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趁着弦歌的目光在观赏歌舞时,左手偷偷伸到自己衣襟里沾了点粉末状的东西在手指,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指靠近弦歌的酒杯。 凌楠的手指快要触碰道酒水时,手腕处被弦歌一把抓住。弦歌淡淡瞥他一眼,以口形示意,“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凌楠回以嘴型,笑道,“这不是什么毒药,我只想看看若你出事了,父皇会是什么反应。” 弦歌一怔,手劲也是一松。 凌楠趁机将白粉融化在酒水里,眸中带笑,“你喝一口吧,难道你对父皇的反应不好奇吗?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哦。” 他的声音像不可抗拒的诱惑一样,弦歌无意识地就端起酒杯,皱眉犹豫片刻,她偷偷瞥凌悠扬一眼,又看了凌楠一眼,将那杯酒一口喝下。 凌楠笑得更加畅快,调开目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弦歌晕倒在他身上时,凌楠惊恐地大叫一声,“怎么回事?” 坐在上座的凌悠扬随声回头,眸中有担心一闪而逝,站起身想靠近,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宣太医。” 歌舞骤停,所有目光聚焦。 “父皇,您要在这儿让太医给符弦歌医治吗?”凌楠小心翼翼道,“不太好吧?至少把她带到她的房间才对。” 凌悠扬僵了一僵,眯眼看向凌楠,“怎么带她回房?” “当然是您把她抱回去。”凌楠理所当然道,“难道在场还有其他人可以效劳?”说话间,目光阴狠地在所有人身上巡视一圈,那些大臣们纷纷摇头,还趁此借口离开,说什么微臣告退,微臣不方便,先行回府之类的。 一时间,众人都做鸟聚散。太医也赶到了,一共来了两个太医,殿中只有凌悠扬,凌楠,昏倒的符弦歌,还有两名太医。 凌悠扬站在弦歌身旁,想蹲下身抱起她,又觉得不合适。迟疑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在弦歌脸上打转,又抬眸望向凌楠,他眼神中的意识很明显,怀疑道,“凌楠,是不是你?” 凌楠爽快承认,“是啊,不过,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凌悠扬眸中有耀眼的光芒昙花一现,垂下眼,不说话。站了一会儿,等太医得出“没什么大碍”的结论后,立刻甩袖子离开,“你惹出的祸你来善后,你把她抱回去。” 凌楠苦着一张脸,转头问太医,“符弦歌的身体怎么样?” “现在只是昏睡,不过,她的身体长期处于疲劳之中,不堪重负,积劳成疾,恐怕无法得之以天寿。” 凌悠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凌楠向凌悠扬的背影投去一眼,又道,“好好调养可以恢复吗?” “可以调养自然是好的,但能不能恢复尚且是未知之数。”太医道,“待老臣给她开几副药方给她调理。” 凌楠点头,弯下身子去抱弦歌,刚刚打横抱起,他眸中精光一闪,故意松手,尖叫一声,“啊!” 凌悠扬应声回头,动作极快地把弦歌抱在怀里,抱紧了才松一口气,他狠狠瞪凌楠一眼,“臭小子,看朕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凌楠嬉皮笑脸的,“那么,儿臣先行告退。”父皇啊父皇,儿臣这药虽然会让人陷入昏迷,可意识却是清醒的,你的所有举动被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到时又会如何呢? 黑暗的宫殿,灯火全熄,连半点声音也不留下。 弦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大床上,黑发披散在脑后,容颜一如当初。凌悠扬站在她床前,面无表情地凝视,视线从她眉心滑下,落在眼眸,落在鼻翼,落在红唇,然后,继续从她的嘴唇回到鼻尖,一寸一厘地注视,神色淡如水,目光静如云。 凌悠扬似乎笑了一笑,没有发出声音的低笑。他跨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掐在弦歌的脖子上,垂下脑袋,几乎要额头相抵的距离。他稍稍加重手劲,杀死人的目光,压低声音,“呐,狠心的女人,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你,不知道会怎么样?” 墨黑的瞳孔中幽光扑闪,呼吸迷离,他的声音像是地府索魂的夜叉,缭绕在宫殿之中。 凌悠扬深深看她一眼,一眼,再一眼,然后调转目光,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走出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弦歌躺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竭力动了动手指,仍是没什么效果。透明的泪珠,一滴一滴,从她的眼角滑落至洁白的被褥,沾染上蜿蜒的湿痕。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 翌日,弦歌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凌楠坐在她房间里,她坐起身子,心中突然有些温暖。想了想,开口道:“谢谢。” “你昨天是想帮我的吧?”弦歌轻声道,“那个药……” 凌楠的眼神一亮,瞬间闪到她床前,脑袋趴在被褥上,“哈哈,听这意思,昨天有意外的发展了?” 弦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什么。” 凌楠也不追问,笑眯眯地眨眼睛,忽然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你快点儿梳洗吧,本太子带你到处逛逛。”顿了顿,“虽然你对这皇宫很熟悉,不过,很多地方也许会有变化,所以,本太子带路会好一些。” 弦歌欲言又止,片刻终又开口道:“凌楠,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凌楠闻声回头,站定在原地。 “你恨不恨我?”弦歌小心翼翼。“我知道,我那时候的作为很令人唾弃。其实可以的话,我也想带你一起离开的,可那样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少了很多,而且,我以为,比起和我去雀南国,留在这里做太子,对你而言会更好一些……” 好一会儿,凌楠都没有说话。他盯着弦歌看了半晌,倏然一笑,“你刚才的那番话,其他姑且不论,最后那一句倒是深得我心。”如她所说,那时候离开或许会有另一番境遇,可是,“本太子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做太子很好,我很满意。” 弦歌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试探地询问:“那么,你恨我吗?” “哈哈,本太子哪有时间恨人?”凌楠大笑,“你对本太子如果真觉得愧疚,大可以多为本太子做点儿事,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会喜欢你。” 弦歌苦涩地勾唇。“你高兴就好。”无论如何,她为她当初的选择付出了代价,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亲情。 一切梳洗穿戴完毕后,凌楠乐呵呵地拉着她往外走。从养心殿逛到御花园,从小花小草看到琼楼玉宇。凌楠这个孩子,如果存心要让一个人开心,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是符弦歌,讨好起来就越发容易。 弦歌只要看到他对自己笑就会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只要听到他青嫩的嗓音就会忍不住想抱他,只要看到他健健康康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就觉得心满意足。很简单很简单,她要的不过是最平凡的事情,可在曾经,她连这些都不敢肖想,每次噩梦中看到的都是凌楠仇恨的眼神,她很怕凌楠厉声质问,她为什么抛弃为什么不要他……幸好幸好。 凌楠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明显感觉到他身边站的这个人瞬间僵硬。凌楠嘴角一勾,拉着她踢开御书房的门,喊道:“父皇。” 御书房里还有三个臣子以及一个女官,看上去格外眼熟。凌悠扬坐在上座,他看到弦歌出现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对凌楠说:“你怎么闲到这儿来了?” 弦歌的视线在凌悠扬身上淡淡飘过,然后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因为看着眼熟,她不禁多看了那女官一眼,然后整个人都怔住了,竟然是方子晗! 凌楠笑嘻嘻地指着方子晗道:“父皇,连方姨都在这儿,儿臣为什么不行?太不公平了!” 凌悠扬重重地叹气。“你来凑热闹也就算了,还把外人也带进来。御书房是谈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你还真当是玩闹的场所,谁都可以进来玩?”这句话明着是对凌楠的斥责,暗着却是针对弦歌,弦歌又怎会听不出来?弦歌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可脸色却不知不觉地转为苍白。 方子晗褔身道:“陛下,符弦歌乃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是我们极东国的贵客,您如此说法,未免太过怠慢。” 凌悠扬默不作声,弦歌抢先开口:“方姑娘客气了,在下十一年未曾来此,今日踏足,多少有所感怀,坏了贵国的规矩是在下的不是,各位没有争吵的理由,符弦歌先行告辞。”说完,弦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一离开那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不知激动还是气愤,弦歌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她咬紧嘴唇,沉重地迈着步子。 等到凌悠扬忙完一切的时候,得到下人的通报,说是符弦歌突然从皇宫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伺候她的下人们惊慌失措,跪下来直喊饶命。 “陛下,饶命。” “陛下,饶了奴才吧。” 凌悠扬脸色很难看,那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你们都找过了?” “奴才们几乎把整座皇宫都给翻过来了,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陛下,您大人有大量……” “闭嘴!”凌悠扬不悦地打断,转头问另一个下人,“有去问过宫门的侍卫吗?” “奴、奴才问过了。”那宦官一脸恐慌。“刚、刚才,北门的侍卫说,有个女人点了他们的穴道,已经离开皇宫半个时辰了。根据描述,应该就是符弦歌。” “哈哈!”凌楠笑得没心没肺,斜睨他:“父皇,这麻烦绝对是你惹出来的,都怪你刚才说话不留情,伤到她了。” 凌悠扬铁青着一张脸,向下人们怒吼:“都滚开,别站在这里碍眼!” 一时间,惊慌的下人们都作鸟兽散。凌悠扬捏紧拳头,沉默地站着。凌楠继续在边上挑衅,“外人,外人,不管怎么说,也是那女人把我生出来的,父皇,掐蛇掐七寸,你很清楚怎么伤害那女人嘛,厉害厉害。” “太子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方子晗冷静分析,“陛下刚才说的那些话或许伤害到她了,可是,句句都是事实,除了不大礼貌,其他情况的确如此。” 凌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方姨,听到父皇这么说,其实最开心的人是你吧?” 方子晗面不改色,然后摇头,“不是。” “哼哼,方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凌楠嬉皮笑脸。“不过,你至今也没入父皇的后宫,符弦歌再怎么说在这点上至少是占优势的。” 方子晗的脸色终于变了。 凌悠扬根本没兴致理会他们,不耐烦道:“你们都给朕安静点儿!” 凌楠见好就收,笑着问道:“父皇,符弦歌去了哪里你有头绪吗?” 凌悠扬若有所思,“凌楠,你实话实说,那时候你是故意把符弦歌带到御书房来的吧?你猜准了朕会对她说些不好听的话?你想让朕逼走她?” 一半一半,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猜错了。凌楠但笑不语,“父皇,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吧?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符弦歌找回来吗?” 方子晗深深地看着凌楠,“太子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凌楠不屑地笑了声,“你想知道?”他靠近她,眼中透出凌厉的光芒,“本太子凭什么告诉你?” “只要是对皇上有危害的事情,奴婢都会努力调查。” “哈哈。”凌楠摆出一脸可笑的样子,轻佻道,“方姨的意思是,本太子会危害父皇?” 方子晗道:“殿下或许不会,可是殿下真的不该把符弦歌带回来,光是她的存在对皇上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凌楠微笑。“什么危险?” “也许,也许皇上会变得不像皇上。”方子晗的声音很轻很轻。 凌楠但笑不语,听到这句话他心里是极其高兴的,不过,他挑眉道:“方子晗,本太子敬你一声方姨那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可这不代表你可以对本太子的行为指手画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事情不必劳心。” 方子晗语噎,默立片刻,静静地走开,“那么,奴婢告辞。” 凌楠笑得可爱,“方姨慢走啊。” 日落西方,红霞铺满天。 晚膳的时候,凌楠特地跑到凌悠扬身边和他一起用膳,看到凌楠的到来,凌悠扬神色依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继续低下头吃饭,沉默得有些诡异。凌楠笑眯眯地坐到他身边,乖乖地拿起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插嘴:“父皇,看你的样子,似乎食不知味?” 凌悠扬看也不看他,“闭嘴,吃饭。” “闭上嘴巴还怎么吃饭啊?”凌楠大呼小叫的,“父皇,您这叫独裁!” 凌悠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闭上眼,他可以猜到这小鬼想说什么了,他明明不想听,可是,忍不住放下碗筷,“那么,你想说什么?” 凌楠手托着脑袋,“儿臣没想说什么啊,难道父皇想听儿臣说些什么?” 凌悠扬额头上青筋暴起,“凌楠,别以为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敢无法无天!极东国不是没了你就不行!朕的皇位也不是非传给你不可!” “哦?”凌楠挑眉,“父皇打算再和符弦歌生一个?” 凌悠扬怒道:“放肆!” “哪里放肆了?”凌楠笑意不减,神情中丝毫不见恐慌,“只准你做就不准我说?我不就是你和她生出来的吗?以父皇的能力而言,再生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凌悠扬一巴掌扇过去,却被凌楠躲开了。凌楠笑呵呵地靠墙而站,凌悠扬看着他的面容,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冷笑一声,“如果朕真的再生一个儿子,恐怕没出世就会被你给杀了吧?凌楠,你是哪种人朕会不清楚?” “不会哦,如果生的是妹妹我就很欢迎。”凌楠露出可爱的笑容,企图迷惑人。“孩子不生出来,我就不知道是男是女,真要动手我也会等孩子出世以后再动手的。”有个妹妹多好啊,如果父皇真跟符弦歌再生个女儿就表明他们和好了,符弦歌是不可能留在这里做皇后的,父皇为了妥协也只能选择和她一起离开,那皇位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何况,有个妹妹的话以后还能拿来和亲,或者可以赐给有用的臣子……唔,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妹妹还不够用呢。 凌悠扬凝视他许久,叹口气,白了他一眼,“不说这个了。你会到朕这里来是想说符弦歌的事吧?”顿了顿,“她还没有回来对不对?”他已经命令属下去探听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父皇真是神机妙算!”凌楠扬眉一笑,“符弦歌还没回来,儿臣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搜查了,可都找不到她,而且,搜查的人也不好太过扰民。儿臣来找您是想来听听您的意见。” “……朕没有意见。” 凌楠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不怕死地开口道:“说起来,今日的情形是不是和十一年前很像呢?那时候也是找不到她的人……” 凌悠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杀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凌楠骤然噤声,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复杂的情绪在凌悠扬眼眸中渐渐退却,轻声道:“不一样,和那时候不一样。”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默着。 凌楠也乖乖沉默着,原来想好的台词说不下去了。许久,他轻轻问了一声:“父皇,她会去哪里?您有头绪吗?” 凌悠扬抬眸,幽光闪烁,“朕不会去找她。” 夜幕繁星,白驹过隙,轩王府安静地伫立在京城,从凌悠扬搬入皇宫后,这座宅院就再也没有迎来新主人。藤蔓缠绕,墙面破旧。 弦歌一人在这里面走着,离开皇宫以后,她的冲动渐渐平复,原想立刻回去的,但转念一想,既然出来了,就先逛一逛再说。她在熟悉又陌生的京城里不断徘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然后,弦歌坐在积满灰尘的凉亭里,看着日落西山,看着残晖褪尽,脑子里生不起一丝一毫想回皇宫的念想。 这个地方,是她嫁给他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她爱上他的地方。 “今夜几乎都看不到月亮,你坐在这里看什么?”凌悠扬一身白衣,出去他的皇冠黄袍后,一身清辉淡雅,声音也甚是平淡,“你连晚膳也没用过吧?不饿吗?” 时间在这一瞬间定格,弦歌久久移不开视线,愣愣地看着他。她听到这句“不饿吗,”几乎要热泪盈眶。她轻轻“嗯”了一声,“我在等月亮出来。” 凌悠扬回视她一眼,然后转身,“那朕先回去了。” “陪我坐一会儿?”弦歌建议。 “……朕出来不是为了找你。”凌悠扬没好气,“只不过饭后散步散到这里来了。” “那我们真有缘,我也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弦歌笑了笑,“悠扬,我非得叫你玄昭帝吗?” “嗯。” 弦歌缓缓敛起笑意,“我们之间非得这么隔着距离?” “嗯。”凌悠扬静静地看着她。 弦歌垂眸,“连做朋友也不行?” “当初,是你选择离开的。”凌悠扬勾唇一笑,“怎么?现在后悔了?” “如果听到我说‘后悔’两个字,你就会觉得自己赢了?”弦歌反问。 “嗯,朕会非常高兴,还会趁机狠狠地嘲笑你,然后马上大婚,让你亲眼目睹朕的婚礼。”凌悠扬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是怒狠狠的,“朕要你后悔一辈子,后悔到死为止。” “小心眼儿的男人!”弦歌无声地笑了笑,“当初你命令元澜做出那些事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意图了。”她抬头望着他,眼眸中光彩萌生,“其实,你那个时候让元澜给我喝的若是毒药,我也就那么死了。” 凌悠扬没有搭腔,许久,“如果你死了……”那痛苦的人就不是她了,后悔的人也不会是她了,“让你活着会更好一些。” 弦歌低低一笑,“尊贵的玄昭帝,你觉得我还爱你吗?” 等了好一会儿,也只等来一片静默。弦歌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非常自信地回答,你一向都觉得,即使天下间的女人都喜欢你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凌悠扬站在夜色中显得白衣萧萧,形单影只,“你是朕此生中最大的意外。” 岂止是意外,简直是劫难。情字一劫,难分难解,见血封喉。“恨我吗?” “恨?没有爱哪来恨?”凌悠扬自嘲道,“朕不恨你,朕只想忘了你。”想忘了这个女人想了十一年,一直想一直想,想她的可恨,想她的绝情,然后,只能愈记愈深。 “如果你忘了我……”弦歌悠悠一笑,“那么,就由我来记住你好了。我这人很大度的。” 凌悠扬身形一震,不受控制地开口:“这十一年来,你也没有和符迟雪在一起,是因为朕吗?”是因为他吗?是因为她爱他吗?是因为她忘不了他吗?如果她说是,他一定会尽情地嘲笑她! 弦歌心中一紧,脸上还挂着笑容,站起身来走出凉亭,“你不是要回去吗?,我也正好饿了,一起回宫吧。” 弯弯的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两人的影子被渐渐拉长,中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一左一右,始终没有靠近。 第八十九章 暧昧 凌楠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弦歌房里去,等着她起床,和她一起用早膳,然后再带着她到处游玩,做她在极东国的向导。弦歌心里也清楚,在凌楠心里并未把她当成母亲,她虽然不知道凌楠要做什么,可她明白自己对凌楠来说至少是有利用价值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她是在被利用,弦歌仍然无法拒绝凌楠的亲近,她甚至为自己的利用价值感到高兴。凌楠还会主动亲近她,无论是什么原因,弦歌都为此感到深深的庆幸。这一日,凌楠带着弦歌出宫去玩,他问她在京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弦歌摇头,他又问她在京城有没有想拜访的人,弦歌想了想,说出凌陌忧的名字。两人走在京城的大道上,凌楠兴奋地想在外面用餐,“宫里的吃来吃去也就是那个味道,还不如外面的好。”弦歌宠溺地笑笑,“最好的厨师都在宫里,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实也不是味道的问题,主要是气氛和环境。”凌楠比较道,“在宫里吃总觉得压抑,嗯,也不能说是压抑,总之和外面吃饭的感觉不一样。在外面我怎么随便怎么来,没人认识我,也没有人说三道四的。”弦歌苦笑,又想起了杨啸那孩子,比之凌楠嚣张的生活,杨啸活的才叫压抑。 “作为一国太子,你活得够自由了。” “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父皇作为一个皇帝都能活成那样,我太子的位子还在他下面呢,当然不能活的比他差!”弦歌暗叹,当第一次见到凌悠扬那种皇子已经够惊叹了,结果那样的皇子还真能坐上皇位当上皇帝。凌悠扬这种怪胎百年出一个,你凌楠这都能学这都能比?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偏偏就像凌悠扬呢?“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让皇甫跟着,出宫在外,有他在你身边会安全一些吧?” 凌楠的脚步顿了顿,回眸看她一眼,神色突然冷了几分。“不方便,皇甫的长相太惹人注意。皇甫从我小时候就开始跟在身边,很多人或许不认识我,可看见皇甫就会知道我是谁,所以,还是让他留在宫里的好。”弦歌也不追究这话的真实性,想了想,只说了句:“皇甫是个很好的人,对你很忠心。” “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凌楠转眼看她,笑道:“据我所知,皇甫这么一个绝顶高手会效忠于我,是因为你当年的一个请求吧?”弦歌刚欲出口的话顿时吞进喉咙。 凌楠叹一口气,“说句实话,我很感激你。第一,是你让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第二,是你把皇甫这种稀世难求的高手留在我身边。符合弦歌,你抛弃我也好不要我也罢,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利益被损害。”“你都是这么想的?” 凌楠点头,“而且比起你留在极东国做皇后,你在雀南国做摄政王对我益处更多。尤其在你怀着对我的愧疚之情,对我更有利了。”所以,不需要你做我的母亲,你只要被我好好利用旧可以了。弦歌苦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凌楠拉起她的手,直接走进酒馆,“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到凌陌忧那里去。”走进酒馆,才发现里面坐满了人,凌楠皱眉,心情糟糕,平时的霸道习性又出来了,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摆在店小二眼前,喝道:“给我们一个雅间。” 店小二苦恼:“客观,雅间已经没有了,即使是要空位子,您也得和别人拼桌才行。” 凌楠眯眼,不悦道:“把雅间的客人赶出来,你不动手的话旧由我来动手。” 弦歌正要阻止,却听身旁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嚣张!连我舒跃定下的雅间也敢抢?”店小二立即松了一口气,“舒公子,您的房间在二楼,还是老地方。” 舒跃点头,只当是哪里来的无知小辈,看也不看一眼,高傲地迈开步子往上走。弦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眼睛一亮,一个闪身就拦在舒跃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舒跃,好久不见,见到我都不请我喝一杯吗?”舒跃一愣,目光盯在弦歌脸上看了许久,吃惊道:“符……”刚出口一个符字,连忙捂住嘴巴。符弦歌这个名字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别人或许不知道符弦歌长什么样,可这天下间没有人会没听过“符弦歌”这三个字。 弦歌微笑以对,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傲气依旧,但已懂得怎么去收敛。 舒跃笑得很开心,“你都主动开口了,我怎么能不请?上去吧。” 凌楠在旁冷眼观看,听到舒跃这个名字后略一思索,顿时记起了这位舒家公子,虽然没见过,但舒跃也算是舒家年轻一中的人才。他脑子里考量着舒跃与符弦歌的关系,看到舒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顿时很狗腿地笑了笑,抢在弦歌前面开口:“舒公子,我是符大人的小厮,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当初舒跃送弦歌离开极东国的事情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以外,就只有凌陌忧清楚内情了。凌悠扬后来也多方探查过是谁协助弦歌出国,虽然怀疑凌陌忧,却始终找不出确切证据,只能作罢。 舒跃也不怀疑他说的活,领着他们二人就往楼上走去。弦歌并不揭破,狐疑地看了凌楠一眼,实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雅间里比外面安静多了,氛围也好上很多,舒跃坐下后,对凌楠客气道:“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小厮也一起坐下吧,在外面不必拘束。” 凌楠谄媚的语气,“舒公子,您叫我小楠子就好了。” 弦歌听了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瞠目结舌。 舒跃疑惑道:“小楠子?你是宫里的小太监?” 凌楠面不改色,继续狗腿地讨好,“舒公子说奴才是小太监,奴才就是小太监。” 弦歌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桌面上。 凌楠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眼睛笑得弯弯的,“皇上派奴才跟在符大人身边,奴才不胜荣幸,没想到还能见着舒公子这等人物。”顿了顿,他转头对符弦歌笑道,“不知符大人是怎么认识舒公子的?” 弦歌瞳孔中的颜色深邃起来,许久,淡淡道:“十一年前就认识了。” 凌楠吃惊道:“十一年前,舒公子还只是个孩子吧?” 弦歌沉默,许久,又道:“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看到这里舒跃若还没看出个究竟,那他的脑袋就真的白长了,他盯在凌楠脸上,“你不是小太监。” 凌楠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舒公子真善变,刚才还说奴才是太监,现在又说不是了。唉,您说不是就不是吧。” 舒跃眯眼道:“你是谁?” 凌楠优雅地作揖,“小楠子。” 弦歌云淡风轻地喝一口茶,道:“凌楠。” 舒跃从椅子上跳起,蹬大眼睛道:“太,太子殿下?” 凌楠笑得有几分狡诈,“称呼太子殿下的时候不是应该跪下行礼吗?” 舒跃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跪下,“太子殿下何必作弄我?舒跃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起来吧,”凌楠坐在弦歌身旁,瞅着他,“本太子只是想看看,当初敢帮符弦歌逃出极东国的人,究竟是怎样!”舒跃豁然一惊。 弦歌默默地闭上眼,这个孩子太敏锐了。 凌楠笑开了眼,非常满意他俩的反应,“原来真的是你啊!哈哈,胆大包天,若被父皇知道,你绝对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要被满门抄斩!”舒跃面如死灰。 “放心,太子是个好人,自会饶你一命”凌楠笑得让人摸不着深浅,拍拍身旁的位子。“坐下吃饭吧,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凌楠笑眯眯的不说话,舒跃惨白着一张脸不说话,连弦歌也没说话。 凌楠拿着筷子绕着手指打转,毎一碗菜都会夹点儿尝尝,一边尝一边啧啧称赞。 “舒公子,你怎么只吃自己眼前的菜?不要客气,这顿是你请客,你还吃得畏畏缩缩的,本太子都不好意思了。” 舒跃张了张嘴,终只是说了句:“太子客气了。” 弦歌看不下去,她对舒跃当年的相助一直是心怀感激的,今天若不是她主动跟舒跃打招呼,也不会出现这情形。 “凌楠,你想干什么?”弦歌正色道,“应该不是单纯地耍人玩吧?”凌楠侧目,笑容灿烂,“你很关心吗?关心舒跃?” 符弦歌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恩人。” “所以,你希望我帮你瞒着父皇?”凌楠将筷子搁在桌子上,佯装苦恼。“父皇真可怜,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自己的臣子竟然站在自己以前的女人那边,这是什么道理?” “太子殿下,我并没有站在符弦歌那边。”舒跃辩驳,“当年,当年帮她的时候并不知晓她的身份,舒家不可能背叛极东国,我舒跃也不会背叛皇帝陛下。” “呵呵,本太子知道你的忠心了。”凌楠含笑望着他,“舒跃,据说你是舒大人最得意的儿子,舒大人的衣钵将由你来继承?如果真是这样,本太子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一个青年才俊的将来,不是吗?” 舒跃垂眸,“多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呵呵,你是国家将来的栋梁之才,以后待本太子继承大统,我们就是君间更应该保持良好的关系。你和符弦歌的事情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翻旧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本太子也不屑为之。” 他们说话的时候,弦歌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吃饭,等她吃下最后一口饭,才淡淡地升门:“凌楠,你这算是在笼络人心吗?” 凌楠跷起腿,“看上去像吗?” “很像。” 凌楠沉默一下,然后对舒跃笑道:“舒跃,若本太子拉拢你,你会觉得荣冲吗?” 舒跃哪敢说不,连忙点头,“承蒙人子石一得起。” 弦歌低叹一声,“凌楠,作为上位者,笼络人心不应该用这种法子的……” 活没有说完,就被凌楠打断,嘴角拄石讥诮的笑容,“你这是在教训我吗?”弦歌望着他,所有的话都吞进喉咙,心情低落。 凌楠就坐在弦歌身旁,他侧过身子半托着脑袋,笑容天真可爱,“怎么不说话了?符弦歌在政治上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你的指教千金难买,本太子可是受宠若惊呢。不过,多问一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教本太子?来教训本太子?” 弦歌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凌楠笑得越发可爱,“不会是以母亲的立场吧?” 弦歌脸色苍白,如坐针毡。她站起身来,避开凌楠射来的目光,“今人我请客吧,我下去结帐了。” 凌楠微笑着点头,“那么,麻烦你了。” 看到弦歌飞开,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舒跃总觉得凌楠的笑容很怪异,忍不住开口道:“你讨厌她?” 凌楠笑道:“何以见得?” 舒跃直接道:“感觉。”凌楠但笑不语,舒跃很替弦歌打抱不平,“她当年抛弃你也是迫不得己,符弦歌是何等人?无论在怎样的帝王面前也不会逊色半分。可是,她在你面前总是小心翼翼,难道你没感觉吗?” 凌楠一脸无所谓,笑得浑不在意,“她抛弃了本太子,所以他对本太子感到愧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这正是他想要的,“本太子觉得对她的态度很好啊,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舒跃认真道:“她已经努力想要弥补了。” 岭南道:“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本太子无法干涉她的想法,但是,被抛弃的孩子难道连憎恨讨厌的权利都没有?凭什么她要本太子原谅本太子就原谅?” 舒跃道:“太子殿下出生在皇家,从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子殿下还不满意什么呢?” 凌楠没有说话,垂下脑袋,耳中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他抬头,目光如炬,“从小生活在父母双全的家中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弦歌付账完毕,鼓起勇气走上楼,刚上楼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心头骤然一缩,然后整颗心都沉下去了,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那个孩子,原来是这么想的。 弦歌和凌楠到凌陌忧的府邸去,舒跃也跟着一起去了。舒跃道京城才两天,本就打算抽个时间去拜访这位表哥,近日有机会,也就顺道去了。 凌陌忧的宗旨是不干涉朝政,从玄崆帝到玄昭帝一直如此,他的日子少了很多勾心斗角,相比其他皇亲国戚,他的生活就滋润多了。当然,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过多耗费心计,这也是他远离朝政的主要原因。 阔别十一年,弦歌再次见到绫波优的情景一如当初。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的靠椅上,修身养性。看到有客人进来也不招呼,很自然地说了句:“这里没吓人,你们自己随意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管家。” 凌楠笑呵呵地坐下,“九皇叔,你过的好舒服呀。” 凌陌忧淡淡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做太子,如果你将来不做皇帝,你也能这么舒服。” 凌楠愣了愣,眨眨眼,面不改色,“九皇叔真爱说笑。” 凌陌忧但笑不语。他转头望向弦歌,神情中并无意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呵呵,据说你现在时雀南国的摄政王了?” 弦歌含笑点头,“既然来了京城,总得来拜访一下你。” “不胜荣幸。”凌陌忧上下打量她,“你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怎么?放不下?” 弦歌张开嘴,声音明显缺少底气,“我……我只是代表雀南国……” “呵呵,不用找借口也没关系,难道你敢来却没胆承认?” 弦歌无言以对,凌陌忧的话正中她心,即使否认也是无力。她只得苦笑,也算默认,“你身体还行吗?” “总还能活下去。”凌陌忧对她笑笑,目光又转到舒跃身上,挑眉道,“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一向觉得我这地方死气沉沉吗?你待在军中不是不亦乐乎吗?居然跑到京城来了。” 舒跃拱手笑笑,“父亲担心表哥的身体,所以我进京的时候,他嘱咐我顺道来探望表哥。” “死不了,死不了。”凌陌忧无所谓道,“我不会招呼客人,只要别把我的府邸给拆了,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吧。” 弦歌上前两步,在凌陌忧身旁坐下来,声音有些低,可咬字却很清楚:“其实,我一直都想谢谢你。” “谢什么?”凌陌忧惊奇道,脑子忽然回过神,意识到她想表达的意思,“哦”了一声,眉峰轻轻一挑,看看她,又看看凌楠,无惧无畏道,“那是我欠你的人情,没什么好谢的,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凌楠的眼珠子左转右转,似在思索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依旧空悬着,”凌陌优自言自语,对上弦歌的视线后又笑了笑,“你有感到高兴吗?” “我用什么立场高兴?”弦歌微笑着反问。 凌陌优听清了她话中的意思,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爱慕者的立场。” 后宫空悬又怎样?十一年来,那个人的风流韵事还算少吗?弦歌道:“他从来没有在原地等过我,我亦然。他理解我,正如我理解他。凌陌优,放手的风筝就找不回来了。” “那倒未必,”凌楠心境顿时明朗,开心道:“问题不在于找不找得回来,而是在于你想不想找。” 弦歌闻声回头,第一次认真思考凌楠的用意,“你希望我怎么做?”最初见到凌楠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见面的喜悦之中,在他的请求之下,她浑浑噩噩就同意来到极东国。冷静下来想一想,以凌楠的心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楠露出天真期待的申请,“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母双全的吧?” “太假了。”凌陌优毫不留情面,“你不一向对这种无聊的感情嗤之以鼻吗?” 凌楠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九皇叔,您的琴声堪比天籁,不知是否有福可以听到您的琴音?” 凌陌优懒得弹琴,“宫里面琴师多的是,你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 凌楠坚持道:“符弦歌难得来极东国一趟,九皇叔多少应该尽点儿地主之谊吧?” 凌陌优瞬时间转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凌楠,“你要我弹奏给符弦歌听?” 凌楠点头,微笑,“若是可是的话,还请九皇叔弹奏一首《凤求凰》,日后我天天带符弦歌来此拜访九皇叔,九皇叔若能天天弹奏一遍,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对九皇叔来说虽然辛苦了点儿,但父皇也会感激在心,说不定会有所赏赐。 话说到这里,凌楠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凌陌优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来,他难得笑得这么尽兴,这么损的性子究竟像谁呢?像符弦歌绝对不可能,像凌悠扬吗?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可不敢拔你父皇的龙须,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会呢?”凌楠唆使道,“九皇叔不想看看父皇会有什么反应吗?或许会非常有趣哦,难得有整治他的机会,九皇叔要放弃吗?” 凌陌优有点心动,的确,他若天天像符弦歌弹奏《凤求凰》,凌悠扬的反应一定会非常有趣。虽然会有麻烦,可有好戏不看实在可惜,这些年的日子他过得太清净,是否也该添点儿乐子?迟疑间他的目光望向弦歌,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弦歌意外地平静,礼貌地微笑道:“能够聆听您的琴音,实在是我符弦歌三生有幸。” 事实上,事情的进展不想凌楠设想的那样顺利。连续五天凌悠扬都无动于衷。这一日,凌楠终于在寝宫里等到凌悠扬的来访。 凌悠扬进来的时候。凌楠正躺在一位貌美宫女的腿上,年轻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在帮他挖耳屎,看到皇帝进来脸色都变了,不知该下跪请安还是继续做太子殿下吩咐的事。凌楠抬眸一笑,摆摆手示意宫女停手,起身行礼道:“不知父皇驾临,儿臣失礼了。” 凌悠扬也笑了笑,“你这几日都陪在符弦歌身旁,呵呵,好玩吗?” 凌楠无辜地看着他,点头,表情丰富得像唱戏,“儿臣从小没有母亲,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虽然只是临时的,但能够享受到她的关爱,儿臣……儿臣死也无憾了……”他举袖掩面,声泪俱下。 凌悠扬冷笑,“你拿这套说辞骗骗符弦歌还成,竟然演戏演到朕的眼前来了?” 凌楠吐吐舌头,眼泪瞬间消失不见,“儿臣开个玩笑嘛。” 凌悠扬根本不在意他的解释,盯着他的眼睛,高深莫测地笑道:“凌楠,你天天带着符弦歌去九弟府里,是打什么主意?” “没有啊,”凌楠困惑道“是符弦歌自己想去的。” 凌悠扬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仿佛在欣赏他的小把戏,笑意在最佳泛滥,“凌楠,从小到大,你说过几句真话?老实说吧,这几日你都在等朕来找你?恩,是不是?” “胡说!”凌楠矢口否认,“儿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凌悠扬微微一滞,是啊,他这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像这小子说的那样是缺少母爱?骗鬼去吧!这小子天生就没什么七情六欲,不利用符弦歌就好了,还会主动亲近?凌悠扬忽然发现无话可说,吞吞吐吐地又看了凌楠一眼,摆出帝王的威严来,“这要问你自己,凌楠,你这是为了什么?” 凌楠摇头,“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做什么您就怀疑什么?儿臣可是您亲手养大的,您对儿臣就没有一点儿信任吗?” 凌悠扬慢悠悠地开口道:“凌楠,你也该知道,朕念在你没有母亲的份上,一直放任你宠爱你,你想干什么朕就依你什么。那时候连火药那么重要的事情也放任你一个人去做,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对朕说点儿真心话?” “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要从凌楠嘴巴里套话难如登天,他不想承认的事情打死也不会承认,“其实,无论儿臣陪着符弦歌也好,甚至是之前诱她前来极东国也好,儿臣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父皇。” 凌悠扬似有所悟,张口欲言,“你……” “父皇,您扪心自问,您对符弦歌是个什么感觉?”凌楠认真地询问,“您也该知道,儿臣从小到大都跟她没有接触,她对儿臣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对您而言却不一样,父皇,您才该好好理清自己的感情。” 凌悠扬下意识地否认,“胡闹!她现在时雀南国的摄政王,已经与朕毫无瓜葛!” 凌楠叹气,看到他老爹这种打死不认账的性格他就无奈,“如果已经毫无瓜葛,如果父皇您已经心如止水,那么,现在跑来找儿臣做什么?又为什么提起九皇叔和符弦歌的事情?” 凌悠扬哼笑一声,目光转冷,“符弦歌不是凌氏的人,凌陌忧总是吧?” “是吗?”凌楠笑眯眯的,“儿臣还以为,您不要的女人也不容许其他人得到呢,看来,儿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楠这句话颇有讽刺的意味,凌悠扬又怎会听不出来?他狠狠一拍桌子,最后放话:“凌楠,你想看朕的好戏也罢,想耍人玩也罢,但是,一旦朕动手干涉了,后果自负!” 啧啧,父皇,您的风度呢?敢情只要事情与符弦歌有关,您的风度就全不见?您不是一向谈笑自若吗?凌楠低低笑了一声,“父皇,您的声音太大了,会吵醒符弦歌的。” 凌悠扬怔了怔,“啊”了一声,瞳孔骤然放大,“谁?” 凌楠恶作剧一般地笑着,“您问的是在内室睡觉的那个?那应该是符弦歌没错。” 凌悠扬深深吸一口气,这小子,这混蛋,这该死的欠揍脾气究竟是像谁呢? “你故意的。” 凌楠也不否认,笑望他一眼,又跑到内室的门前敲了敲,“符弦歌,醒了吗?” 弦歌早就醒了,本来想装睡的,可被凌楠这么一喊,死人也装不下去了。她认命地走出来,根本没有做好面对凌悠扬的准备,除了最初的那几面,她还没和凌悠扬好好碰过面。弦歌随便挽了个发髻,开门道:“没醒也被你叫醒了。” 真正出了门,真正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她才发现,什么准备都是枉然的,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悠悠扬扬,念尽千般模样。一花一叶,君心似梦,霎时红泪干涸。 凌悠扬看她一眼,平静地转开视线,“凌楠,你怎么让贵客睡在你宫里?规矩呢?” 弦歌低叹道:“陛下若想责怪,全是我的不是,和凌楠聊多了,便在这里休息了,还望陛下见谅。” 凌楠笑着看看这个,又笑着看看那个,多有意思多有趣啊,“父皇,您难得来见儿臣,不如坐下来一起聊聊?” “……朕还有事。” 凌楠紧追不舍,“刚才的事情您不问了吗?” 凌悠扬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想走,可脚步却停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什么,“没什么可问的。” “十一年前,我无缘欣赏凌陌忧的琴音,如今来极东国一趟,自然不会错过。”弦歌淡淡地开口,视线盯在凌悠扬的后脑勺上,“如果陛下是因为我在这里而急着离开,那大可不必,符弦歌这就告退,不影响陛下和太子的交流。” 凌悠扬倨傲地抬眸,笑得颇为冷淡,“你不必向朕解释,此事与朕无关。” 凌楠很不给他老爹面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装吧装吧,父皇您撒谎也撒得像样点儿嘛,与你无关了还急巴巴地跑来,太假了。” 凌悠扬顿时瞪了凌楠一眼,又对弦歌道:“朕与自己的儿子怎么相处也不劳符大人挂心,对我们父子而言,您只是外人罢了,打扰不了我们的。” 心中微微一痛,弦歌的眼睛一瞬不瞬,声淡如云:“玄昭帝,无论如何我也算得上是您的贵客,这些言论未免太过失礼,您再怎么言行无忌也该为两国的关系考虑考虑。” 凌悠扬不屑道:“小小一个雀南国,我凌悠扬何时看在眼里,当初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若非弦歌了解陛下的性子,陛下今日之言足以导致两国失和。”弦歌四两拨千斤,“连贵国太子都尚且知晓外交之策,陛下的言行实在幼稚!” 幼稚?居然说他幼稚?如果是在过去,凌悠扬早回击过去了,冷静,不要被这个女人牵着情绪走,她不配,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符大人会以幼稚二字来形容邻邦帝王,难道这就合乎常理?”凌悠扬深深看她一眼,嗤之以鼻,“五十步笑百步。” 凌楠一直在旁看的目不转睛,天哪,天哪,原来父皇还有如此一面?他一边拍大腿一边哈哈大笑,“父皇,哈哈,儿臣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凌悠扬眯眼,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规矩点儿。” 凌楠可怜兮兮地捧着脑袋,低下头努力憋笑。 凌悠扬不想再在站在这里面对这个女人,脚步已经跨出去了,想了想,又收回来,回首道:“符弦歌,你既然是代表雀南国前来拜访,朕也不好失礼,一直都让凌楠陪你也过意不去。这样吧,明日午时你来御书房找朕,朕亲自带你四处看看。”说这话的时候,凌悠扬的神情语调已经全部恢复如常。 弦歌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可笑容依旧是淡淡的“那就麻烦陛下了。” 看着凌悠扬远去的身影,弦歌渐渐收回日光,她收敛起外在的情绪,慢吞吞地走到凌楠面前,笑了一笑,“你是故意的。” 这句话好熟悉啊,凌楠掏掏一耳朵,毫不避讳地承认,“难道,做错了吗?” 弦歌笑道:“你和悠扬……你和他一直是这么说话的吗?” “也不全是。”凌楠回忆道,“父皇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虽然不怎么会关心人,可是,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跟他私底下说话的时候,相较其他皇室父子来说顾忌是少了点儿。”说到这里,凌楠抬头瞟了弦歌一眼:“我想,这其中也有你的关系吧。你离开以后,父皇的后宫一直空悬,虽然他身边女人是没断过,但后宫空悬这件事也足以让朝中的老腐朽们说三道四了。我也猜测过,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父皇因你而讨厌女人不信任女人,所以懒得再立后纳妃;二嘛……”他刻意拉长声音,狡黯一笑,“他忘不了你。” 弦歌沉默不语,“悠扬,他不是放不下的人” 凌楠点点头,“他那人是挺没心没肺的,对父皇来说,从他还是皇子开始,所有的感情都是笑话,甚至对待亲人也不会有太多感情,哪怕是我……嗯,相比其他人是好一点儿,但父皇那个人,他又做皇帝又做父亲,我能安全长大也是奇迹” 弦歌苦笑,发觉她说什么都是错。愧疚也好悔恨也好,从她来到极东从她遇到凌楠开始,这种情绪就没断过,她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她想帮他干点什么,可惜,无从下手。 凌楠似乎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瞥她一眠,笑呵呵的,“所以,我想看看父皇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能破镜重圆……” “呵呵。”弦歌笑出声,眼波流转,眸中划过的光芒快得让人抓不住,“我不信,凌楠,这是你的目的?别说悠扬不信,我也不信。”她低下头,近距离看着他,“你不是这种孩子。” 凌楠委屈地撇撇嘴,“你说得很过分!”她眨眨眼,“我真的是你生的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弦歌心口一阵窒息,脸上却看不出端倪,“如果不是你,明知没有好事,我怎么可能回到极东国?” “咦?我以为你是为父皇回来的。” 弦歌轻声道:“我只想看看他而已。”轻轻地,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不打扰任何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一眼。 “听上去很可怜。”凌楠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凌楠,你有一定要守护的东西吗?”弦歌一字一句道。 见她异常凝重的神色,凌楠一怔,想了想,含糊其辞,“姑且算有吧。”可皇位那东西不该说是守护,应该称之为夺取吧? “那么,如果有其他相冲突的东西呢?”弦歌继续问。 凌楠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了,坚定地道:“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苦涩在弦歌嘴角化开,嗯,她曾经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符家比雀南国更重要的东西的。 如果没有,那人生就简单多了。 如果有的话,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第九十章 相对 (1) 御书房。 第二天如约而至的时候,弦歌在御书房门口并未看到守卫,罢了罢了,凌悠扬的作风向来是与众不同的,极东国朝中的官员也没有哪一个拧得过他。这样想着,弦歌就直接走进去,走到门前时,刻意敲了一下。表示她来了。 弦歌一手推开门,脚还没跨进门,眼睛却定住了。 凌悠扬闭目仰趟在椅子上,奏折批阅得累了,小憩片刻。方子晗原本是站在一旁伺候的,此时趁着凌悠扬在睡觉,在他唇上偷偷亲吻。香艳的情景,方子晗看见弦歌的到来,无畏地迎上弦歌的目光,甚至带有挑衅的意味。 弦歌无奈地垂下眼,方子晗,这位大小姐某些地方的脾性还是没改啊。“你……”话说到一半,方子晗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吵醒凌悠扬。 弦歌长长地叹一口气,挑眉道:“玄昭帝陛下,您早就醒了吧?何必装睡?” 方子晗一惊,急忙回头。 凌悠扬的眼皮慢慢掀开,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睡意。他看符弦歌一眼,很快转开目光,对方子晗轻声道:“子晗,你先下去。” 方子晗咬唇,她不希望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正要开口执意留下,却看见凌悠扬不容反对的威严,终只能退下,“是,陛下。”临出门时,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看了符弦歌一眼。 弦歌哭笑不得,“这幅画面好熟悉,以前是不是也有过?” “……没有。”凌悠扬想了想才回答,“以前朕没让她吻。” 弦歌也想了想,开口道:“你第一次亲吻的对象不就是她吗?”微微一笑,“陛下和方二小姐的渊源说来是极深的呢。” 凌悠扬面不改色,“这与符大人有何干系?” “弦歌不过是随口说说,陛下何必当回事?”弦歌笑得混不在意,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不过,陛下装睡是何用意呢?十一年不见,陛下的性子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嘴巴上说捉摸不透,可这女人脸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看的凌悠扬又开始窝火,“既然有美人投怀送抱,朕又何苦拒之门外?” 弦歌点头:“这的确是陛下的作风。”顿了顿,她眼角流露出淡淡的讥嘲,“这么多年你半点儿长进也没有,至今也没学过挑食吗?” “朕一向都有挑,众所周知,朕只爱美人。”凌悠扬哼一声,“符弦歌,朕的作风轮不到你来说教,朕不过念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才敬你一分,你切莫得寸进尺。” 弦歌恭敬地点头,“陛下过虑了,在下不过是为陛下的身体着想,陛下的身体健康乃是万民之福,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过度放纵,在下虽然不是极东国人,可也盼着陛下保重身体,千秋万代长远治世。” 凌悠扬眯了眯眼,咧嘴笑道:“多年不见,符大人其他功夫没长进,嘴上功夫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朕多谢你的关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 弦歌不住地表示赞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顿了顿,她抬眸微笑,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若是太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未免太可怜。” 凌悠扬哼笑:“凌楠最可怜的地方与朕无光,是他那缺心少肺的娘在他婴孩时期就抛弃了他,那才让人嗟叹。” 弦歌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每次都会挑她最致命的地方下手。她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沉默片刻,云淡风轻地开口:“陛下,您今日邀在下前来有何用意?” 凌悠扬盯住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并未穷追不舍,颇为自然地转开话题,“你不是日日都去凌陌忧哪里听琴嘛?今日朕陪你一起去,呵呵,说起来,朕很久没去探望过他了,不知九弟现在身体如何?” 她天天去听凌陌忧弹奏《凤求凰》,他就让她看见方子晗亲吻他。 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真要一起去?” “君无戏言。”凌悠扬说完话,就大步跨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宫外走去。 君无戏言?这种十句里有九句假话的骗子还敢说君无戏言?弦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神色微僵,落寞地垂下眼,跟在凌悠扬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微服私访来到凌陌忧的府邸,一前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站上一人。看着让人徒增清冷之感。 琴声缠绵,院中盈盈绿意。脚步声传来,琴声戛然而止。 凌陌忧对于凌悠扬的到来好不震惊,他看着凌悠扬笑得别有意味,“皇兄,您今日怎有闲暇来臣弟这破地方?” 凌悠扬对他的笑容视若无睹,随意耸肩,“朕听闻你连续五天对着一个女人弹奏《凤求凰》,如此深情,朕远在宫中都被惊动了。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如雷贯耳,并不是我极东国中哪个大家闺秀,而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朕以为,这一趟不能不来。” 凌陌忧无拘无束,“臣弟以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符弦歌曾经是您的皇后……”他故作困惑地抬眸,眼底深处隐含笑意,“皇兄,是这样吗?” 凌悠扬冷静地望着他,一下坐在他面前,勾唇一笑,“凌陌忧,今日朕要谈的是你的事,而不是朕过去的风流韵事。” 凌陌忧笑着摇头,“臣弟的事有什么可谈的?” 弦歌站在凉亭的柱子前,身体略微倾斜靠着,“皇上忧国忧民,国家大事繁重之时,竟然还要分心担忧九王爷的情事,”她轻轻一笑,调侃道,“真是个好哥哥啊。” 凌悠扬脸皮厚厚地将这当成夸奖来听,“朕这个弟弟自小身体虚弱,朕当然关心。” 弦歌似笑非笑,“呵呵,看来皇上真是越来越重情义了,当年九王爷的身体也不见得比现在好,皇上可不像现在这么关心啊。” “是吗?太过久远的事,朕都不记得了。”凌悠扬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气,“难道符大人一直都忘不了?” 弦歌笑容晏晏,“玄昭帝乃是极东国的皇帝陛下,身为邻邦帝王,符弦歌岂敢将他遗忘在记忆里?” 凌悠扬客套地笑道:“符大人为国为民,实乃雀南国的支柱。”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把凌陌忧冷落在一旁,虽然两人都面带笑容地说话,可凌陌忧坐在一旁却感到凉风飒飒,想笑又想哭。他是为了看好戏才会开始这场恶作剧的,但是,这场戏不像他想象中的精彩。 “皇兄,您今日前来究竟想说什么?” 凌悠扬敛神,“凌陌忧,这是朕想问你的,你这五日是在做什么?” “弹琴。”凌陌忧微笑。 “皇兄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事实可能和您听说的有所出入。”凌陌忧谈起,声音有些虚弱,“符弦歌的确每日都会来,臣弟也每日都会弹琴,但是,臣弟并非一直都在弹奏《凤求凰》。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臣弟和她只是比较谈得来。” 凌悠扬僵了僵,关心则乱,凌楠那小崽子,骨头在发痒!他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小鬼说的话,一脸诚挚,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唉,朕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和雀南国交代,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没有纳妃,陌忧,你是否也该考虑这事?” “臣弟的身体……如果真娶妻,那也是在害人家姑娘。”凌陌忧微笑,“何必让一个好姑娘将来守寡呢?凌氏的血脉不需要我来延续,臣弟无意娶亲。” 凌悠扬无奈道:“朕也不勉强你。”他笑笑,“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陌忧,朕难得来看你一遭,也很久没听你弹琴了,不如弹支拿手的曲子,宫里的琴师也没有你这样的技艺。” 凌陌忧说话太久,已有些倦意,而且脸色苍白,但笑容依旧,“好啊。” 十指纤长,莹白如玉,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流动,荡漾出一轮一轮的乐声,清雅动情,迷蒙醉人。眼前仿佛红花翻腾,刹那间又变成满园秋色,妙境芳丛,一院流畅。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 昨日盈盈枝上笑,谁到今朝落去吹谁家。 柳袅烟斜,雨后清寒,风前香软,酒醒处,残阳乱鸦。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凌陌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弹出这首曲子,帝王在场,本来应该弹奏喜庆快乐的曲调,但是,看到眼前这两个人,同样的清冷眉目,同样的生疏态度,同样的言不由衷,遥想过去,那般风光得意的一对夫妻,再看今朝,两地凄凉。 弦歌闭上眼,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睫毛轻颤,双唇紧抿。 凌悠扬眺望远方,久久不语。 曲调弹奏中,一群精致的小鸟纷纷飞来,鸣叫清脆,陆陆续续地落在枝头,不愿离去。 ——如果没有爱上她,如今的他又是怎样? ——十年一觉帝王梦,醒来时,却是独自一人,一室冰凉。 绝情的是谁? 连续好几日,弦歌都很安静。虽然表现依旧如常,可是整个人的感觉就是沉默了许多。不变的微笑,不变的语调,不变的行为,变化的大概是气质。 凌楠来找她好几次,看着她的反应觉得很没意思,陪在弦歌身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整日里不知去干什么了。 弦歌经常会在皇宫里闲逛,走着走着就会停下脚步,目光莫名地盯在某些地方,却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当初极力逃避的地方,今日却是万分怀念的景色。 “摄政王今次来极东国是为了什么?”方子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当初既然走了,如今何必回来?据我所知,拖拖拉拉不是你的作风吧?” 弦歌回头,笑一笑,“这算不上是回来吧?我只是来拜访。”说罢,她也无意逗留在方子晗眼前,擦身而过,才迈出几步,方子晗又出声留住她,“且慢。”弦歌站定,转身看她,“还有什么指教吗?” 方子晗严肃道:“你不该回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弦歌笑道:“我的位置就是雀南国的摄政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吧?方子晗,陪在悠扬身边十一年的人是你,不是我。依着悠扬的性子,你在他心里至少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可是,她宁可他出手啊。他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说是妹妹,也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唯一要说的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他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吧。 “这些话,不用你来告诉我。” 弦歌点头,“说得也是,我多管闲事了。” 方子晗依旧挽着少女的发髻,她把自己生命里最灿烂的年华都耗费在凌悠扬身上,她甚至为了他离开父亲,一个人留在孤寂的深宫之中。弦歌说的她都知道,她以为,即使她无法成为他最爱的人,无法成为他的妻子,至少也是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然而,符弦歌回来了,什么都变了,也许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变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也明白了。符弦歌,太好的我不敢奢求,我现在只想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你不要把我仅留的位置也剥夺掉。” 弦歌沉吟片刻,淡淡道:“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如果你不来,那一切都不会改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拿就拿,不要就抛,符弦歌,这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吗?”方子晗屈辱地注视着她,遇到这个女人之前,她曾以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容貌家世财富……应有尽有。 “你不顾一切地离开,你还有什么资格重新站在皇上面前?” “呵呵。”弦歌轻轻一笑,笑得有几分苦涩,“想要就拿?不要就抛?方子晗,你是太看得起我符弦歌,还是太小看凌悠扬?你以为他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方子晗沉默,符弦歌走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她以为她有机会了。悠扬是个从来不会让自己寂寞的人,她知道他的骄傲,所以她以为她赢了。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乃至十多年过去了,她等来的,仍是那个淡淡的疏离的笑容。 子晗,你不明白。其实,朕一直想忘了她的,一直都想忘。 “他对你的感情,难道你不知道?”方子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眼角中隐含泪光,“如果你说不知道,那我看不起你!” “嗯,他的想法我多少可以猜到。”弦歌苦笑,“就是他还在演戏,所以他就会不停地折磨我针对我,凌悠扬就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的人。 “方姨,你们在聊什么?”凌楠从不远处冒出头来,几个闪身就闪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眨眼,“说给我听听吧?” “太子殿下。”方子晗行礼。 “大人聊的事,你想听什么?”弦歌宠溺地望着他,“找我吗?” “嗯。”凌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把抱住弦歌的胳膊,“陪我到处去转转,一个人无聊死了。” 弦歌微笑,“皇甫呢?” “有他陪着更无聊,你也是知道的,皇甫除了脸长得漂亮武功高点儿,他那个人闷得跟葫芦一样。”凌楠眼角一挑,一语双关,“你比较有意思。” 方子晗久居皇宫,知情查态,识趣道:“奴婢告退。” “嗯,下去吧。”凌楠笑眯眯地跟她招手,脚下已经迈开步子,拉着弦歌往前走,“来,到我宫里去玩,我给你看点儿有趣的东西。” 弦歌跟着他一路前行,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终还是忍不住询问:“你看到了多少?” 凌楠无辜地抬眼,看着她不说话。 “你听到了多少?”弦歌又道,“你故意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冲出来的,是不是?” 凌楠哈哈一笑,“方姨憋了这么久,总得让她有机会说话啊,小辈打断长辈说话,太不礼貌了。我本来想等你们说完的,可是你看上去一副很想离开的样子,所以本太子才冲出来解救你。” 从凌楠嘴里说出这番话,可信度是半点儿也没有。这位太子殿下的脑子里从来没有“礼貌”二字可言,可弦歌还是点点头,“谢谢。” 走进凌楠的太子宫殿,皇甫容也在里面,看到弦歌和凌楠走进来只是稍稍点头行礼,“摄政王,太子。” 凌楠把弦歌拉到一把椅子前面,推着她坐下,然后神情得意,高举双手重重击掌两声,“都给本太子出来。” 话音一落,殿中乐声袅袅,从帘幔后面出来三道清瘦的人影,分别穿着白色、蓝色和紫色的华美长袍。三人皆是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秀美,气质清丽,让人目不转睛。 弦歌瞠目结舌,不会是她脑子里想的那回事吧?她严肃地看着凌楠,伸手指着那三个人,“这是干什么?” “您是贵客,需要好好招待。”凌楠理所当然道:“本太子担心你在宫里的日子太过寂寞,所以赏你几个面首玩玩。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吗?” 面首?面首!弦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抚额低叹一口气,这玩笑大了,“我不需要。” “一开始都会说不要的,享受了之后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凌楠暧昧地眨眼,“不要拒绝,先试试看。本太子亲自挑的人,眼光不差的。” 弦歌盯住他,凌楠笑嘻嘻地回视,一脸献宝的模样。能依着他的事情弦歌都会依着,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三个男人,“凌楠,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父皇?”停下声音,目光炯炯,“或者,是为了你这自己?” 弦歌知道他有自己的目的,从他诱惑她来极东国的时候就知道。只是,她无意深查,这个人是她生出来的儿子,是她的亲骨肉。她对他满心的亏欠,即使要她的性命她都不见得会拒绝,所以,凌楠摆在她面前的哪怕是陷阱,她也会跳下去。 凌楠挑挑眉,青涩的身躯倚靠在茶几上,双手撑在背后,“在九皇叔那边,你会接受我的建议,会让九皇叔弹琴给你听,为什么现在就不接受?”他鼻子里出气,冷哼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弦歌一怔,仿佛重新认识他,“你想刺激你父皇?还是想激怒你父皇?” 凌楠撇撇嘴,“刺激和激怒?意思差不多吧?” 弦歌深深地凝视他,但透过他的瞳孔,她在这个孩子眼底只看到一片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冷漠,“你想得到什么?” 凌楠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如果你想要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你大可提出来,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凌楠抬眸一笑,“你刚才明明拒绝我了。” 弦歌无奈道:“你那是强人所难。”顿了顿,她将心比心地说道,“如果我现在要求你和一个女人……嗯,发生一些关系,你也会拒绝的,不是吗?” “不会。”凌楠否认,“只要是个漂亮的身材好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拒绝。” 这家伙肯定像他爹!弦歌一脸黑线,“你才十二岁!” “已经十二岁了,对我而言,这个年龄足够大了。”凌楠的眼底隐隐泄露出点滴野心的痕迹,火热的,张狂的,“你刚才问我,我想得到什么。”顿了顿,他又笑嘻嘻地看着她,“如果我说,你就相信?” 弦歌伸手想抚摸他的面颊,手才抬起又缩了回去,点头,“我相信。” 凌楠仰天哈哈大笑,抱胸而立,“那你把这三个面首带回去,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这是你的自由,但是,至少把他们三个都带回去。”他眼底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我很想看看父皇的反应。” 弦歌收回自己逼人的视线,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苦笑着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吧。” 凌楠得寸进尺地吐吐舌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你也很想刺激刺激父皇,你也很好奇父皇的反应吧?” 弦歌轻轻一瞥,“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我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吧?”凌楠嬉皮笑脸,“之前九皇叔那件事父皇表现得不够令人满意,而且还撇下我偷偷去处理,所以,这一次我不打算手下留情。” 弦歌的神色略有窘迫,“你还是手下留情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已经不单单是在整治凌悠扬了,连她也吃了苦头。面首,三个面首,她该怎么处理啊? 琉璃似的眼珠子灵活至极,凌楠的笑容让人心寒让人怜爱,嗓音中带着稚嫩之意,“如果真说我想要什么,”他抱住弦歌的手臂,“我只想让我的父母和好如初。” 然后,你们远走高飞吧,把这个皇位留个我坐。 弦歌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眼前这三个面首,想着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让他们扫地做饭?不,这些事情有其他人在做。让他们做小厮伺候?不,同样会遭人诟病。左思右想也得不到齐全之策,弦歌抬头问道:“你们叫什么?” 三名男子都长着一副赏心悦目的容颜,微微垂首,斯文秀气。为首的白衣人恭敬答道:“奴才三人均无姓名,请求大人赐名。” 弦歌想了想,直接道:“这样吧,白衣的叫小白,蓝衣的叫小蓝,紫衣的叫小紫。你们以后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我也好辨认。” 三人身躯微微一僵,只得点头应承道:“多谢大人赐名。” 这一次,凌悠扬的反应比上回快多了。弦歌正在用晚膳,他独自一人就不知礼节地直接闯进来,连个下人都没带,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嘲讽的神色,巡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选歌脸上,“嗯?秀色可餐?你还需要用膳吗?” 弦歌左手拿碗右手拿筷,咽下嘴里的那口白饭,放下手中的东西,拱手道:“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凌悠扬冷笑,目光在那三名男子的身上逗留片刻,“凌南那小子给你的?” 弦歌回以微笑,“太子殿下盛情难却,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呵呵,你收得很委屈吗?”凌悠扬在她面前的椅子边上站了会儿,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抬了抬下巴,“给朕拿副碗筷来。” 小白惶恐,立马拿来碗筷,双手捧到凌悠扬面前。凌悠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长脑子吗?只拿碗筷不盛饭?你打算让朕吃什么?” 弦歌低低一笑,解围道:“小白,给陛下盛碗饭来,再送一壶酒,拿两只酒杯进来。” “是。”小白如释重负,急忙又跑了出去。 凌悠扬挑眉,“朕没说要喝酒。” 弦歌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和碗,“我担心待会儿又要派人去拿,不然现在全取了来。”顿了顿,她故作困惑,嘴角挂着笑意,“说起来,皇上大驾光临,不知是为何事?” 凌悠扬平平淡淡地答道:“别说这座皇宫,整个极东国都是朕的,朕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还需要你符弦歌的首肯?” 弦歌笑着摇头,“当然不用,在下失礼了。” 小白把酒杯都拿进来了,放在桌上后胆战心惊地退到一旁。凌悠扬的目光不客气地在他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好一会儿,嗤笑一声,“你选男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弦歌并未停下吃饭的动作,嘴角的浅笑一直退不下去,“这是太子殿下选的,与微臣的眼光无关。” 凌悠扬嘲笑,“凌楠那小子,连选女人的眼光都没有,更别说是选男人的眼光了。” “嗯。”弦歌微微抬眸,含笑道,“我倒觉得太子殿下是以某人为模板来选的,皇上不这么认为吗?” 凌悠扬嘴角微微一抽,立即又笑得自然大方,“朕不太明白你的说法,你口中的‘某人’不知是意指何人?” 弦歌没有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一笑置之,“说起来,皇上怎有兴致到在下这里来用晚膳?在下这里应该没有皇上的御用膳食那么精致吧?” 凌悠扬的面容中多了几分轻佻,“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粗茶淡饭也不错。” 弦歌长长地“哦”了声,调高尾音,“原来皇上都让御膳房把粗茶淡饭送到我这里来了,呵呵,在皇宫里能吃到粗茶淡饭也属难得,皇上有心了。” 凌悠扬原不过是随口说说,听弦歌如此言语,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当初在这宫里吃多了山珍海味,如今难得来访一次,朕总得给你换换口味。” 以前的事,他从来不提。以前的事,她也尽量避免。可在这张小小的饭桌上,凌悠扬却不知不觉地触碰到了警戒线。霎时间,两人俱是一静,相对无言。 为了打破沉默,弦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这饭挺好吃的。” “……嗯。”凌悠扬也没头没脑地应了声。听到他的声音,弦歌忍俊不禁,听到她笑出声,凌悠扬的嘴角也是一勾。他手上端着一碗饭,却不进食,良久才冒出一句:“你打算在极东国逗留多久?” 弦歌一愣,低头,“不清楚。” 眼眸中闪烁起冰冷的光芒,凌悠扬似笑非笑,手中的筷子指向三人,“既是凌楠送给你的,你打算收下了?” 弦歌道:“是已经收下了。” 凌悠扬眸中冷意更甚,最佳的笑容也愈甚,“那么,符大人打算如何享用着些男色?陪酒?陪睡?你若是嫌夜色寂寞,何须劳烦凌楠赠人,只要……” “难道找皇上?”弦歌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神色悠闲,“符弦歌的生平作为不需皇上牵挂,人生苦短应及时享乐,这可是在下从皇上那里学到的。” 凌悠扬脸色稍稍一变,这女人向来都喜欢挑战他的底线,从他出生至今,能记起来的几次发怒都是这女人惹起的,“你如今好歹也是雀南国的摄政王,自己的行为不检点,你符弦歌不在意,可符氏整个家族都不在意吗?你不替雀南国想想吗?你符弦歌丢脸也不只是丢自己的脸!” 弦歌不以为意,“如果我找几个面首就算丢脸,那皇上您呢?” “朕有什么?”凌悠扬理直气壮,“男人找女人和女人找男人可以相提并论吗?” 弦歌不屑地叹口气,“皇上,您与其在这里和我将这些没有依据的事情,不如回头去问问您的臣子,看他们对您的风流韵事有没有意见。我若是没有记错,因此事对您上奏的臣子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您是极东国的皇帝,您才是整个国家的代表,说起来,我符弦歌不过是个摄政王,颜面可没皇上那么重要!” 凌悠扬眯眼,向前探过身子,狠狠捏住弦歌的下巴,“阔别多年,你勇气依旧啊,直言不讳,你雀南国那里的小皇帝既然忍受得了你的性子?” “这样说起来,皇上您曾经也忍受了在下很久呢。”弦歌针锋相对,“阔别多年,皇上的忍耐力倒是退步不少。” “好,好,好。”凌悠扬放开她,坐回椅子,“很好,朕今天既然来了这里,那么,你趁此机会教教你该怎么享受。” 弦歌一怔,迎视凌悠扬熟悉的目光,脑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红。 凌悠扬嘲笑道:“你脸红什么?”说着,伸手一指,指着那个穿蓝色衣服的面首,“你,过来,在旁边干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符大人用膳!” 小蓝僵着身子走过来,傻子都可以看出来凌悠扬心情不好,更别说这些看人脸色吃饭的面首了。小蓝站在弦歌身旁,双手抖着伸出来,拿起一双筷子,面对凌悠扬凌厉的注视,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 “怎么?连怎么伺候都不知道?”凌悠扬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需要朕教教你吗?” “皇上饶命!”小蓝急忙下跪。 弦歌不动声色,静静地凝视他半晌。低叹一声,她转头对小蓝道:“起来吧,给我倒杯酒就可以了。” 凌悠扬冷冷道:“朕还没让他起来。” 弦歌道:“你不是教他伺候我吗?难不成要他跪在伺候?” 凌悠扬闷哼一声,抬抬下巴,“起来吧。” “谢皇上。”小蓝急急忙忙站起来,按照弦歌的吩咐,给她倒了一杯酒,然后温柔地方至弦歌唇边,“符大人,请用。”弦歌轻抿一口,抬眸对小蓝笑笑,“不错。” 小蓝低柔地微笑,仿若万里绿野上随风而荡的波浪,“谢符大人称赞。” 凌悠扬眼睛一眯,小蓝立刻退守到一旁。凌悠扬扬一扬手,指着另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面首,又道:“你,过来,给符大人捶捶肩。” “是,皇上。”小白应声而来,站在弦歌身后,收受在选歌肩上不紧不慢地敲击起来,恰到好处的力度,的确令人感到舒惬。弦歌享受似的半合双眼,嘴角微勾,“皇上,您的教导的确不错啊。” 凌悠扬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道:“剩下的那个,跳支舞给符大人看看。”他的声音饱含恶意,“记得,要跳脱衣舞。” 弦歌的眼睛倏然睁开,怔怔地盯住凌悠扬,连站在她身旁的那两个人也僵住了。见此反应,凌悠扬却笑得开心了,“这样吧,蓝衣服的和紫衣服的一起跳,白衣服的那个,既然符大人觉得你敲得舒服,你就继续敲吧。” 弦歌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 “怎么可以不用了?看来符大人还不知道怎样才是真正地享受面首。”凌悠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恶劣,怎么看怎么欠扁,不过,他笑得倒是挺开心,“也许脱衣舞一跳,符大人的兴致就起来了。” “然后呢?”弦歌反问,“我兴致起来了以后又能怎样?” 凌悠扬的眼神凛冽如秋风,“这也要朕教你?”他凑近脑袋,食指轻轻托起弦歌的下巴,吐气如兰,“或者,你希望朕言传身教?” 弦歌的面试微微一红,可意见到凌悠扬冰冷的目光顿时又清醒过来,“不,在下想说的是,”她学他的模样凑近凌悠扬的耳朵,“到时候,皇上是否要留下来一起享用?” 闻言,凌悠扬眸子冒火地瞪住她挑衅的眼神。半晌,他忽然笑了,“后事姑且再论,现在,朕先陪你一起看他们跳舞,如何?” 弦歌脸色转青,仍强作镇定,“当然可以。” 凌悠扬兴味地瞅着她,哈哈大笑,伸手一个响指,“开始吧。” 颜色诱惑,腰身如蛇般摆动,黑色长发随着身体的舞动而飘散,原本清俊的神色瞬间转为妩媚,长衫渐退,胸膛袒露,红唇如火,肤白如玉。 凌楠的眼光,原来真的不错。弦歌咽下一口口水,转头偷偷去看凌悠扬的神色,却见他不动如山。注意到弦歌的目光,凌悠扬笑得暧昧,“如何?看得满意吗?” 弦歌正色道:“没想到贵国还有如此人才。” 不软不硬的一句讽刺,凌悠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甚至可以把这句话当成夸奖来听,“如此浅陋的表演竟能得到符大人的赞赏,朕不胜荣幸。” 第九十章 相对 (2) “皇上可以考虑大力发展此等人才,十年以后,这或许会增加贵国的税收。”顿了顿,弦歌道:“尤其,看皇上的反应时候很偏爱。” “符大人果然是人才啊。”凌悠扬赞赏道,“言之有理,朕一定会考虑你的提议。” 弦歌与凌悠扬对视一眼,同时收回目光,再次将实现投注到表演的那个人身上。 凌悠扬站起身,站在选歌面前,正好挡住她的视线,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朕今天吃得很满意,看得也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嘉奖?” 弦歌笑靥如花,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如果皇上想嘉奖的话,不必封赏弦歌。御膳房的师傅,”她伸手指了指跳舞的那两人,“还有他们才是第一功臣,皇上想赏赐什么尽可赏赐。” 凌悠扬点头,“说得有理。”他转身面对小蓝和小紫,身躯仍然是牢牢地挡在弦歌眼前,“你们想要什么?” 小蓝和小紫同时跪下,“但凭皇上做主。” 凌悠扬沉吟片刻,“这样吧,你们随朕回宫,朕从那里拿点儿好东西给你们。” “皇上。”弦歌的声音把凌悠扬换得回头,笑容愈来愈灿烂,她拦住小蓝和小紫的回答,开口道,“他们是太子殿下赏给在下的,今天的表演也是他们的本分,皇上随便赏点儿就好,不必劳师动众。” 凌悠扬静静倾听,不发一言,但那双黑色的眸子格外幽深。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是否也该回宫了?”弦歌笑着建议,“皇上刚才所说的教导我都铭记于心,在下看了表演后的确有兴致了,皇上,您继续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方便。” 凌悠扬静静地站着,捉摸不透的气势让弦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许久,他缓缓开口;“也好。”努力地平缓呼吸,凌悠扬的语速莫名地越来越慢,“符弦歌,你来极东国是为访问交流,明日再精彩正好有一场才子聚会,全国各地的人才都聚集在经常比试,届时,朝中的相关官员也会到场。这是一次极好的交流,明日,朕与你一同前往。” 弦歌点头,“多谢皇上美意。” 凌悠扬眯起眼睛注视弦歌片刻,“那么,你就好好享受吧,朕先走了。” 弦歌笑着行礼,“微臣不送。” 凌悠扬脚步不停地离开这里,神情凝重,直直地走向凌楠的太子宫殿。凌楠正穿着单衣在看书,抬眸就看见眼前那扇门被人一脚踢开,他叹气,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凌悠扬懒得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把你送出去的那三个人给弄回来。” 凌楠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为什么?他们有什么不好吗?儿臣还特地按照符弦歌的喜好挑出这三个人呢。” 凌悠扬忍住骂粗口的冲动,“你知道她什么喜好?” 凌楠支着脑袋,坦白道:“看看父皇就知道了。” 凌悠扬的怒气奇迹般地消失,可笑容看上去更加危险,“哦?你觉得那三个男人跟朕很像?” 打死凌楠也不敢点头,他含糊其辞道:“父皇这么说未免太自贬身份。” 凌悠扬也不追究,继续第一个话题:“少跟朕废话,快把那三个男人给弄回来。” 凌楠支支吾吾地拒绝,明显不愿意,“那多不好意思,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每次面对有关弦歌的事情的时候,凌悠扬的确会少根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冷静。凌悠扬的声音很淡,是爆发过戾气之后的平静,他一步步走近凌楠,“朕不管你在想什么,朕也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过,有言在先,符弦歌是朕的女人,即使朕不要她了,她也是朕的女人。凌楠,收起你的小把戏,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凌楠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平静地回视。 “这些日子,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等着朕来警告你吗?”凌悠扬仔细观察凌楠的神情,淡淡一笑。“好了,朕被你逼来了,你说,你想要什么?” 凌楠的神色深沉冷峻,“儿臣说的一直是实话,儿臣希望你们破镜重圆。” 这一回,凌悠扬倒没有否定他,只问道:“为什么?”没有好处的事情凌楠是不会做的,那么,他和符弦歌在一起的话,对凌楠有什么好处?凌悠扬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什么为什么?只要是个孩子就会想要父母。”凌楠淡淡道,“父皇,你是不是忘记了,儿臣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凌悠扬眼神复杂,沉默,半晌道:“无论如何,现在,立刻,把那三个人给朕弄回来!”然后,转身离开。 凌楠急忙道:“那么,要让她知道这是你的意思吗?” 凌悠扬的脚步停住,仿佛站立了千年之久,摇头,简而短的一个字,“不。” “知道了。”背对着凌楠的凌悠扬没有看到凌楠勾起的嘴角,狡黠而得意,阴谋得逞之后的喜悦。 待凌悠扬走远后,皇甫容请示道:“需要属下把那三个人带回来吗?” “不用不用,明天去也不迟。”凌楠摆摆手,陷入感情的人个个都是笨蛋,“即使明天把他们带回来,符弦歌也不会跟他们做什么的,她不是那种人。父皇关心则乱,他会冲到我这里来,明显是因为在符弦歌那里受了什么刺激,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就会知道自己过于冲动了。” 皇甫容恭敬道:“是。” “这样很好。”凌楠得意一笑,“这样父皇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感情了,我只要再加把火就行。”闭上眼睛,梦中的皇位已经向他飞奔而来。哈哈,把符弦歌诱回极东国果然是明智之举。 正如凌楠所说,弦歌和那三个人什么也没发生,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夜,她难得睡一个好觉,还做了一个好梦。醒来以后,皇甫容就把那三人给带了回去,弦歌也表示同意。 第九十一章 显才 凌悠扬是在巳时派人传她去的,两人结伴去参加极东国的才子聚会。对弦歌来说,是一次极好的文化交流。两人身后跟着多个随从,然后坐在华丽的轿子被抬到一家皇家包下的京城最大的客栈。 凌悠扬昨晚的激动仿佛不复存在,表现得生疏而礼貌。弦歌也不动声色地一一回礼。客栈一共有两层,里面坐满了人,还有很多是没有位子而站立着的人。客栈外也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这其中有大量官员在场,甚至皇帝亲临,所以客栈外围也布了不少侍卫。弦歌曾是极东国的皇后,是以那些官员大多都识得她的模样,看见她和皇帝同来,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反应都有。 当年的事情,很多内情都没有流传到众人耳中。官员百姓们知道的只是凌悠扬异常高调地对着天下宣布废弃皇后,甚至不给任何理由。之前两人还是令世人艳羡的绝世眷侣,凌悠扬一改风流性子,不顾众大臣反对,后宫只留符弦歌一人。转眼之间,风起云涌,凌悠扬竟将这位深得民心的皇后给废弃,如此作为,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后,天下间都知道这位曾经的极东国皇后回到雀南国,成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扛起整个雀南国的担子。 真正聪明的人不愿意去探查这其中的内情,皇室关系错综复杂,知道得越多也死得越快。不够聪明的人则无法探查出其中的内情,当事者口风极紧,没人愿意说,自然也没人知道。不过,根据凌悠扬后来浪荡不羁的表现,很多人都以为凌悠扬是恶习难改,厌弃了符弦歌这位皇后,选择继续浪迹花丛。 “哈哈,摄政王,欢迎欢迎,您能前来观摩,甚感荣幸。” “多年不见,符大人风采依旧。” 弦歌在极东国的官员中具有相当威势,她和凌悠扬在一起的时候是极东国最太平的时候,而且,这位曾经的皇后平易近人,做出很多造福百姓的事情,也从来不会恃宠而骄。 凌悠扬废后时遇到的阻力极大,对极东国的官员百姓来讲,符弦歌不仅仅是一名皇后,她甚至可以帮助凌悠扬一同决策一同治世,在官员百姓的心目中,也正式符弦歌纠正了玄昭帝以前错误的习性。 所以,当看见凌悠扬和符弦歌同时出现在这场聚会上,众人的心情激动有之,惊奇有之,抱看好戏心态的也有之。同样的情景,他们站在一起的情景已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虽说今时今日和当时当日的立场完全不一样,可亲眼目睹这对人中龙凤站在一起,仍不免心绪激动。 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凌悠扬和弦歌以及一些重要官员坐在二楼雅间,隔着水晶帘观看外面的胜景。至于其他一些职位较低的官员则是在外维持秩序,和那些名动天下的才子彼此畅谈。 “据说,这是今年第二次聚会,是贵国太子主动举办的?每三年一次?”弦歌将视线收回来,客气地询问道。 “是啊,太子此举笼络了天下才子的人心,呵呵,实在是高举。”一名官员忙不迭地搭腔。 “太子殿下是我们极东国的骄傲,虽然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但仍受到所有民众的喜爱。”天下人都知道凌楠是符弦歌的儿子,奉承了儿子也顺便奉承了母亲,更何况,凌楠的确行事高明,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乃是极东国之福!” 弦歌听得很受用,点头道:“这项举动的确厉害,太子尚且年幼,可他小小年纪就知道怎样提高自己的声望,拼命地笼络民心,的确难得。” “那也亏得朕只有他一个儿子。”凌悠扬不以为意地插嘴,“如果他还有兄弟,有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类似靶子的行为?只会为自己平白树敌。” 官员顿时一阵尴尬,也不好逆着皇帝的意思继续夸奖太子。 弦歌柔声道:“事实上,皇上的确只有一个儿子,如果皇上多几个儿子,太子未必会采取这种办法。而且,太子毕竟是太子,只要皇上不介意,太子殿下再怎么笼络人心也是理所当然。” 凌悠扬扫了她一眼,“符大人,你不过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是不是对我极东国的事情管得太多了?” 弦歌也不反驳,淡淡道:“如若惹得陛下不快,那是在下的过错。” 屋中温度似乎下降许多,气氛又冷上几分。众官员不知该说什么,察言观色,他们这位最难搞定的皇帝陛下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皇上,恕臣多嘴。”在凌悠扬未登基前就站在他那一方的韦跃开口道,“太子殿下得民心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是否也该学一学呢?” 凌悠扬的目光直直地盯住韦跃,众大臣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韦跃的脸上丝毫没有惧色,大胆进谏,“近年来,皇上肆意放纵人生,视百官进谏为无物,连太子的声望都快追上您了,皇上难道不该引以为戒吗?” 凌悠扬这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那人出气,如果撞上去那只能怪你自己不长眼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果你倒霉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无缘无故地拿你发泄,你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韦跃这个人明显是不长眼的人,凌悠扬并未发怒,平静如死水的脸上突然笑开了,“那依韦大人所言,朕又应当如何?” 韦跃的声调几乎没有起伏,“皇上未废后之前是如何举止,如今就该是如何举止。” 在场的人又齐齐吸一口冷气,连弦歌的脸色都变了。韦跃这人她还记得,当年扳倒太后的时候就是这人出了最大一份力,当时倒还没觉得,今日一看,这家伙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凌悠扬冷眼看着他,许久,竟然哈哈大笑,“韦大人天生劳碌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朕身边有此直言不讳的臣子也算是幸运,”顿了顿,他转头去看弦歌,勾唇一笑,“不知道符大人如何以为?” 弦歌面不改色道:“皇上适才已经提醒过在下,切莫管得太多,那会惹得陛下不快。” 凌悠扬继续道:“现在是朕问你,你尽可畅言,朕绝不怪罪。” 弦歌低低一笑,抬眸瞅着他,“皇上,在下并非极东国人,无须听命于你,这一点,您是不是忘记了?” 凌悠扬哈哈大笑,“有意思,朕还真的忘记了,你在极东国住了好一段时间,朕下意识地就把你当成朕的子民了,哈哈,多谢提醒。” “哪里,哪里。” 在场的官员都有拔腿就跑的冲动,听着两个人谈话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偏偏一个是凌悠扬,一个是符弦歌,这天下间又有几人敢在他们面前逃跑? “说起来,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弦歌发问。 谢天谢地,总算换了话题,一名官员答道:“太子殿下肯定会来的,或许现在还在忙自己的事,符大人再耐心等等,殿下应该过会儿就会来了。” 雅间里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雅间外众才子的比赛已是如火如荼,你一句我一句,你出上联我接下联。你写一首诗我写一首词。外头时时传来掌声和叫好声。 “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一年轻人高喊道。不多时,就有另一人接道:“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 “好!好!”有人高声叫道。 “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又有人出了上联,周围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道:“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突然有个方形脸的男子出声说出上联,四周的声音霎时又安静下来,有些人是想不出,有些人则是想到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气氛一下子僵持不下,正有官员打算出面调和的时候,客栈门外有道人影如疾风一般窜入,让人措手不及。清风飘扬,锦衣玉坠,扬眉得意。在侍卫们有所动作之前,凌楠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接得好!接得妙!”周围不断有人称赞。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凌楠双手一摆,示意大家安静,小小年纪已气势非凡,“诸位不必多礼!跪拜礼仪一切能免则免,如若真要表示尊敬,诸位略微低个头拱个手就足够了。今日我们以文会友,无论年龄大小身份贵贱,大家就像在家中一般随意。” 看得凌楠如此气势听到如此发言,弦歌暗暗赞叹。杨啸是弦歌一手带大的,在弦歌眼里,杨啸已然是个出色的帝王,假以时日,定能为雀南国带来太平盛世。可是,凌楠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表现。比之杨啸,凌楠的孩子气更重一些,从不掩饰自己争强好斗,先不论这是他的天然性格还是故意伪装,但凌楠的亲和力绝对在杨啸之上。 凌楠毕竟是凌悠扬的孩子,而且是凌悠扬一手带大的,即便凌悠扬没有时间教诲他,可骨子深处的狂傲和轻佻却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本太子既然来了这里,大家不妨一起玩个游戏。”凌悠扬的眼睛闪亮闪亮的,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诸位都是极东国中出名的才子,本太子上一回聚会的时候就想讨教一二,可惜,那年尚且年幼,是以等到今日才开口。接下来半个时辰,诸位可轮流向本太子出题,本太子想看看自己究竟可以坚持到何种地步!如何?” “太子殿下!”众人惊异,“殿下……” “本太子心意已决,你们哪个人若能胜了本太子则重重有赏,如若难不倒本太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哈哈,本太子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要玩自然得玩点儿刺激的。” 凌悠扬挑了挑眉,心情竟是十分高兴,以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不愧是朕的儿子。朕虽以之为傲,但诸位若觉得自己的才学受到轻视,大可放胆给凌楠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还敢不知天高地厚!” “好!皇上圣明!” “好!谢皇上!” 皇帝声音一出,顿时四周叫好声一片。凌楠虽然受到众人的崇敬,可小小年纪就在天下才子面前口出狂言,极东国人虽为国家有如此太子感到自豪,但另一方面,多少也有点儿受到蔑视的感觉。凌楠虽说不用手下留情,可面对当今太子,又有哪个敢当众赢他?不过皇帝一出口,所有人都放下心,颇有摩拳擦掌的挑战意味。 弦歌会心一笑,“皇上,您嘴巴里说着让他们给太子殿下一个教训,可是,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脸都写着‘朕的儿子肯定会赢’。” 雅间中的官员们顿时纷纷笑出声,“符大人,太子殿下既然敢把话说出口,就没有输人的打算!殿下从不会让人失望。” “不管他是输是赢,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凌悠扬自豪道,“如果他赢了,自是人心所向,再次提高自己的声望。如果他输了,依照凌楠的脾气也会当众认输。”顿了顿,凌悠扬笑得有些心有戚戚焉,“如此不摆架子的太子,当然会得到更多的支持更多的声望。” 这一点,她也承认。弦歌的情绪也被凌楠给挑起来了,“皇上所言极是。” “童子看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马上有人出上联,“请太子殿下指教。” “先生讲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凌楠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刚才以太子殿下的才学来说是简单了点儿。”又有人上前挑战,“听雨,雨住,住听雨楼也住听雨声,声滴滴,听,听,听。” 凌楠笑眯眯地一跃而下,跳至那人面前,“观潮,潮来,来观潮阁上来观潮浪,浪滔滔,观,观,观。”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又有一联。 凌楠仰天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此言一出,周围掌声不断,才子们的情绪顿时更为高涨。他们一个轮着一个地出对子,似乎已经忘记眼前这个俊秀的孩子是当今太子,忘了眼前这位太子年仅十二岁。 连续半个时辰过去,凌楠竟然真的接下了所有的对子。时间一到,客栈里寂静一片。瞬间,喝彩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太子!太子!太子!太子!太子!” 凌楠笑眯眯地轻轻一挥手,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跃身跳上二楼,站在雅间前,隔着水晶帘向凌悠扬作揖道:“父皇,儿臣愿出一联,请父皇接下联,可否?” 凌悠扬一怔,而后大笑,“你这算是在向朕挑战吗?” 凌楠但笑不答,直接道:“千里为重,重山重水重庆府。” 凌悠扬重重一震,这副对子并不难,凌楠这么说是为了什么? “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 凌楠笑道:“父皇好才学!接下来还有一副对子,本太子希望可以考考雀南国的摄政王,符弦歌符大人,不知符大人接受吗?” 弦歌的声音透过水晶帘传到外面:“请太子出题。”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这是一副同字异音的对联,正确的读法应该是: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弦歌略一思索,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根据读音读为: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呵呵,符大人以一介弱女子担任雀南国的摄政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看来,符大人不单在政治上是巾帼英雄,在才学上也是不让须眉。”凌楠笑道,“符大人这对子对得真不错。” “谢太子夸奖。” 凌楠摇头笑道:“本太子这不是夸奖,不,姑且也算是夸奖吧。本太子想说的是,对于如此英雄能是本太子的亲生母亲,本太子倍感荣幸。” 全场俱是一惊,连水晶帘后凌悠扬的脸色也是瞬息万变,最后沉了下来。弦歌无言以对,心却怦怦地乱跳个不停。凌楠是她儿子,这件事情天下谁都知道,可是,却谁也不会当众提出来,今天,凌楠竟然自己说出口,究竟是何用意? “这件事情自本太子懂事以来就一直甚感困惑,”凌楠平静道,“父皇和……符弦歌,当年究竟是为何事分离?” 凌楠是故意的,蓄谋已久的。 皇甫容在事后问过凌楠,出此一言,究竟是为何目的。在皇甫容看来,这种将当年的事情重新挖出来的作为实在不可取。凌楠则答曰,如果要让父皇和符弦歌一起离开,一是需要他们破镜重圆,二是需要符弦歌下定决心离开雀南国。 今非昔比,如今雀南国一切安定,杨啸的表现也让符弦歌满意,让符弦歌离开就简单多了。可是,符弦歌这女人的致命缺点就是重情义,所以,必须让她和杨啸之间生出嫌隙。 “太子殿下,旧事何必再提?”弦歌叹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凌楠站着不动,想了想,算了,不为难他们了,“儿臣失礼了。”他掀开帘子走进去,站在凌悠扬面前,拱手道,“父皇。” 凌悠扬的目光很认真,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坐吧。” 凌楠乖乖坐下,抬眸一笑,“父皇没有话要跟儿臣说吗?” 凌悠扬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凌楠,你为这次聚会花了不少心血吧?你不希望搞砸吧?”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凌楠脸上一扫,寒气逼人,“问到不该问的,你就不怕朕甩袖子走人吗?” 凌楠笑容可掬,丝毫没有被他寒光凛凛的视线给吓倒,“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您看,儿臣不是跑进来没继续问下去了吗?” 凌悠扬沉默片刻,“让外面的人上酒菜吧。如果你想继续比试就出去,如果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会儿,那就坐在里面。” 凌楠笑道:“这样吧,儿臣亲自出去吩咐一声,让这儿的主厨上几道父皇爱吃的菜色,外头还有好多菁英学子,儿臣还打算和他们交流交流,待会儿再进来陪您。” 弦歌透过窗子望去,天空湛红湛红的,红霞漫天无边无际,仿佛滴在心头的朱砂血,淋漓透彻。太阳快落山了,外面行人往来,倦鸟归巢。“其实……”声音很轻很轻,连跟谁说话都不知道。可是,凌悠扬立刻转过脑袋,挑眉道:“嗯?” 弦歌眼眸微微下垂,“其实,你说出来也没关系……” 凌悠扬黑色的眸子静如止水,似笑非笑,“说什么?说你如何成为摄政王?说朕如何废后?我们的事情与旁人有何干系?轮得到他们来说三道四?” 弦歌扬眸,若有似无地掀了掀嘴角,“的确。” 雅间之中又是一片寂静,外头的喧嚣声都可以传进来,似乎刚才那个问题引起的骚动完全过去了。可是,凌悠扬所在的这间房间,除了弦歌之外,所有官员的神经都极度紧绷,不敢多说,不敢多看。 所幸,不多时,一碗一碗的美味佳肴被陆续送进来,大家的注意力被菜色引开去。应该说,他们都刻意把注意力放在菜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把话题牵扯开来,不再触碰刚才那个一点就燃的禁忌。 “符大人,请恕在下多嘴问一句。”韦跃不怕死地开口,“你打算将手中权势都还给惠诚帝吗?” 弦歌一愣,微笑道:“在下不过是皇上麾下的臣子,没有霸权不放的资格。” “迂腐。”凌悠扬这两个字一出口,端坐着的诸位官员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皇上,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还想怂恿臣子霸住帝王的权势? 弦歌好笑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悠扬也没兴趣和她打太极,浅抿一口美酒,“没什么意思,不过,以符大人的才能来说,真是浪费了,辛苦十多年,结果一无所有。”他干笑了两声,“要不,可以考虑来极东国当个小官,这点容人之量朕还是有的。” 凌悠扬一开了这话头,其他官员也都表示赞同,“不错,不错,符大人乃国家栋梁,若辞官离开确实可惜。” “你沉浮官场多年,帝王心术总该懂的。你一直手握重权,你跺一跺脚,整个雀南国就要震一震。惠诚帝当时虽然年幼,可他始终在旁看着你的所作所为,看着你呼风唤雨。最后你将权力还给惠诚帝,你以为那个小皇帝还容得下你吗?”凌悠扬慢慢地说道。 弦歌手上的酒杯晃来晃去,神色淡然,“我本不是追逐名利的人,即使最后一无所有退出官场,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啪啪啪!凌悠扬鼓掌,讥嘲道:“好气量,够潇洒,古湘玲当初真是没有选错人,这世上也只有你符弦歌才会视金钱权力为粪土。”他凑近她身旁,轻声道,“有意思,当年你对皇后的位子不屑一顾,如今你对摄政王的权势弃之如敝履,朕对你万分敬佩啊。” 声音很轻,可距离他们较近的那几个臣子还是可以听到。刚刚恢复的轻松气氛又开始凝重,听到的也装作没听到。 弦歌叹气,周围都是人,她不像凌悠扬那样可以无所顾忌,于是主动退开一段距离,“陛下过奖。” 凌悠扬冷冷瞥她一眼,不再多说,拿起酒杯就向在场所有人敬酒,“来,都陪朕喝一杯。”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酒杯纷纷举起,一杯又一杯,酒气宣扬,一开始不过是陪着凌悠扬一起喝,到了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不知是谁劝的酒,嬉笑言谈,房间里的气氛随着外面的喧闹一起活跃起来。酒香飘散的味道,酒杯碰撞的声音,还有凌悠扬微微闪光的黑色瞳孔。 心痛渐渐淹没在每一抹笑容中,弦歌和每一个官员一一敬酒,转过身,面对凌悠扬微醺的面容,她缓缓伸出手,启唇轻吐:“干。” 凌悠扬柔软的发丝稍有凌乱,又黑又亮的发丝,细细长长地垂落在白皙的脖颈上,极具诱惑。他眼角挑起,笑了笑,没有说话,举起自己的杯子重重一碰,晶莹的酒水飞溅在地面上,盯住她的眼眸,凌悠扬又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 夜幕逐渐深邃,天空的颜色蓝得发黑,黑得摸不着边际,星辰一闪一闪,像碎石一样铺天盖地。 才子聚会开始落幕,人流渐渐散去,可凌悠扬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懒懒地靠着,眼神迷离,浸润着满满的醉意。他不走,房间里其他的官员自然也不敢走。弦歌叹息,主动靠近他,“回宫了?” 凌悠扬目无焦距地看着她,咧嘴一笑,霎时间酒气缭绕在弦歌鼻腔中,她微微皱眉,惊觉他已然拉住她的手,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回去干什么?” 其他官员也是醉醺醺的,可多少还留有意识,没有在皇帝面前做出太失礼的事情。 弦歌偷偷看了其他人一眼,咬咬牙,不管了,二话不说撑起凌悠扬的身体,扶着他向外走去。把这家伙扶到轿子上就万事大吉了,她到时候再坐其他的轿子回去。 谁知道,弦歌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把这家伙扶到轿子前,凌悠扬竟然耍起酒疯不愿上车,“不,朕不要坐轿子,不舒服。” 看着他孩子气的反应,弦歌烦恼地抚额,怎么办,再犹豫下去看好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其他人念在她和凌悠扬的身份或许不敢说什么,可心里绝对会想些有的没的。弦歌好脾气地问:“那皇上希望怎么样?” 凌悠扬仰头望天,眼眸有些沉醉,“夜色不错,走回去吧。” 一个皇帝走回去?这事明天就会成为京城最轰动的新闻! 弦歌忍住揍人的冲动,扶住他,耐心道:“难道你一个人走回去?” 凌悠扬忙不迭地点头,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朕一个人走回去。”顿了顿,他又伸手指着弦歌,“你陪朕一起走回去!” 该死的酒鬼!弦歌真想直接晕过去。眼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陪着这个酒鬼继续在这里惹人注目,二是陪着这个酒鬼一起发疯走回去。思来想去。弦歌悲哀地发现自己倾向于选择第二种做法。叹气又叹气,她笑得无可奈何,“我陪皇上一起走回去吧。” 凌悠扬得意一笑,笑容还有几分天真。他直接拉住弦歌的手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弦歌回头对那些轿夫点头示意,“你们先回去吧,出了事有我负责。” 冰凉的指尖,熟悉的容颜,弦歌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在凌悠扬的脸颊上,目不转睛,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走在一起了,其实,她心底是很高兴的。 两人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凌悠扬忽然笑出声,斜眼睨着她看,“你刚才在偷看朕!” 弦歌很想笑,结果就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凌悠扬醉眼朦胧地凝视他,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下了,他微微低下头,抵住弦歌的额头,“我就是知道。” 弦歌的心跳,因他的接近而不可抑制地狂跳不已,“那么,你想怎么样?” 嘴角越翘越高,凌悠扬眸中划过一抹得意,额头上轻轻一吻,“我想……”然后,撕咬纠缠,狠命地将她揉进怀抱,拼了命地吻。酒味蔓延在彼此舌尖,酒不醉人人自醉,弦歌闭上眼,忽然间,唇上传来一阵痛楚,她愕然地睁开眼,看见凌悠扬的眼底渐渐恢复清明,嘴角上染着一丝血迹。 所有的意识都回到脑海里,一切都分外清晰。 许久,他勾唇一笑,舔去嘴角的血迹,“感觉怎么样?” 弦歌抬头,“不过尔耳。” 凌悠扬不再废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夜风凉飕飕的,把他的酒意缓缓吹散,可是,刚才那个吻却在意识中挥散不去。 弦歌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脚步声明明很轻很轻,可凌悠扬却开始急躁,那么轻的声音,却像敲击在他胸口的锤子,钝痛不已。 “跟着朕干什么?” 弦歌淡淡道:“只是顺路。” 凌悠扬又冷冷哼一声,烦躁地停下脚步,身后的弦歌也跟着停了下来。他骤然转身,恶狠狠地盯住她,“你究竟想干什么?”平时完美的伪装在依旧微醺的意识中破碎崩塌,“滚!” 弦歌微微一笑,“那么,请英明神武的玄昭帝教教我,究竟该怎么滚?” 凌悠扬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他回身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却不大,“需要朕教你?” 弦歌望着他,许久,点头。 如此沉默的夜晚,万籁俱寂,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凌悠扬凝视她的眼,狠狠地凝视,然后,在她细嫩的脖子上用力一咬,鲜血涌现,红色的血与白色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睁开眼看着她脖子上的血慢慢流淌,看着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他。 这具身体如今就在他的怀抱之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体温。凌悠扬怔怔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气,他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还在和这个女人纠缠不休? 如果,可以无视她。 如果,可以忘了她…… 第九十二章 旧情 (1) 脖子上隐隐作痛,昨晚那一口咬的并不深,伤口都快结痂了。弦歌呆呆地坐在床沿,右手不自觉地抚摸那个伤痕,思绪渐飞渐远,甚至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凌楠托着脑袋看她,蹲在她面前,视线自下往上,然后停留在弦歌脖子上的那个伤口。凌楠会心一笑,暧昧道:“父皇昨夜喝醉了?” 弦歌豁然一惊,脸上一热,“什么?” “哈哈!”凌楠大笑,有意思,“你脖子上那个是什么?”他伸手指指,“不会是蚊子咬的吧?”说罢,还频频眨眼。 弦歌尴尬得不能自语,忽然站起身,故作镇定,“你找我有什么事?” “父皇不理我。”凌楠也很合作地转换话题,撅着嘴,“父皇三天两头不上朝这已经不算是什么趣事了,可是,他今天闭门不出……”顿了顿,他慢悠悠地抬眸,又伸手指向弦歌的脖子,“这其中的缘故,是不是和你脖子上的东西有关?” 弦歌张嘴又闭上,“不知道。” 凌楠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弦歌越发不自在。他自以为很大度地挥挥手,“不提这事了。昨天聚会结束以后,还有好些书生才子留在京城,所以,本太子约定今日与他们一起去钓鱼,你要去吗?” 弦歌受宠若惊,“你约我?” 凌楠点头,眸中充满把握,“你会去的,对吧?” 弦歌点头。 凌楠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外走,“那我们一起去叫父皇吧!”此言一出,弦歌立即手一抖,马上挣开凌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凌楠走回去拉起她的手,“现在我们一起去父皇的宫殿,他闭门不出,我们就努力把他拖出来,我一个人力量不够,有你去肯定事半功倍。” 弦歌沉默,瞬间掉在地上的胆子又慢慢爬回胸口,她一瞬不瞬地盯住凌楠,垂眸,然后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 凌悠扬寝宫的大门紧闭着,门前伫立着两位高手,弦歌很熟悉,正式张奎和唐礼。张奎看到弦歌和凌楠,无奈地阻止,“太子殿下,摄政王,皇上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凌楠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果本太子直接闯进去呢?你又当如何?” 唐礼道:“那么,就请太子和摄政王踏着属下们的尸体进去。” 凌楠嗤笑一声,“本太子承认你们都是人才,不过,说到底你们也只是父皇的亲卫,你们只忠心父皇,是死是活都与本太子无关,若死了也只能怪自己跟错了主子。” 张奎恭敬地低头,“请太子手下留情。” 凌楠眼睛一眯,根本没把他的求情停在耳中,身形一晃就打算出手。弦歌格手一挡,抹去他的攻击,挡在凌楠身前。凌楠怔了怔,也没发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处理。 弦歌苦笑道:“张奎,我了解你们的立场,不过,这件事也算因我而起,能不能让我进去?如果你们不能做主,那么,能不能进去通报一声,看看皇上是什么反应。” 张奎愧疚道:“对不起!皇上连我们也不让进去,只要我俩守在门外,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弦歌沉吟片刻,“那么,如果我点住你们的穴道,你们就不算抗命,我也可以进去了?” 唐礼向前一步,出声道:“我们兄弟自然不会呆呆站着让你制伏。” “哼哼,不用和这两个愚忠的人多废话了,他们永远都把父皇的命令摆在第一位。”凌楠插嘴,其实他在以前就尝试着要拉拢这两个人,可惜,半点儿用也没有。 “直接杀了,一了百了。”他挑挑眉毛,张扬道,“喂,如果本太子动手杀你们,你们会还手吗?” 唐礼和张奎面不改色,依旧挡在他们面前。 “属下不敢对太子动手,但是,在不伤害太子的前提下还是会抵抗的。” “胆大包天!”凌楠眯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唐礼和张奎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前。 弦歌沉重地站着,尽量想避免无谓的争斗。何况,在她心里觉得悠扬有两个这么忠心的属下还是让人欣慰的,她无意对唐礼和张奎动手。怎么办?弦歌的目光向四周望去,不远处的红木长廊中有宫女太监走过。如果她在这里大肆作为的话,恐怕会被谣传得很夸张吧? 怎么办?弦歌深深呼一口气,提足中气,“凌悠扬!”高昂的喊叫,让人为之心颤。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到她身上,认识的,不认识的。在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敢当众直呼玄昭帝的名字?!以前,或许还有一个符弦歌,可那时候她是极东国唯一的皇后,今时不同往日,符弦歌如今已经没有那样的立场了。 这样的直呼,足以让她下狱。 门里面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凌悠扬仍然固执地留在宫殿里,双手捏着拳头。该死的,他竟然不觉得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命令张奎他们把这女人拿下? 凌楠低低吹了声口哨,嘿,够胆量,这样的女人做他的母亲也不算羞辱他! 弦歌倔犟地直视着大门,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其实何尝不害怕?其实何尝不胆怯?她不怕下狱不怕死刑,可是,她害怕悠扬冰冷的眼神,她害怕悠扬冷漠的口吻,她害怕悠扬无动于衷的陌生,她怕他说不爱她了,她怕他将她心中最后那点儿企盼也折杀在无形中。 情能见血封喉。 如果,他能对她微微一笑,如果,他能抱一抱她。来到极东国以后,符弦歌就不像符弦歌了,她在凌悠扬面前,从来就无法冷静如初。 弦歌上前两步,将额头抵在门上,放下所有的伪装,轻声道:“悠扬,出来,我有话要说。你这样避着又有什么用?” “朕……只是累了。”凌悠扬闭上眼,“小憩片刻就好。” “可以让我进来吗?”弦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悠扬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凌楠,你去好好陪陪符大人,不要打扰朕。” 凌楠拒绝,“不要,儿臣要父皇一起陪着去钓鱼。” 门里门外一片安静,在众人都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忽然,大门奇迹般地打开了,凌悠扬神情淡淡地走出来,“走吧。” 弦歌怔怔的,“啊?” “不是要去钓鱼吗?”凌悠扬白她一眼,“难不成你们在朕宫前纠缠这么久,只是开玩笑?” 凌悠扬说是同行,可他一在场,其他人顿时拘谨许多。凌悠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同意一起来,他也没兴趣和那些儒酸书生一起钓鱼,只是一个人坐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那个扰乱他心绪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凌楠亲和力超强,身旁围坐着一圈又一圈的人,笑声不断。弦歌坐在他身旁,也没怎么说话,心思全都放在那个离得远远的人身上。趁着空隙,凌楠悄悄地对弦歌道:“没精神” 弦歌道:“还好。” “你来极东国不是来交流的吗?现在怎么闷坐着不说话?” “算了。”弦歌低声道。 “你是在想父皇的事吗?”凌楠无辜道。 “不……”弦歌垂眸,“我不清楚。” 凌楠笑眯眯的,“要不要本太了来帮帮你?”他在旁边看着都快没耐心了。他将嘴巴靠近弦歌耳畔,悄悄地道:“千万不要反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弦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穴道在瞬间被点上,她倏然瞪大眼,眼前只看到凌楠充满笑容的脸颊,然后被一脚踢到湖里。 扑通一声,溅起一湖水花。 身体不能动,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沉,鼻子里耳朵里似乎都有水钻进去了,弦歌很快就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身上渐渐失去了力气,连挣扎的能力也没有。 “谁都不许动!”凌楠大声下令,他几个闪身站在己被惊动的凌悠扬面前。看着凌悠扬黑沉沉的脸色,他似笑非笑,“父皇,要派人下去营救吗?”凌悠扬把牙齿都快咬碎了,“快!” “派谁去呢?”凌楠竟然还在拖延时间,“儿臣还以为父皇……”“滚!”凌悠扬一手推开他。他总算知道这小子的意图了,凌悠扬直直地向湖面奔去,随手将龙袍扔在烂泥堆罜,奋不顾身地跳迸湖里。 四周都是水,透明淸激,在水里睁开眼睛的感觉很不舒服。雾茫茫的感觉,凌悠扬在湖中半漂半浮,努力寻找弦歌的身影。不远处,弦歌已经陷入昏迷沉在水底。 凌悠扬眼睛—亮,焦急地游过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然后奋力向上游出湖面。他刚从水中探出脑袋,立即听到岸边众入的呼喊。可惜,凌悠扬仿若未闻,把弦歌抱上岸后先解开的穴道、便劲挤出她喝进去的水。最后他把她打横抱起,直接离幵。 凌楠丝毫没有惶恐之色,微微一笑,“没事吧?” 凌悠扬抱着弦歌与他擦身而过,低沉道:“凌楠,你惹到朕了。” 太子宫中。 皇甫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不敢置信,“殿下,您能再说一遍吗?”凌楠理所当然地耸耸肩,“只是催情药物,你想办法把它弄到父皇的寝宫里。” 皇甫容耵住那根长长的跟竹管—样的东西,“这个?” “嗯。”凌楠点头,语重心长道,“你可别小看这个东西,本太子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你只要把这玩意儿对着父皇的寝宫里一吹,然后就立刻回来别被人发现,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殿下,您是希望皇上和符弦歌……” 听他说到一半,凌楠立马就承认了,“不错,本太子没这么大的耐心,他们两个磨磨蹭蹭的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本太子至今在他们背后推了好几把了,总得让成效快点儿出来。现在符弦歌就在父皇宫里,看父皇刚才的神色应该很担心,所以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等到宫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出手了。”而且,等符弦歌恢复以后,若是之前没什么重大事情来分散父皇的思想,看他刚才的眼神,恐怕很快就会找本太子来算账。 皇甫容还有点儿犹豫,“殿下,真的有用吗?” 废话!凌楠白他一眼,眉头一皱,他又想到其他一些亊情。“不过,你还是明天再去动手,符弦歌今天刚溺水,精力不太好,明天应该恢复差不多了。这样吧,皇甫,你明天起个早,然后偷偷溜到父皇寝宫里去动手。” 皇甫点头,“……是,谨遵殿下指示。” 奢华富丽的宫殿,明黄明黄的龙床,只有皇帝可以睡的地方如今却躺着一个女人,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 惨白惨白的脸庞,头发都还是湿漉漉的,平时红润的嘴唇上几乎失去了颜色。太医刚刚来检查过,配了几副调理的药,又交代了需要静养的事宜就告退了。凌悠扬坐在床沿,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相隔十一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这个让他爱之入骨恨之入骨的女人,有时候想想,她有什么好的?天下女人千千万万,他为什么就是偏偏喜欢她?可是,就是想不出理由,想来想云想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她的一颦一笑,然后,凌悠扬就放弃了。不想了,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喜欢她吗?这天下间有哪个女人是他凌悠扬得不到的?但是,他费尽心思用尽心计,在他以为她已经深深爱上他时,她竟然挥挥衣袖走得一干二净。 很好,那么想忘于江湖,他明明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很潇洒,可是为什么对她就是潇洒不起来?为什么…… 凌悠扬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庞,冰凉的触感,柔滑的肌肤,和以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他叹一口气,稍稍倾过身子,低下头迟疑一下,应该不会醒吧?轻轻叹气,他的吻悄然落在额头。“如果,这个吻不是在额头,而是落在嘴唇的话,我的精神会更好一点儿。” 弦歌慢悠悠地张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她对着凌悠扬难得尴尬的表情笑了笑,“上次是因为你喝醉了,那这次呢?” “什么上一次?朕不记得了。”凌悠扬矢口否认,面带严肃地耍赖,“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不小心碰到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弦歌想了想,迟疑道:“刚才很轻吗?”她眨眨眼,“那如果重一点儿又该是怎么样的?” 什么意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诱惑他吗?凌悠扬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目光犹疑不定地看着她,看到她老半天也没说其他的,就装作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感觉怎么样?” “应该……死不了吧……”弦歌动了动身体,还行,至少没有虚弱的感觉。 “是你救我的吗?” 凌悠扬点头,转念一想,不对,“那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吧?” 弦歌纠结地思考,“嗯,应该昏过去了吧?” 凌悠扬冷笑,“你连自己有没有昏过去都不知道?” “我连是不是你救的都不知道。”弦歌望着他,“我刚才那句不过是问问你,确定一下是不是你救的,你的反应过度了。” 凌悠扬一愣,别开脑袋,“你前科太多。” “应该是你比较多吧?”弦歌微笑。 凌悠扬不语,背手而立,静静地站立许久,他徐缓地开口:“符弦歌,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对朕的称呼不太对吧?” 弦歌安静地微笑,“那么,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呵,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凌悠扬回头冷笑,“你之前见到朕的时候,不都是玄昭帝玄昭帝地在叫吗?怎么,现在都忘了?” “你这算是在埋怨我吗?如果不希望我那么叫你,你一幵始就应该跟我说清楚。”弦歌叹气。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凌悠扬目光鄙夷,嘴角的那抹弧度仿佛是在嘲笑。“埋怨?朕为什么要埋怨你?你真以为朕对你念念不忘?在朕的身边,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都是一抓一大把,就差你一个符弦歌?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弦歌的面色微有惨然,但仍努力挂着淡笑,“可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凌悠扬的身体重重一展,耍赖,这是耍赖的行为!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坦然地说着这种话!只轻轻一句,就让他忙不迭地弃械丢甲。他狠命地耵住弦欹,“没有忘记?对你符弦歌来说,十—年不见也能说没有忘记?” 弦歌温柔地凝视着他。“是啊,没有忘记,想忘也忘不了,越是见不到就越是想见。” “朕凭什么相信你?” “如果你对我还有感情,那就相信我。如果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那么,相信不相信也无所谓了。” “呵呵,朕对你当然还有感情。”凌悠扬笑着俯下身子,嘴唇抵在她的脖子上,“还记得这个伤口吗?朕对你还有深深的感情……要死你的感情。” 弦歌面色惨淡,闭上眼,“你可以咬死我,符弦歌绝无怨言。” 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凌悠扬把脑袋埋在它脖子里,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他在心里念了一千一万遍“该死的女人”,从十一年前开始念到如今。一遍又一遍,在孤寂的深夜里,在微醺的酒水里,在那场刻薄的黄粱一梦里。 “咬死你的话……就太便宜你了。” 弦歌睁开眼,抬起手抱住他,“那么,怎么样你才满意?” “朕希望有一天,你在朕面前苦苦哀求,希望得到朕的爱,可是,那时候朕却已经对你不屑一顾。”凌悠扬道,“这样,朕就满意了。” 弦歌苦笑,“我可不希望有这一天。” 凌悠扬坐起身子,突然有了微凉的感觉。“看你的样子,身体似乎是没事了。” “嗯。”弦歌突然敛去笑容,像是想到什么,“凌楠他……我很高兴他对我能有这么好的态度。可是,我也很清楚,从他开始做出这种事我就知道,不,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不,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对我真的是毫无感情,他不在意我的生死不在意我的情绪……我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当时断然离开,现在跑回来马上要做他的母亲,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如今,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开心。”停下声音,她望着他,“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这么说话,不过,悠扬,这十一年来辛苦你了,这个孩子的责任都是你一人在承担,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什么也没做。” 凌悠扬哼一声,“你越叫越亲密了,现在居然直呼朕的名讳了!”顿一顿,“敢情你半点儿没把朕的警告放在眼里。” 弦歌微笑道:“怎么会?我何止是把你看在眼里,简直是把你刻在心里。” 凌悠扬眉一挑,似笑非笑,“你现在很清楚该在朕面前说那些话吗?一句比一句说得漂亮,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弦歌想了想,点头道:“当年我就说过一句话:名师出高徒。在你面前,我简直就是小儿科,不是吗?” 凌悠扬低笑出声,眼神一闪,“那么,你记得上一次说这话是在什么时候吗?” 弦歌的脸色立刻染红,血色上冲,“什么?你说什么?”脑中缭绕不去的是那时缠绵的画面,在马车上的肆意轻狂。 凌悠扬勾唇,邪邪一笑。他翻身覆上弦歌的身躯,看着她越来越紧张的神情,他的身子也越伏越低,忽然,他转个身躺在弦歌身旁的位置,“放心,朕对老女人没兴趣。这张床是朕的,总不能被你一人霸占。” 弦歌脸色由红转青,咬紧唇,闭上眼,算了,睡觉。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的,身旁躺着那个人,他怎么也睡不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来数去,可惜越数脑子里越清醒。 夜色已经很深了,一片漆黑中弦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悄悄转过身,想看看凌悠扬睡着时的模样。可她刚刚侧过身子,就听到凌悠扬烦躁地道:“动来动去干什么?” 她有动吗?不过是转个身,而且尽量转的很轻了,甚至才是第一次动,之前都在很努力地装死尸。 凌悠扬也侧过身子,面对面地凝视她,黑夜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看到他那双堪比天上星辰的黑眸,“你睡不着?” “嗯。”弦歌轻声应答。 “你动来动去,害的朕也睡不着了。” 乱扣罪名!自己睡不着还要怪到她身上!弦歌眯眼,死不认账,“明明是你吵醒了我。” “哦?朕怎么吵你了?” “……你的呼吸很吵。” 凌悠扬语塞,瞪大眼盯住她,许久,低沉的笑声溢出喉咙,“那里吵了?嗯?”最后那一声鼻音亲昵异常,还夹杂着淡淡的情欲。 “全部都很吵。”弦歌一字一句,“只要睡在我旁边,我就会睡不着。” “为什么?”凌悠扬认真地盯住她。 弦歌闷着不出声,目光深情地回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换换挪动身体,逐渐靠近凌悠扬,感觉到他的火热,“如果,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凌悠扬不说话,只是眼睛更亮了。 弦歌犹豫片刻,又道:“记住,是吻,不是咬。” 凌悠扬又笑了,扯扯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蛋,邪笑道:“弦歌,你是不是很怀念我的吻?” “你的……技术不错。”弦歌斟酌的语言。 “呵呵。”凌悠扬靠在弦歌身上,耳朵伏在他的胸口,“你的心跳很快啊。” 弦歌支支吾吾半天,偷偷观察凌悠扬的脸色,这厮一脸的正气凛然,一副真心真意的表情。她叹气,轻轻伸出手抚摸他冰凉的嘴唇,“好冷啊。” 凌悠扬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像要揉进彼此的灵魂深处。炙热如火焰的一个吻,燃烧着彼此的身躯,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今宵里,龙床辗转赴云雨。触疏窗,宫外闪闪灯摇曳。 一夜暖帐。 皇甫容来到宫门外的时候,偷看里面的情景时已经不需要他使用手中的催情药物。他捏紧手中的竹管,似笑似泣,垂下眼。 翌日,大清早的,凌楠心情很好地穿戴衣物,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凌悠扬的寝宫,扯大嗓门喊叫:“父皇,起来啦!起来啦!” 凌悠扬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随便披了件衣服,“吵什么吵?” 凌楠踢开门窜进来,笑眯眯的,可目光却四处搜寻,似乎在宫内寻找什么人,“吵到父皇了吗?” 凌悠扬对他浅浅一笑,也懒得揭穿他,“你在找什么?在朕宫里掉了什么东西吗?” 凌楠讷讷地站在一旁傻笑,“没找什么。” 凌悠扬并不追究,“凌楠,你居然还有胆子到朕这里来,昨天干了些什么你自己清楚!你自己说吧,你要怎么道歉?” 凌楠格外无辜地眨着眼,“儿臣有干什么吗?昨天应该是父皇干的比较多吧?儿臣最多只是不小心把符弦歌推下湖,又不是故意的,父皇为什么要发火?”顿了顿,“父皇既然开口了,哪儿臣就到她面前去道歉。” “伶牙俐齿的小鬼!”凌悠扬的态度不怎么好,板着一张脸,“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凌楠委屈道:“儿臣当然不是故意,难道在父皇心里,儿臣就是这样一个人?” 凌楠是凌悠扬一手带大的,在凌悠扬心里,这世上最恶劣的小孩就是眼前这个人,说他恶劣还是客气的说法。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也知道,弦歌不可能追究你什么,不过,立刻给朕去道歉,马上。” 凌楠眼珠子一转,“父皇,你昨天还叫她符弦歌和符大人的,怎么今天改口叫选歌了?”他眼睛笑得如同弯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凌悠扬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倏然扯出一抹笑意,“凌楠,你最近是不是很闲?有事没事跑到朕身边,或者就是缠在选歌身边,你是不是在暗示朕该给你点儿事情做做?例如发配边疆?” 凌楠露出惶恐的表情,拍拍胸口,“父皇,儿臣才十二岁,你怎么能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即使你同意了,符弦歌也不会同意的。” “呵呵,你把悬隔的脾气吃得很准吗?”凌悠扬徐步走向他,情绪不明,“你利用弦歌最你的愧疚,把她利用的够彻底啊。” 凌楠笑容可掬,乖乖道:“这不是父皇就给儿臣的吗?这世上,人只分为两种,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凌悠扬哼一声,这小子马上就把事情牵扯到他的教导上了。 “朕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马上去跟弦歌道歉。” 道歉算什么?只要父皇肯带着符弦歌远走高飞,只要他能顺利坐上皇位,别说区区一个道歉,让他下跪磕头都可以。 “可以,这件事上的确是儿臣的不是。”凌楠开口商量,“不过,父皇能陪儿臣一起去吗?” 凌悠扬看看他,勉强道:“可以。” 弦歌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从凌悠扬宫里离开了,一个人悄悄跑出去,然后洗澡,回到自己床上躺了会儿。凌楠和凌悠扬赶到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看见他们,尤其是凌悠扬也来了,弦歌顿时有些不自然,可还是站起身,讷讷地道:“皇上,太子。” 凌楠一碰一跳地跑到她面前,“符大人,昨天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弦歌一愣,“没什么,以后注意点儿就好,反正我也没事。”想了想,她还是添了几句,“不过,不要再做这种事,一旦出了差错就是死亡。” 凌楠频频点头,“是,符大人教训的是。” 凌悠扬慢吞吞地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凌楠一眼,“不错嘛,这么简单就被原谅了,这个道歉也太轻松了吧?” 凌楠力争道:“我很用心地在道歉,说起来,父皇也该道个歉。” “为什么?”凌悠扬惊奇道,真要道歉也该是弦歌跟他道歉吧? “父皇昨晚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凌楠脱口而出。四周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他身上,凌楠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颤颤地去票凌悠扬。 凌悠扬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收起你的把戏,朕就知道你今天早上来朕宫里就是为了这点儿破事。凌楠,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是朕敢做不敢当的。” 弦歌快速掩饰掉自己的尴尬,脑中灵光一闪,有能力瞒过她和悠扬的人这世上并不多,“你让皇甫来探查的?” 凌楠撇撇嘴,也不再掩饰。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正是昨晚皇甫容没用上的竹管,他贼眉鼠眼地把竹管塞到凌悠扬手上,“父皇,你今天晚上可以用用,是……” “报——”话说到一半,外头有士兵进来通报。 “什么事?”凌悠扬厉声道。 “皇上,雀南国传来的加急信。” 弦歌神色一凛,快步上前,抢在凌悠扬前面接过那封信,立即拆开查看,信上内容很短,弦歌的目光稍稍一扫,脸色变化不大,只低低叹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凌悠扬道。 “没什么。”弦歌道,“皇上命令我立刻回去。他说这次拜访极东国是我自己临时做主的,根本没有讨论过,他不同意。”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凌悠扬不屑道。在他眼里,如果不是弦歌当年的扶持,如果不是弦歌一直以来的教导和帮助,杨啸那个小皇帝根本什么都不是。如今弦歌主动放权,小皇帝翅膀都还没完全长硬,居然开始命令来命令去,哼,亏得是弦歌在辅佐他,如果换成是他,这小皇帝一辈子都别想拥有什么权力! “啸儿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孩子。”弦歌微笑,“悠扬,如果你小看他可是会吃大亏的。” “比我还聪明?”凌楠插嘴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笑得并不寻常。 凌悠扬斜他一眼,“凌楠,朕知道你目空一切,朕以前也没教过你谦虚二字,不过,你多少也得装装样子,就像你平常挂的那些面具一样。” 弦歌沉默地站着不说话,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虽然啸儿是我的弟子,可毕竟啸儿才是雀南国的皇帝,他的命令,我不能不从。” 凌楠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即转头去看凌悠扬的反应。他忽然吹了声口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有意思。杨啸那个笨蛋皇帝在无形之中帮了他一把,也剩下他不少功夫。凌悠扬目光危险地盯住弦歌,“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回雀南国?” 伸手狠狠指向那张单薄的信纸,“就因为那小皇帝的一句话?就因为这么一封信?” 弦歌犹豫道:“我……至少我现在得回去。”等他处理完一切,她可以再来找他。可是,如今他和她之间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她有什么立场来找他?以后的他和她又会变成什么样?难道她卸去雀南国摄政王的职位后,她再陪伴在他身边?他真的需要吗?更或者,难道让他再娶她一次?这无疑是让天下人在看一场笑话! 十一年前的那件事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大家好不容易都将那件事遗忘在记忆深处,如今,她要再回到他身边,雀南国接受得了吗?极东国接受得了吗?她要因为自己感情的冲动而给所有人添麻烦吗? 凌悠扬面色狰狞,手一伸,便将弦歌扯到自己身边,看着她那迷茫的神色,他就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一些无聊事情,“符弦歌,你给朕听着,朕不可能忍受你一次又一次离开!你马上把手上那封信给撕了,完全不必把那小皇帝放在眼里。虽然现在会麻烦点儿,可极东国的整体国力海事在雀南国之上,那小皇帝斗不过朕的。” 啧啧,父皇真是不受教。当年符弦歌就是因为你对雀南国的这种态度才离开,事隔十一年,父皇这笨蛋还是说这种话,简直蠢到家了。凌楠托着脑袋看好戏,置身事外。 “悠扬……”弦歌还在迟疑,“可是……” 一看到她这态度,凌悠扬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他把她的手用力地捏住,然后提起所有内力,拼了命地往外冲,一路畅通无阻,弦歌紧紧跟在他身后,手上被捏的很疼,耳朵被风刮的生疼生疼,发丝凌乱地往后飘。 他们一路向马厩冲去,弦歌还未靠近,她胯下坐骑雷霆就感觉到了主人的靠近,高声嘶鸣,连前蹄都举起来了。 凌悠扬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一把抱起弦歌,两人立刻坐在雷霆背上。两人飞奔出皇宫,“让开!”凌悠扬怒斥着,冲开宫门的守卫,一起向着郊野奔去。 蔚蓝的天空浸染着整个眼眶,目之所及,是漫无边际的野草。 茫无边际中,只站着凌悠扬和弦歌,雷霆欢快地在草原上奔腾,兴高采烈。弦歌收回惊艳的目光,转头望向身边的人,“为什么带我出来,在外面会说的比较清楚吗?” 凌悠扬平缓呼吸,心情较之刚才似乎好了些,“ 第九十二章 旧情 (2) 虽然朕的作风已经够肆无忌惮了,但在皇宫里说话总是有些压抑的,即使朕不介意,你也会介意的。”顿了顿,他向她微笑,“你也比较喜欢外面的氛围,对不对?” 弦歌闭着眼睛伸懒腰,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外面比较自由,那里面有围城的感觉,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觉得,我已经在皇宫里住太久了。” “离开皇宫,感觉就想逃离了某些东西。”凌悠扬似有所悟,温柔地笑笑,“是不是?” 弦歌点头,“悠扬,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凌悠扬张狂地大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朕做不到的?又有什么事情对朕来说是不可能的?你只管说出来!” 弦歌撇他一眼,“当年我的离开,算不算是一件?” 凌悠扬的气势一下子就蔫了,大笑顿时变成苦笑,“你是例外。” 弦歌咯咯一笑,如释重负,“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可以以玩笑的语气谈论这件事。我曾经以为,这件事情会永远成为我胸口挥之不去的噩梦。想到就会难过,碰到就觉得伤痛。” 凌悠扬一步,两步,走到她面前,手掌平放在她胸口,“现在不难过了?” 弦歌笑笑,摇头,“悠扬,对你来说,昨晚算是什么?” “那对你来说又算是什么?”凌悠扬反问。 弦歌闭嘴不语,对她来说,这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场令人迷恋不已的美梦,虽然醒来了,可是永远徘徊在记忆之中。她不敢奢望他们可以尽释前嫌,但是,他会重新抱她重新吻她,这是在过去十一年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弦歌深深地望着他“如果当时你真的可以囚禁住我,或许,等到一切成为既定的事实,等我发现我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潜移默化之下,真的会接受现实,在你和凌楠的陪伴下,心里也会逐渐平静。”她苦笑,“可惜,这也只是假设。我终究还是离开了。” 凌悠扬跟着苦笑,“可惜不能重来,时间也不会倒回。” “悠扬,要我再嫁你一次,这件事的阻力太大,还是作罢吧。”到时候,符家会作何反应?杨啸会作何反应? 凌悠扬脸色一绿,“你以前的毅力呢?你的气魄呢?” “你不能一直这样任性妄为下去。”弦歌怜爱地望着他,“事情分为有可为和不可为,你遇到的阻力也不会比我小。”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做皇帝?”凌悠扬冷静道,“对我来说,做皇帝就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这个皇位有屁用?” 弦歌忍俊不禁,“像小孩子一样。” “我很认真。”凌悠扬严肃道,“你的决定呢?” 弦歌沉默,然后抬头,“我想继续待在你身边。” 弦歌嘴巴里说的继续呆在凌悠扬身边并没有什么引申义,就是文字表面的意思,目前继续待在他身边。没有嫁给他的意思,只是暂且不回雀南国。 弦歌回到皇宫以后立刻给杨啸回函,信上说要在极东国继续留段时间,希望杨啸独立处理朝中事物,一切如常。她把信函发出以后,凌悠扬还是不怎么满意。怨念还是有的,可脸色确实好看多了,在他心里,弦歌毕竟违抗了小皇帝的命令。 弦歌又在极东国的皇宫里过了好一段日子,她本以为杨啸急于吸收她手中的权力,在看到她那样的回函后应该格外珍惜时间,趁此机会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可是,半月之后,杨啸却又发来一封信函,急召她回国。杨啸信中说道,再不回来将按照违抗圣旨处理。 弦歌万分无奈,“难道要我在写封信给啸儿?他已经说了,再不回去就是违抗圣旨。” “如果你回去那也是违抗圣旨。”凌悠扬淡淡道,“违抗朕得圣旨。” 弦歌实在不想打击他,“我是雀南国的子民,不是你极东国的。” “符弦歌!”凌悠扬眯眼,“朕不可能放纵你一次又一次,也不可能原谅你一次又一次。” 正在弦歌沉默以对的时候,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去,看到方子晗款款进入,一脸的严肃。 “参见皇上。” “起来吧。”凌悠扬漫不经心道,“朕没有宣你进来,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方子晗站着不动,神色中紧张坚毅兼有之。符弦歌回来了,符弦歌回到这个皇宫后就带走了她很多很多的东西。她守在他身边这么久,眼睛里只看到他一个人,可是,符弦歌一回来,他的眼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皇上。”方子晗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子晗有东西要献给您。” 凌悠扬一怔,“什么东西?” 方子晗咬咬嘴唇,鼓足勇气,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抬手解开身上的罗衫,柔声道:“我。”一件一件的衣衫落在地面,她解开自己的发髻,拔出头上的簪子,身上只剩下一件翠绿色的兜肚。方子晗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凌悠扬眼前,“皇上,这件礼物您收吗?” 弦歌震惊地看着她,连动也动不了。 凌悠扬目光微露心疼,“子晗,把衣服穿上,会着凉的。” 方子晗摇头,泪眼婆娑,“皇上,这件礼物子晗想给您想了二十多年,今天子晗抱着壮士断腕的勇气来到您面前,做出这种不敢想象的事情……”她嘴唇抖动着,“皇上,子晗不妄求成为您后宫中的一份子,只要您手下这份礼物,子晗就心满意足。” 凌悠扬叹气,从龙椅上站起,缓步走到她面前。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方子晗身上,轻轻揽着她,“当年朕就希望你跟你父亲一同离开,可是你执意留下,朕也无奈。子晗,朕不是什么好归宿,朕一直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方子晗咬紧嘴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能够陪在您身边就是子晗的幸福。” 凌悠扬叹气,“弦歌走了以后,朕也劝你离开过,那个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子晗,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符弦歌的离开对皇上的打击太大,皇上身边总得有个说话的人,即使不说话,子晗能在一旁看着您也是幸福的。” 凌悠扬帮她系好衣服上的带子,“傻姑娘,你应该更为自己着想。”他身边的人,无论亲人还是属下,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的死,散的散,皇室之中没有亲情可言,兄弟也只是互相掠夺的对象。只有方子晗,从还是个孩子开始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无视他父亲的警告,无视凌靳朔的反对,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方子晗如死尸一般地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凌悠扬叹气,“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朕先出去了。”说罢,他就离开御书房。不去打扰方子晗平复心绪。 弦歌慢吞吞地走到方子晗面前,复杂地望着她,“何苦呢?”顿了顿,“你为什么要跳我也在场的时候进来?为什么要增加自己的难堪?” “因为……我想让自己死的惨一点儿,我想让自己彻底地死心。”方子晗垂泪,“我等了二十多年,等的够久了。” “悠扬那个人,只要对方是个美人就不会拒绝。可是这么多年,他偏偏就拒绝了你,这说明你在他心里也是特殊的。” 方子晗不屑地笑出声,颇带自嘲的意味,“我不需要这种特殊。” 弦歌无话可说,自己和方子晗也没什么交情,如今陪在她身边也没什么用,方子晗更需要的是独自一个人的安静。 “符弦歌,”弦歌的步子还没跨出,方子晗又开口道,“你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无比珍贵。不要再离开他了,皇上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她转过头,低声道,“小时候,他对皇位都没有这么执着过。” 弦歌低低地开口:“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符弦歌不是神,不是无所不能,她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方子晗目光坚毅,“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关心的只有皇上,所以不要辜负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被辜负的那个人是凌悠扬?弦歌自嘲地笑了笑,是她做人太失败吗? “我不想辜负他的。”辜负他的同时,她也辜负了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可以把他抢过来就好了,可惜,他不要我。”方子晗慢慢蹲下身子,“我也想过,我若一辈子孤苦,那就让他跟我一样,可是,看到他寂寞难过的神色,我会更难过,我想要他过得幸福快乐。”方子晗的声音开始抽噎,“毕竟,他曾经给过我很多快乐,也许只是利用也许他自己也是无心的,可是我却记住了,记住以后就忘不掉了。” 弦歌心中骤升悲凉,“我记住了。”然后悄悄地走出去,关上屋门,让方子晗一个人静静地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前尘往事一片片地涌入脑海,少年时,青年时,父亲死之前,父亲死之后,她当上城主之后……眼眶就这样越来越热,符弦歌啊符弦歌,你这样的一声就可以了吗?她不断地询问自己,这样就满足了吗? 走着走着,弦歌甚至都没有看路,直接撞在来人身上,那么熟悉的气息她根本不需要辨认,伸开双手抱住他,脑袋拼命地往他怀里埋,泪水不止,染湿了衣襟。 “唉,哭什么?”他才是想哭的那个,怀里这个女人心心念念都要回去,他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留住她。 “……我也不知道。”弦歌哭得更加凄惨,从她懂事以来就没有这样哭过了,关在牢里的时候没哭,被用刑的时候也没哭,离开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哭,却没想到,在抱住他的时候会哭的像个孩子,“悠扬,我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姓符,符家的担子太重,我扛上去就卸不下来了,我以符家为荣,可是,我根本不需要符家以我为荣。我不要每天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床上,每天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我不需要每个人以仰视的目光来看,他们对我恭不恭敬我根本不在乎……我不要生病的时候一帮子下人围在身边,他们只会害怕只会站着,连靠近我都不敢,我想要有人切切实实地陪着我,喂我吃药,抱着我睡觉。我不要每天面对百官猜忌的眼光一副生怕我夺皇权模样,我根本就不稀罕,只是责任所在……我不要做符弦歌……悠扬,我只想要你。” 凌悠扬听了她的话后一动也不能动,怔怔地站着,虽然很心疼,可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说。他一直以为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把符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每次都把他抛在脑后,可是,她现在说的是什么话?太动听了,比那种不知所谓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动听不止千百倍。 凌悠扬在她发顶上轻轻一吻,“现在知道朕的好处了吧?” 弦歌点头,“从来都知道的。” 凌悠扬满足地颔首,“嗯,你都这么说了,也不需要担心其他有的没的,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朕来处理,符家也好杨啸也罢,朕一定会妥善处理的。你就等着安心地嫁过来……” “不行。”弦歌擦擦眼泪,又摆出平时的表情,“全部交给你,以你的个性和作风,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凌悠扬脸一黑,“所以?” “所以,我还是要回雀南国一趟,把事情都处理完。”弦歌明眸皓齿,展颜一笑,“你在这里等我,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我决定抛弃符弦歌这个名字,待在你身边,皇后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 凌悠扬一边满足一边踌躇,“朕不放心。” “没事的,啸儿不会为难我的。”弦歌脑中已经想到美好的未来,“只是把权力放手,很简单的。” 第九十三章 召回 (1) 凌悠扬终于决定放行。出发的这一天,凌楠也在场,身后跟着皇甫容,皇甫容还背着一个包裹。弦歌和凌悠扬的目光顿时都望过去,凌悠扬皱眉道:“凌楠,你还替弦歌准备了饯别的礼物?”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包裹里装的不会是火药吧? “不,不,不。”凌楠摇晃着手指,嘴角一勾,“我要跟着去岐阳城看一看。” 凌悠扬的眉头几乎快打结,弦歌骤然瞪大眼睛。 凌楠笑眯眯的,“怎么?高兴的呆掉了?” “你去干什么?”凌悠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家伙根本就是惹祸的天才,“不准去!” 凌楠见风使舵,立刻缠到弦歌身旁,“看看,老头子仗着自己是皇帝,想阻止我们母子培养感情呢!” 弦歌的身躯骤然僵硬,不能动弹分毫,“母子?”她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惊喜冉冉升起,“你……你肯认我?” 凌悠扬根本不相信凌楠的言语,冷眼旁观,先看看这小子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相比之下,凌楠的神情就冷静多了,“无论我认不认你,天下人都知道我凌楠是你符弦歌的儿子,这不是我想否认就可以否认的事情,既然无法否认,那就只有承认。” 弦歌嘴唇嚅动,“那……你……”根本不能言语。 “所以,我想去你的故乡看看。”凌楠接着最开始的话茬,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才来过极东国拜访,为表示相应的礼节,我也该到岐阳城去看看。”“只是去看看这么简单?”凌悠扬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的说辞。 其实他也不想去啊,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符弦歌应该会在京城再待一段时间,他可以慢慢地使符弦歌对杨啸产生嫌隙。可是,符弦歌要回去了。根据昨日皇甫容偷听来的消息,符弦歌处理完事情以后说不定要回到极东国来,那时候父皇根本不会陪她远走高飞。所以,迫于无奈,他只能跟在符弦歌身边才好继续他的计划。 “真的,真的。”凌楠忙不迭地点头,“我会很乖的。” 听他说“很乖”两字只会觉得更加可疑。凌悠扬斜眼睨他,“从你嘴巴里说出这句话,太没有说服力了,给朕乖乖滴待在……” “悠扬,我也想带他一起去。”弦歌开口打断他,眼神中压抑着激动之情,“我一直都想带他去岐阳城看看,放心,我会看住他的。而且,有皇甫跟在他身边,凌楠的安全也不会有问题。” 凌悠扬不再多语,无奈叹息,“就你吧。” “太棒了!”凌楠兴高采烈,用力抱住弦歌的手臂,“那我们出发吧。”女人果然是世界上最笨的,再怎么聪明的女人也只是个笨蛋,居然会因为一点点感动而予取予求。父皇也同样,本来还觉得他挺精明的,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抛弃过他的女人的几句话而变成笨蛋。 凌楠在内心深处很庆幸符弦歌当年的离开和抛弃,在他意识深处,如果这个女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被教导成这种会被感情影响的笨蛋,那简直就是对他智慧的泯灭。 岐阳城巨大的城门敞开着,似乎一直在等待某人的归来。 弦歌带着凌楠和皇甫容进入岐阳城的时候,两人都是小厮打扮。凌楠似乎格外喜欢这种打扮,说是低调一点儿比较好,而且事先也没说过极东国的太子会来拜访,大肆张扬反而会引起不必要骚动。 弦歌当然不像凌楠所想的那样天真,凌楠嘴巴里说的理由她也不是每个字都信,只不过,她真的真的很想带凌楠回来看一看。所以,很多事情她都忽略不计。 “很不过啊,堪比京城的繁华。”凌楠的目光四处观望,并不吝啬他的赞赏,“这座城池真正的拥有人并不是惠诚帝,而是符家吧?” 弦歌连忙捂住他的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若被有心人听去,那只会给符家带来无止境的麻烦。” 凌楠笑眯眯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我最多在岐阳城休息一天,皇上急召我回来,所以我明日一早就会赶赴京城。”弦歌问他,“你跟我一起去?” 凌楠点头,“当然跟着你走,难道就我和皇甫留在岐阳城?据我所知,符家的几个人物可不好相处。” 弦歌带着他们往符家的府邸前行,刚进大门,正要安排管家给凌楠和皇甫容安排房间,忽然从前厅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笑意,“太傅,你总算回来了。” 弦歌一怔,惊愕道:“皇上?!” 杨啸点头,“朕怕你不回来了,也没耐心在京都等你,岐阳城是你回来的必经之路,所以还是在这里等你。” “微臣惶恐。”弦歌俯身,“皇上离开京都,那朝中之事又该如何?” “没事,最近的朝廷很太平,何况,京都还有白潜坐镇,出不了乱子。朕只交代了声要微服出访,大臣们也没说什么。”看到弦歌如约回来,杨啸的心情明显很好,“更何况,摄政王的离开也给整个朝廷带来不小的意外,比起朕到岐阳城来,太傅你去极东国的事情才更麻烦。” 弦歌微笑道:“皇上言重了,如今皇上逐渐执掌朝政,对国家来说,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的确,朕以前一直躲在太傅身后,等到真的亲手去做些事情,才发现太傅对雀南国实在做了很多事情,不止对国家来说,对朕而言也是很重要的老师。”杨啸目光一转,忽然看到跟在弦歌身后的凌楠和皇甫容。杨啸并不认识这两个人,只觉得他们姿容绝伦,实在不像是小厮的模样。更何况,连弦歌见到他都行礼,可这两人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杨啸脸上还挂着浅笑,伸手指了指,“太傅,这两位是……” 弦歌心惊,正在衡量该怎么说话,身后的凌楠已经抢先拱手,“回皇上,奴才们只是下人而已,不值得皇上问起。” 杨啸似笑非笑,“区区一个下人,见到朕都不行礼?好大的架子!光这一点,就足以杖责!” 弦歌急忙打圆场,“皇上恕罪,这孩子年纪还小,不懂规矩。”早知道杨啸会在岐阳城,她就事先安排凌楠他们住在别处了,或者一开始就亮出他的身份比较好,可惜,凌楠抢在她前面开口,弦歌现在已经无暇去想凌楠是否刻意的问题,只想着可以在杨啸面前保下他们。 杨啸盯着弦歌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又在凌楠和皇甫容身上留了几圈,看见弦歌坚决的态度,他眸上蒙上一层黯然,“朕若是没有记错,符将军告诉朕,太傅当初是孤身一人前往极东国,没有带任何随从。那么,这两个下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弦歌道:“是玄昭帝赏赐的。”她走到杨啸身旁,神态恳切,“皇上,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就当看在微臣的面子上。” 杨啸的神情很黯淡,抬头看看弦歌焦急的眼神,他勉为其难地点头,“好,朕就依太傅。”说罢,他赌气离开前厅。 弦歌叹气,若非事关凌楠,她早就跑上去解释了。她位居摄政王手握大权,朝中无人可抗衡,这种情况下若与皇帝生出嫌隙那会带来不断的麻烦。可是,事关凌楠她若不在这里保下他,她定会后悔莫及。 十一年前,她在雀南国和凌楠之间选择了雀南国。那么,十一年后的今天,她怎么能把凌楠交给杨啸?弦歌不知道凌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作为母亲,她生下那个孩子至少得为那孩子做点儿事情。 凌楠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四周敌意的目光不断地向他射来,嘴角一勾,只抬头轻轻地对弦歌说了句:“符大人,能不能带我下去休息?” 弦歌点头,刚要开口应承。却见符雪迟从一旁走出,冷冷扫视凌楠一眼,“我带你们去。” 弦歌不语。凌楠微笑道:“如此叨烦符将军了。” 符雪迟带着他们向后院走去,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时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犀利地注视着凌楠。“极东国的太子殿下,如今你身在雀南国,身在岐阳城,请有点儿客人的自觉,不要给符家添不必要的麻烦!” 凌楠挑眉,混不在意,“刚才给你们添麻烦了吗?本太子为了掩饰,甚至屈尊自称为奴才,这么大的牺牲竟然还换来符将军的指责,太没道理了吧?” 符雪迟上前一步,挡在弦歌和凌楠之间,“你不用仗着弦歌站在这里就肆无忌惮,你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这里是岐阳城,不是你凌楠的极东国!” “好可怕啊!真不愧是符雪迟符大将军,这气势平常人学都学不来。”凌楠故意拍拍胸口,他天真地仰起脑袋,不过神情却让人恨得牙痒痒,“不过,岐阳城是我母亲的城池母亲的家乡,也算是我半个故乡,难道不会帮我吗?” 符雪迟骤然瞪大眼,转头去看弦歌,看看弦歌沉默的脸庞,他又转过头盯住凌楠,森然一笑,“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就是以这种态度把弦歌吃得死死的。” 凌楠摇头,耸肩否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符雪迟眯眼,沉下脸。 “符将军不是要带我去休息吗?”凌楠笑吟吟地看着他,“快点儿走吧。” 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符雪迟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弦歌走在最后面,轻轻拍一下凌楠的肩膀,“适可而止。” 凌楠面带微笑地回头,看见弦歌深不见底的瞳孔,心中顿时一惊,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我会注意的。” 一切都安顿好以后,弦歌正想到房间里去休息片刻,打开门,却见符雪迟端坐在内。她怔了怔,随手关上门,“你想说什么?” “他根本没把你当母亲看。”符雪迟开门见山,“你没有必要对他这么好。” 弦歌承认他的前半句,坐在他对面,“即使是假的,听到那孩子叫我‘娘’,看到那孩子黏在我身边,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符雪迟怒其不争,“你蠢的没药救了。” 弦歌微笑着不否认,“大概吧,以前就常被你们说蠢,听着听着就听习惯了。” “唉……”符雪迟长叹一口气,试图跟她分析清楚,“弦歌,你哪怕为凌楠做得再多再多,他也不会对你产生一丝母亲的感觉。你已经错过了和他交流的最好时间,现在的他思想已经定型,他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将你利用彻底,而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美好。” “我从来没有妄想过什么。”弦歌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用理智去分析虽然都可以理解,可做不到的永远都做不到。因为凌楠不把她看成母亲,所以她就没必要把他当成孩子?因为凌楠是极东国的太子,她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所以她就要站在杨啸那一边?“我只想替他做点儿事,即使只是很小的事,即使只是很小的忙,我也想帮他。看到他高兴我也就很高兴了。” 符雪迟心疼地望着她,“可是,凌楠绝对不会让你做很简单的事,他要你做的,想利用你的地方绝对不是那种举手之劳。” 弦歌骤然沉默下来,“雪迟,你不用担心,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好半晌,符雪迟开口道:“那么,至少让我把凌楠的事情和义父说清楚。他是你的孩子,符家的长老都有权知道。” “不要!”弦歌急忙拒绝,面色显露出焦急,“三伯知道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他的行事作风你也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告诉他。”符雪迟毫不退让,“如果让凌楠长时间待在你身边,我会担心,而且有很不好的预感。” 弦歌的双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屋中死寂般的沉静,她垂下脑袋,轻声道:“雪迟,求你,不要说。” “……弦歌,你真清楚用什么态度容易让我妥协。”符雪迟的嘴角溢满苦涩,“当年你嫁给凌悠扬的时候我妥协,今天我绝对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做。” 弦歌眼神一颤,慢慢抬头,注视他的眼眸。 “你当年离开极东国,知情的人都以为你是抛弃凌悠扬和凌楠,是你对不起他们。可是,这其中最受伤的人最痛苦的人明明就是你!他们不明就里,他们只会一味谴责!可你这个笨蛋竟然真的全部承担下来!你从小就不喜欢政治,却特地回来做个摄政王,你为了什么?你离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却赶回来教导别人的孩子,你又失去了什么?” 弦歌的身躯微微颤抖,咬紧嘴唇别开脑袋,倔强地不发一言。 “符弦歌!你这个笨蛋蠢材!你装伟大装懂事装够了没有!你从小装到大,小时候还能说是为了大伯,可是后来呢?你嫁人之前就装,嫁人生子之后竟然还真的抛弃一切回来!你想说明什么?”符雪迟越说越愤怒,伸手捧住弦歌的脸庞,逼着她注视他的眼睛,“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可是我怕我真把一切说破以后你会崩溃。你给自己规定了那么多大仁大义,一旦这些散架了,你整个人也就溃散了。” 弦歌勉强笑笑,“我有那么脆弱吗?” “嗯,你一直都很脆弱。”符雪迟把她脸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害怕失去,在我眼里,你只是在自己面前筑造了高高的城墙,可惜那城墙是纸糊的,风一吹就散了。” 弦歌的眼眶开始染上湿意,声音轻轻的,“你胡说。” “你就当我在胡说吧。”符雪迟笑得很无奈。 “……那么,为什么现在都说了?”弦歌凝视他,“不怕我崩溃了吗?”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吧?”符雪迟笑笑,“这次在极东国,你已经都跟凌悠扬说清楚了?” 弦歌一怔,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 “呵呵,看你的眼神就完全明白了。”符雪迟怜惜地看着她,长叹一声,他站直身体,“歧阳城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她决定了什么,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凌悠扬那家伙,可是,如果弦歌真的能因此而幸福,他也就不计较了。如果符家以后需要标志性的英雄人物,不用她符弦歌费心,由他来就好了。 “凌楠的事情,如果你确定要说,那么,至少让我一起去见三伯……”话说到一半,院子里突然传出丫环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符雪迟和弦歌反应敏捷,立刻掠身奔出去,向着发生事情的院子前行。 凌楠手中的长剑如毒蛇一般的灵活,伸缩自如,追踪着对手的每一处要害,右手轻飘飘地划出一个剑花,左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向对手,直击膝盖。 杨啸一个翻身,身体以他踢过来的腿作为落地点,倾身将长剑直刺过去,凌楠身体一缩,避开,再刺,刺不到,又继续追击。 符雪迟和弦歌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缠斗在一起。弦歌脸色微变,厉声道“住手!” 两人仿若未闻,继续打斗。凌楠的剑势是咄咄逼人的,一直刺。相较之下,杨啸就温和许多,坦坦荡荡地闪避,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盯住漏洞,一击得手。 弦歌一把抽出符雪迟腰上的名剑,疾速俯冲,以狠狠的力道将两人齐齐震开。杨啸和凌楠同时后退一步,被迫住手。 杨啸的呼吸稍稍有点儿急促,“太傅,你带回来的下人可真够大胆,居然敢向朕动手!” 不等弦歌说话,凌楠抢先道:“是你主动挑战的,也是你一言不发先攻击的,不要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你好歹也是个皇帝!” 弦歌转身问道:“皇上,是您先动手的吗?” “难道朕处理一个下人也需要向太傅汇报吗?”杨啸脸色发黑,压抑怒气道,“发生这种事情,太傅第一个质问的对象竟然是朕?太傅才是那个该说清楚的人吧!” 弦歌语噎,柔声道:“皇上,微臣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可是,您也不该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动手,即使只是个下人……” “只是个下人?”杨啸冷哼,斜睨凌楠一眼,然后盯着弦歌看,“太傅,若他真的只是个下人,你会这么对朕说话?” 弦歌沉默地垂眸,“微臣失礼了。” “有哪个下人敢对朕说‘你,你,你’的,十个脑袋都不够掉!”杨啸的情绪不受控制,气魄十足地指着凌楠,一字一句地质问弦歌,“太傅,你亲口告诉朕,这个小子是谁?” 弦歌叹气,没办法,“极东国的皇太子殿下,凌楠。” “朕猜的也是他。”杨啸冷笑,目光也是冰冷,“这世上还有哪个孩子能得到太傅如此关心?不过,没有经过事先通报就到雀南国来,凌楠,你的胆子也够大了!” “过奖!”凌楠微笑,“这么跟自己的老师说话的孩子,本太子也是第一次见到。” “全都住嘴!”弦歌忍受不了他们的针锋相对。她快步走到凌楠面前,对着他身边的皇甫容道:“你一直都跟在太子身边,看到他们两个打起来怎么就不阻止?”她怒气冲冲地扫视周围其他人,“还有你们!看到皇上和其他人打起来也只会尖叫!都不会喊人吗?!” “摄政王恕罪!” 弦歌苦恼地闭上眼,然后又走到杨啸面前,单膝下跪,“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微臣无力管教,但是,微臣最后说一句,以后皇上在做事之前,都请三思。” 杨啸瞪大眼,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就只能这么瞪着弦歌。虽然是皇帝,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可从小的教育告诉他应该不动声色,更何况对象是弦歌,他怎么也不会下令处罚她,只得气愤道:“朕哪里错了?!” “皇上没有做错。”弦歌淡淡道,“但是,可以请皇上告诉微臣,刚才为什么对凌楠动手?根据说辞,应该是皇上先动手的。那么,可以给微臣一个理由吗?” 因为他一开始就看出凌楠绝对不只是一个下人,可是弦歌什么都不肯跟他说,他心里正火,太傅居然会为了其他人而欺骗他,但为了保持帝王尊严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发火,于是他走来走去看到凌楠在院子里练剑,手痒加上愤怒,在意识回来之前就出手了。杨啸的情绪渐渐平缓,面无表情的扫了弦歌一眼,“朕看到他在练剑,太子的架势不错,只不过是切磋。即使太傅不阻止,也不会发生伤亡的。” 弦歌也不再追究,“是微臣逾越了,不止逾越还误解,甚至打扰了皇上的兴致,请皇上责罚。” “罢了。”杨啸摆摆手,“此事就此作罢。” 杨啸一离开,院子里的人也全都陆陆续续的散开了,弦歌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许久,她站起来,背对着凌楠,声音淡淡的:“你来雀南国的目的,是想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吗?” “你是这么想的?”凌楠走到她面前,黑眸荡漾着琉璃光泽,“如果是这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其实你心里明明就很清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弦歌探究地望着他,“我和皇上分裂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一直以为,你想利用的是我摄政王的身份,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如果惠诚帝足够相信你,也就不会受到我的挑拨了。”凌楠不以为然,“而且,刚才那也算挑拨?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你应该知道,我对人向来就是这种态度,刚才也没什么刻意不刻意的,只是很正常的表现。” 弦歌稍微一想,的确,虽然心里有不对劲儿的感觉,但凌楠说的也都是大实话。况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又何必多说?啸儿一直是个很好的学生很乖的孩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一个皇帝,长大以后她不敢也不能继续管教他了。想到这里,她又对凌楠道:“你准备一下,你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符家的诸多长老耳朵里,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见你。” “啊?要见一群老头子?”凌楠一脸的不乐意,“他们想见就让他们自己来见我,为什么要本太子去见他们?” “凌楠。”弦歌严肃道,“这里是歧阳城,是符家的地盘,收起你的太子脾气。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去,你说话也谨慎点儿。” 凌楠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哼,符家敢在她面前张狂不就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吗?等到哪一天他把歧阳城,乃至整个雀南国都归入极东国的版图,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弦歌点点头,“那你去准备一下,换身合适点儿的衣服,我待会儿来找你。” 符雪迟跟着弦歌一起离开院子,等到走远了,他沉声道:“凌楠绝对是故意的,虽然是皇上先动的手,可凌楠绝非无辜。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只需要一个挑衅的眼神就足够了。” 弦歌不否认,眼眸半垂,“皇上是我教出来的,我知道他的性子。这件事情他们两个都有份儿吧,一半一半。” 符雪迟道:“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如果他心里不舒服,会不会对你……” “无所谓。”弦歌长舒一口气,“我这次回来也正打算辞去摄政王的职位,应该属于皇上的权力我全部还给他,到时候,皇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符雪迟一惊,连脚步也停了下来,“你是认真的?” 弦歌点头,“这种话能开玩笑吗?” “皇上未必会放你走。”符雪迟冷静道,“你是朝中的顶梁柱,皇上虽然有意收回你手中的权力,可是,你对皇上来说亦师亦母,和普通的臣子不一样。” 弦歌叹道:“皇上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连凌楠都可以不要我,更何况皇上?况且,再不济也有古湘玲陪着他。” 大约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符霜霖就派人来找弦歌,说让她带着凌楠一起见见符家内部的几位长老。弦歌自然应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便到凌楠房里去找他。 凌楠根本就没有换衣服,依旧穿着那身小厮的衣服,看到弦歌进来,只是稍微抬眸,“你来啦。” 弦歌不悦道:“你就这样去见人,虽然我不介意,可是符家有些人很不好相处,肯定会讽刺你说你丢极东国的脸面。这样你也不介意?” “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又有何干?”凌楠不屑一顾。 弦歌叹气,也不强求,“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等一等,去之前我有事要和你说。”凌楠开口,态度看上去有点儿不一样,出乎意料的慎重,“你不是想知道我跟你回来的目的吗?告诉你也无妨。” 弦歌脚下一滞,失声道:“什么?” 凌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一眼,“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了你也未必会信。”顿了顿,继续道,“说起这件事我就要先问问你,你还记得在越觅国见到我时的情景吗?” 弦歌脸色微微一沉,“你是指你被追杀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猜到凌楠要说什么了。 “嗯,就是那时候。我这次跟你回来,就是想查探这件事情,顺便见一见那个主谋究竟长什么样。”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位主谋你已经见过了?”她向前一步,迎上凌楠的视线,“你不会想说是杨啸派人动的手吧?” “需要我夸你聪明吗?符大人果真料事如神。”凌楠没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弦歌沉默,她的确不相信。 “你心里肯定以为我在挑拨,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探查。”凌楠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弦歌低声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所以,这两天就会离开,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好好看看歧阳城了,我很遗憾。”凌楠的身子向后一仰,双腿放在桌子上,“既然都快走了,不妨多跟你说些事情。” “你要走?”弦歌只把注意力放在前半句。 “还留在这里,难道等着别人来杀?皇甫纵然武功高强,可也保不了我。就像你们说的那样,这里是符家的地盘是惠诚帝的地盘,我不能怎样。”凌楠自嘲地低笑两声,“连你都不相信我,在这地方还有谁会相信我?满怀憧憬地来这里,却是倍感失望地离开,我也不好受啊。” 弦歌沉默,好一会儿,说道:“如果说是啸儿派人暗杀你,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凌楠把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杨啸是个人物,他哪会留下蛛丝马迹?该杀的全灭口了,你以为杨啸会留着辫子等我去揪?” 弦歌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啸儿,没有杀你的必要。” “这我也不清楚,也许是畏惧本太子的才能?畏惧本太子制造出来的火药?”凌楠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所以嘛,你相不相信我都无所谓。虽然你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是没有你,我就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最后提醒你一声,小心杨啸。”顿了顿,他抬眸望向弦歌,“在你眼里,杨啸是你的弟子,可是,你要记得,你的这个弟子可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能干的皇帝。你记得今天杨啸说过的一句话吗?京都里的朝政有白潜负责,不需要担心。” 弦歌眸色暗沉,如今看来,凌楠比她想象中更敏锐。 “自从你当上摄政王,虽然你努力保持白家河符家的均衡,可白家仍然被压在符家之下。只要你还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只要你还手持大权,朝中一些见风使舵的臣子就绝对不敢跟白家交好,也不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白家去做。”凌楠扳着手指分析,“我之前就说过,杨啸是个能干的皇帝,他自然知道符家和白家的关系,你现在还没完全放开手中的权力,他就已经开始跟白潜合作,一旦等你把权力都还给他,你以为雀南国的朝廷上还有你的立场吗?” 弦歌轻描淡写道:“能多个忠心的臣子为皇上分忧解劳,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排斥?” “这世上还真有视权力为粪土的人啊,我算是见识了。”凌楠嗤笑,“不过,即使你想全身而退,你以为别人会让你全身而退吗?朝政本就是一个大漩涡,死在这里面的人多的是身不由己。你主持朝政这么久,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旦你手上没了权力,你以为你会有什么结果?” 弦歌笑笑,“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凌楠瞥他一眼,“我只是提醒你,你听不听得进去那是你的事。”他翻身站起来,拍拍屁股,“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需要我的提醒。你沉浮官场多年,这些事也早该知道,算我多管闲事吧。” 弦歌笑得合不拢嘴,“我很感谢你的多管闲事。” 凌楠脸颊微微一红,“总之,你要小心杨啸和白家。至于杨啸派人暗杀我的事,你爱信不信。” “无论我相不相信,我都会调查的。” 凌楠耸耸肩,“随你的便。那么,我现在就去见见符家的那帮老头子。” 弦歌率先开门,走在前面。 凌楠跟在后面笑得像只小狐狸。 符霜霖不喜欢凌悠扬,自然也不会喜欢凌楠。正如弦歌所料,他看见凌楠的第一眼就很不客气地大声嘲笑道“凌氏的太子居然穿破布衣裳,怎么,皇太子殿下想体察民情?” “人老了,眼睛也利了,真是明察秋毫。”凌楠斜着眼看人,口气上没有一丝尊重,“不过,老头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丑死了,皱纹满脸,那一坨坨的肉还边笑边动……”他嫌恶地遮了遮眼睛,“你还是别笑了,越笑越丑!” 符霜霖的表情立即一僵,死小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催发内力,直接把身边的茶杯隔空推去。 “好,牙尖嘴利,很有凌氏特色,老夫请你喝杯茶。”嘴上说是请他喝茶,可符霜霖催动的内力可不小,明显带着攻击意味。 凌楠一个翻身,直接跳跃到符霜霖面前,根本不去接那杯茶,只听身后咣当一声,茶杯落地,茶水四溅。他摆摆手,态度很不友善,“本太子从不喝丑人端来的茶,你好歹换个美人来奉茶。” 符霜霖重重一拍桌子,“符弦歌!你生的好儿子!” 弦歌本想旁观,听见符霜霖指名点姓,她很无奈地站出来,“三伯,我好歹是摄政王,即使您是长辈也不能直呼我的名讳吧?” 凌楠自说自话地倒了杯茶,先是轻抿一口,然后马上把剩下的那些都一口饮尽,“老头子,你把我叫来是想说什么?本太子可没太多时间陪你哦。” 符霜霖气得吹胡子瞪眼,为了怕局面难以收拾,他阻止了其他长老前来,而是单独见凌楠,可凌楠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哼,到底是凌悠扬的儿子!能好到什么地方 第九十三章 召回 (2) ! 凌楠又给自己倒一杯茶,吹一吹,又是一口饮尽,“说吧,什么事?即使跟符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好歹是符弦歌生出来的,符弦歌又姓符,本太子多少会给你点儿面子的。” “放屁!你给了老夫什么面子?”符霜霖脱口而出,原来想说的话也都不想说了。他跟这小子绝对不可能和平相处,以后符氏归符氏,凌氏归凌氏,各不相干! “滚!没什么好说的!” 凌楠眨眨眼,“真的不说了?” “别让老夫说第三遍!”符霜霖眯眼,“滚!” “你让我滚我就滚?”凌楠笑了笑,“那本太子也太没面子了……” “别说了。”弦歌喝止,她转头望着符霜霖,询问道,“三伯,你真的没话要说了?” “废话!”符霜霖黑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向门外走去,“反正你本来就不赞同这小鬼和符家有牵扯吧?岂不是正和了你的意?” 弦歌笑笑,不作答。她可不想在符霜霖的气头上继续浇油。 “对了,老夫要跟你说清楚。”符霜霖回头顶住凌楠,目光恶狠狠的,“老夫让你滚不是让你滚离这个房间,而是让你滚出岐阳城!不要再让老夫看到你第二次!” 凌楠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耸耸肩,喝杯茶,“本太子也不想待在这里。” 弦歌倚在门边,耳边忽然一声巨响,门扇应声扯下。弦歌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看看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木门,再抬眼看看已经走远的符霜霖,她嗟叹,三伯的功力又增了不少啊。 “那我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马上就和皇甫起程回国。”凌楠慢悠悠地开口,对着弦歌笑笑,“今天刚来,马上又要走,唉,命苦的孩子啊。”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凌楠挥挥手,不多时,就走远了。凌楠和皇甫带来的包裹还没打开,就准备走了。皇甫容把包裹带上,疑惑道:“殿下,你才刚到这里,你的目的都达成了吗?” “差不多吧。”凌楠满是轻描淡写的神色,回看皇甫容一眼,“比我想象得简单多了,全是一帮笨蛋。” 皇甫容垂首,“那么,我们现在就起程。” “不,还差一件。”凌楠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最主要的一件事还没做。” “什么?” “皇甫,你以为我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凌楠得意地挑眉,“连你也以为我是来挑拨符弦歌跟杨啸的关系的?” “不是吗?” “当然,这也是其中之一。”凌楠眸中光芒大盛,“最主要,却是来和杨啸合作的。” “咦?”皇甫容震惊道,“惠诚帝会跟殿下合作吗?殿下有跟他合作的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我要顺利登上皇位,若要让父皇和符弦歌远走高飞,这其中必定需要杨啸出一份力。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凌楠轻轻吹一声口哨,眼中尽是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对杨啸而言,我找他是为合作;对我而言,仅仅是利用罢了。” 凌楠站起身,伸展身体,“走吧,皇甫,我们现在就去找杨啸。” 级东国皇宫。 凌楠风尘仆仆地回来,刚到达皇宫,椅子都还没坐热,凌悠扬就派人召他过去了。凌楠这次倒是没有磨蹭,一听到传召就乖乖赶去。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凌悠扬面前的书桌上堆这一沓奏折,他貌似正在批阅,态度佯装淡漠,“符弦歌都没留你?” “嗯,符家那个老头子不好相处,马上赶我回来了。”凌楠站在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看奏折,“父皇把儿臣召来想说什么?” 凌悠扬手上动作一停,“符霜霖吗?朕怎么不知道你是那种别人一赶就会乖乖走人的人?” “想来父皇一直对儿臣存了偏见。”凌楠笑容可掬,“父皇,您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你以为朕想问什么?”凌悠扬反问。 “比如说跟符弦歌有关的事情啊……”说到这里,凌楠刻意停下声音,偷偷瞥凌悠扬一眼,“或者她会不会回来之类的……” 凌悠扬抬眸盯住他。 凌楠得意地眨眨眼睛,“父皇,你果然在期望符弦歌回来吧?”他摊手,惋惜地叹一口气,“可惜,那只能是黄粱美梦一场了。” 凌悠扬质问:“什么意思?” “符弦歌位居雀南国的摄政王,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凌楠——分析,“而且,就算是符弦歌自己想离开,那小皇帝也不会同意,符家也不会同意她的任性之举,再加上,符弦歌根本没有离开的理由啊。说来说去,就是不可能。” 凌悠扬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离开的理由?” 凌楠怀疑道:“父皇,您不会想说符弦歌会为了您离开雀南国放弃摄政王的地位吧?” 凌悠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就这样回来,弦歌没说什么吗?没有试图留住你?” 凌楠上下打量着凌悠扬的神色,妄图看出些什么,“她没有,也没空。”顿了顿,他笑眯眯地开口,“父皇,如果你真想得到符弦歌,恐怕得亲自跑去京都一趟,花点儿功夫带她走。”他手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符弦歌现在应该已经在京都了吧?杨啸把她带回去了,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她走的。” 凌悠扬挑眉,“这你又知道了?” “嗯。”凌楠肯定地点头,眼睛笑得仿若弯月,“父皇,你会去雀南国吗?” 第九十四章 爱恨 符弦歌和杨啸一行人回到京都,百官盛大欢迎。 弦歌的心情很不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地上跪着三个官员,弦歌冷眼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会同意让皇上离京?皇上尚且年少,至少还能说他不懂事,你们呢?你们的脑子长哪儿去了?居然同意让皇上放下朝廷,跑到岐阳城去?!” 三名官员跪在地面,哆嗦着道:“摄政王息怒。” “让本王息怒?问题不是本王生气与否,而是你们有对自己检讨吗?知道自己做错了吗?”弦歌怒目。 “微臣……微臣知错。”三名官员低下脑袋,他们也没办法,皇上一意孤行,他们能怎么办? “太傅这算是在怪朕吗?”杨啸坐在一旁,声音平淡无起伏,“这是朕的意思,朕也知道自己的行动鲁莽了,太傅不必再提此事。” 弦歌的怒气霎时间熄灭许多,解释道:“皇上,以您的年纪,即使是少许的冲动也是可以容许的。可是,通过这件事,微臣发现您身边少了些能直言进谏的臣子。” “有太傅不就够了吗?”杨啸嘴角勾起,可笑意并未渗透眼底,“太傅对朕忠心耿耿,而且什么话都敢说,朕有你就够了。” 弦歌凝视他的眼眸,叹气道:“皇上这是在怨怼微臣多管闲事吗?” 杨啸骤然沉默,眸色淡淡的,可心底却是惊涛骇浪。 “太傅,朕担心你,所以跑到岐阳城。那么,你的意思是朕完全不必要担心你的事?朕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弦歌看他一眼,缓缓垂目,“微臣惶恐,微臣不值得皇上如此关心。” 杨啸眼睛瞪得大大的,敢怒不敢言,真让他对弦歌说些绝情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泄恨似的踢向那三个官员,“滚!” 三名官员瑟瑟缩缩地跪伏在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讨饶的同时眼角余光不断偷瞥弦歌。弦歌叹气,摆手道:“下去吧。”听闻此言,三名官员如获大赦,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书房里一下子静悄悄的,杨啸的目光聚集在门上,倏然之间勾起唇角,视线重新投回弦歌身上,“太傅,你真的关心朕吗?真的有把朕放在心上吗?” 弦歌颔首,“那是自然。” “可是,太傅心中最重要的绝不是朕。必要时刻,太傅会为了其他人背叛朕的,对不对?”杨啸的眼底略带讽意,“亲生儿子毕竟是亲生儿子,在岐阳城的时候,太傅居然为了那个凌楠而犯下欺君之罪,在朕面前说谎,太傅以为朕不能对你怎么样?” “微臣不敢。”弦歌躬身,“皇上对微臣有所误解。” “误解?哪里误解了?”杨啸咄咄逼人,“你没骗朕吗?你没帮着凌楠吗?朕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是有什么地方误解你了?”他一下站起身子,委屈又气愤,“而且,太傅你明明知道凌楠对你不怀好意!” 弦歌一怔,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直接地说话。她低头苦笑,“本来,就是我对不起那孩子。皇上,如果您想惩罚微臣,微臣绝无怨言。可是,请容许微臣辩解,当时会欺骗皇上,当时会说凌楠是小厮,微臣只是希望他在岐阳城能平平安安的,绝无他意。” “砰”的一声,杨啸的拳头重重砸向桌面,“难道太傅以为朕会对凌楠做什么?!” “对不起。”弦歌愧疚道,“微臣当时一时情急,没有顾虑到皇上的感受。” 杨啸盯住她看了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听周围的人说,太傅与母后从孩提时就是好友,当时朝局混乱,太傅是受母后所托才担下大任。朕是太傅一手教大的,比起母后,或许太傅与朕的关系还更亲密些。可是,太傅,你竟然不相信朕?”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既然如此,朕还有相信太傅的必要吗?” “唉!”弦歌无计可施,轻声问道,“那么,皇上希望微臣怎么做?” 杨啸冷淡,“在此之前,请太傅再回答朕一个问题。” “皇上请问。” “你为什么要去极东国?”杨啸一脸不妥协的表情,誓死追问,“是为了什么人还是为了什么事?那是太傅自己临时起意吧?朕既没有提出来过,太傅也没事先跟朕商量过吧?” 弦歌表情瞬间一滞,沉默片刻,淡淡道:“只是,情不自禁。” 杨啸黑着一张脸,“什么意思?” “明知那时候去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可被对方一激,在意识恢复清醒之前,嘴巴上就已经答应下来了。”弦歌坦诚相告,“在微臣内心深处,一直是想去看一看的。” “看什么?”杨啸的脸越来越黑。 “微臣也说不清楚,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最想见的是两个人。”弦歌毫不遮掩,“凌悠扬和凌楠。” “那么,在太傅心里面,已经把朕和雀南国放在凌氏那两个人后面了吗?” “皇上,”弦歌抬头,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微臣当年是为了雀南国回来的,如今,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吗?” 杨啸的声音骤然拉高,“朕就是要知道!” 弦歌叹气,闭上眼,“对符弦歌来说,对摄政王来说,自然是皇上和雀南国比较重要。这毋庸置疑。” “哦?”杨啸挑眉看她,“如果你不是摄政王了呢?若你不在其位,你还会把雀南国放在第一位吗?” 屋子里又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几近凝固。 弦歌没办法对杨啸撒谎,十多年来,她对这个弟子这个国家几乎耗尽心血,彼此之间也都坦白惯了。她终是叹息一声,“皇上英明神武,有皇上操心自然就不必微臣多此一举了。” 杨啸冲动之下就想把手边的茶壶给砸过去,可理智还是克制住,“好!很好!好一个摄政王!好一个符弦歌!”他气冲冲地跑出去。 从这一天开始,杨啸就光明正大地削除弦歌手上的权力,以前若说他的行动还有遮掩,如今却是丝毫不避讳。任何一个人有心人都看得出来,杨啸是要架空弦歌,恐怕下一步就是要撤去他摄政王的职位了。 朝中本来可以有一场腥风血雨,摄政王和皇上的一场殊死争斗,可惜,一切事态进行地顺利得让人咋舌。弦歌乐见此事,大大方方地把手上的权力都放开了,皇上要什么,她就放手什么。权力也好,人脉也罢,能放手的全放手,兴致浓时,甚至会亲自指点杨啸一二。 事情可以如此顺利,朝政可以没有动荡本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可惜,惠诚帝杨啸的脸色还是从头到尾的难看,上朝的时候板着脸,退朝以后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段时间,朝中若有官员不长眼地找事找上门,一律都被骂得狗血喷头。 朝廷是很和平,可是整个氛围却是寒冷的。 弦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杨啸说话了,她觉得该让那个孩子自个儿安静一下。她伊尽量和平的方式放开自己拥有的一切,小心翼翼地保持整个朝局的稳定。难得闲暇时,弦歌也会四处走走,心中早已做下决定,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以后就离开。 这一天,弦歌不知不觉中就走到太后居住的宫殿。古湘玲已经很久不管朝事了。当年弦歌刚接手时,朝政还微有动乱她曾以太后的声望协助弦歌。当古湘玲发现弦歌可以处理好一切,雀南国的时局也稳定下来以后,她就撒手一切再不过问。 古湘玲居于深宫时迷上佛道,每日吃斋念佛,平时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雀南国几乎忘记了有这位皇太后的存在。 弦歌走到门前,侍女正要进去通报,弦歌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只在外边看看,不用进去通报了。” “外面有谁吗?”古湘玲优雅的声音徐徐传来,“进来吧。” 弦歌脚步一滞,轻轻一声叹息,还是走了进去,“是我,符弦歌。” 古湘玲敲木鱼的手势一停,转过身来,目光在弦歌身上上下巡回几圈,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原来是你,哀家住得这么远都听到你最近的事迹了,皇儿应该很生气吧?” “我能做什么?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弦歌咧嘴一笑,“总不见得不识相地继续霸者摄政王的位置吧?那样的话,太后你也坐不住了。” 古湘玲淡淡笑道:“哀家有什么坐不住的,当年哀家既然把一切都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的为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真有可以留住你的东西吗?倾天的权势都不屑一顾,皇儿虽然想拿回自己的权力,可他也一直都很依赖你,你以为你能轻易离开?” “唉,说起来这也有你的责任。”弦歌抱怨道,“你这个母亲不像母亲,把儿子扔给我就自己过着隐居似的生活。十一年来,我又做老师又做母亲,皇上身边也只有我最亲近了。若是太后留在他身边,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哀家那个时候能留吗?”古湘玲眼波流转,红唇微掀,“虽然你同意帮我,可是我们的芥蒂依然存在,我若一直留在权力中心,你也许就不会那么不遗余力。” 弦歌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太小看我符弦歌了吧。” “不,哀家只是太清楚自己的为人。”古湘玲实话实说,“哀家一直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性子利用你肩上的符家,把你留在京都留在皇儿身边。说到底,哀家只是个虚荣的小女人,如果哀家一直陪伴在皇儿身边,就会一直挑拨你和皇儿的关系。你虽然与世无争,可一旦遇到这种事,你也是会反击的,对不对?” 弦歌沉默,目光似乎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思绪缥缈。她慢吞吞地走到古向玲身旁,蹲下身子,“这木鱼让我也敲一敲吧?真的能让人心静下来?” “别人都说哀家一心向佛,其实也是做个样子,把自己强迫留在这里。”古湘玲娇柔一笑,顿时又现出当年冠绝后宫的风采来,“哀家不善政治,待在朝廷中心也只会添麻烦。不过,在这里待久了,人倒是越来越平静了。” 咚咚咚,弦歌敲了三声,索然无味地收回双手,“看来,你现在过得很满意。” “呵呵,先不谈哀家了。”古湘玲掩唇而笑,“皇儿费尽苦心要收回自己的权势,你就那么坦荡荡地放手,一个是拼命想要,一个是拼命不要,呵呵,皇儿恐怕很懊恼吧?” “没什么要不要的问题。”弦歌的态度很坦然,“这所有的一切本就是皇上的,我不过暂为保管,时间一到,自是应该把一切都还给皇上。” “是吗?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古湘玲好笑地斜睨着她,“前段日子,你刚从极东国回来吧?你和凌悠扬又怎么了?” 弦歌脸上一红,很快掩饰过去,“也就那样了。” 古湘玲笑道:“你说怎么就是怎么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儿对你有很强的独占欲,你发现了吗?” 弦歌垂眸,叹道:“皇上还小,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想再陪她走一段路的。” “当年,哀家是想分开你和符雪迟的。你愿意联姻他国,哀家乐得成全你,也等着看你将来后悔的模样。不过,没料到你真的爱上了凌悠扬,呵呵,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哀家当年就不会同意了。” “你想看我悲惨的模样?”轻轻的一句话,掷地有声。 “嗯,不过,到头来只看到哀家自己的悲惨。”古湘玲仰头望着眼前的佛像,金光闪闪,庄严沉重,“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会是这样。” 弦歌也不说话,静静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意欲离开,“微臣告辞……” “弦歌,”古湘玲忽然喊出她的名字,“现在回忆起来,哀家这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过活了二十几年,哀家却已经苍老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今,哀家常常会这样问自己,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哀家在遇到义父之前就遇到你,人生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弦歌平静地望着她,“现在才去想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即使要重来也重来不了,哪怕真的给哀家重来的机会,哀家也未必有重新选择的勇气。”古湘玲又拿起木鱼槌,一下一下及其规律地敲击。咚,咚,咚,咚,咚……她闭上眼睛,往事如烟,风一吹就散,可是,烟雾缭绕,她的生活之中是没有风的。 “这十一年来,谢谢你了。” 弦歌微微拱手,“微臣终是未负太后所托。”转身,离开。 宫门重重。 “弦歌,我偷偷告诉你,我喜欢雪迟哦。” “……嗯,到时候要请我喝喜酒。” 过了十来天,杨啸主动召见弦歌。这一段日子以来,弦歌大大小小的职权几乎快要被撤光了。符霜霖连续写了好几封信,希望弦歌不要这么快放手,可惜无论是谁的劝告,弦歌都是无动于衷,照旧过着悠闲的日子。 杨啸端坐于皇位之上,板着一张脸,看到弦歌淡淡一句“太傅”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参见皇上。”不该少的礼节弦歌绝不会少,“不知皇上今日召见微臣是为何事?” “朕只是想问问太傅的意思,兵部的领导职位空缺着,如果让太傅推荐,太傅打算推荐谁?”兵部本是由弦歌指挥的,每次有问题,兵部尚书都会直接找到弦歌这里。如今杨啸将朝中的官职大幅度改动,弦歌手中的权力都被发散到其他官员手中了。 弦歌抬头,目光在屋子中转一圈,除了杨啸在场,还有白潜也在。不知为何,她心中稍稍生出一丝不愉快的感觉,“皇上可以问问白大人的意见,白大人乃是朝中栋梁,说的话往往比微臣更有见地。” 白潜低低一笑,“符大人太谦虚了,白某怎么能与符大人相提并论?” 杨啸皱眉道:“朕只问你的意见,太傅何必推却?” “皇上心中早有腹案,何必再询问微臣的意见?难道微臣说是谁就是谁吗?”弦歌的语气硬生生的,“微臣如今无权无势,今日在皇上面前若是胡乱开口,一不小心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恐怕也没有自保的能力。皇上何必执意询问微臣的意见?” 听到如此不恭顺的话,杨啸竟然笑了,神色中还有几分开心,“这么说来,太傅是在责怪朕架空你手中的权力了?” 弦歌垂首,“微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使皇上要微臣的就、性命微臣也不敢抱怨半句,区区官职,本就是皇上给的,皇上自有自己的度量,轮不到微臣置评。” 杨啸眼底的笑意渐渐退散,“摄政王这位置可不是朕封赐的,而是当年母后的意思。太傅,如果朕要你的性命,你真的甘心双手奉上?” 本只是一句说辞而已,可杨啸竟然真的刻意询问,弦歌怔了怔,违心道:“这是当然。” 白潜看着弦歌忍俊不禁,提醒道:“皇上,您今日是来问符大人的意见的,怎就岔了话题?” 杨啸止住探寻的眼神,长长地叹气,仿佛觉得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卿家所言极是。太傅,你随便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弦歌轻轻瞥了白潜一眼,这家伙,知恩不报,当年可是她一手撮合他的婚姻,这厮居然恩将仇报!弦歌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没有白潜,杨啸独立地没有这么快。她虽然很高兴杨啸的独立,但看到白潜插手其中就感到不快,“皇上,一时之间,微臣心中也没有合适人选,不过,微臣以为,白大人绝对不适合。” 白潜挑眉,郁闷地望着弦歌。 杨啸的心情又好了些,“为什么?”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弦歌实话实说:“以前微臣担当摄政王之职,大小职权全都一手包揽。如今皇上执政,应该努力拉拢各方官员,尽量提拔一些新人,给他们一些好处。白大人的才华纵然令人赏识,可凭借白家的地位,很容易让百官以为白潜将会是另一个符弦歌!” 白潜无奈地闭上眼,他很想说句“女人,你诚实过头了。为人臣子总该有为人臣子的本分,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被皇上猜忌”,不过,白潜心里也清楚,真正让皇上忌讳的还是符弦歌手中的权力。但以他的眼力看来,皇上和符弦歌这对师徒的关系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简单。 杨啸瞪弦歌一眼,“太傅想说的就这些?” “微臣只有这点儿意见,最后的决定当然还要皇上自己去思索。”弦歌一脸坦荡。 “那么,若朕的意思就是想让白大人执掌兵部,太傅又将如何?”杨啸刨根问底,仿佛这已经不单单是个问题,就是想逆着弦歌的意思,然后再看看她的反应。 弦歌抬头看杨啸一眼,苦涩笑道:“皇上若是坚持,微臣自是无能为力。” 杨啸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太傅啊太傅,你真的对什么都不上心?你真的视权力如粪土?这雀南国就没有一样是你在乎的?封赏你的时候你是淡淡的神色,贬低你的时候你的神情同样不变,在杨啸的记忆里,弦歌最真实的开心反而是在他年幼时,亲自教导他抚养他的时候。想到这里,杨啸脸上又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隐去,“太傅的意见,朕自然是重视的,关于兵部这件事朕会再好好考虑一番。” 弦歌欣慰一笑,“多谢皇上。” “皇上,您今日传符大人来还有另一件事吧?”白潜唯恐天下不乱地提醒道,明显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时候跟符大人说说了。” 弦歌诧异地看了白潜一眼,然后将探询的眼神望向杨啸。 杨啸脸上先是尴尬,然后又转为坚决,“说起来,确实还有一事。”他站起身,深深望着弦歌,与其说是在宣布圣旨,更不如说他是在试探弦歌的态度,“太傅如今手中职权全无,朕打算卸去太傅摄政王的职位。” 原来是这件事。弦歌轻松地笑笑,“有名无实的职位本就不妥,皇上随便挑个日子吧,对着朝廷百官宣布一下就好,微臣随时准备领受。” 白潜真想吹个口哨。这态度干脆得让他都有点儿羞愧了。白潜自认为也是个洒脱的人,可是真正手握天下之权,他放手的时候能有符弦歌这么干脆吗? 杨啸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是吗?” “当然,微臣若有半句虚言,甘遭天打雷劈。”弦歌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场,生怕皇上误会,“皇上若是得闲,现在就可颁布圣旨。” “哦?太傅果真忠心耿耿。”杨啸的脸色跟锅底灰一样,拳头捏得紧紧的,“朕这样做,太傅心里就没有半句怨言?” 弦歌总算察觉到杨啸不高兴了,想了想,摇头,“绝无怨言。” “白大人,你先退下,朕要单独和太傅聊聊。”杨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向白潜微微一笑,“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关上。” 白潜身上冷汗顺着脊背滑下,给了弦歌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行礼告退。 屋中只剩下杨啸和弦歌两人,气氛压抑得可以闷死人。杨啸又坐回龙椅,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眼神炯炯地望着弦歌。 弦歌不想耗费时间,开门见山道:“皇上有什么事要单独和微臣相谈吗?” 杨啸看着她,牛头不对马嘴地道:“说起来,朕是太傅一手带大的呢,治国之道是太傅教的,礼教气度也是太傅教的,甚至好长一段时间,朕每天都是太傅哄着睡觉的,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怀念。” 弦歌沉默不语。 “稍稍长大以后,朕知道太傅自己也有个儿子,只不过远在他国。太傅那时为国抛夫弃子,实在可敬可佩。朕一心想让太傅开心,那时学习也格外勤奋,因为朕知道,太傅每次看到朕进步的时候都很开心。说起来,朕从那时就存了和凌楠比试的心。”杨啸陷入回忆中,苦笑道,“太傅的忠诚朕一直都清楚,可到了今时今日,朕夺了你的权,太傅不觉得失望吗?” “这权势不是微臣的,皇上不该用‘夺’字来形容,微臣知道皇上的用心,皇上放宽心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就可以,不必多虑。” 杨啸脸色不善,“太傅没有感到失望恐怕是因为从不把朕放在心上吧?前些日子,太傅因为凌楠的事情而食不下咽,在太傅眼里,毕竟是血缘重于一切?” 弦歌叹道:“皇上误会了。” “朕哪里误会了!”杨啸气冲冲地跑下来,颇具气势地往弦歌身前一站,“朕在太傅身边这么多年,太傅以为朕还不了解你?你一心想卸下在雀南国中的职务,恐怕就存了去极东国的心吧!你为了谁?为了凌悠扬?为了凌楠?朕做得还不够好吗?朕做得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杨啸两手搭在弦歌肩上,“太傅,你想看到雀南国的繁荣昌盛吧?朕一定会给你看,只要你一直留在这里!” 弦歌回视道:“皇上,您已经长大了。” “凌楠也已经长大了!”杨啸拉高声音,“太傅一直把朕看成一个担子对不对?只要把朕养大你就轻松了……” “皇上,”弦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您现在的样子若是传出去,可是会被群臣笑话的,请注意自己的态度。” “笑话!这天下还有谁敢笑话朕?”杨啸倔犟地瞪着她,眼眶红红的,“太傅,朕知道你是治国良才,朕一直努力是为了得到你的赞赏,可是,朕没想过让你离开。” “究竟是谁告诉皇上微臣打算离开的?” “难道不是吗?”杨啸已经感觉到眼中的湿意了,“不用谁来告诉朕!朕就是知道!” 弦歌无奈,只能摇头,“皇上多虑了。”除此之外,却不肯多说。杨啸瞪着她看了老半天,也等不到她的表示,终于怒气冲冲地喝道:“出去!” “……臣遵旨。” 弦歌回到自己的住处,思绪万千,她一直等着杨啸长大,可这孩子真正长大以后还是麻烦不断啊。 早早地,弦歌就爬上床。可惜,不等弦歌睡熟,意识尚在半迷糊的时候,身体上突然有了重重的感觉。她在困意中挣扎地睁开眼睛,嘴唇上感到凉凉软软的触感。这下子,她马上就醒了,忽然瞪大眼睛,看清了来人,她瞬间就呆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凌悠扬笑眯眯地瞅着她,“有没有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是这样钻进来的。 第九十五章 计划 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弦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呢喃几声,她的手在床上画来画去,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摸到。她的双眸倏然睁大,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不是吧?”两只眼睛把这张床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床上除了她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难道是在做梦?”弦歌捏捏自己的脸,痛,再低头看看,床上只留有自己睡觉时的痕迹。 慢条斯理地起床穿衣刷牙,弦歌的眼珠子转啊转,心中不断怀疑昨晚的真实性,可却抓不到任何线索。她思念那家伙已经思念到魂牵梦萦了吗? “摄政王,您今日会出门吗?”下人在旁恭敬地询问。 弦歌摇头,“不,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吧,不用在旁伺候了。”她可以清楚回忆出昨晚的每个细节,难道真的是在做梦?如果是做梦,那感觉未免也太真实了。弦歌脸色一红,慢慢踱步在花园里。 鸟语花香,阳光灿烂。青色的小石子铺在清澈的溪水里,淡淡的透明,时有小鱼游来游去。院子里的假山上长有青苔,弦歌不自觉的就走了过去,脚边不小心踩到娇艳的花朵,她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子,温柔地把那朵花扶正了。 “摄政王,这种小事您交给园丁来做就可以了,怎么能劳烦您尊贵的身子?”端着盘子走过的侍女看见这情形,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就想跑过来。 “不用。”弦歌以手势阻止她,“只是小事,你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在院子里静一下,没有必要的话,就让其他人别往院子里走,会打扰到我的。” “是。” 弦歌就地坐在身旁的圆石上,身后倚着假山,仰望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不像是在做梦啊……” “做梦?什么梦?不会是春梦吧?”调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弦歌全身一僵,整个身体都被拉扯过去,身体顿时就陷入假山之中,面庞上喷洒着火热的呼吸,那双绝色黑瞳盈满笑意,腰身被人揽住,唇上被偷一个香,“你梦到我了?” “凌悠扬!”弦歌这次的反应快了许多,拎住他的衣襟,“你昨晚跑到我床上去了吧?” 凌悠扬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你这样算是在扯开话题吧?刚刚说的明明是你昨晚梦到我的事情。”他眉开眼笑,嘴唇在她耳朵上磨蹭着,“嗯?说说看,在梦里我做了什么?” 弦歌浑身一僵,“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早上起来你怎么又突然消失了?极东国的事情又怎么样了?” “一股脑儿问我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个?”热情就像滔天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妄图侵蚀掉两人所有的感官,彼此之间的缠绕像是沙漠中渴望水源的欲望,殊死难分。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弦歌呼吸不稳,“早上为什么要离开?” “呵呵,原来你希望我一直待在你床上吗?” 弦歌眯眼,盯住他看。 凌悠扬笑道:“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没想到你会跑到雀南国来,这里甚至不是歧阳城,而是京都,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惹上大麻烦的。” “你对我有点儿信心好不好,担心这担心那的,累不累啊?” “极东国又怎么办?” “嗯,把朝政都扔给凌楠了,反正他想要得不得了,我也乐得轻松。”凌悠扬一一解释,“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才干很有野心的孩子,国家在他手里乱不了的。” 弦歌抚额叹气,“我现在有点儿猜到凌楠的目的了……” “说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凌悠扬的背部抵在假山上,温香软玉抱满怀,“等不到你回来的消息,我只有亲自跑一趟了,牛鬼蛇神我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京都?” “我现在手上已经没有权力了,如果你的行迹被人发现,我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弦歌叮嘱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留在这个府邸里,千万别被人发现。” “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太小看我了。”真是爱操心的女人,凌悠扬笑得很开心,“我都听到你刚才跟下人吩咐,让他们别到院子里来,就我们两个,怎么会被别人发现呢?” 听到他刻意压低声音的“我们两个”,沙哑而撩人,弦歌顿生口干舌燥的感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那又是什么意思?”凌悠扬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他把脑袋懒洋洋地搁在弦歌肩膀上,“我们有很多时间……” 弦歌坚决地推开他,“不行,在这里太危险,到我房里去。” 凌悠扬一怔,不知收敛地哈哈大笑,嘴巴立即被弦歌捂上。他眸光流转,总算压低声音,“弦歌,你越来越有趣了,连这种事都能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他扯扯她的面颊,看到扯红了才满意,“我比较喜欢看你脸红的模样。” 弦歌伸出手,也想去扯他脸上的肉,可惜被凌悠扬一把拦住,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狐狸的笑容显现在脸上,“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我只动手,根本没有动脚。”弦歌纠正他的错误。 “符大人。”外头突然传来奴才焦急的声音。“皇上突然来了!” 假山中的两人顿时停下动作,弦歌心中一惊,匆忙间扔下一句:“躲好。”然后立即出现在院子里,在下人赶到之前就把衣冠整理好。她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去,“皇上一个人吗?”若无其事地站在通报的下人面前。 通报的人前脚刚到,杨啸很快出现在弦歌面前,身后还跟着一堆官兵打扮的人。杨啸笑得和蔼可亲,目光转到弦歌身上,“跑这么快干什么?朕不是说了吗,不用打扰太傅,朕自己进来就可以。” 来者不善。弦歌脑中最先冒出的就是这个念头,她面带笑容,缓步向前,“皇上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微臣这里?” “朕怕昨日的交谈伤了朕和太傅之间的和气,所以特地来看看。” “哦?是这样吗?”弦歌状似不经意,伸手指指杨啸身后的官兵,“那么,皇上是想带着一帮子人来和微臣联络感情吗?” 杨啸面色微有尴尬,“听说,太傅今天不准旁人靠近后院?所以,即使朕让这些下人别来通报,他们还是以你的命令为主,急急忙忙奔进来了。” “唔……”弦歌侧过脑袋想了想,“微臣是说过这么一句话,皇上关心这个做什么?” 杨啸正色道:“根据朕得到的消息,太傅府邸中私藏了极东国的间谍,所以特来查看。”他伸手指向身后的那帮人,“朕要搜查,还请太傅谅解。” 弦歌脸上的笑意徐徐隐去,向前跨出一步,声音不咸不淡道:“皇上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杨啸不说话。 “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皇上却打算因为这种事来搜查微臣的府邸?”弦歌的神色冷冷的,“皇上,微臣与您之间的信任已经薄弱到如此地步?” 杨啸的目光渗透着悲哀的感觉,“太傅,只是简单的例行公事而已,就是怕你生气,所以朕才亲自来……最后若是什么都没有搜到,朕愿意向你赔礼道歉。” “皇上的道歉微臣承受不起。”弦歌回他一个软钉子,“京都之内,皇上恐怕只搜查了微臣的府邸吧?”她冷笑一声,“是不是?” 杨啸的神色很复杂,欲言又止,愧疚杂糅着失望,他闭了闭眼,“太傅,今天朕一定要彻底搜查你的府邸,得罪也罢,失和也罢,朕已经决定了。” “很好,皇上长大了,微臣很欣慰。”说到欣慰时弦歌几乎是咬着牙的,“如果微臣抵死不让皇上搜,皇上又当怎么样?” “违令者,斩。”杨啸的声音抑扬顿挫。 “哈哈!”弦歌心酸地大笑,直直盯住他看,“皇上打算斩了微臣吗?” “太傅辛苦教导朕十多年,朕怎么忍心?”杨啸上前一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太傅,你真要为这么一件小事而跟朕决裂吗?” “究竟是微臣要跟皇上决裂还是皇上寒了微臣的心?”弦歌骤然拔高声音。 杨啸沉默,垂着脑袋站了好一会儿,他抬手,轻轻一挥,“搜!每一个房间都不能放过。”顿了顿,他抬眸盯住弦歌,一字一句,“尤其要搜查这后院,每一寸角落都给朕翻过来!” 弦歌静静站在原地,心头一片冰凉。她把杨啸这个弟子看得这么重要,她付出所有的心血却换来如此结果。她愿意教导辅佐杨啸,一开始只是为了雀南国而已,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一步一步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笑起来那可爱的酒窝,看着这个她曾经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却用陌生的目光盯着她。这个孩子,曾经抱着她哭抱着她笑,可是,现在却亲自指挥士兵搜她的府邸。 他曾经说过:“太傅,朕这一生之中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等朕长大了,你也一定要陪伴在朕身边,这样,朕就永远也不会走错路了。” 当年她为杨啸挡下元澜刺来的一刀,他哭哭啼啼地抱住她,嘴里一声一声地呼唤,“太傅,太傅。” 当年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他小小的身躯在她旁边跑来跑去,甚至亲自喂她喝药。她斥责他不该丢下朝政,可这个孩子却说:“朝政怎能与太傅相提并论?” 当年杨啸年少贪玩,常常瞒着她偷溜去玩,每一次被她识破了,他都会缠在她身边撒娇讨饶,装可怜是他的拿手好戏,瘪着一张嘴,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太傅,对不起嘛。” 弦歌望着杨啸,一步不动。弦歌不怨他,只是心底有股深深的悲哀,许久,她长长地叹一口气,杨啸面有愧色,“太傅……” “不用叫我。”弦歌淡淡,“微臣哪有资格当皇上的老师?” 杨啸急切地上前两步,“太傅,无论搜不搜得到……” “无论搜不搜得到,”弦歌兀自接下后半句,目光深沉,“微臣都无话可说。” 杨啸的眼底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缭绕,“太傅不能谅解朕的立场吗?” “皇上是微臣亲手教出来的,若说皇上不好,不就等于微臣是在自打巴掌?”弦歌轻笑两声,眼中无怨无恨,“皇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谗言,皇上,微臣只想告诉你一句,无论是谁告诉了你什么,请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杨啸踟蹰着站立在原地,眼中满是犹豫和迟疑。 “禀告皇上,什么都没有查到!”搜查南院的那些官兵第一批回来。 “禀告皇上,什么都没有。”搜查西院和东院的官兵也陆续回来,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禀告皇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最后一批官兵也回来了。 杨啸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望向弦歌,对方仍是一成不变的淡淡的神情。他深深呼几口气,在后院踱来踱去,看上去异常焦躁。 “皇上,既然什么都没有查到,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弦歌冷淡地开口。 杨啸的目光在这个院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停留在各个地方,草堆里,花丛里,假山里,大树后……终于,他缓缓垂眸,看不清神色,“抱歉,今日得罪太傅了。” 弦歌拱手,“微臣受不起,微臣想休息了,皇上可以离开了吗?” 杨啸深深看她一眼,带着那些官兵离开这座府邸。等他们都走远了,弦歌长长吁一口气,还好,刚才她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比起杨啸做的事情,她更害怕的是凌悠扬被找到。如今的她在雀南国没有足够的权力保下凌悠扬,如果他真的被抓住了,她也是走投无路。 弦歌独自回房休息,她并不急着去找凌悠扬,该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回来的,她脑子里想的是另一方面的事情。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坐着她一个人,许久,像变戏法一样的变出另一个人的声音,“好险啊。” 弦歌回眸,对他笑了笑,“你溜得倒快。” “难不成真让那小皇帝抓到牢里去?”凌悠扬的脑袋搁在窗棂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整个人跳进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真是想不到啊——”尾音格外拖曳,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陷入莫名的思考之中。 “是啊,凌楠比我想象中更有能耐更有心计,也比我想象中更能狠下心。”弦歌苦笑,目光瞥到凌悠扬身上,“你一手把他带大,就没发现到这个问题?” 凌悠扬沉默许久,支着下巴冒出一句:“也许,真的是缺乏母爱的关系?” 弦歌直接抓一把瓜子扔过去,“说认真的!” 凌悠扬闪身一避,瞬间绕到弦歌身旁,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其实,我觉得他很正常。这样的行为,也没多大的问题。” 弦歌斜过眼,“没问题吗?把自己父皇出卖给其他国家,这样也叫没问题?现在想来,他之前种种莫名其妙的行动都有了解释,把我激去极东国也好,撮合我们也好,他真正想要的只是皇位。” “他这场戏演得可真不错,连我也被他瞒了过去。”凌悠扬笑得还有几分骄傲,“我早知道他肖想皇位,不过一直视若无睹,这次他拼命诱使我来京都,我就把朝政交给他,只对几个亲信官员交代由太子暂为摄政。呵呵,如果他真想要顺顺利利得到那皇位,凌楠还不敢惹毛我。” “不敢?你看他的样子像不敢吗?我没想到,他居然连杨啸也可以勾结,杨啸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弦歌皱眉沉吟,“他岂止是要惹毛你,他简直就是想要你的命。” “如果他有能耐拿去,那尽管拿去。”凌悠扬的语气如诉家常,平淡得不得了,“难道连你也以为我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他托着脑袋盯住她看。 弦歌不说话,许久,淡淡的道:“你有后路安排?” “没有,当年设下的那些后路不全都被你断了吗?”凌悠扬好笑道,“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不是离开这里,而是该怎么说服你一起离开……” “我离开,我和你一起走。”弦歌打断他的话,看着凌悠扬难得吃惊的表情,她今天不悦的感觉似乎减少了些,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反正,皇上已经不需要我了。” 凌悠扬拉住她的手,目光直勾勾地,“你确定?” 弦歌微笑,点头,“我……”我确定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凌悠扬立马捂住她的嘴,“说出口的话不准反悔,说了要一起走就一定要一起走。” 弦歌扑哧一笑,“当然。” “什么时候走?”凌悠扬心情很好地问上一句。 “今晚。” “咦?” 大地被一片黑色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府邸里的人全都睡下了,弦歌屋里的灯也是熄灭的。她也无意带上太多衣物,只挑了最值钱东西放在包裹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银票。凌悠扬站在一旁看着她整理,一直嘲笑她贪财。 “皇上已经对我起疑,如果是凌楠告诉他的消息,那皇上一定会再来搜查的。”弦歌分析道,“今天白天皇上刚来过,我们必须趁他还没完全想清楚之前就离开。” “符家呢?” 弦歌一怔,垂眸,“如今的我也无力再为符家做什么了。” “呵呵,我终于战胜了符家,这比夺得天下更令我兴奋。”凌悠扬伸出手,食指点在她心脏的位置,“等了这么久,我总算在你这里占到第一位。” 这家伙的坦白,总把她弄得很不好意思。弦歌别开脑袋,“等我留书一封,把事情都交代清楚,这样就不会连累其他人了。”匆匆忙忙写下一封信,弦歌就和凌悠扬结伴走出房间。 月色正浓,两人身影闪烁,没几下就走出好一段距离,弦歌回头看看那座她居住的府邸,怀念地发出一声叹息,再见了。 “小心,有人。”凌悠扬全身戒备。 几乎是同时,弦歌也注意到四周气氛有变。她的目光四处巡回,身子和凌悠扬紧紧靠在一起。不多时,连续有几条黑影在树丛中跳跃,站定在他们面前。又一会儿,四周出现火把的亮光,像火龙一般将两人团团围住。 街道静悄悄的,脚步声也不大,可在这样的夜晚里却怎样也忽略不了。杨啸的身影从那些官兵身后出现,火光的光芒忽明忽暗,将他的脸庞衬着高深莫测。 弦歌没有说话,只是盯住他看。反倒是杨啸先开口道“太傅。” “皇上果然高明。”弦歌嘴角一勾,“微臣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太傅,朕不会对你怎样的。”杨啸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就将目光转到凌悠扬身上,眸色骤然一沉,挥手道,“拿下!” “皇上!”弦歌先声夺人,“您知道他是谁吗?” “极东国的奸细。”杨啸声音清晰。 “呵呵,”弦歌大笑,“您有见过皇帝亲自来做奸细的吗?” 弦歌此话的意思不过是要杨啸三思再三思,警告他对方可是极东国的皇帝,无论杨啸打算做出任何行动,都应该以和为贵。雀南国和极东国的交情也好了十多年,冤家宜解不宜结,杨啸应该放了凌悠扬才对。 杨啸的表情上并没意外之色,四两拨千斤,“太傅本就有意包庇此人,不是朕不相信你,无论如何,这事朕都会亲自调查。” 弦歌沉声道:“皇上,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凌楠给了您什么好处?” 杨啸的笑容昙花一现,再次高声命令:“给朕拿下!”凌悠扬并未做什么反抗,连话都没说半句,乖乖就被擒下。弦歌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啸一步一步走过去,经过弦歌身旁的时候,淡淡道:“其他意义姑且不论,至少现在,太傅你离不开了。” “皇上,”弦歌叫住他,杨啸回眸的时候,只看到她单膝下跪的模样,“如果您真的要把悠扬捉拿归狱,那么,请把微臣一并拿下。” 杨啸身形一僵。 连始终平静的凌悠扬也忍不住回身,目光惊诧。 “如果您坚持认为悠扬是奸细,那么,微臣也有窝藏之罪。”弦歌道,“皇上若还念师徒情分,就将微臣与悠扬关在一起,微臣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杨啸嘲讽地挑起嘴角。 弦歌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权力也没有。她唯一能赌的,就是皇上对她的感情。纵然不行,若能和悠扬关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即使是逃狱也能一同逃走,行事讨论也更方便。 “是的,请皇上成全。” 杨啸恨恨的看着她,“好,朕就成全你。”顿了顿,“来人,把太傅一同拿下。” 笨女人,以前还觉得她有几分智慧,如今看来,彻头彻尾是个笨蛋啊。凌悠扬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嘴角却微微勾起。 月色更浓了,星辰依稀可见。 墙壁是黑的,铁栅栏是黑的,连牢中的稻草也是黑乎乎的。整座牢狱都是黑暗不见天日,弦歌和凌悠扬分别关在两间牢房里。牢中唯一的窗户是在弦歌所在牢房的上端,小小的一个口,说它是窗户也真是客气了。 这么大的一个地牢里,只关了两个犯人。 “说起来,我这是第二次被关进来。”弦歌精神还不错,地上虽然脏了点儿,但坐还是能坐的,她身在牢房总不能太挑剔是不是。 “上一回是被你关起来的。” “那还真是有缘,我也是第二次进牢房。”凌悠扬的语气像在比赛,就像是那种“看吧,看吧,我关进去的次数也不比你少”的感觉,“上一回是因为你被关起来的。”顿了顿,他还非常体贴地提醒一声,“就是因为太后的事情,我为你而杖责,然后关进牢里的那次。” 弦歌点点头,表示自己记起来了,“那么你说说看,极东国和雀南国的牢房,哪边的好一点儿?” 凌悠扬一头黑线,这也能比? “那时候我发烧,所以无暇品味牢房的感觉。不过,这次我很清醒,牢房里住得的确不怎么舒服。” 弦歌的目光在地牢里不停地转,无奈道“再不舒服也得住下去啊,又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可是为了你才住进来的,你要怀着感恩的心啊,有朝一日出去了,一定要报答我。” “说起这件事,你在雀南国待着怎么越变越蠢了?”凌悠扬神情不羁,浑然把牢房当成自家厅堂了,“傻乎乎地跟我一起进来干什么?”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弦歌答道。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指着对面牢房的那个人,“啊!你居然说我傻?你以为你够聪明吗?如果你够有脑子的话就不会被抓进来了。” “我可没说我聪明。如果我够聪明的话,就不会离开极东国奢华舒适的皇宫,也不会笨蛋一样地跑到你这里来受罪!”凌悠扬厚脸皮,根本不介意说自己蠢,“想当年,我年幼时就被称为神童,你以为我是怎么变笨的?就是在遇到你以后变笨的!说不定就是你传染给我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弦歌嘲笑他,“而且,孩时聪明的人往往长大以后都不怎么样。” “那我应该就是那个例外。”凌悠扬信誓旦旦,转念一想,又忧虑道,“看来我得担心一下凌楠了,他现在这么精明,以后会不会变蠢?” 弦歌骤然沉默下来,好半晌都没说话。“你真的不介意凌楠的所作所为?” “介意又能怎样?难道杀了他吗?”凌悠扬的态度很洒脱,“他是极东国的太子,他只要能担当好这个位置就可以,他只要能胜任皇帝那个角色,我让给他又何妨?对他来说,做极东国的皇上比做我的儿子更重要。” 弦歌笑了笑,故作困惑,“悠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明大义了?按照你睚眦必报的性子,被人算计了就该去算计回来才对。” 凌悠扬也不反驳,仰头望着那黑乎乎的牢顶,若有所思地道:“为什么把我们分开关呢?这样都不能互相取暖。弦歌,你把杨啸教得不错啊。” “你这是在说反话吗?”说起杨啸,弦歌还有几分心痛。 “怎么会是反话呢?这可是肺腑之言,我难得夸奖你一下。”凌悠扬更正道,“能把我抓住,岂止是不错啊,那可是相当的有才华。” “你会被抓住,凌楠才是功不可没。”弦歌冷哼道。 “这倒也是。”凌悠扬点头承认,“不过凌楠是我儿子,又是我教出来的,有这种能力也很正常。而您教出来的人居然能跟我教出来得人相提并论,这太让人吃惊了。” “你脑子理想的就是这些?”弦歌哭笑不得。 “这样也好,你不是说要给凌楠一个教训吗?虽然我不打算做什么,不过你教出这么一个杨啸,足够凌楠头疼一辈子了。”凌悠扬心情愉悦,笑声欢畅,良久,他才止住笑声,轻声道,“不过,赞赏归赞赏,我真的没有想到,凌楠会……” “这才是他攻心成功的地方。”弦歌站起来动了动,在地上坐久了只感到潮湿,而且越坐越冷,还是站起来动动得好,“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凌悠扬没有说话,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他苦着脸望向弦歌,“真要在这种环境下睡觉?会被冻死的。” 弦歌也觉得有点儿冷,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地牢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两名狱卒捧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还有小桌子、小椅子、茶壶、茶杯,甚至还带了精致的小点心进来。 凌悠扬瞪大了眼,不是吧,他刚抱怨,马上就有人送东西进来了?一双眼睛巴巴地看这狱卒手中的东西。两名狱卒走啊走走到他们中间的过道上停下,转身,打开弦歌的牢门,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进去,态度也甚为恭敬,“摄政王,皇上担心您在这里不好过,所以吩咐我们把这些送进来,您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尽可吩咐。” 凌悠扬的脸立马黑了,这待遇差别太明显了。 弦歌白他们一眼,“如果真有心,你们给对面的人也同样送一分去。” 狱卒面显犹豫,“皇上说,摄政王需要什么都可以满足,另外一个就……” 哼哼,凌悠扬把话都听在耳朵里。杨啸啊杨啸,若你栽在我手里,我必定还你十倍!凌楠是我的儿子,而且是极东国将来的皇帝,我不好对他做什么。不过,你嘛……哼哼,趁着现在天天祈福吧! 弦歌叹气道:“好,我不为难你们。”目送那两个狱卒离开,弦歌收起自己低沉的面色,欢呼一声,立即扑向那香软的被褥,“哈哈,我第一次这么喜欢被子,太棒了!今天睡觉有着落了。”她笑眯眯地抬头,“而且,还有椅子可以坐,以后都不用坐在潮湿的地面上了。” “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相较之下,凌悠扬的脸色就像索命阎王,眼珠子瞪来又瞪去,“你打算把这里当家啊!” “难道你有逃出去的计划了?”弦歌反问。 “目前,没有。”凌悠扬回答得很含蓄。 弦歌不搭腔,抱着软绵绵暖烘烘的被子,看看凌悠扬清冷地待在对面,本来还想刺激刺激他的,可也里越来越凉,弦歌看着也有几分心疼,“你冷不冷?” 凌悠扬没精打采,“如果我冷呢?” 弦歌咬唇,说不出话,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凌悠扬偷偷睨她一眼,笑得欢快,“要不我过去和你一起睡?” “你怎么过来?”弦歌惊诧,“即使是皇帝,也不见得能把这种特制的铁栏给扯开。我在雀南国这么久,还没听说有人成功从这里逃出去的。” “言下之意,如果我能从这里逃出去,我就制造一个新传说了?”凌悠扬神采奕奕,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慢悠悠地走到牢门前,摸摸那个铁栏,“嗯扳不开。”即使扳不开他还是左摸摸右摸摸,抬眸迎上弦歌的目光,他笑了笑,“虽然扳不开,不过,我可以尝试撬锁。” 弦歌倏然瞪大眼,“你还会撬锁?”“嘿,做给你看看。”凌悠扬摘下头上系着的丝带,从丝带里面抽出一根细细的类似铁丝的东西,然后把这铁丝状的东西伸进锁眼里捅来捅去,没一会儿,锁就被打开了。 弦歌瞠目结舌,“为,为什么?”这人曾经做过贼吗? “区区地牢算得了什么?”凌悠扬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仿佛在展现一门得意之技,“当年我才十岁的时候就偷偷撬开过父皇的如意锁,父皇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弦歌看着凌悠扬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也亏的旁边没有狱卒监视,不过,即使旁边有狱卒,他也不见得会收敛什么。凌悠扬故技重施,把弦歌的牢门也打开,大大咧咧地走进去抱住弦歌,顺便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盖盖,得意地说:“这样就暖和多了。” 弦歌又把被子拉过来一点儿,“光会撬锁有什么用?照样逃不出去。”凌悠扬把被子往左边拉一点点,弦歌又把被子往右拉一点点,拉拉扯扯纠缠不休,凌悠扬索性把她抱在怀里,总算是安稳了。 “虽然逃不出去,至少可以让我睡得暖和一些。”凌悠扬书惬地闭上眼,这种人在哪里都能找到最舒服的状态,“说起来,那小皇帝对你还算不错。” 弦歌瞥他一眼,“相比凌楠对你做的事,杨啸的确算是不错。” “喂喂,女人,你打算一直提这事?”凌悠扬扳过她的脑袋,“那小子同样也是你的儿子,他对我做了什么,也就同样对你做了什么。” “你在京都被抓住会有危险,而我却未必,怎能相提并论?”弦歌针锋相对,两双眼睛对视许久,她又忍不住笑出声,这么幼稚的争吵真是有损她的英明,放软身子向后靠去,她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总得想个办法出去吧?” “……我们挖个洞逃走吧?” 弦歌倏然回头,盯住他含笑的黑眸,“悠扬,你一副悠闲的模样,是不是心里早有了主意?” “即使明天斩首示众,我也是这副样子。”凌悠扬把她抱得紧紧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小时候常这么说,虽然心里不一定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如果是因你而死,如果在死前还可以抱着你,倒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弦歌盯住他,冷不防地出手扯他的脸颊,“不要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如果你真的因我而死,我肯定立马去另找个男人,把你抛诸脑后,这样才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凌悠扬大笑出声,在她唇上偷香一口,“呵呵,这样我就不敢死了。” 已是深夜,两人抱在一起,两天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何时两人相拥而眠,嘴角还有一丝笑意,一副美妙的图画。 第九十六章 隐匿 (1) 弦歌醒来的时候,凌悠扬已经乖乖回到他所在的那个牢房,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两个牢房的锁又重新被扣上,弦歌抱着被子,专心致志地欣赏凌悠扬睡着时的模样,边看边笑。 “皇上驾到。” 弦歌立即向大门望去,看见杨啸带着几个官兵走了进来。无视弦歌冰冷的目光,杨啸规规矩矩地唤道:“太傅,昨晚睡得还好吗?” “跟府邸里的床自然是不能比的,太好的东西微臣也强求不来。”弦歌的态度很随和,“劳皇上挂心,微臣万死难辞。” 杨啸来之前就猜到会被弦歌讽刺,心里难受,可脸上倒没太大反应,“太傅若是有其他需要尽可吩咐狱卒,他们都会一一照办。” 凌悠扬此时缓缓睁开眼睛,看上去似乎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皇上若是有心让弦歌在这里过得舒服一些,就应该把这个空洞的牢房好好装扮一番。比如说,先叫人好好打扫,然后拿些精致的地毯铺上,把床啊、幔帘啊、桌子啊、书架啊全部都搬来,最好再添些装饰品……把牢房装点得像宫殿,这样弦歌住的久舒服多了。” 虽然凌悠扬说得真心诚意,不过杨啸却是把这话当成嘲讽来听。他站在凌悠扬的牢房前,浅浅一笑,“太傅跟朕说你是玄昭帝的时候,朕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的确是大名鼎鼎的玄昭帝。” 凌悠扬眉一挑,漫不经心道:“你的年纪不大吧,老婆还没娶孩子还没生,怎么就虚伪的像个老头子?”他说话的口吻丝毫没有帝王该有的高傲尊贵,却会让闻者心底生寒,“杨啸,不用在我面前玩把戏,你虽然没见过我,可是昨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凌悠扬的黑眸深不见底,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怔了怔,复又笑道,“难道凌楠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杨啸面不改色,“不要在朕面前自以为是,无论你被抓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朕的阶下囚。” 凌悠扬莫名其妙地笑出声,“小皇帝莫非打算杀了我?那恐怕会为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果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只要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那又有谁会知道你的死因呢?”杨啸也笑了,脸上挂着小小的酒窝,“如果朕把你放出去,那才是麻烦多多。依着玄昭帝的脾性,不报复就出奇了。” 凌悠扬逗趣道:“弦歌也是知情者,你会把她也杀了?” 杨啸脸上笑容一僵,狠狠瞪凌悠扬一眼,“太傅的脾气朕最清楚不过,她也许会怨恨在心,可等你真正死了,她断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为难朕,反而会拼命帮朕遮掩。” 凌悠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这样吗?”眼神一溜,他朝着对面的弦歌笑道,“弦歌,若杨啸在这里杀了我,你会怎么样?”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弦歌笑眯眯的,眼底暗藏杀意,“如果你死了我回过怎样的生活,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凌悠扬瑟缩一下,摇头叹气。气氛越来越沉重,他两手一摊,无奈道:“杨啸你也说了,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如果你真要杀我,你以为我能怎么样?” “哼,朕现在还没有杀了你的打算。”杨啸的神情忠厚坦诚,看他的模样,几乎都能看见他身后的佛光,可嘴里出口的言语却很是绝情,“但是,据朕所知,当年太傅罗在你手里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你当年怎么对她的,今日朕就当为师报仇,一一还到你身上。” “皇上,”弦歌的语调云淡风轻,黑眸一瞬不瞬,“你确定你是在替微臣报仇?” 杨啸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僵硬,他不敢转身去看弦歌,“来人,把凌悠扬给拉出来!” “杨啸,被鞭打一顿也不算什么,我也不是没被打过。”凌悠扬看上去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不过,你是弦歌的弟子,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长辈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孩子不要太自以为是,否则哪天砸了自己的脚还不知道呢。” 杨啸恼羞成怒,最恨别人说他还是小孩子。不久前他架空弦歌手中权力的时候,遇到的最大阻力,除了弦歌本身在朝中的威信之外,还有就是他的年龄。很多朝臣嘴上不说,可他知道,他们就觉得他尚且年幼,不该这么早就执掌朝政。十多年来,雀南国在弦歌摄政的情况下,繁荣昌盛了许多,官员们都已经习惯这一套管理模式了。杨啸一意孤行,执意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朝廷重臣都担心朝廷将来发展不妙,坦白地说,就是不够信任杨啸。 后来,一切可以顺利发展全靠弦歌的大力支持,朝臣们看到连摄政王都干脆地放手了,也就纷纷配合杨啸。虽然官员的信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凝聚在杨啸身上,但凡事都会第一个找皇帝商量了。本来,现在这段时间是杨啸的重要时期,他根本不该把弦歌关在牢里。弦歌在雀南国朝政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即使她什么也不做,光是在朝堂上这么一站也可以给朝臣们诸多信心。只要她还待在杨啸身边,朝臣就会信心满满。 凌悠扬一语中的,瞬间就把杨啸的脾气惹上来了。 “凌悠扬,朕也教你一件事。”他眯眼盯着凌悠扬,“在身为阶下囚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放厥词,那只会给你自己添麻烦。” 凌悠扬笑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小孩子脾气,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回一句。” 杨啸不愿意牺牲形象大发脾气,只能忍耐着沉声道:“给朕狠狠地鞭打!” “皇上,您要做什么微臣无语置评。”弦歌冷眼旁观,“微臣无法阻止你,可是,等您发泄完以后,微臣恳请您派个御医进来。” 杨啸半晌都没说话,看到弦歌诚挚的眼神,他根本拒绝不了。在他心里本就对弦歌充满亏欠,把她关进来也实非他所愿,最终,他颔首,“朕就遂了太傅的心愿。” “谢皇上。” 被弦歌这么一说,杨啸顿时冷静许多,刚才的火气也一下子都消散了。他心里也清楚,雀南国和极东国应该继续保持和平友好的关系,他本来也没打算对极东国对凌悠扬做什么的,凌楠根本没和他做什么交易,凌楠只不过提醒他“符弦歌大概会离开”,然后说有人会来带走她,让他注意。前两天,凌楠派人秘密传信给他,给了他具体的时间,说是那人已经到达符弦歌的府邸,这才有了之前搜府的那一幕。 他的确没有想到,抓的人竟是凌悠扬!在讨厌的情绪之下,杨啸对他还是存有一分佩服的。堂堂极东国的皇帝居然屈尊跑到邻国,只是为了太傅。当然,在杨啸心里,符弦歌无所不能,这天下没有配得上他的英雄,但是,对方既然是凌悠扬,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也可以勉强凑合。 凌楠是个怎样的人,杨啸还是知道的。凌楠的话能不能信,杨啸心里也是清楚的。现在,他把凌楠的刻毒用心放在一旁,究竟能不能放走凌悠扬,在杨啸心里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即使他最后因为弦歌妥协,答应饶凌悠扬一命,也绝不会放他离开地牢。这样的人,放出去太危险。 眼前的鞭子一上一下,狠厉的劲道几乎要把空气都划破。粗长的鞭子甩到凌悠扬赤裸的上半身,斑驳的红印一道又一道,鼻子里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凌悠扬神色淡然,只是偶尔皱一下眉。 相较之下,弦歌的反应更令杨啸心惊。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五指用力抓住铁栅栏,面色苍白的几乎随时都会倒下,面无表情,死寂般沉默着。 杨啸害怕了,害怕这样的弦歌会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住手。”他喝止狱卒,长叹一口气,“够了,把他关回牢里。现在出去叫个太医进来。” “是。” “太傅。”杨啸不敢正视弦歌的眼睛,“朕先走了,朕会吩咐御厨做些你喜欢吃的送进来。” 弦歌撇他一眼,没说话。 杨啸鼓足勇气,再度开口道:“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的。” 这次,弦歌笑了一下,冷冽地几乎可冻死人的笑容,“需要微臣叩谢圣恩吗?” 杨啸摇头,“当然……”话说到一半,匆忙抬头间迎上弦歌的目光,他心中一凉,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离开地牢。 凌悠扬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太医看过以后给他配了些外敷的伤药,让他有力气以后自己敷上去。凌悠扬气色虚弱,可那双眼珠子还在不老实地骨碌骨碌地转。 弦歌站在他对面,心急如焚,可惜就是过不去,“悠扬,怎么样?”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凌悠扬唉声叹气,“痛啊,痛啊,痛得我想扒了那小皇帝的皮。”顿了顿,他望向弦歌,“你不会阻止我吧?” 弦歌皱眉,不理他的无聊言语,“你先看看你能不能自已敷药,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走来走去,我不会撬锁,走不过去,你只能自己敷药,做得到吗?” 凌悠扬郁闷地叹气,“敷不敷药倒不重要,我比较喜欢你把我的伤口都舔一舔,这样恢复的会比较快。” 弦歌一脸黑线,这男人的嘴巴怎么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自己舔。” 凌悠扬想了会儿,努力低头尝试,叹了口气,用看白痴的眼神望向弦歌,“自己怎么可能舔得到?算了,算了,我天生命苦,只能等伤口自己痊愈。” 看着他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弦歌恨不得上去咬两口。她现在急切地想到他牢房里,然后把被子也带过去,这样的话有仰躺着也会舒服一点儿。好不容易让太医来检查过,居然没办法涂药!该死的!弦歌好声好气地道:“悠扬,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到身体稍微轻松一点儿的时候自己试着涂药看看。” 凌悠扬收起嬉笑的表情,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开口道:“那一次没有问过你,今天我想问一问你,弦歌,你在军营里挨打的那次,是不是很痛?” 弦歌一怔,温暖地微笑道:“笨蛋,早就忘掉了。” 凌悠扬也笑了,“其实被打一顿也好,这样我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儿。虽然当初是冷立打你的,可毕竟也在我的管辖之内,呵呵,我和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你上次不是说是‘一见钟情’吗?”弦歌调笑,看他还有说话的力气,上的应该不重才对。 “而且,你上次在极东国皇宫里也被杖责过一次,这样算起来,我还欠你一次,等出去以后是不是应该再被你打一次?” “不算吧?上回那次是杖责,我说的是鞭打的次数。”凌悠扬回忆道,“上一回我更可怜,一个人躺在牢里,发烧了也没人管,今天至少还有你陪着。” 弦歌叹道:“我比较希望走过去陪你,可惜过不去。” 凌悠扬笑笑,伸手去拿伤药,吃力地坐起来,再涂得到的位置上都涂上药膏。 “弦歌,说实话,你没有把杨啸教好,不是说做帝王的能力,而是心态。就拿凌楠和他相比较,皇位对凌楠来说是一种享受,对杨啸来说却是一种责任。凌楠会过得很享受,杨啸却会过的很压抑。” 弦歌默认,“我疏忽了,等我发现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这样了。”她目光无奈,“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和凌楠那样,过的那样肆意张狂。啸儿会有今日的习性,责任都在我身上,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的。”弦歌突然笑道,“悠扬,说不定我会喜欢你也有这个原因。碰到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恩,至少在某些地方完全相反。” 凌悠扬嗤笑道:“找什么借口,你明明是爱上我的绝代风华,爱上我的脸,爱上我的身体,嗯,顺便还带着敬仰我、羡慕我、崇拜我的心态,不是吗?” 弦歌怔了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悠扬,你说这些话如同信手拈来,你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要不你来摸摸?”凌悠扬坏笑,“不过,可惜,符弦歌从小过惯乖孩子的生活,不会撬锁,走不过来。算了,算了,我行行好,还是我过去吧。”他撑起无力的身躯,沿着墙壁一路走来,身体刚挪到牢门,铁栏上已经隐约可见暗红血渍。凌悠扬脸色越发苍白,刚才的调笑神色全部消失,额头上渗出汗珠,手指不停地颤抖,铁丝怎么也插不进锁眼。 弦歌看得心急如焚,正要出口让他不要再动,躺着休息就好。凌悠扬身体一软,滑到了地上,不停地喘气,苦涩一笑,“对不起,好像走不过去。”他埋下头,蜷缩的身子微微颤抖,拼命想要抑制,可身子还是不住地发颤。 弦歌心痛如刀割,想说些什么分分他的心,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悠扬……” “什么事?”凌悠扬倏然抬头,疼痛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他充满兴味地笑笑。“刚才骗你玩的。” 弦歌倏然瞪大眼睛,狠狠地道:“你……你……” 凌悠扬的嘴角翘得老高老高,“不装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担心个屁!” 凌悠扬玩味地笑了笑,“太无聊了嘛,所以就当玩个游戏。” “你的游戏更无聊!” 凌悠扬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额头上冷汗不断,“也不全是装的,疼当然很疼,只不过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他仔细把铁丝插进去,三两下躭打开锁,然后又慢悠悠地打开弦歌的牢门。一开门,他就直接扑到弦歌身上,嘴巴笑得弯弯的,“唔,还是抱着舒服。” 胸前的伤口触目惊心,弦歌先用茶水请理一遍,然后轻柔地把药膏涂在他伤口上,均勾地抹开。凌悠扬舒服的闭上眼睛,嘴巴还是不老实,“上回你受伤的时候,是我亲自服侍你的。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享福了。” 弦歌道:“这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你假借疗伤之名,实则占尽便宜,还好意思说服侍?” 凌悠扬抬眸对她笑笑,“如果你也想占我便宜的话,我不会拒绝的。”说着,他手臂摊开,一副任你蹂躏任你糟蹋的模样,“来吧,不过我现在是伤患,千万记得温柔一点!” 弦歌恨得牙痒痒的,怎么会有这么欠扁的人? “我懒得占你便宜。” 凌悠扬惊讶地瞅着她,“不会吧?弦歌,你对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兴趣了?” 弦歌忍耐地闭眼,“我耍把药膏抹开,而且顺带按摩,这样药膏的效果会好一点儿。” “这样啊,技术不错嘛。”凌悠扬的脑袋搁在她膝盖上,不规矩地动来动去,“这样好了,等我伤好了以后,即使你不给我抹药了,也要天天铪我按摩。” 弦歌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是,是,是,大爷。” 凌悠扬眉梢一挑,“来,大爷唱个曲。” 弦歌手下一用力,引得凌悠扬一阵号叫,“唱曲我不会,我只会按摩,要来不来随你便。” “善变的女人。”凌悠扬挑衅地看着她,“明明是你无论如何都想给我涂药,我这才忍痛跑过来,怎么马上就变了口气?” 要在这男人嘴上讨得便宜,实在是个太过艰巨的任务,弦歌重重地叹气。 “我怕你无聊才勉强提起兴致陪你聊聊的,别人跟我说话我还不理呢。”凌悠扬斜她一眼,“你这人太不知道好歹了。” 她弯下腰,黑发垂落在他身上,“悠扬,累吗?” “还好”凌悠扬的声音软绵绵的,“弦歌,我们离开这里吧。” “什么?”弦歌道,“你有办法出去?” 凌悠扬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商开雀南国以后,你不用回极东国了,我也不回去了,凌楠想要皇位的话就给他吧,反正我做皇帝也做腻了。我这人不是做皇帝的料,比起执掌江山,我更喜欢看美人,更喜欢看你的一颦一笑,所以,我们离开吧。” 弦歌闭上眼,亲吻他的手指,他手指上还缠绕着她的发丝,滑滑的,凉凉的,“好,一首为定。” “不过,即使要离开,也得先从这里出去吧?”弦歌又想到这个问题。 “嗯,我有安排,只是时间还没到,等时间到了,就可以顺利逃出出去。”凌悠扬泄露道,“今天这顿打算是便宜杨啸那小子了,再过个几天,哪里还轮得到他在我面前耍威风?” 弦歌放下心,脑子一转,“你早就有办法出去,为什么现在才说?” “……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模样。” 如此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弦歌笑得很危险,“那怎么不继续看下去?” 凌悠扬执起她的柔荑,眼波传情,“同样的,我不忍心看你继续着急的模样。” 弦歌正想暗地使劲的手就这样收回来,盯住他,忍不住笑出来。 就这样养了几天伤,凌悠扬的身体逐渐恢复。狱卒毎天送来的膳食也不错,一点儿也不像犯人该吃的东西。以凌悠扬刁钻挑剔的口味竟也能达到满意。 日子过得很平静,两人都以为杨啸暂时把他们放在脑后了。只等着再过几天,时机一到就可以离开地牢。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天下午,杨啸再次来到地牢,脸色严肃,但目光深处有一丝喜悦,“太傅,朕亲自迎接你出牢。” 弦歌心思千转百折,狐疑道:“放我出去?” “朕之前就说过,把太傅关进来本就不是朕的意愿。”杨啸面带微笑,“朕一直在找个好的时机放太傅出去。” 弦歌也不跟他废活,直接道:“那悠扬呢?” 杨啸笑意不减,“他自然是要继续关着了。” “那么,我不出去。”弦歌道,“等皇上!那一天打算把悠扬放走了,再把微臣放出去吧。”她对杨啸微微一笑,“在牢里住得也挺舒坦的,皇上不必介怀。” “太傅,如果你继续留在牢里,那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时间过得越久,朕就越没有放你们出去的欲望。”杨啸不紧不慢地解释,“可是,如果你现在出去,你就有机会有办法把玄昭帝弄出去,不是吗?” 多好的口才!多棒的说服力!弦歌真想为她这位弟子喝彩,如果不是悠扬已经有办法,她说不准真会照杨啸那样做。 “皇上,您的意思微臣大致可以猜出来。一旦等微臣随你出去,你绝对不会再放微臣进地牢来探视悠扬,对不对?” “呵呵,即使联不准许,太傅应该也会想其他的办法。”杨啸看着弦歌一成不变的神色,知道她还是没有跟他出去的意思,只能动之以情,“太傅,联为了找个理由带你出去,为了不让其他人说闲话,这其中的艰辛你知道码?” “这可是个大笑话了。”凌悠扬终于忍不住开口,“杨啸,我敢保证,你根本没把我的事情传出去,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把我和弦歌关起来。艰辛?我看你是忙着找借口,解释为什么弦歌失踪才对!” 杨啸脸上发紫,谎言被识破的尴尬只在脸上停留片刻,马上又是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太傅,符家也有人来了,你真的不出去?” 这么—说,弦歌终于想起,从她被关进来开始,她还没和任何人联系过。 “符家有谁到京都来找我了?” “符雪迟。”杨啸微笑,“不是他找你,是朕召他进京的。” 弦歌一怔,看看凌悠扬又看看杨啸,问道:“不知皇上召雪迟进京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杨啸诱惑道,“等太傅随朕出狱,朕马上告诉你。” 弦歌道:“在这里不能说吗?” 杨啸眼角的余光鳖了凌悠扬一跟,狡黠—笑,“这件事朕不单你说,还要跟符雪迟说,还要跟其他很多人说……所以,只要太傅随朕出去,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弦歌微笑道:“如果我还是不出去呢?” “那朕就立刻杀了凌悠扬。”杨啸淡淡道,“只要能够很好地善后,只要能不被人知道,其实杀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傅,你说呢?当然,还有其他很多方法,把太傅打晕也能带出去,只不过朕不想用这么粗鲁的方法对待太傅。” “看来,皇上今天是非把微臣带出去不可了?”弦歌站起身,站定在牢门前几不可见一地叹息一声,“那么,请皇上把牢门打开。” 杨啸喜不自禁,“来人,把牢门打开。” 锁打开后,弦歌并未跨出去,“皇上,微臣今天同你出去,还请您答应微臣一个要求。”“说来听听。” “出去以后,当微臣想来探望悠扬的时候,随时筹可进来。”弦歌讨价还价。“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 “不行。”杨啸拒绝。“这不是小小的要求,如果朕同意了你,凭太傅的能耐,凌悠扬肯定会被你救出去。” 弦歌看着他,低声叹息:“当我大权在握的时候,雀南国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斗转星移,时至今日,我竟连一个地牢都来不了。” “太傅不用如此攻心。”杨啸也不和她兜圈子,“这样吧,如果太傅真想来探望凌悠扬,可以喝朕打声招呼,朕陪太傅一起来。” 精明的小鬼!凌悠扬嘴角一勾,这样才好玩,凌楠,你后半辈子都要和这精明小鬼斗来斗去,呵呵,为父就不找你算账了,有这种人精嘛你玩足够你麻烦了。 弦歌叹息,“……也好。” 杨啸这几日一直在等符雪迟的到来,从他把弦歌和凌悠扬关进牢里,他就琢磨着究竟该怎么解决这件事,终于,他想到了符雪迟。 御书房内,当杨啸带弦歌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 除了符雪迟外,还有白潜和其他几位官员也在场。符雪迟一身风尘,看上去是才刚刚赶到京都的样子。 “众位卿家都已经在了。”杨啸心惰愉悦地往里走,“今天朕特地把符将军请来,主要是想跟诸位宣布一件事情。” 几位官员都恭顺地低下头,看到弦歌进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诧异的。弦歌没了踪影好些日子,大部分人都不好开口,当然也有官员去问过皇上,但都被皇上挡了回去。 “朕要指婚符弦歌和符雪迟。” 声调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震惊不已。符雪迟脸上还流着汗,一路马途奔波,他甚至没有休息一下洗个澡,衣冠都没好好整理就匆忙进宫。好不容易等到皇上来了,听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情! 符雪迟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弦歌的态度,却见弦歌也是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符雪迟叹息一声,道:“皇上,这件事情太突然了。” 杨啸信任地看着他,目光在书房内巡回一圈,道:“这件事,朕不是找你们商量,而是圣旨,不容反驳。婚礼的准备联已经吩咐人在办了,再过三天就举行。” “皇上,”弦歌牢牢盯着他看,“为什么?” “太傅为了雀南国辛若这么久,朕不忍心者你一直孤身一人,太傅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符将军与太傅青梅竹马,很多人都看好你们,朕的指婚也不会辱没了你们。”杨啸的笑容平静而客气,“朕在太傅身边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太傅应该喜欢符将军的吧?” “只是朋友的喜欢。”弦歌婉拒。 “呵呵,喜欢就好,即使只是朋友,亲人的喜欢,在婚后也是可以培养感情的。更何况任何一对夫妻走到最后也只是亲情而已,太傅和符将军这么般配,必成一段佳话。” 杨啸的声音很柔和,语气却是异常坚定,“而且,太傅单身拿么久没有找人,符将军也一直洁身自好,你们心底也是在等待彼此的,不是吗?” “符家最出色的两个人成婚,对雀南国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白潜附和地笑道,“皇上英明。” 杨啸微笑道:“白大人也这么认为实在太好了。” 弦歌狠狠地瞪了白潜一眼。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情却举行得这么匆忙,这样不太好吧?”白潜话锋一转,笑道,“摄政王也好,符将军也好,都是大人物。这么短的时间准备不了什么,不如延期两个月,让微臣来主办,保证让皇上满意。” 等到白潜的这句话,弦歌眼睛一亮。“不,朕等不了那么久。”杨啸果断拒绝,“夜长梦多,这样的好事应该及时进行,朕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而且,早点儿办好婚礼,太傅也能早日上朝。”此话一出,顿时看到众位官员吃惊的表情,杨啸笑着解释,“太傅乃治国良才,虽然朕已经亲政,可有太傅这样的人才在身边辅佐也是好的,对国家大有帮助,众卿家以为呢?” 弦歌缓缓抬眸,意味深长地望向杨啸,“皇上,微臣继续留在朝廷也许会给你麻烦。” 半是威胁半是陈述的—句话,杨啸听来也不发火,淡笑道:“此话怎讲?” “雀南国的朝廷被微臣把持这么多年,如今皇上亲政,朝中官员好不容易熟悉这种改变,皇上若是再次让微臣出现在官场上,唯恐会影响皇上的威信。” 杨啸毫不让歩,“太傅不信任朕的能力吗?” 弦歌低垂目光,好一会儿,她扬眸轻笑,“一切都由皇上说了算,微臣无话可说,不过,婚事另当别论,皇上,您在指婚之前,是不是忘了询问微臣的意见?”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火药味,白潜他们已经心生回避之意,可皇上不让他们吿退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白潜还好些,装模作样已成习惯,勉强还能保持微笑。其他几位官员早把脑袋垂得老低老低,不发一言。 “朕辨才已经说过,这是圣旨,而不是找你们商量。太傅莫非没有到?” 杨啸目光如炬,声音铿锵有力,“太傅只管做好准备嫁人,其他的,就不必你操心了。” 弦歌沉默,神情收敛得看不出一丝痕迹,“皇上自己都还没有立后,居然先来担心微臣的终身大事?微臣但担不起。” 杨啸踱步到她面前。“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傅不必多虑。”转身对其他人道,“一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通下吧。” “皇上,且慢。”符雪迟在思想斗争很久以后道,杨啸闻言转身望向他,神情无波无澜,等着符雪迟继续把话说下去,“娶妻的事情,微臣从没考虑……” 杨啸没有耐心听他继续废话,目光悠然转冷,“那么,符将军是希望朕把太傅指婚给其他人了?” 一室安静。 “全给朕退下。三日之后举行大婚。” 弦歌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静静的坐了很久,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没有回头,只听见白潜的声音:“发什么呆呢?” “你怎么还不回去?”弦歌的手指在池塘里画圈圈,涟漪一阵一阵地荡漾,“据说,白大人毎天都会乖乖的回去陪伴娇妻,朝中都谣传你‘畏妻’,今天居然有时间到处荡游?” “你说话非得带着刺吗?”白潜无奈道,“我刚才也尝试着帮你,可是你也看到了,没用啊,皇上根本就不予理会。” 弦歌不说话,捡起身边小石子,扔进池塘打水漂。 “听说,前些日子你被皇上关起来了?” “听谁说的?”弦歌又扔了一颗石子,“白潜,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种事情你若到处宣扬,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一旦被皇上知道你知情,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白潜若无其事地笑笑,“只要你不告诉皇上就行了,我又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人。” “皇上现在很信任你吧?符家称霸朝廷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人了。白老爷子最近很高兴吧?我本以为白老头话不了多久了,这么一乐,大概又要延寿了。”“喂喂,我还站在这里呢,你说话好歹有点儿顾忌吧?”白潜一脸黑线。 弦歌笑了两声,“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如果我说是无意碰到的,你信不信?” “我信或不信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弦歌道,“如果有话要说就快点儿说,如果没有的话就快点儿走。” 白潜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冷脸,自说自话在她身旁坐下,“皇上把你关起来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百官中皇上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们之间有争吵吗?如果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不合,你还是抽个时间和皇上好好谈谈吧,你们之间不和,会波及周围其他人的。” 弦歌淡淡道:“我和皇上能吵什么?皇上已经长大成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哪里还敢吵?”自嘲地一笑。“那可是九五之尊,不是我当年抱在手里的那个小娃娃。” 白潜哀叹道:“你在心里闷着,皇上也在心里闷着,苦了我们旁边―群人。 符弦歌,你也不是小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你觉得我和他计较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你觉得我在计较什么?”弦歌站起身来,狠狠地把 第九十六章 隐匿 (2) 小石子砸进水里,恨恨地站了一会几,复又坐下身来,轻叹,“可是,这件事我可以不计较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跟他计较,唯有此事,皇上的确是过分了。” “符雪迟哪里不好?我是个男人都觉得符雪迟很好,你还有哪里不满意?”话说回来,女人这种动物太不可捉摸,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待在歧阳城,也许你早就嫁给他了。” “心心念念只想着杨丽凝的男人没有资格说我!”弦歌反驳,轻叹一声,“雪迟很好,他当然很好,只是,偏偏就不是他……” 白潜也不说话,随手折―片叶子,放在嘴边吹,可惜只吹出几个奇怪的音调,他讪笑两声,摆出一副正经的险色,“据说,你不是一个人被皇上关起来的。”顿了顿,他向弦歌取证,“是不是?” 弦歌的面色沉重起来,笑容冷冷的,“白潜,看来你真的嫌自己命太长了,连能不能说都分不清楚。”她无意理会,正要甩袖离开,却又听白潜道:“你是为了那个人才不愿嫁吧?” 弦歌沉默。 “啧啧,这可麻烦了。”白潜笑道:“皇上绝对不会同意这事的,我有预感,你和皇上十多年的师徒情义会因为这件事反目成仇!” “他还当我是师傅吗?”弦歌跨出步子,越走越远,毫不回头,“这件事,白潜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白潜一个人坐在池塘边,张嘴吹奏那片叶子,依旧不成曲调,他垂头丧气,把玩着那片叶子,“就不能停歇一会儿吗?我可不想和符弦歌做敌人,太麻烦了……要不,这段时间何若装病在家休养?”他苦着一张脸,随手把那片叶子扔到池塘里。 白潜仰望蓝天,稍微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凌悠扬这个人……还真不像个皇帝。”白潜苦笑一声,这种风流秉性他怎么学也学不来,“风流天下吗?” 弦歌一个人在皇宫里晃荡了老半天,只要提神就可以发现身后一直有人暗中跟着,应该是杨啸派来的人。她也不甚在意,监视就监视,她现在也没打算跑。弦歌出宫以后就回到符家的府邸,摊开大门后直直走向符迟雪的房间。 符迟雪刚洗完澡,随便穿件衣服就坐在椅子上看书,听到脚步声一看,果然是她。 “我就想,你也应该来找我了。”他双手一合,把书合上放在桌上,“随便坐吧。” 弦歌面色静如止水,坐在他身旁,“你打算怎么办?” 他好笑地看着弦歌,“你希望我怎么办?” 弦歌呼吸一滞。 “现在不是我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的情况吧?”符雪迟反问她,“皇上明显已经做了决定了,都拿圣旨来压人了,我还能怎么办?” 弦歌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打算接受吗?” “呵呵,我一直都不在乎功名利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无论旁人给我什么,我都不放在眼里。”符雪迟低笑,一双眼睛黑得无边无际,却一闪一闪地洋溢着异样的光芒,“可是,这一次。”他抬头盯着弦歌看,双眸仿佛旋涡般吸人,“皇上给的诱惑让我无法柜绝。”顿了顿,“也不想拒绝。” “你……打算接受?”弦歌静静的望着他。 “皇上急召我进京,你又有一段时间失去消息,我还在想是不是出事了,匆匆忙忙跑来,居然是婚事!呵呵,意外的惊喜!”符雪迟没有正面回答她,意态懒散,“弦歌,你前段时间出什么事了?怎么全无音信?” “你打算接受指婚?” 符雪迟微微一笑,“你现在的神态模样跟我上次见你时有点儿不一样,弦歌,是因为那个人来了吗?” 弦歌的目光带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淡泊,“你说的‘那个人’是指谁?” 符雷迟不再追问,神情中多出一份笃定,笑道:“那家伙真让人出乎意料!他居然真的敢来?我以为他只会在远远的皇宫里等着你去找他!”他望着弦歌,“那么,你也已经做出决定了?” 弦歌骤生一股无力感,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里,对方不痛不痒。弦歌无力强行转换话题,看符雪迟一眼,低下头叹气,“雪迟,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了吧。等你说够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想说什么。”符雪迟的头发湿漉漉的,映衬着他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看微微的诱惑之意,“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眼前这个人是她少年时期最喜欢的人,年少时,她春心萌动的对象。她一直拒绝他一直想着凌悠扬,对雪迟来说是不是太绝情了?弦歌垂下眼眸,的确,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聊聊,“那么,你想聊什么?” “没想过。”符雪迟单手托着脑袋,心情霎时转好,“随便,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以后,也许就没机会了。” 弦歌猛然抬头,苦笑一声,“你猜到什么了?” “虽然我不春欢凌悠扬,可他铁了心要做的事一般都能做成。”符雪迟抹了抹额头上的水渍,“我不够了解他,可是,弦歌,我足够了解你。你现在的眼神,说明你去意已决。” 弦歌低笑,伸手做了个遮掩的动作,“看来,为了防止你偷窥我的秘密,我不应该让你看我的眼睛。” “那不行。”符雪迟也笑了,倾身把她的手拉下来,深深注视,“如果看不见你的眼睛,我的眼睛长着也没什么用了。” 弦歌呆呆地望着他,距离这么近,符雪迟头发上的水滴都滴落在她身上了。 “不要这么没有防备地看我。”符雪迟主动遮住她的眼睛,苦笑不堪,“你在考验我的意志力吗?” “雪迟,如果真的这么难受,你可以试着忘了我。”弦歌轻启双唇,“如果我已经变成你的负担,那么,你就把负担卸下来,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地生活。” 符雪迟不说话,缓缓坐下身来,侧过脑袋用手撑着,“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他的目光一片清明,“弦歌,你在嫁给凌悠扬之前,确实是喜欢着我的吧?如果那个时候皇上给你我指婚,你会拒绝吗?” 弦歌沉默,想了想,摇头,“不会。” “呵呵,看来是我太温吞了,是我亲手放弃了大好的机会。”符雪迟自嘲道,“这件事情足够我后悔一辈子。” 弦歌轻声道:“雪迟,这次的指婚,你会拒绝吗?” “呵呵,你让我怎么拒绝?难道要我跟皇上说‘不’,要我跟别人说不想迎娶符弦歌?”符雪迟的声音像利器摩擦,纠葛难耐,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天知道,我梦想这件事想得都快发疯了,你却要我亲口拒绝?” 弦歌道:“你不拒绝,那就由我去。” “看皇上的态度,无论你怎么说他也不会答应的,今天在御书房的时候你的意思表示得已经够明显了,皇上还是一意孤行。”符雪迟道,“弦歌,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满足我一个愿望把。” 弦歌盯住他,“什么?” “我想看你穿着嫁衣的模样。”上一次看到,是她出嫁极东国的时候,好看,很好看,却好看得让他心疼,“我想看你为我而穿嫁衣的模样。” 符雪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抬眸,眸中光芒大盛。 弦歌回视他,张嘴,无法说一个“不”字。 杨啸一人在寝宫批阅奏折,他交代下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门外传来声响,太监似乎在阻拦什么人进来,杨啸抬头,这个时候回来的人只有一个。 “进来吧。” 弦歌跨步而入,风姿卓越,“参见皇上。” “太傅来找朕是为了什么?”杨啸淡淡道。 “皇上说过,如果微臣想去地牢见悠扬,就要让皇上陪着一起去。”弦歌的声音生疏而礼貌,“微臣现在就想见他。” “哦?”杨啸挑高音调,“这么晚了还见?” 弦歌沉默不语,可态度很坚决。 “朕记得你今天刚从牢里出来,马上就要去见?太傅,你们有这么分不开吗?” 弦歌抬眸,“如果微臣说是,皇上会再把微臣关回去吗?” “呵呵,怎么会?朕还等着喝太傅的喜酒恩。”杨啸笑着站起来,“太傅是想去牢里喝凌悠扬分享即将大婚的喜悦吧?好,朕就随你走一趟。” 弦歌低头,“多谢皇上。” 一走进地牢,就感觉道阴暗压抑,牢门打开的时候,一阵阴风从身边穿过,除了稀薄的月光,牢房里几乎没有光亮。弦歌跟在杨啸身后,后面还有两个狱卒拿着火把跟从。弦歌走了以后,送进来的膳食就差劲很多,按照凌悠扬挑剔的味觉,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凌悠扬宁可饿死也不吃这样的食物,当然,也许等到真正快饿死的时候他就不这么想了,午膳晚膳都没吃的结果,就是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看到有人进来也仅仅是无精打采地翻番眼皮,继续睡自己的。 杨啸没有说话,笑眯眯地俯视凌悠扬,脑袋稍微向后一侧,“太傅,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说,朕还想早点儿回去批阅奏折呢。” 弦歌上前一步,轻唤:“悠扬。” “你白天刚出去吧?”凌悠扬睁开一只眼睛,嘴角勾起,“有这么想我吗?” 看来还是很有精神的嘛,弦歌笑笑,转头对狱卒道:“来人,端点儿好吃的上来,即使我不在,膳食也要喝以前一样水准。”然后探寻地看杨啸一眼,“皇上,这点儿小小的要求应该没有问题吧?” 杨啸笑道:“就按太傅的意思办吧。” 弦歌沉默了很久,杨啸终于等的不耐烦了,“太傅,你不说什么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儿也沉不住气,凌悠扬油饭翻眼皮,看杨啸得意万分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今天是来打击他的,哼哼,明明知道对方的意图他若还是上当,就真是辜负自己的智慧了。 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都送上来了,凌悠扬拿起筷子,总算有看得上眼的食物了,筷子上夹着一口菜,还没送进嘴里,却听到弦歌的声音:“悠扬,皇上将我指婚给雪迟。” 凌悠扬的动作就这么停下来了,眼前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他眼里顿时如同垃圾一般,很好,姓杨的小鬼,算你狠! “弦歌,你好歹等我吃完饭再说吧。”他抬眸,“你存心让我吃不下饭吗?” “三天后的婚礼,我只是进来告诉你。”弦歌扫他一眼,“悠扬,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凌悠扬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惹他的,他偏偏还是跳下坑,心情顿时一片黑暗,三天后,不知道三天后他安排的救援莱布来得及。脑中所有的神经都加速运动,凌悠扬忽然展颜一笑,“三天?” 弦歌也跟着笑了,“恩,有问题吗?” 凌悠扬心情很好地夹着菜肴往嘴里送,顺便挑衅地看了杨啸一眼,然后对弦歌承诺道:“等我!” “等你从这里逃出去?”杨啸看他的笑容极不顺眼。 “杨家小子,你觉得我能从这里出去吗?”凌悠扬反问,还好心道:“你身为这个国家的皇帝,多少得对自己的监狱有点儿信心,不是吗?” 杨啸捏紧拳头,脸上还是不动神色。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是不对的,我说我能逃出去,你立刻就慌神戒备,啧啧,这样一点儿也没有皇上的气度。”凌悠扬继续火上浇油,“也许我只是在刷你玩呢?” “哼!”杨啸不屑地瞪他一眼,“朕懒得在这里喝阶下囚废话,太傅,走了。” 弦歌对凌悠扬笑笑,然后跟着杨啸走出去,跨出两步,由听到凌悠扬的声音:“别忘了,等我。” 弦歌掩嘴而笑,回眸眨眼,“知道了。” 杨啸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本来向看看凌悠扬焦急痛苦的模样,竟然反而被那个阶下囚嘲笑,在看看太傅和他的互动,更让杨啸觉得心情低落。 符雪迟永远也无法忘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子面带羞涩地问他:“雪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面颊微红,双手被在身后扭捏来扭捏去,大眼睛眨啊眨,“告诉我好不好?” 很可爱,很漂亮。符雪迟当年就这么觉得了,弦歌同他一起学武,他时常认为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儿,可是,看到这样的弦歌,符雪迟心头怦然一动,顿时就生了逗弄的念头,故作老成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被你知道还得了?”符雪迟心头雀跃,脸上却故作老成,“何况,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 弦歌笑脸一沉,“你以为你多大啊?小心以后变成三伯那样的老光棍!” 符雪迟斥道:“弦歌,你怎么能这么说义父?” “那里说错了?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老光棍!老光棍!”弦歌双手在嘴巴旁边做出喇叭状,大声道:“雪迟这个笨蛋!以后也娶不到老婆!” 符雪迟当时年少脸皮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要乱说话。”她嘴唇红红软软的,手心一阵炙热的感觉,符雪迟低头看见她微红的面庞,明亮的眼睛,双手顿时像碰到火一样松开。 正是少年多情的年纪,他隐约知道青楼女人之类的事情,心中浮想联翩,却绝对不敢将心里所想说出来,符雪迟尴尬道:“不要乱说话。” 弦歌脸上少了他手掌上的温度,嘴唇碰到符雪迟手心的茧子,正让她心跳加速,那个笨蛋却马上把手拿开。她目光惋惜,嘴硬道:“我哪里乱说话了?” 符雪迟皱眉道:“你刚才明明会说了。” “我说什么了?”凉他也没有重复一遍的勇气,弦歌大摇大摆地问他,眉头一挑,“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符雪迟欲言又止,他知道弦歌在想什么,眯眼道:“你说我以后将孤身一人。” “哈哈,我有这么说吗?迟雪你的耳朵出问题了。”弦歌耍赖,“我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差不多”符雪迟恍然不觉,一不小心踏入她的陷阱,“你说我以后娶不到老婆。” “哈哈,雪迟你才几岁啊,已经开始想女人的事了?”弦歌不客气地嘲笑,“还说什么‘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骗鬼去吧!”她学着他的语气道。 符雪迟站在原地盯着她看,慢慢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弦歌看来又有点儿于心不忍,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试探地靠近,“喂喂,生气了?” 雪迟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直接朝弦歌脸上仍去。趁她眯眼的时候,又迅速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剑士平扫,攻向弦歌。弦歌的眼睛一时之间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双脚一蹬,一个漂亮的翻滚跃到符雪迟身后,厚着脸皮笑眯眯地缠住他的手臂,“哟,恼羞成怒了?行了,我跟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符雪迟愤愤不平,“每次都跟我道歉,你以为道歉我就不会生气了?” 弦歌还是笑眯眯的,脑袋在他手臂上蹭啊蹭,“道歉总比不道歉好吧?” 符雪迟不说话,别开脑袋。 “雪迟,”弦歌又轻轻唤他一声,黑色玻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符雪迟脚步一滞,耳朵也红了,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速度加快了许多,直直往前走,“练武去了,义父都在叫我们了。”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 岐阳尝城的城主符昌霖刚刚故去,下葬的时候弦歌只去匆匆看一眼,淡淡的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无论身后有什么人在叫也无动于衷。 符雪迟跑遍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她,基本上把符家的宅邸都翻遍依旧一无所获,他想了一会儿,转身向边关城墙跑去,踏着积雪向上走,一步一步地阶梯,走到顶上,看见那个熟悉地身影站在风雪之中,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的眼神如死水一般。 “大家都在找你。”符雪迟缓缓靠近她,“现在还能见最后一面,你真的不去看看?过了今天,过了现在,你就永远见不到了。” 弦歌一言不发,瘦弱地身躯微微颤抖。 符雪迟把手搭在她肩上,劝道:“现在不去,你会后悔地。” “现在去地话,我会懦弱的。”弦歌地声线很冷很冷,像是要拼命抑制什么。 “对所有人来说,也许我死了会更好吧?祁阳城需要的是爹,雀南国需要的是爹,百姓也好,官员也罢,他们需要的全是爹。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替爹去死的,至少我死了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人难过了。雪迟,如果没有我,爹就不会这么早死。” 符雪迟搭在她肩上的手僵了僵,“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弦歌,你去休息一下……” “稀奇古怪?”弦歌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很多人都这么想,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罢了。他们都在笑我,身上流的明明不是符家人的血,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自称符弦歌。”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铺直叙,可符雪迟却听得胆战心惊,“你这样的想法,时想罢身边地每个人都假想成敌人吗?” 弦歌突然沉默下来,“我……”她垂眸,睫毛一颤一颤的,“我只是在害怕。爹死了,符家没有人会维护我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却让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继任城主一职,也许那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符雪迟闭上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紧,“有我在。” 弦歌笑了笑,笑得很古怪。她转过身,凝视他的眼眸,“雪迟,你告诉我,我以后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有整个祁阳城,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在陪伴你。”符雪迟一字一顿,“还有我。” 弦歌转身俯视全城,如此富饶如此美丽的一个城池,为什么要交到她手上?爹,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做好吗?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么倾尽全力我也会做给你看!她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苍穹,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漫天飘落。 “雪迟,等人都走光了,我想在好好看爹一眼。”弦歌深深望着他,“你陪我一起去。” “好” 苦涩在弦歌嘴角划开,浓的让人心痛。她努力地微笑,伸出手,“以后要叫我符城主。” “符城主这个称呼,以后多的是人叫你。”符雪迟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其上,紧紧握住,“我还是叫你弦歌。” 符雪迟站起身,脑中下定了什么决定,匆匆忙忙向外走去。脑中想清楚了,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刚走出后院,就看到弦歌推门出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臂,“我们出去一趟。” “啊?”弦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去干嘛?” “出去逛街,吃饭。”符雪迟回头,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色,“现在出去。” 弦歌地眼睛徒然瞪大,忍不住伸出手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雪迟要去逛街?老天要下红雨了吗? 符雪迟停下脚步,又拉着她向马厩走去,“好,我们一人骑一匹” 京都夜市喧嚣拥挤,可不会令人生厌。四周是星星点点地灯火,还有各处可见的商贩弦歌和符雪迟站得远远的,有不少百姓出来逛夜市,他们一个骑一匹马,这样走过去实在惹人注目。 符雪迟僵立着,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弦歌牵着爱马雷霆,斜视他一眼,“还逛不逛?” “当然。”符雪迟深深呼吸,“我可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这家伙今晚的兴致怎么这么高?喝酒了吗?可看上去又不像。 “牵着马进去吗?还是先把马匹放在一边?”问到这里,弦歌又起疑,“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骑马出来?逛夜市不需要骑马吧?” “待会儿我想带你去其他地方。”符雪迟牵着马往前走,“我们牵马往前走吧,找个宽敞地方停一下。” 京都寸土寸金,哪里会有宽敞的地方?弦歌唉声叹气,牵着兴奋不已地雷霆往前走,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小面摊,摊子上面的白布蓬已被熏得发黑,摊主是个年过花甲地老头子。她拉着符雪迟就往那里走,“我们就在这里吃面吧。” “这里?”符雪迟疑惑道。“你不是一向对吃很讲究的吗?” “呵呵,偶尔也要尝试一下。悠扬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吃面,所以,我得抓紧时间……”说到这里,弦歌骤然只住声音,回眸向符雪迟望去,她兴奋地神色暗藏着慌张,“我……我……” 符雪迟静静的望着她,微微一笑,跨步向那面摊走去,“好,我们就在这里吃,我陪你一起吃。”他拉着她往前走,手上越捏越紧,“他不陪你,就由我来陪你。”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摊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吃得热火朝天。那老头烧面速度很快,马上就端来两碗牛肉面。弦歌和符雪迟牵着马进来,两匹马一看就是名种。寻常百姓或许没有足够的眼力,可光看这两人气宇不凡,衣着光鲜,也知道他们来头不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弦歌从刚才说错话开始就沉默着,直到老板把牛肉面端上来,她也没有说一句话。符雪迟大口大口地吃面,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他转头去看弦歌,问道:“你不吃吗?” 弦歌将面条缠绕在筷子上,吃得很慢,“吃不下。” “是你说要来吃面地吧?”符雪迟皱眉,“怎么吃这么少?” 弦歌抬眸怔怔地看着他。雪迟……她低下头,再次抬头的时候突然一笑,脸上表情鲜活了许多,“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吃不下去。” 果真,四周的客人都在看看他两。 “算了算了,谁让我长得漂亮,被人看也是无奈。”弦歌嬉皮笑脸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一口气吃了精光。吃完擦擦嘴,她扭头看看符雪迟目瞪口呆的模样,扑哧一笑,“走了” 符雪迟扔下几个铜板,拉着弦歌向外走去。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黑黝黝的一片,符雪迟翻身上马,“走,我们往郊外去。” 两匹骏马扬起一地尘埃,以他们二人的骑术,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郊外。月光波澜起伏,淡淡的银色洒在一片绿色之上,折射出旖旎的风光。四周树木不多,偶尔的几颗全是百年老树,其他是一地的杂草,半人高的杂草,像海洋一样连绵不绝。 “你在京城的样子和在祁阳城的样子很不一样。”符雪迟伸了一个懒腰,仰望星空,“我还记得上一回陪你在祁阳城闲逛的情景,就是你来京都的前一晚,你下定决心要除掉陆务惜。那个时候,你在祁阳城快活多了。” “嗯。”弦歌傻笑,“祁阳城就是我的家,在家里的时候自然放松。” “你在祁阳城的大道上走,连寻常百姓都认识你。”符雪迟凝视她,“可是在京都却决然不同。” “呵呵,在祁阳城吃饭我可以赖账,在京都就不行了。”弦歌耸耸肩,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以城之主和聂政王还是不一样的。祁阳城的城主可以混吃混喝,城里的人都会纵容我。可是在京都,我是聂政王,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国家,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吧?” “说得也有道理,苦了你了。”符雪迟嬉笑着拍拍她,“依着你散漫的性子还要装出严肃的样子,装得不累吗?” 弦歌苦笑,摸摸鼻子,“我有像你说的那么散漫吗?” 符雪迟淡淡一笑,像是微风在湖面吹出的涟漪,淡淡的一圈一圈,然后就散开了,看不见摸不着。 “不过,自从你从极冬国回来,自从凌悠扬废后,你的确变得不快乐了。摄政王的庄严不全是伪装,弦歌,你的的确确笑不出来了,是不是?” 弦歌笑容一僵,抬眸向他望去,几不可见地点头,“那段时间,我的确是快乐不起来,活得很压抑。” 符雪迟一脸了然的表情,“现在,他回来了?”他仔仔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弦歌没说话,侧身而立,对着他微笑。 “弦歌,你在等他吗?”符雪迟神色自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弦歌沉默,想了想,点头。 “还有三天,他赶得及吗?” “不论赶不赶得及都是这样。”弦歌道,“他既然让我等,总是会来的吧。” “如果不来呢?”符雪迟刨根问底,“不来的话,你就不走了?” 弦歌凝视他,然后摇头,“雪迟,你也不想有一个逃婚的妻子吧?所以,你还是拒绝吧。雀南国第一将军的颜面,你真的不要了吗?这件事情会在你以后的人生里挥之不去,甚至成为大家的笑柄。” 符雪迟不在意她的话,自顾自问下去:“你有办法逃出皇上的层层守卫吗?” 弦歌望着他,也不再多说。 “需要我帮你吗?”轻轻的一句话,仿如雷鸣般震响在她耳旁。弦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然后悲哀地笑了,“雪迟,你这性子该改一改了,否则以后真的会孤寡一生了。” “嗯,反正你以前就这样说过我。”符雪迟苦笑,一脸认命的模样。他长长吐一口气,这样的夜色,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和她一起观看了,真可惜,“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他笑了,轻轻地,“你一定要幸福。” 弦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可惜,只道是年少。 大红灯笼高高挂,雕栏玉砌,高贵奢华。皇宫中是一片喜庆气氛。 这一桩婚事是惠诚帝亲自指婚,女方是雀难国赫赫有名的摄政王,男方是驰骋沙场的名将符雪迟,这样的婚姻怎能不令人激动? 时辰还没到,客人就已经纷纷入场。杨啸坐在上座,满脸笑容。所有人都静候那对佳人入场。 黑亮的长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朝阳五凤挂珠钗顿添几分殊丽,峨眉淡扫,樱唇轻点,仿若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朦胧红晕。烟霞般的大红嫁衣底衬上绣着翩然欲飞的展翅凤凰,目若秋波,笑如春晓。 胭脂满目美人醉,今宵魂梦知何处。 符雪迟睁大眼睛,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移动。如此装束是为他而穿,死亦无憾。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弦歌为他穿起嫁衣的模样。这幅画面,足以让他回味终生。 “现在要去大堂吗?”符雪迟定定地望着她,轻声说话,生怕惊动这一番美丽,“或者,你打算现在逃跑?” “现在走的话会给你和符家添麻烦的,至少要到皇上面前说清楚。”而且,凌某人说要她等他,她若是独自跑了就不好了,弦歌苦笑一声,“虽然以后走也会给你添上不少的麻烦……”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你挂心。”符雪迟微笑着伸出手,“弦歌,我们去大堂吧。” 弦歌把手搭上,娇媚一笑,“新郎亲自迎接新娘,史无前例。” “这一段路,我想牵着你的手走一遍。”符雪迟牵住她向外走去,手上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劲儿,“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走的路。” 弦歌心头微微一疼,跟随他的身影,“雪迟,还有红盖头……” 符雪迟脚步一滞,闭上眼,“不用。”他回头抬头,轻轻掬起她的下颌,指腹在她面前轻轻一划,“盖上盖头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弦歌沉默点头,一步一步向大堂走去。 没有红盖头没有长辈的婚礼,新浪直接就牵着新娘走进来,这样的一桩婚礼倒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四周座无虚席,在看到弦歌和符雪迟入场之后,顿时站起身致敬。很多人感到吃惊,可皇上在场,当事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因此没有一人敢私下议论。杨啸坐在最上位,面带笑容看着一切,两人行礼道:“皇上。” “免礼。今日是太傅和符将军的大好日子,两位不必拘礼。”杨啸难掩兴奋,“你们才是今天的主角,朕不过是来凑凑热闹。” 参加婚礼的人纷纷鼓掌,掌声回荡,缭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多么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符雪迟心中的防线在此刻坍塌。如果他可以自私一点儿,如果他现在强行和弦歌拜堂,是不是将会是另一番结果? “雪迟……”弦歌牵着他的手稍稍一松,眼角余光望着他,明显是有话要说。 符雪迟苦笑,心中一片清明,终归只能是想想罢了。 周围的宾客恍然不觉,依旧在不断地鼓掌。距离他们最近的杨啸却暗暗差距这其中的暗涌,可惜,不等他开口,就有人喧宾夺主了。 “这么多人鼓掌,是在欢迎我吗?”凌悠扬穿着一身落魄的衣服,在 第九十六章 隐匿 (3) 此之前他曾偷溜进好几个宫殿想找件衬景的衣服。在这场表演上总得穿得风度翩翩才是吧?最好是瞬间就能把新郎的风采给压下去!可惜,皇宫里没什么男人衣服,只有太监衣服和小皇帝的衣服,不论哪一种他都不能穿。于是,凌悠扬只能非常郁闷地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勉强找了个地方洗澡,这才差强人意地赶到现场。 凌悠扬安排的救援还没到,可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弦歌嫁给别人!在婚礼上强走新郎倒是蛮有趣的,凌悠扬等着这一天戒备最松懈的时候溜出地牢。其实,以他撬锁的能力早就能从那鬼地方出来了,不过,再大的麻烦是怎么逃出皇宫。 凌悠扬逃出来后伺机埋伏在角落里,一直等待最能出风头的那一刻。 果然,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悠扬身上,顿时一片骚乱。 “凌——悠——扬!”杨啸咬牙切齿,立即下令,“来人,把他拿下!” “咦?极冬国和雀南国不是友邦关系吗?”凌悠扬装成天真无知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向弦歌,“把我抓起来,惠诚帝是想破坏彼此的友好?” 见鬼的友好!杨啸怒目,看到身边的侍卫居然真的停下动作,顿时更为恼恨,“朕的命令没听到吗?还不快拿下!” “住手!”弦歌扯下凤冠霞帔,一个闪身就站在凌悠扬身旁。此时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衣,黑色长发在夜风中飘扬,“所有人都不许对他动手!” 凌悠扬笑容灿烂,受伤变戏法一样出现一件普通衣服,和他身上那件极为相似,温柔体贴地披在弦歌身上,“娘子,别着凉了。” 杨啸冷哼,“朕若是没有记错,你早就休了太傅吧?如今还称什么娘子!” 凌悠扬笑道:“再娶一次不就得了?” “你以为雀南国的摄政王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杨啸的瞳孔之中毫无感情可言,再次下令,“侍卫!给朕拿下!” 弦歌苦笑,以只有两人可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悠扬,你所谓的等你就是指这样?” “我以前就说了,在婚礼上抢新娘很对我胃口。”凌悠扬在她耳旁轻声道,“而且,难道你能违逆杨啸的意思?你以为你可以做什么?” “那你现在又可以做什么?” “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杨啸会收敛点儿。” 收敛?弦歌好笑道:“他不照样派人拿下你?” “众目睽睽,他拿下之后也不敢做什么。”凌悠扬仍在嘴硬。 弦歌无力道,“挺你的意思,是打算再到地牢里走一遭了?” “当然不!自然可以逃出去!你就好好看为夫的表现吧。”凌悠扬脸上显现出自信,侧过脑袋在弦歌脸颊上偷香一口,“对了,刚才就想对你说了,你今天很漂亮!” 看着凌悠扬旁若无人的姿态,杨啸恼火得脸都红了,侍卫已经逼近他们两人。可一个是雀南国的摄政王,侍卫是肯定不敢下手的;另一个是极冬国的皇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符雪迟静静在旁看着,目光追随着弦歌的一举一动,闹钟的思绪漫天乱飞。终于,他从身边侍卫受伤随便抢过来一把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弦歌和凌悠扬走去。弦歌,让我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退下!让我来!”符雪迟一身大红衣衫,红得触目惊心。他手上拿着剑,直直地指向凌悠扬,嘴里的话却是向杨啸说的:“皇上,这件事情请让臣亲自来办。” “……好吧”杨啸应诺。 凌悠扬挑眉,手上的长剑绕着手腕转几圈,笑道:“符雪迟,说起来,我还没有和你交过手。” 符雪迟的笑容冷冷的,“那你今天就有机会了。” 剑气激荡,震得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符雪迟的攻势迅猛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实打实的。凌悠扬则不同,狡诈奸猾的个性在他的剑招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符雪迟欺身上前,靠近距离后将声音压低成一条线,密密实实地传到凌悠扬耳朵里:“你快点儿往后退,和弦歌一起往外退。” 凌悠扬缓缓抬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待会儿我会放松攻势,你们趁机向外走,我会尽量拦住皇上。” 凌悠扬倏然一笑,“不用。”他将弦歌拉至身边,两人瞬间后退几米,与他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凌悠扬先是朝着符雪迟笑了笑,好意他心领,不过,他若在此承了符雪迟的情,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弦歌不急不躁地道:“接下来怎么办?” “本来我是想手下留情的,能顺利从这里出去不伤害任何人当然最好,不过,现在有点儿麻烦。”凌悠扬在她眼前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颗圆圆的黑黑的东西。 弦歌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凌悠扬神色散漫,将那颗圆圆的黑黑的东西高举头顶,“我那个不肖儿子其他姑且不论,他研制出来的这种火药倒是惹了不少麻烦。”顿了顿,他刻意而恶毒地微笑:“诸位,你们都听说这件事了吧?” 杨啸倏然瞪大眼,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步。 “弦歌不喜欢我伤害这里的人,我也无意杀人。”凌悠扬拿着那颗小丸子似的东西在手上抛了接,接了抛,这种火药跟以往的不同,稳定性极强,可以长途运输。“诸位,想要命的话就往后退,我数十下。” 杨啸的牙齿都快咬断了。信还是不信?他不敢不信! “十,九,八,七,六……”凌悠扬得意扬扬地数着数,拉着弦歌向外走去,态度嚣张得无法无天。 “一”字一出口,他手中的火药往后一扔,火光满天,毁掉了整座御花园。 凌悠扬也诧异地挑眉,不错嘛,他还故意挑了最小的一颗,居然就有这种效果! 第九十七章 正文完 硝烟过去,一地荒芜,有不少宾客受伤,杨啸狠狠一拍,桌案顿时裂成两半,“给朕找出来,翻遍整个京都也要找出来!” 天色还是漆黑漆黑的。 凌悠扬拉着弦歌往外跑,打晕了门口的守卫,光明正大地跑出皇宫。跑出好一段距离,他仰天哈哈大笑,“太爽快了!” 弦歌跑得很急,呼吸急促。 “自从登上皇位以后就没这么爽快过了!”凌悠扬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那帮人的反应,简直让我欲罢不能!” “太久没人让你耍着玩了?”弦歌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日子过得很无聊吧?” 凌悠扬委屈地点头,“是啊,本来以为有个儿子就可以好好玩玩,但凌楠那小子只会玩人不会被人玩,一开始对他说话是对牛弹琴,等到后来就发现制不了那小子了。” 弦歌勾唇一笑,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开口道:“说起那个火药,绝对是危险物品。”考虑半晌,开口道,“若是凌楠登上皇位,他会利用这种火药大肆进行战争吗?” 凌悠扬似笑非笑,“你以为凌楠耗费大量钱财研制这种火药是为了什么?放烟花?摆着好看?” 弦歌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早有开战的意思?” “呵呵,”凌悠扬笑道,“他迫不及待地从我手上抢皇位,当然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弦歌越走越快,然后猛地停下,“悠扬,你不打算回去了?”这样的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制住凌楠? “放心,”凌悠扬哄道,“我自有办法让他无可奈何。” 两人继续匆忙逃亡,皇宫里应该一时半会儿忙不完,所以凌悠扬的心情相当轻松,他还拉着弦歌往闹市里走,反正段时间里没有官兵,人多的地方逃起来也方便。不知不觉,弦歌就跟他走到那天和符雪迟逛过的夜市,甚至经过同一家面摊。 弦歌突然沉默下来,脚步也稍稍放缓,凌悠扬立刻察觉到,轻声问了句:“怎么了?想吃面?肚子饿了?” 弦歌道:“不是,只是想起雪迟了。” 凌悠扬额头上青筋一爆,脸上笑得很温柔,“突然感到愧疚了?” 弦歌许久不语,看着那个面摊,缓缓道:“上次刚和雪迟来吃过……”她突自一笑,继续往前走,“没什么,我们继续找躲避的地方。” 凌悠扬笑容越发灿烂,“今天是你的婚宴,你应该什么都没吃过,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吃碗面。”脏啊,这么脏的地方也能吃东西?换在以前,凌悠扬连瞟都不会瞟一眼的,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拉着弦歌就往面摊走去。 肚子的确有点儿饿了,可是……弦歌狐疑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吧?” “不喜欢归不喜欢,吃不吃又是另外一回事。”凌悠扬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拖着弦歌走到面摊,“只要我们吃了这顿,以后你走过面摊的时候想起的就会使我,”他把弦歌按在座位上,“而不是他。” 弦歌怔了怔,忍俊不禁,反正肚子饿了,难得他愿意吃这种地摊玩意儿,说不定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他抬头,笑道:“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皇宫里的爆炸事件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略微处理好,至少那条路可以让人进出,不存在堵塞的问题。杨啸对此事勃然大怒,让官兵们拿着弦歌和凌悠扬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查询,宁可逮错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一时间,京都之内人人自危,很多百姓闭门不出,生怕惹上麻烦。这是杨啸继位以后做的第一件扰民的事情,朝廷官员都劝皇上息怒,找不找得到那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可惜,杨啸充耳不闻,坚持要把整个京都反过来,京都的城门检查严格,除非紧急万分的时候,否则一律不放人。 此时,弦歌和凌悠扬躲在一家无人居住的民宅。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们若存心躲避,也不是避不开,可是,这样的情形弦歌并不乐见。如果他们继续躲在京都,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杨啸耗不下去,一无所获地浪费这段时间,平白添了扰民的名声。 京都这场闹剧,若不及早结束,智慧影响雀南国的经济发展。而且,杨啸在找不到人的结果下,如果仍不死心,也许会迁怒符家,甚至会一直秘密派人寻找下去。弦歌更不愿意这样,她还想好好享受自由的感觉。 “悠扬,我有一个办法。”弦歌双目直直地望着他,“你身边还有火药吗?” 凌悠扬挑眉,掏出一颗最大的,“当然还有,你有什么用,怎么,不打算和小皇帝耗下去了?” “要从京都出去不一定要从城门出去,还有另一条秘道,一条只有我知道的秘道。”弦歌道,“只不过,我们若要到那条秘道所在的地方去,就肯定会被杨啸发现行踪。” 凌悠扬抬眸,“一条直通城外的秘道?” 弦歌点头,“嗯。”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嗯。”弦歌点头道,“不过,若我们消失在那个地方,杨啸彻查的话还是可以查出秘道的。”说到这里,她把目光聚焦在凌悠扬手上的火药上。凌悠扬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火药,会心一笑,“所以你想炸了那里?” 弦歌微笑,“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在那里,然后让所有人看着那里爆炸。” “啧啧,从此我们就是死者的身份?”凌悠扬的黑眸放出异彩,嘴角轻轻勾起,“听起来很有趣,那么,那条秘道在哪里?” 弦歌露出些苦恼的神色,侧过眼眸望向窗外,“雀南国历代皇帝的衣冠冢。” 凌悠扬的眼睛顿时更亮了,不错,要炸就得炸那种地方才有价值。他在杨啸手里受了不少气,光是在皇宫点燃火药根本不解恨,如果把皇帝的衣冠冢给烧掉了,哈哈,想想就是件高兴的事情。 “这种事怎么会只有你知道?我还以为这应该是只属于皇家的秘密。” “这是历代皇帝和符家家主之间的秘密。符家历代掌握雀南国的大部分兵权,在衣冠冢里埋下通往城外的秘道,是在战争发生时为皇帝准备的。皇帝逃出去以后马上会有符家的人前来营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帝和符家的兵力还在,不愁夺不回江山。”弦歌道,“而这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啸儿。” 凌悠扬笑得像狐狸一样,“这种重大秘密告诉我没关系吗?” “反正那里马上就要被炸掉了。而且,你以后也不是极冬国的皇帝了,”弦歌微笑,“告诉你又何妨?” 凌悠扬黑眸一转,一想到要炸皇家衣冠冢就来了兴致,“那么,快点儿带路,我们去那边看看。” 杨氏皇家的衣冠冢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口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侍卫,这边一般也没人打扰,派驻几个侍卫也是门面而已。弦歌马上就能脱身,所以打斗的时候对那几个侍卫手下留情,令他诧异的是,凌悠扬这种心肠恶毒的人居然也放了活口。 注意到弦歌奇怪的眼神,凌悠扬马上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得别有深意,“放了他们才能把小皇帝引来,否则由谁去通风报信?” 穿过一个一个的祠堂,弦歌很快就找到了秘道,她本来无意去见杨啸和其他人,就想等着有人来的时候点燃火药,在爆炸中离开这里。可凌悠扬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待会儿等人来了以后,我们还是去露个面吧?” “为什么?” 凌悠扬兴奋地扔了一个包裹给她,“穿上这个,我们出去。” 弦歌看他一眼,低头利索地打开包裹,那是两件火红的喜服,一件是男式的,一件是女式的。她之前就在想凌悠扬究竟在准备什么包裹,他们已经把需要的钱财换了个名头存在银铺里,那些钱财都足够埋下几个城池了,凌悠扬这种懒人还准备什么包裹? 如今一看,真相大白,弦歌想笑,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开心,伸手拿起那件嫁衣,“干什么?” “哪天杨啸的话倒提醒了我。”凌悠扬拿起那件男式喜服,丝毫没有扭捏地就开始换衣服,“以前废后那件是天下皆知,现在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符弦歌仍是我凌悠扬的妻子!” 小哥笑出了声,“我们都快‘死’了,你还在意这个?” “死不死都在意!以后旁人提起你的夫君,我要所有人都只想到凌悠扬,而不是符雪迟。”凌悠扬对她坏坏一笑,拿起那件嫁衣,“换不换?难道要我帮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弦歌的脸皮也厚了,“有人伺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来了,给本王换衣。” 凌悠扬满脸堆笑,宫颈垂首道:“谨遵摄政王旨意。”脑筋一转,等把弦歌的喜服穿好以后,凌悠扬又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已经穿好的喜服给脱下来,摆出大爷的嘴脸,“来,替朕把衣服换上。” 弦歌忍俊不禁,直接把那件衣服甩在他脸上,“爱穿不穿,坚持要再办婚礼的人是你不是我,摆什么大爷架子?” 凌悠扬苦着一张脸,那他刚才的伺候不是亏了? “你就一点儿也不期待?” 弦歌不说话,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回眸一笑,“时间有限,你再不换好,待会儿人都来了看你怎么办!” 杨啸亲自带人到衣冠冢的地方,虽然高兴又了那两人的行踪,可他也在疑惑那两人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行踪。密密麻麻的军队将杨氏衣冠冢围得水泄不通,朝廷重臣也来了好几位,符雪迟、白潜都在其中。 所有人都是来抓他们的。可是,凌悠扬无限嚣张地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上牵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弦歌,目的一目了然。 杨啸的脸色很难看。 凌悠扬遥遥一笑,用尽所有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去:“感谢诸位前来见证我和弦歌的婚礼,虽然没有喜糖喜酒,不过可以见到我们也算是一种殊荣。”他高深莫测地一笑,一语双关:“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天空湛蓝,云朵纯白。一群飞鸟从上空飞过,鸣叫声清脆喜悦。 “一拜天地!” “二拜……”弦歌的动作停了停,抬头去看凌悠扬。凌悠扬笑望她一眼,随便地甩甩手,“不拜了,没有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拜完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进入衣冠冢之内。先祖长眠的地方,杨啸不敢胡乱造次,正要先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进去搜查,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轰鸣。杨啸怔怔地转过脑袋,眼前火光一片,衣冠冢倒塌大半,剩下的都在火焰中燃烧。 全场都很安静,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一声尖叫,把杨啸喊回神,杨啸脸色连连变化,神色惊恐地大叫道:“来人,灭火!” 符雪迟的脸色连续几度变化,静静地看着窜起的火焰,自嘲地摇头笑笑,转身离开,不顾这里的阵阵喧闹。弦歌会死?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他在街道上缓缓步行,长叹一声。两次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她嫁人了。当年在岐阳城失手被掳,害得弦歌和他一起被极东郭抓获,符雪迟觉得自己会为这件事情后悔一辈子,后悔自己保护不力,后悔自己掉以轻心……可是,等到后来,他最后悔的却是弦歌认识了凌悠扬。 突然撞到一人,符雪迟抬眼望去,突然觉得眼熟,“你……” 一张天下绝色的脸庞,皇甫荣匆匆抬头,看见是符雪迟也吃了一惊,“符雪迟!” 符雪迟道“你来京都做什么?” “找陛下。”皇甫荣坦白回答,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他正要向衣冠冢那边赶去,马上就向符雪迟询问,“那边怎么了?陛下在那边吗?” 符雪迟淡淡地扫他一眼,沉默片刻,摇头道:“陛下不会自杀,陛下也不会死!” 符雪迟淡淡一笑,“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说罢,他继续向前走去,不再理会此人。 皇甫荣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沉寂,遥望那片火光,思绪翻腾。他是奉凌楠之令赶来的。看着凌悠扬久久没有消息所以想来帮忙,可是,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陛下……还有,符弦歌。 杨氏衣冠冢的大火最后自然是灭了,里面什么都毁了,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两具尸体,可已经不成人形,什么都辨认不出来。 皇甫荣没精打采地游荡,找不到凌悠扬他们,他也只有回去如此复命。结果,在他踏出京都后没几天,他正在客栈用膳是,门外突然有个小乞丐跑进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他一个包裹。皇甫荣惊诧地打开,包裹里是一道密旨。 一看到明黄色的颜色,皇甫荣立刻就呆了,下意识地就冲出去找人。跑了没几步又停下来,他紧紧捏住那道密旨,整个人都沉默下来。找?怎么找?陛下不想被人找到,就永远不会被人找到。而且,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极东国皇宫。 凌楠看着皇甫荣拿回来的密旨自然高兴,父皇没有死而且也没有回来,这就意味着皇位以后肯定是他的了。管他密旨里交代了什么,他爱遵守不遵守,大不了不把密旨公布于世,那就照样什么也限制不了他。 凌楠兴高采烈地打开密旨一看,第一眼,他笑得很开心,可惜从第二眼开始,他的脸就越来越黑,一会儿功夫他就看完了,气得直接把密旨甩在地上,“混帐!” 皇甫荣垂手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该死的父皇!走了还有摆本太子一道!”凌楠气呼呼地看着地上的密旨。密旨很短,凌悠扬的措辞也很客气。密旨主要是一封传位诏书,对凌楠来说自然是大大有好处的,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可惜,凌悠扬后面还添了几句,大致意思是,一旦凌楠继位,决不准主动向其他国家开战。 凌楠若要公布传位诏书就势必要公布这件事,他当然不乐意。而且,他那混帐父皇还威胁性地添了句—— “你也不想朕死后还魂再出面吧?” 翌年元月,凌楠继位,世人称之为玄光帝。 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 第九十八章番外一 皇甫容 那个大笑于天下、明媚而俏丽的女子嘴角一挑,笑着对他说:“皇甫,如果你出生于青楼,肯定是天下第一名妓。”她没心没肺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脸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消静静地站在一边,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狂蜂浪蝶。” 摸着方才被她触碰过的肩膀,上面没有她的温度。皇甫容很想反问一句:“你也是狂蜂浪蝶中的一位?”但是,终究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拥有的,只是放在心里思虑不已的自由。 他没有立场,他没有资格,他没有能力去靠近那个女人。符弦歌不属于他,对他来说,符弦歌是凌悠扬的。他只要每天看到她,已经心满意足。 皇甫容遇到凌悠扬的时候,是他一生之中最落魄的时候,曾经大草原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已经流落在异邦,成为极东国中最卑贱的一粒尘该,任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一脚。虽然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但皇甫容很庆幸他那张脸依然保持着绝色姿容,所以才能成功地吸引住凌悠扬的目光。 那一天,当他伤痕累累地被一个小军官在地面上拖着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咦?那是什么?”然后一个面目精致的少年公子站在他面前,眼神中流露出惊艳的色彩,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眼神和符弦歌第一次看见他时的目光很像。 凌悠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好几个好事军营里的将领。一棒子人急忙解释道:“七殿下,这是低贱的俘虏。”一个将领立马对拖着他的人命令道:“还不快拉下去,平白在这里污了七殿下的眼!” 七殿下?凌悠扬? 这个人的名字,即使是整日关在军营中的皇甫容也听说过。如果要报仇,那么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眸中放出一道异彩,对凌悠扬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凌悠扬兴味地挑眉,“且慢。”他无视尊卑地蹲下身子,全然不顾身后的惊呼,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军妓?” “不是。”站在凌悠扬身后的将领立刻凑上来解释,他自然不敢站着跟蹲着的凌悠扬说话,蹲下来跟凌悠扬平视也不合规矩,只有当众跪下来,“启禀七殿下,他不是女子。” “哦,不是军妓?”凌悠扬脸上显现出诧异的神采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他马上更有兴趣地笑,“佛非这人是男的?” “不……”将领目光迟疑,唯唯诺诺道,“是阉割过的男子。” 凌悠扬恍然大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站起身,俯视皇甫容的容颜,随意地挥挥手,“把他送到我帐里去,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人了。” “……遵命。” 皇甫容心中是雀跃的,他至少可以脱离最低层的生活。在他的人生里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快乐,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就是仇恨,恨到不想死,恨到想要把那帮人拉着一起陪葬。他不喜欢凌悠扬,这个人性凌,是灭他一族的人,他从心底恨他;可是,凌悠扬是让他摆脱一切的人,凌悠扬可以让他报仇。 皇甫容将自己梳洗干净以后,穿上整齐的衣服,站在角落中等待凌悠扬的归来。差不多的年纪,对方甚至还要比他小上几岁,为什么凌悠扬可以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而他却卑贱地苟延残喘?他恨,他恨,他恨! 看到凌悠扬回来,皇甫容立即跪下,“拜见七殿下。” 凌悠扬走近他,“抬起头来。” 皇甫容柔顺地抬头,他知道,容貌是他唯一的武器。 “你若是一个女子,也许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嘴上虽然这样说,凌悠扬脸上却丝毫没有惋惜之色,他抬抬下巴,“站起来。” 皇甫容乖乖站起身。 凌悠扬已经坐在椅子上,跷着腿,支着下巴,傲气十足,“转个身看看。” 皇甫容顺从地转身。 凌悠扬露齿一笑,“身段也不错,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实在可惜。这样吧,从今日开始,你就以女子身份跟在我身边,每日都穿上女装。”他自得地打个响指,“比起你现在不明不白的身份,换个漂亮女人留在我身边比较不会落人话柄。” 皇甫容展颜一笑,笑容仿似白莲徐徐盛开,低头道:“是。” “你叫什么?” “皇甫容。” 凌悠扬是个不错的主人,不会苟责下属。皇甫容谨守本分,比起在军营中猪狗不如的生活,在凌悠扬身边他要安逸稳定得多,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凌悠扬待他比其他仆从要好多了,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只需每天陪伴在他身边。旁人只道这位凌氏七皇子年少风流,宠溺美人。 皇甫容不知道凌悠扬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凌悠扬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安分守己地待在七王府,不敢沾惹任何事情,因此生活得相当舒坦。安逸之中总会抹去人的棱角,皇甫容也不例外,他已经懂得思考,究竟什么时机出手才好。 一日,皇甫容在服侍凌悠扬早起更衣。凌悠扬穿好衣物后没像以往一样离开府邸,而是坐在床沿上,目光含笑,揪着皇甫容上下打量。 皇甫容心中有些恐慌,垂首站在一旁任他大量。 “皇甫,你以前在草原上是过游牧生活的吧?”凌悠扬状似无心地问道。 “是。” “大草原上各个明祖都被极东国统一了,所有的皇族都已经被诛杀才对,你为什么还活着?”凌悠扬戏谑地看着他,看间皇甫容一脸惊慌,他笑意更盛,只是笑意之中隐藏着一份冷峻,“五哥这次做得不够彻底,虽然你已无法延续后代,不过留下你终是祸害!” 皇甫容扑通一声跪下,道:“七殿下饶命。” 凌悠扬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杀气,“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他弯下身,抬起皇甫容的下颌,“这张脸看久了也是会看腻的,你对我而言已没什么新奇。” 死和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皇甫容这时还不够了解凌悠扬的恶趣味,不过,为了能逃过这一劫,他缓缓道:“七殿下,你早该知道树下的身份才对。” 凌悠扬眨眼,丝毫不否认,“的确。” “那么,为什么今日才想到要杀了属下?”皇甫容大胆地反问。 凌悠扬笑眯眯地盯着他,“前段时间记性不好。” 皇甫容犹豫片刻,冷静道:“那么,七殿下的记性怎么突然又变好了?”这种语气跟皇子说话,有些不敬的意味在其中。 凌悠扬也不恼怒,笑吟吟地问道:“皇甫,那你说说,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军营和七殿下身边,这么简单的选择,答案自然不言而喻——在七殿下身边舒适多了。” “啧啧,说话真不老实,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伺机报仇吧?”凌悠扬依旧是一副灿烂笑容,看见皇甫容尽力掩饰的惊恐,他哈哈大笑,仿佛一个顽劣的孩童终于恶作剧成功,“你想杀了五哥吗?” 皇甫容沉默,凌悠扬嘴里虽称凌远禄为五哥,可皇甫容却没听出一丝尊敬之意,甚至连亲情的意味都没有,思来想去,他不敢随意回答,只得轻轻点头。 “有点儿勇气嘛……”凌悠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早就看出你的意图了。这段日子以来我让你吃好穿好,本以为可以磨平你的仇恨,想不到,你还有几分骨气。”他又笑道,“不错,我喜欢有骨气的人。” 很久以后,皇甫容在了解凌悠扬的为人以后,当他再次回想这件事情时,他明白凌悠扬本意是想拿他当个玩具而已。看他满心仇恨,凌悠扬就偏偏磨去他的仇恨,等到他不想死不想报仇的时候,凌悠扬理所当然会把他当个废物一样地抛弃,再大肆嘲笑一番。 “谢七殿下夸奖。” 凌悠扬侧靠在床柱上,“虽说五哥才是罪魁祸首,不过,终是极东国灭了你们。可是凌氏害你至此,你就没想过要趁机杀了我吗?” “七殿下对属下有恩。”皇甫容坦白道,“即使凌氏全灭,属下也记得自己欠七殿下一命。” “胆子真是不小。”竟然说凌氏全灭?凌悠扬兴味地看着他,“凌”这个姓氏他也不甚在意,等他登上帝位以后换个名字也无妨,不过,那样恐怕会惹来不少儒酸的谴责。 “皇甫,你现在说话不够硬气,很大的原因就是你自身实力不够,你有想过提升自己的实力吗?” 皇甫容如闻天籁,惊喜地抬头,道:“望七殿下指一条明路。” 凌悠扬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本破旧的书籍,直接诶扔到皇甫容身上,道:“喏,拿去练练,我是练不来,只有阉割后的男子能练。”早就想找个忠心的宦官当心腹,这武功连他看得都眼馋,可惜,他当然不会为了秘籍而跑去自宫,恰巧皇甫容撞到他面前,也算是机缘巧合。既然需要一个宦官当心腹,这心腹是每天都要在他眼前晃荡的,能够长得如此美丽自然再好不过。 皇甫容感动地俯下身子,道:“多谢七殿下。” “谢倒是不必了,这种话我听多了。”凌悠扬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双黑瞳让人瞧之生寒,“不过,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欠我一条命。” 皇甫容猛然抬头,眼眸之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放心,耐心地在我身边等待,等到最后,我会把凌远禄交给你,任你处置。” 皇甫容的武功突飞猛进,旁门左道的功夫总是容易走捷径。凌悠扬每次外出都会将他带在身边,有此,认识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凌悠扬从来没有跟皇甫容说过他要干什么,他每次只会下很具体的命令,而皇甫容都是一一照办。其实也不用说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皇甫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他要做的事情自然了然于心。跟在凌悠扬身边以后,他对凌氏皇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多了。他臣服于凌悠扬,一是因为凌悠扬有恩于他,二是因为他相信凌悠扬有实力称霸天下。 皇甫容一直很佩服凌悠扬的隐忍与伪装,凌氏七皇子浪荡不羁风流天下。虽然他看见凌悠扬每次都很享受地依偎在美女身边,日日笙歌纵情欢乐。可是,透过凌悠扬的眸子他就知道,那一双漆黑的漩涡般的绝色瞳孔里面,什么也没有,那是一片终日不见阳光的迷雾。 皇甫容替他暗杀各类仇敌,帮他派人联系雀南国的陆务惜,帮他笼络各方势力。皇甫容从来不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多年主仆已经养成足够的默契。 大雪纷飞,白色的雪花飘舞在边关。 冷立要偷偷溜到岐阳城的外围,来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凌悠扬厚着脸皮跟去,身边的人除了皇甫容之外,还把唐礼和张奎也带去了。果不其然,在长时间埋伏之后,终于等来了岐阳城里出来巡逻的一队人马。 在此之前,皇甫容根本没怎么听说过符弦歌的名字,或许在其他人嘴里说过,但跟他的生活无关,所以他从未放在心上。 看到为首的一男一女,冷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挥手下令,立刻让士兵上去围剿,他们的数量远远多于岐阳城一方的士兵数量,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仗。凌悠扬没什么兴趣,骑马走在最后面,皇甫容紧紧跟随在他身旁。 “有个女人呢,这样看过去,好像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凌悠扬懒懒地开口,“看冷立那样子,那女人应该也是个人物。” 皇甫容顺着凌悠扬的目光望去,的确,很少在军队中看到女子的身影。 “嗯……让我猜猜会是谁?”凌悠扬的一双眼睛看似有情却无情,淡淡看着眼前的好戏,“该不会是岐阳城那位少女城主符弦歌……” 话没说完,弦歌的目光已经遥遥往来,嘴角似乎噙着浅浅的笑意。胯下白马威风凛凛,黑发混杂在雪花中飘扬,雕翎戎装,她一手挽弓一手拉弦,风姿清冷绝俗。 凌悠扬忽然一动不动,那抹笑容看得并不细致,女子的容貌也不甚清楚,可是那样的画面让他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 只是一瞬,嗖的一声,箭已冲到他的眼前。 “七殿下,小心!”皇甫容也有片刻的恍惚,开口时已经迟了,他只来得及碰到凌悠扬的身体,让他避开心脏处最致命的攻击。 匆忙中凌悠扬只来得及低下头,一箭风雪穿肩,他只看到箭的前端,整支箭已有半支没入身体。他抬首遥望,符弦歌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很好。”他气喘吁吁,这个女人他记住了,倒下之前只说了一句,“皇甫,带我回营。” 皇甫容衣带不解地照看在凌悠扬身边,军营中没有高明的大夫,治疗环境不够好,药材也不够名贵,凌悠扬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冷立已经把岐阳城异邦人悉数抓获,自然也包括符弦歌在内。 凌悠扬醒来的时候眨眨眼,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个女人是不是符弦歌?” 皇甫容道:“根据属下听到的消息,确实是符弦歌。” “呵呵,”凌悠扬笑得很畅快,“冷立应该都把他们抓来了吧?那女人在冷立手上几天了?” 冷立刑囚过的人很少会有完整的人,这点皇甫容也知道,他想了想,道:“有两天了。” “嗯,但愿那女人还没缺胳膊少腿。”凌悠扬幸灾乐祸道,“皇甫,把那女人带过来。” 皇甫容是应命去找符弦歌的,他也对当天大雪中那挽弓的女子印象深刻,走到监牢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她也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和路上的登徒子有几分相似。 这个女人是殿下想要的女人,皇甫容是这样想的,可怜的女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爱上殿下。他跟在凌悠扬身边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女人见得多了,凌悠扬喜欢美人确有其事,可是,也就只是像喜欢消遣一样的喜欢。 皇甫容在心中是有几分同情的,这样英姿飒爽的一个女人将没有未来,失身又失心……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逾越了,回神想想自己,多少有些相似之感,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下,总而言之,此事与他无关,他只要奉命行事就好。 对符弦歌这个女人,他是对她动过杀意的,她窥见他最不想让世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在真正动了杀意以后,他才开始认真关注这个女人。杀之不成便罢了,即是七殿下的命令,他终归是要遵守的。七殿下有七殿下的算计,他真正的仇人,真正想杀的那个人并不是符弦歌,对于这一点,皇甫容还是清楚的。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皇甫容就站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女人。 他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一个人,看得多了,倒真的发现了她的不同。七殿下还是以一种玩乐的心态与她周旋,套句殿下曾说过的话:“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只会让游戏更加有趣,尤其对手还是一个美人,呵呵,陪她多玩一会儿也无妨。” 七殿下那时候恐怕并未料到,不知不觉中,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生一世。 他脸上常挂着无所谓的笑容,看上去像是没什么脾气,可每每遇到七殿下就会咬牙切齿脸颊通红通红,像是一层淡淡的晚霞。 她每次看到自己都会目不转睛地看一会儿,脸上不自觉显现出赞叹之色。两只手还不规矩地想模上来,可她偷偷看一眼站她身旁的七殿下后又会莫名叹气,不敢轻举妄动。 她说她这辈子算计来算计去、妥协来妥协去累都累死了,本以为老年生活才会悠闲轻松,想不到被凌悠扬俘虏也可以享受人生。 皇甫容记得自己当时忍俊不禁,看着这个女人一副将凌悠扬除之而后快的痛快神色、偏偏又无可奈何的郁闷神情。天空的色彩淡淡的,他忽然觉得心情很轻松。 后来,她被符雪迟救回歧阳城了;再后来,他也随着七殿下回到了极东国。然后他发现,有一些东西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悄悄改变了。七殿下依然肆意放纵,流连花丛,该布局的布局、该享受的享受,可是,七殿下会不知不宽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彩子。 皇甫容不知道食己是怎么发现的,也许他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四处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他发现了,凌悠扬却没有发现。他没有吿诉七殿下——殿下既然不以为意,那应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殿下您不是喜欢她吗?”终于有—天,皇甫容忍不住这样问凌悠扬。殿下口声声说了为了其他事情才独自赶到京都,可是您一来马上找到了她。您的确喜欢美人,可是,当您看着她时,您眼眸中流露出来的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说明了—切。 殿下光明正大地说想娶杨丽凝,可是您却会在说过这句话后以挑衅的目光望着弦歌。您以无所的态度问她嫁不嫁,半似笑半认真,符雪迟后来的介入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可当您说出那句“我要弦歌”的时候,您脸上的面具溃然崩落。 冥冥之中,沉沦俗世,究竟是谁在宿命里搅乱那一池春水? 她终究是嫁给七殿下了。这桩婚事也算是皇甫容乐于见成的。斗转星移,春去秋来,皇甫容不断询问自己,他到底是因为觉得他们相配才促成他们还是因为看透殿下心底的意愿才撮合他们?更或者,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离她更近一点儿?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结果就是这样。 他待在她身边,他保护她,他陪伴她,而且还有―个很充分的理由:这是七殿下的命令,不得不从。 一颦一笑,世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光论脸蛋,他就胜上她几筹。说温柔她称不上,说体贴她也够不着边,说聪明她满肚子鬼主意。七殿下常常咬牙切齿地说:“这女人有什么好?我究竟喜欢她什么?”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就是转不开?看到她微笑,他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转好,看得她伤心,他也无法克制地心痛难受。他一遍又一遍地吿诉自己,这女人没什么好,这女人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可是,想得越多,她的影子就隽刻得越深。 为什么?他想,他是无可救药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他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殿下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命他守在她身边,他可以更加尽心尽力地保护她。 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更加不想让地知道自己的心思,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不动声色地疏远自己。皇甫容在艳的绝色的面容上戴上了一个天下间最坚固最冰冷的面具,他只看着她就好,只需看着。 其他的,他无能为力。 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一切。 在她边的时候,是他一生之中活得最像人的时候。她常常会忘记他的性别,他的难堪,她不记得了,皇甫容觉得自己也开始慢慢忘记,最让他感到自卑的事情、最让他悲痛的事情,就在她云淡风轻的态度里渐渐消失。然后,他开始习惯于穿男装。 “我穿着女装的样子太多人认识,不方便。而且,穿着女装打斗起来也很麻烦。”当她问起时,随便一句话都可以是理由,这些理由的确也是事实,只不过,真正的愿因他却是不敢探究。 在他心里,存在了一些奢侈的念头,不敢说出口的奢侈念头。 皇甫容一直站在离她最远亦最近的地方,在情海旋涡中翻滚的两个人看不清楚,他却在旁边看得心痛。他什么都无法做,至少可以为她默默祝福。 他知道,她会为殿下而吃醋,她心中在默默为符家担心。他知道,殿下千万百计地试探她,殿下已经对她动心,在皇甫容心中,他们两个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郎才女貌,多好,这样他也可以一辈子看着她幸福的模样。 连环计的最后一环,太子凌靳朔被殿下诱得逼宫,大功吿成,皇甫容紧握双拳,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凌远禄,大仇得报,从此以后,他的幸福就是守在她的身边。 一盏香茗,茶香袅袅。 皇甫容正在弦歌面前表演剑术,一个转身,一个突刺,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做到完美。听得她夸奖的一瞬间,他开心得好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她在对他微笑,皇甫容不自觉地避开自己的眼眸,半是因为不好意思,半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眼眸会泄露出什么不该泄露的情绪。 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安逸的生活没有磨灭他的仇恨,可是,在她身边呆久了,他的心里眼里都是她的身影,不知不觉,仇恨也设有以前那么浓烈。 凌远禄进来的,一瞬间,皇甫容脑中的记忆骤然回到大草原上血腥杀戮的一幕幕。 “高兴吧?仇人亲自送到你眼前,任你处置。”她轻柔含笑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皇甫容身体一僵,紧接着就听到凌远禄用令他憎恶的声音喊道:“给我活捉符弦歌!” 活捉她,你连她的一根手指也碰不到。 “好大的口气!”弦歌笑得张扬,跨前一步,“皇甫容,天塌下来由我担着,放手去做。” 天下有纵千般美色,也不及她此时的一笑一言。皇甫容一剑致命,一剑穿胸。看到仇人死在自己手里的快感,竟然比不上事后的一句赞叹:“漂亮,近乎神技。” “多谢王妃。” “谢谢。” “谢谢。” 在他连续三遍道谢以后,他只看见她的嘴角一勾,摄魂夺魄,伸出纤纤玉手抹抹过他的面颊。他一动都不能动,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全身僵硬。 “这么漂亮脸,用来哭泣太可惜了。”魂牵梦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甫容怔怔地望着她,避开令他留恋的温度,说话添上一份苦涩:“这句话,七殿下也说过。”他们两个,果然是天生—对。 殿下以为,他可以给她想要的—切;殿下以为,拥有这个天下就可以永远拥有她。符弦歌是个怎样的女人,殿下比我更请楚。可是,殿下仍然要做令她伤心难过的事情。他想阻止的,他想让她幸福快乐,可殿下以为,只要她不知道,就不会有事。 符弦歌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他没有办法骗她,他没办法违抗她。在殿下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她要他说,他就全部说出来。她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她想知道什么,他就说什么。 皇甫容知道,她不忍心离开殿下和凌楠,所以,她在反击之前尝试和殿下沟通。可带来的结果却是被幽禁。她什么也不说可是他知道她伤心了。殿下不愿意妥协,她也不会愿意妥协的。 “皇甫,帮我准备一些药。” 不问她用来做什么,既然她开口了,既然她要了,那么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把东西给她。 “皇甫,帮我联系一下凌陌忧。如果要离开极东国,我需要他的帮助,麻烦你替我跑这一趟。”弦歌握住他的双手,一字一句:“拜托你。” 皇甫容沉默,他自是不愿意看她离去,可是他不帮她不代表她不会离去。她开口的要求他不忍拒绝。来到凌陌忧那里传递她的要求时,一切都很顺利。那时候,凌陌忧的笑容满含深意,似乎一眼看透他的想法,“你这样做值得吗?你跟在皇上身边那么该知道皇上的性子,你这样做会惹怒凌悠扬的。” 皇甫容垂首,不卑不亢,道:“奉命行事而已。” 事后,皇上只是将他关起来。皇甫容没有任何反抗,关起来也是好的,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每一分毎一秒,时间的蔓延就像折磨一样,思念就像毒药一样侵裘脑海,四肢五骸,在神经上颤抖出情伤。 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他想见她一面,疯了一样地想。门外的守卫跟本挡不住皇甫容,他知道她的愿望,他知道她舍不下凌楠,所以他抱着她的孩子站在路上默默等候。真好,最后的时候还能看到她对自己笑,他本以为这已经是极致的幸福了,然后他听见她说—— “皇甫,你想和我一起回雀南国吗?” 她心里有他的位直吗?她是在担心他吗?在这天大的诱惑之前,他没想到自己会柜绝。他留在极东国,他替她保护凌楠,只因她的一句话,他就保凌楠—世平安。 他以他的生命起誓。 不用她道歉,不用她同情,不用她恳求。只要是她做的,只要是她想只要是她要的。她的一句话,决定他一生的宿命。 皇甫容就此留在凌楠身边,朝夕陪伴。凌悠扬对此也不多发一言,似乎心中已能猜到事情始末。皇甫容曾以为他至少会被皇上责罚一番,可事情的发展意外地平静,皇上从此治理他的万里江山,而皇甫容则守护在幼小的太子身边。 当放不下的那个人走了,似水流年,连他也不知道时间可以这样过去。 在这幽深皇宫之中,皇甫容深觉自己可以了解臬上的思虑念想。 皇上恢复了以前的放浪形骸,别人都是这样以为的,可他知道,毕竟是不一样的。以前的七殿下把凡事都当成消遣,美人如花,花折则弃。如今的皇上,却是在繁花璀璨中迷醉,不是不爱那个女人,他只想证明,他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了。 深夜,繁星。 在凌楠熟睡之后,皇甫容一人坐在御花园中安静地甩念,她走了,给他留下一杯思念的苦水。忽然,耳中听闻阵阵娇笑,皇甫容怔了怔,下意识地向发声处行去。 醇酒美人,皇上坐在软榻上,膝上卧着一个美人,身旁靠着一个美人,两位美人极尽挑逗,皇上噙着淡淡的冷冷的笑,遥望苍穹,“下去吧。” 两位美人知情识趣,恭敬的告退。 冰凉的夜,皇甫容鬼使神差地就出现在凌悠扬面前,“皇上。”凌悠扬鳖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凌楠睡着了?” “是” “唉……”凌悠扬叹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派你守在她身边,若是没有你的帮助,那没心没肺的女人也许就走不了。” 皇甫容下跪道:“任凭皇上责罚。” “罚了你又能怎样?”凌悠扬笑容冷峻如冰,“罚了你那女人就有心有肺了?” “……皇上如今也活得很快活。”说这句话时,皇甫容是有一点儿违心的。 “快活吗?整个天下都跪伏在朕的脚下,的确应该快活才对。”凌悠扬用力地深呼吸一下,笑声从喉腔里蔓延出来,“很快活啊,日日夜夜美人相伴。一开始,朕不过是睡不着,所以想找人陪着睡觉,既然要找人陪,自然要找美人。可惜啊可惜,搂在怀里,每一个感觉都不对,然后,就越发睡不着了。” 皇甫容不敢搭腔,只是默然地站立在一旁。 “那个女人如果知道了,肯定很得意。”凌悠扬仰头霣天,“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朕原本是想忘了她的,朕忘了她却不准她忘了朕,然后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如今看来,却是朕走不出来。” 凌悠扬慢悠悠地站起身,懒散地鳖皇甫容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朕还是抱着凌楠睡觉安稳些。”说罢,就移步向太子寝宫走去。 “皇上,”皇甫容忍不住喊住他,说活的内容虽有些不敬,可他还是无畏地提醒道,“今晚睡觉的时候您小心—点儿,不要再压着太子殿下了。” 凌悠扬低笑一声,挥挥手就走了。 凌楠的眉目是有几分像符弦歌的,不过气质迥然。 第九十九章番外二 符雪迟 符雪迟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没和女孩子做过朋友。” 弦歌眼睛一亮,又咯咯笑出声。她也把双手撑在身后,小小的身躯晃啊晃的,轻启双唇道:“对不起。” 符雪迟一怔,缓缓转头去,看到她充满歉意的表情,“其实……” “我是无心的。”弦歌继续说道,“我说的话伤到你了,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欢三伯,可他毕竟是我三伯,我更应该顾虑周围人的心情,对不起!请你原谅。” 符雪迟的表情更加怔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不好意思道:“你也没那么过分的……” 弦歌笑了笑,道:“而且,你说对了,我真的想学武,是我自己嘴巴不老实,不愿意把自己心里想的好好说出来。雪迟,我想跟你一起学武。” 符雪迟突然对弦歌产生了几分好感,他站起身拍拍衣衫,站在弦歌面前向她伸出手,友好地微笑道:“我背你回去吧。” 弦歌展颜一笑,拉住他的手,“谢谢。” 尽释前嫌之后,符雪迟发现符弦歌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两人的感情一下子亲密了许多。他陪着弦歌一起去找义父,请求义父教她习武。 符霜霖板着脸盯住弦歌看,一声不吭。 弦歌站在符霜霖面前,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开口又会吵架。她的目光在符霜霖脸上转来转去,可表情确实不服管教的。 “不教!”符霜霖恶狠狠地瞪住她,“女孩子学什么功夫!” “义父,”符雪迟开口求情,“弦歌想学,您就教教她吧。” “雪迟的亲生母亲也会武功,三伯你说这话算是在指桑骂槐吗?”弦歌还是忍不住开口,“而且,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学功夫?” 符霜霖看了符雪迟一眼,然后走到弦歌面前,“女孩子是可以学,不过是我不想教你。” 弦歌生气地看着他。 两人想吃不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符昌霖无奈地道:“霜霖,你跟小孩子闹什么别扭?” 弦歌脸上立即笑开了花,欢呼一声,向后奔去,瞬间调到符昌霖怀里,撒娇道:“爹,三伯欺负我。” 符霜霖看看他大哥,又看看符雪迟恳求的目光,最后瞪了弦歌一眼,妥协道:“好,我教。不过,若我教得严厉了,你可别哭!”弦歌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可以啊,你怎么教雪迟的就怎么教我,只要你不会公报私仇就好。” 符霜霖笑道:“当然不会。” 符雪迟的少年生活是在弦歌的陪伴之下成长的,进出同门,练武同习。小时候不拘泥于男女性别的时候,他们偶尔还会睡在一起。外出游玩他们齐头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练武骑射时互相比较,自然都是符雪迟略占上风。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会四处搜寻她的所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分离的一天。周围的人也很看好他们这一对,都说大小姐在遇到符雪迟后乖巧懂事了许多。 他以为,终有一天,她会穿上大红嫁衣投入他的怀抱。 他曾经问过她:“弦歌,你这么勤奋地练武又怎样,难道还想上战场?” “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保护你就可以了。” 她眨眨眼,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娇羞,“好吧,我的确是想上战场。” 那个时候,她拉住他的手臂,摇来晃去,充满激情道:“我想跟着你一道上战场,到时候就女扮男装。雪迟,有我跟在你身边,你不觉得如虎添翼吗?” 老实说,脑子里想象着她身穿战衣陪伴在旁的画面,他的确有几分期待。符雪迟还想到自己的父母,爹和娘不就是结伴上战场的吗?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人永远不知道人生会有多少意外出现,把古湘玲带回符家的时候,符雪迟并没有想到,她会成为阻隔自己和弦歌的人。他知道弦歌喜欢他,却没想到弦歌喜欢得这么浅。就如弦歌所说的那样:“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终究拒绝了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不够爱你。” 他不是死缠不休的人,他有他的骄傲。既然弦歌有意相让,他也不会强人所难。然后有一天清晨,符雪迟骤然从床上蹦起来,面红如血,神情尴尬,脑中回忆起刚才的绮梦,想象到那副男女身体交缠的画面。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女人的长相,不就是,不就是……回头一看,符雪迟在床上看到羞人的痕迹,急急忙忙扯下床单,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去面对弦歌。 那个时候的他太自信,当初以为,只要他不喜欢湘玲,弦歌身边也不出现其他人,那么,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他以为只有一个古湘玲,却没有料想到后来会出现一个凌悠扬。 火红的枫林之中,他在百年古木前埋下盔甲,把儿女情长暂抛脑后,他首先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父母的遗愿,他以为只是抛弃一时,却偏偏错过一生。看到湘玲把红盖头埋下的时候,看到湘玲羞涩地撇来的目光,符雪迟心中嗟叹,如果,如果是弦歌这样做他又当如何?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命运的发展从来没有遵照他的意思,从弦歌担任岐阳城城主一职开始,符雪迟隐隐发现,她几乎断绝自己所有的小女儿情怀。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可以等待,他以为自己是最适合她的人。 但是,在被极东国俘虏的时候,在弦歌被用刑的时候,符雪迟发现他原来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无能的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力阻止,他甚至还要弦歌反过来安慰他鼓励他。一个男人做到这份儿上,尤其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对符雪迟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惨烈的打击。 看着她走向凌悠扬派来的皇甫容的时候,他绝望得几乎要答应了冷立。可也只是几乎。对符雪迟来说,理智永远凌驾于情感,他能做的只有在她离去的时候哑然说一句:“无论如何,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看到她和冷立对战的时候,他竟然在她倒下以后策马奔腾,迅速离开极东国的军营。符雪迟啊符雪迟,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不断地责问自己,你竟然把她留在那种鬼地方,她是一个女孩子啊! 回到岐阳城以后,他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立即聚集兵力攻打过去。义父气得脸色发青,他视若无睹,脑中心心念念想的全是弦歌。打不了被剥夺兵权,打不了是一死,可是,至少要在救出她以后! 符雪迟曾以为这件事是一次很好的契机,因祸得福,弦歌或许会因此靠近他。他甚至都打算做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了!他跟她一起进京,他跟她一起面对朝廷波澜,得知她仍是完璧之身后,符雪迟心中的大男人心思得到极大鼓舞,雀跃不已。 然后,他吻了她。 情到深处不能自已,难以自禁。 她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 看到她强颜欢笑的神色令他心痛,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从小到大,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那个时候,他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到角落里,看着她把血滴在碗里。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碗里究竟是什么,可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看到她无力地滑倒在地,喃喃自语:“果然,我果然不是……” 符雪迟紧紧捏住双拳,他那时候多想直接冲过去抱住她。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 凌悠扬在京都出现的时候,符雪迟刚开始并没料到他会娶弦歌,弦歌给了他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被说服了,他默许她的行动。所以,当意外来临的时候,他也就格外受打击。弦歌微笑着说会让凌悠扬娶她的时候,符雪迟只觉得一道闪电迎面劈来,然后就是天崩地裂。 他知道,他若再不做点儿什么他就要永远失去弦歌了。 弦歌,弦歌,弦歌,弦歌,弦歌……我爱你。 她微笑着,点住他的穴道:“对不起。” 他费尽功力冲破穴道,反而刺激了凌悠扬,把事情推向越来越糟糕的境地。凌悠扬一字一句地说出他要符弦歌。凌悠扬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弦歌的言语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无法带她远走高飞,他甚至都快被她所谓的理由说服。 她说,他是她的骄傲。符雪迟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弦歌,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骄傲? 祝你幸福。 只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彻底死心,我才能说服自己不要打扰你。 从她远嫁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濡染有一天,岐阳城收到了她寄来的信函。二话不说,他立即亲自带兵赶去,无论她要做什么,既然她需要帮助,他就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他还是忍不住询问,他想知道凌悠扬对她怎么样。可是,他心里面很清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即使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能带她走吗?他做不到。更何况,她还怀上了凌悠扬的孩子。 弦歌,你知道吗?当问你是否真的爱上凌悠扬的时候,连符雪迟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看到她点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死了一样。 她爱上凌悠扬了,她爱上凌悠扬了,她爱上凌悠扬了……那么,他呢? 符雪迟知道,他早就该死心了,在她出嫁的时候就该死心。可是,每一次见到她,他已如死水般的内心就会荡起涟漪。 他想过的,他或许会孤老一生。凌悠扬废后的时候,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喜悦不受控制地在心中蔓延。可是,他只等到她决然的拒绝。一次一次地希望,一次一次地失望。 她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十一年间,他和她不是没有见过面,只是每一次的见面都会让他死心,死心又死心,渐渐地,也就绝望了。 他知道,她一辈子都会念着凌悠扬,她一辈子都在思念凌楠。 那么,他就陪她一辈子吧。 出使越觅国,被冷立激怒实非他所愿。他原本都做好静静陪伴她的准备,可听到冷立的挑衅时,他发狂一般地抱她吻她……听到他冰冷的声调时,他骤然清醒了。在溺毙之前,他尝试着抓住最后的稻草,他想再问她一次。 可是,结果一如当初。 “雪迟,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迟,你只是把我美化了。” “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 弦歌,你说的对,没什么放不下的。 放下吧,放下吧,早就该放下了。 皇上赐婚的时候,他已经不生什么希望。正如弦歌所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他知道她去意已绝。他只想完成自己年少时的另一个梦想,他想看她为他穿大红嫁衣的模样。 娥眉淡扫,樱唇轻点,自若秋波,笑如春晓。 真美,太美了。 他满足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 “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幸福。” 你走吧,你和那个男人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岁月在指缝中悄然流逝,这么多年,符雪迟在没有听到有关她的一丝音信,他不去打听,消息也没传到他耳朵里。刚开始义父还催他成婚,催得久了也不再言语,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每每说起他的婚姻大事,义父都会摇头叹息。 符雪迟不觉得自己过得苦,每天都会去军营里走一圈,他有很多很好的兄弟。闲时无聊就去酒馆喝一杯,再点上几碟小菜。夜深人静时,他若真的感到孤寂,脑子里也有很多很多的回忆,足以让他想着入梦。 街道上热闹非凡,符雪迟正从军营回来,突然前面围了一堆人,好奇之下他也走近观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面前有一具男尸,头上盖着一块白布。小女孩长的粉雕玉琢,可以想见长大之后定是一个美人。 周围一大群围观的人溢满惋惜之声,“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孤儿。” 小女孩的眼圈红红的,地上有一张白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父”。岐阳城民风淳朴,大家都直接把铅笔扔在小女孩面前,还关心她以后的去处。 符雪迟静静地看着,本来他也打算伸出援助之手的,可是一细看,突然发现那具“尸体”似乎还有气息。 小女孩面前堆积了越来越多的钱,她低着头不断抽噎。 符雪迟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打算一探究竟。时间缓缓地过去,小女孩看看周围的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擦擦眼泪,其实也没什么眼泪可让她擦。小女孩光明正大地揭掉“尸体”上的白布,随意伸手一点,“尸体”的穴道就解开了。 “尸体”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突然发觉自己能动了,立即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小女孩,不等她说什么,立刻扭头跑掉。周围没什么人看见这怪异的一幕,唯一目睹的是附近的几个小乞丐。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数着手上的钱才,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乞丐的靠近。被遮住光线时,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三个乞丐,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把钱才塞进衣襟里。小女孩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转身打算走人。 “等一等!” 小女孩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 “教你等一等没听到吗?”一个乞丐揪住她,这个小乞丐大概也就十来岁,说话凶凶的,“刚才你在骗人!” 小女孩黑眸仿佛琉璃,笑了笑,道:“骗人又怎么样?” “把钱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马!” “哦?”小女孩严重溢出兴味,“放我一马?你们说反了吧?要放也该是我放你们一马!” 三个小乞丐还没动手,胸前已被点住穴道。发现自己不能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惹上高手了,立即讨饶。 小女孩马上又点住他们的哑穴,动作一气呵成。 “吵死了!我不想引人注意!”她眨眨眼,“我可以解开你们的穴道,只要你们不惹事。” 三个小乞丐连连眨眼,表示自己不会再惹麻烦。穴道被解开以后,三个小乞丐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道:“拜托你,只要分我们一点儿钱财就好,我们有个兄弟生病了,请不起大夫。” “不要。”小女孩清脆地拒绝,“自己要钱就自己想办法去赚,与我无关。” “可是……” “如果继续纠缠我,我就再点你们一次穴道。”小女孩恐吓他们,刚伸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她笑眯眯地转身,刚走几步就撞上一个人。她揉揉鼻子,“完了,撞扁的话以后会变丑的,捏回来,捏回来。” 符雪迟好笑又好气,“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抬眸看他,挑眉反问:“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骗人,恐吓人。”符雪迟叹气,“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个小女孩的确有些功夫,而且功夫还不错。以她的年纪来说算是很好的底子了。如此武功再加上她的容貌气质,绝不可能是个乞丐。 “你认识我爹娘?”小女孩笑得很可爱。 符雪迟一怔,摇头,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你问什么?”小女孩一脸“你很笨”的表情,不想搭理他,“我说了我是哪家的你也不知道,你还问什么问?” 符雪迟语噎,再叹气,“我可以送你回去,难道你打算仗着自己的小功夫和小聪明一直在外行骗?你爹娘会担心的。” “我没有家,我爹娘也不在岐阳城,你能把我送哪儿去?”小女孩一脸嘲弄的神色。 符雪迟意外道:“你一个人来岐阳城的?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当然是一个人来的。你听了是不是很佩服?我在这里孤苦无依,骗人赚点儿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小女孩理直气壮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佩服?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就给我一点儿钱,这样才像做大人的样子嘛!” 符雪迟哭笑不得,“你骗人还有理了?” “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当然不会骗人。”小女孩抬头挺胸,“我没钱嘛,没办法!” 符雪迟仰天长叹,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父母是怎么教她的?能教出这种性子也算是难得了。 “你真的不是离家出走的?” “不是。我和我弟弟出门的时候,我爹差点儿没放烟火庆祝。”小女孩坦白道,“我想来岐阳城就到这里来了,我弟弟想去极东国看看,所以就往东边走了。” “你弟弟?你弟弟的年纪应该比你还小吧?”符雪迟惊诧道。这孩子的父母怎么放心让孩子独立出行? “你有听过弟弟的年纪比姐姐大的吗?”小女孩的眼神越发鄙夷。 符雪迟叹气道:“你在岐阳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小女孩道,“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就睡觉,否则还能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他,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符雪迟无力道:“我看着像是人贩子吗?” “看着倒是不像,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和我爹完全不一样。嗯,若是光论外表,我比较喜欢你这样的,我爹那种娘娘腔,真不知道娘是怎么看上他的。”小女孩装着老成地摸摸下巴,“我叫晨烟。” 符雪迟有点儿同情她的父母,“你在岐阳城也没地方住,要不要我帮你?”平时他也没这么爱管闲事,唉,就当他今天善心大发吧。 晨烟皱眉,神态更为怀疑,“你真的不是人贩子?” 符雪迟一脸黑线,“不是。” 晨烟点点头,“好,那你帮我安排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符雪迟道,“我还有点儿事要办,不适合带小孩子同行。一刻钟后我到这里来找你,你不要乱跑。” 晨烟乖乖地点头,遇到好人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符雪迟。” 晨烟怔怔地站在原地,可惜符雪迟已经转身离去,看不见她复杂的表情。 一刻钟后,符雪迟如约前来,可是原地没有看到晨烟的行踪。他周围,目光向四处望去,骤然看见旁边的天香楼聚满人。天香楼是岐阳城生意最好的酒馆,每天都有人排队,这也不是稀奇事。不过,集团年排队的那些人似乎在叫价,吵吵嚷嚷的。 符雪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过去看,果然,晨烟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一桌,小小的一人占着整张桌子,桌上剩下两个吃完的胖子。她眼睛亮亮的,大声道:“现在已经叫到十文钱了,还有再高点儿的价格吗?没有的话,我这个位子就让给那个穿蓝衣服的叔叔了。” 将自己的席位拍卖? 符雪迟目光一阵恍惚,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某个女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正坐在她身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晨烟拿到十文钱以后,蹦蹦跳跳地跑到符雪迟面前,“雪迟,我们出发吧。” 她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兴奋,走路不稳,直接一头栽在符雪迟怀里。 符雪迟一把扶住她,手指无意中划过她的额头,顿时一惊,又仔细试了下她的体温,“你发烧了?” 晨烟一脸纳闷,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有吗?我怎么觉不出来?” 符雪迟打横抱起她,“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符雪迟把它抱回符家以后,又请了大幅来。大幅说只是风寒而已,说这个小女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于劳累再加上晚上睡觉时着凉才会发烧的。 “原来如此。”晨烟躺在床上,“为了到岐阳城来,我一直风餐露宿,发烧也是合乎情理的。” 符雪迟叹气,他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个女儿?如果养孩子就是这种感觉,那他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否则头都大了。 “你好好睡一觉。” 晨烟点头,甜甜一笑,道:“谢谢你。”一声道谢弄得符雪迟措手不及,在他的脑子里这个女孩机器古怪,他根本没指望她会感谢。他望过去,只见那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看着女孩甜美的睡颜,他心里一片柔软。这样看来养个女儿也没那么坏。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晨烟醒来时看见符雪迟就坐在她身边,“醒了?”她点点头,揉揉眼睛,“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符雪迟端起桌子上的汤药,“等你醒来吃药。” 晨烟已经开始脱乳牙了,笑得厉害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空缺的牙床,“你喂我吃好不好?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很冷的。” 符雪迟认命地端起药碗喂她,除了弦歌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喂人吃药。 虽然有点儿苦,可晨烟都乖乖咽下去了。“雪迟,我告诉你哦,我第一次这么听话地吃药,以前无论是爹喂我还是娘喂我,我都不肯吃的。” 符雪迟笑道:“那我应该感谢你赏脸给面子吗?” 晨烟的目光又转到符雪迟脸上去了。她又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的目光每次都能让符雪迟感觉熟悉。 “雪迟,你几岁了?” 符雪迟叹气,“你不应该直呼我名字,至少要叫一声雪迟叔叔吧?” 晨烟对他的言语毫不理会,继续道:“如果你再年轻十岁,说不定我会考虑嫁给你。”说着,她伸手去摸符雪迟表情惊恐的脸庞,“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长相。” 符雪迟吓得药碗都快掉到地上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动,居然没能及时拨开她的小手。 “可惜啊可惜。”晨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再等个几年我就长大了,但那时候你已经老了,如果娘早生我几年就好了。” 符雪迟咽下一口口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这边厢,晨烟却自顾自地穿起义父,从床上跳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里就是符家吧?” 符雪迟点头,脑子还处在震惊状态中。他刚才,是不是被一个牙齿都没长齐的小鬼调戏了? 晨烟向屋外走去。符雪迟霎时回过神,跟着她往外走,“你要去哪里?” “据说符家有一片很漂亮的枫林,我想去看看。” 符雪迟意外道:“符家的枫林有这么有名吗?” “嗯。”晨烟笑嘻嘻地拉着他,“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满目枫林红似火,正值晚秋,晚霞映衬着枫叶,风一吹,便荡漾出烈火的波浪。 此情此景,符雪迟不禁想到从前。 晨烟已经站在一棵百年古木下,蹲下身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她使劲地挖啊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符雪迟震惊的神色。一会儿功夫,她就挖出一套盔甲、一块红盖头,还有一个褪了色的锦囊。 “你……”符雪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 晨烟笑眯眯地拿起那个锦囊,“我想看看娘当年究竟埋了什么。啧啧,真没新意。”她向他眨眼一笑,“我的确是叫晨烟,不过还没告诉你,我姓凌,凌晨烟。” 符雪迟怔怔地望着她,轻声道:“你是弦歌的……” 凌晨烟干脆地点头,好不扭捏做作,“常听到爹娘提起你,我来岐阳城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看看你。看了以后就觉得奇怪,娘当初怎么就没选你呢?如果我是娘,我一定选你!” 符雪迟笑不出来,目光安静悠远。 “对了,凌晨烟这个名字是娘取的。”她展颜一笑,“我还有一个名字是爹取的,叫凌女。” 又是一年红枫满天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书 本 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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